慕容儔安靜地凝視著她。
看著她眼中的沮喪和苦澀,看著她慢慢閉上眼睛,微微彎起的嘴角卻依然帶著苦澀的弧度。
她的肌膚瑩白,帶著隱隱的透明感。
仰起的脖子瘦而脆弱。
是因為生病吧?
她好像比最初還是瘦了些……
他沒有嘆息。
「沒關係。」他說。
聲音溫和,甚至是溫柔。
「我早就說過了,我會尊重你。」他說,「……如果現在我給你困擾了,那我儘力克制,減少出現在你面前,好嗎?」
「謝謝。」李如洗有些難受,像什麼哽在嗓子里。
大概是因為他一貫明亮的眼神變得黯淡的緣故。
「你……現在難受嗎?我是說……身體。」他低聲問。
李如洗笑得有些蒼白:「……嗯,化療總是有點不舒服的,不過,不算疼……就是噁心,乏力……」
她想說,你看,如果你真的愛上我,看到我這麼痛苦,尤其是到最後那段時間,你會受不了的。何必自己找苦吃呢?
而如果你不會難過,那就說明你根本沒愛上我。
那又何必接近?
可是今天她說的已經太多太多,如果再說,她自己都要嫌自己聒噪了。
何必呢?
她還是閉上嘴好一些。
慕容儔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又加了一些礦泉水,兌成溫水,又問她要不要坐起來,得到了李如洗首肯後,他幫她把床頭搖起來,把溫水遞給她喝。
又問她要不要吃東西,水果吃不吃。
李如洗搖搖頭。
這時候護工也回來了,從食堂打了晚飯回來。
食堂的晚飯,李如洗看了就不想吃。
她也不餓。
慕容儔看到她的病房桌子上有破壁機,就拿了一根香蕉一個獼猴桃,和一盒牛奶,給她打了一杯奶昔喝。
破壁機還有加溫功能,正好溫溫的,遞到李如洗面前,香甜而溫暖的味道讓她忍不住接過來喝了一口。
然後又喝了第二口。
完全打碎的水果和溫熱的牛奶對她的腸胃並無負擔,李如洗不知不覺,就全都喝了下去。
胃裡覺得舒服了一些。
「不能不吃東西。」慕容儔說。「不餓就稍微少吃一點。」
這個破壁機李如洗這次帶過來,就是想著讓護工有時候給她打點果汁喝,冷硬的水果,她現在吃下去會有點不太舒服,想不到第一次,竟是慕容儔幫她用了。
「謝謝。」
李如洗不是不感激的。
慕容儔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額頭,試試體溫。
但是碰觸到之前,他頓住了。
他露出猶豫之色,怕他的舉動被李如洗認為是逾越冒犯之舉,怕被拒絕得太過尷尬。
但是李如洗沒有躲開,所以,他的停頓只有一秒,就依然用手掌籠住了她的額頭。
他的手指微涼,她的額頭微熱。
他怔了會,似乎在判斷她到底有沒有低燒。
「沒有發燒。」李如洗在他的手下低聲說,「如果燒了我會有感覺的……」
但他卻沒有把手拿開,不知道是還想再判斷一下,還是捨不得放開。
這一刻,他們離得很近。
甚至隱隱能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感到對方的體溫。
最終,他緩緩放下手,嗓子微微發啞:「……你要照顧好自己。」
「嗯。」李如洗的聲音輕不可聞。
他走到一邊衣架旁,把自己的羊毛呢長風衣拿下來,穿好。
李如洗欣賞著他的身影,他實在是外在條件太好了,這樣穿著呢子大衣,誠然有些玉樹臨風之感。
美好的東西,誰都喜歡欣賞。
最後他回頭看她。
「我走了。」他說。
「嗯。」李如洗給了他一個微笑,說,「路上小心。」
門被輕輕關上,他的腳步聲在走廊里越走越遠。
而她的病房裡,漸漸便冷清了下來。
李如洗靠著病床的床頭,靜靜地看著那扇關起的門。
她周圍的燈光似乎都清冷黯淡下來,床頭柜上放著那喝完的一杯香蕉奶的空杯子和半杯水。
說不出的凄涼寂寞。
連護工也看著那扇門。
「真俊啊!」護工大概也覺出了屋裡的凄涼,打破這沉悶的氣氛。「長這麼大,我都沒見過這麼俊的小夥子……」
她又去收李如洗的空杯子去盥洗室洗乾淨,一邊念叨說:「還這麼體貼……早上就是他送的早飯,李女士你知道嗎?他是你的朋友嗎?……」
