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他們成功地湊齊了錢,除了自己的積蓄,於晨潔父母給湊了兩萬,張敏父母湊了一萬,張敏的同事借了兩萬,還有於晨潔同學的五千乾脆沒借,刷信用卡付了中介費。
又跑了好些腿,終於跟房東簽好約,做好手續,把公積金貸款辦了下來。
其中的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他們還要退掉現在租的房子,當然,這房子租期還沒有到期……跟房東溝通後,房東允許他們再找房客轉租出去即可,於是他們又費了點力氣,找了接手的房客。
終於可以拿到鑰匙收房的那天,張敏笑得合不攏嘴。
「其實也沒多難……」他笑著說,「總覺得買房是遙不可及的事情,現在也還好……這個月工資下來,先把信用卡還了,咱們節約點……剩下五萬等明年開過年來,咱倆的公積金提出來就還掉了……也挺輕鬆的。」
到現在,他都覺得買房子這事像做夢一樣。
窮人家的孩子,以前真的是沒想過要買房這回事。
現在算下來每月的房貸也不過兩千多點,夫妻倆的公積金能覆蓋一大半,最終自己每月要掏的錢也就是一千不到。
比租房時還便宜。
雖然房子極小,但是怎麼說也算是有兩居室,不是不能居住……他想起來就覺得忍不住由衷的笑容。
「就是,就是不知道房價是不是真的會漲……」想了半天,他才想出了唯一不放心之處。
李如洗瞟了他一眼,最終微微一笑,說:「過了年就知道了。」
再過幾年,就更知道了。
等到童童上小學時,夫妻倆再也不用那麼難過,那麼絕望了。
等到房價漲了六七倍時,兩人該多麼慶幸這會兒的決斷啊!
她想起於晨潔到了那時候的驚喜和慶幸,忍不住微微笑了。
眼前的小屋子,裝修雖然老,還用了好些實木,並不破舊,反而有些溫馨。
傢具搬走了一些,顯得也不那麼小那麼擁擠了。還頗為明亮。
因為只算一半面積的陽台被包了進來,李如洗覺得比她那套學區房也並沒有小到哪去。
她並沒有如她以往本能地去想這房子該怎麼布置,買些什麼。
這是女主人的事,等於晨潔自己去想吧。
是她的責任和權利。
自己怎能剝奪?
後來,在原房主笑著要把鑰匙遞給她時,李如洗醒了過來。
天還沒亮。
和某一次的夢裡醒來一樣,窗外是黑的,屋子裡寂靜無聲。
哪一次夢,她不記得了。
做了這麼多次彷彿真實的人生一般的怪夢,有時候她覺得她的記憶和生活都亂了。
尤其是這種剛剛醒來的時候。
她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想起來自己在哪裡。
是啊,是醫院。
她住的單人間,和每一次她化療住院時一樣。
不是同一間,但是醫院的病房是如此相似。
每一間,似乎都一樣。
自己得了胃癌,晚期。
不是夢,是真的。
爸爸媽媽也知道了。
他們已經來了。
噗噗現在在哪兒?和媽媽睡在一起嗎?
不,晚上陳琢理會把他接走。
大概在陳琢理身邊酣睡吧?
或者在他那個奶奶身邊?
他奶奶……
他奶奶在她做夢前來醫院鬧過,說什麼來著,她竟然忘了……
夢裡過了兩三周,她倒好像真的過了兩三周似的。
做夢之前的事好像兩三周之前的,所以,才記不大清楚了。
反而夢裡那些事歷歷在目。
反倒是對張敏的媽媽還比對陳琢理媽媽印象清晰。
不過,那雖然是個並不特別好的婆婆,人品也還是比她那位前婆婆好得多呢。
她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個度過了兩周的出租屋。
小小的,雜亂不堪,