她眼睛裡閃爍著八卦和探索之光。
因為她昨天是見過這位僱主的丈夫的,知道這個英俊異常的男子並不是這位僱主的丈夫或男朋友,那麼,這又送早飯又探視,相處的言語和模式,又很不像普通朋友……也難怪叫人想要一探究竟了。
桃色事件,向來最能引起人的興趣和關注了。
連這個看上去頗為內向的護工,也抵禦不了誘惑。
李如洗倒是坦然,她已經離了婚,有人追求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至少沒有道德負擔,不怕人窺伺。
「……大姐,你把打回來的晚餐趁熱吃了吧。」她微笑著,安安靜靜說。
她也沒跟護工說,下回她不說要吃,就不要去食堂打飯了。
護工只打了她一份飯,並沒有打她自己的。
這說明,她知道李如洗不會吃這個晚飯,多半要給她吃,但是卻可以用李如洗的飯卡去買,省下她自己的晚餐錢。
這種小算計,其實在護工中也挺常見的。
有的僱主會計較,有的則算了。
李如洗是後者。
雖然她不喜歡被算計,但是偶爾為之也沒多少錢,她也無所謂。
護工高高興興地吃完飯。
李如洗今天要輸的液體也輸完了,她從病床上起身,自己活動活動。
總是躺著,總是睡,身體更不好了。
再者,只有兩個女人的病房,不知道為什麼今夜如此凄清,她活動活動,也攪動一下這死水般的環境。
這天夜裡,不知道是因為之前斷斷續續睡了幾乎一天一夜,還是因為慕容儔,李如洗難得地竟然失眠了。
一直到天邊都泛了魚肚白,她才睡著。
一共也就睡了三個多小時,第二天早上八點多就醒了。
她起身去洗漱。
雖然得病以來,她把日用護膚品都換成了孕婦可用的牌子,但是卻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儀容,在盥洗室里,她認認真真洗臉,觀察自己皮膚的狀態,給自己抹上一層層水、精華、乳液、面霜……
出來時,護工已經擺好了早餐。
一個不大的白色琺琅加硅膠蓋的方型飯盒裡是水果酸奶沙拉,另一個里是黃澄澄的乳酪培根雞蛋卷,還有兩個散發著香氣,明顯是早上現烤的胡蘿蔔小餐包。
另外一個小保溫壺,裡頭依然是燕窩。
李如洗一怔,問護工:「那位……先生,又來了?」
護工笑嘻嘻的:「是啊,這也太上心了……就是一般老公對老婆也沒這麼好啊……」
反正陳琢理沒給她送過一頓飯,這點,護工也看在眼裡了。
李如洗淡淡笑了笑,沒接茬,她自己倒出燕窩,喝了下去。
一邊想:慕容儔不會是從哪裡看的軟文說燕窩抗癌吧?自己得提醒他一下,燕窩對癌症是毫無作用的,別天天花冤枉錢了。
這一頓早飯,依然是美味的。
傍晚陳琢理帶著噗噗來了,看到噗噗,李如洗自然把慕容儔忘到腦後去了。
這一天,慕容儔也沒再出現。
接下來,他依舊每天給她送早飯,除了周末兩天。
他似乎知道周末陳琢理和她的兒子會來陪她,非常體貼地沒有露面。
實際上,除了送早飯,他一次也沒再出現在她面前。
而送早飯的時間,總是在她睡醒之前。
所以,這幾天李如洗都沒見到過他。
李如洗給他發了三次某信,一次是說:
「燕窩很好吃,但是對我的病沒什麼用,不用天天吃的,太破費了。」
他回她說:「你喜歡吃就行,不用考慮功效。」
不過第二天他換了椰汁西米露給她喝。
第二次她發信息說:
「早飯很好吃,但我受之有愧,你不要再這麼費心了。」
他沒回她。
第三次是她出院那天,她發信息告訴他:
「我今天出院了,明天切不要再送早飯了。」
慕容儔回:「好的。」又問她身體如何了。
她回他狀態不錯,又一次感謝他的早餐。
早餐是真的太好了,每天都不帶重樣的,彷彿主人立志要展現出他到底有多麼擅長烹飪。
李如洗回家,要第一次自己做早餐時,都深深嫌棄了自己的廚藝。
實在比慕容儔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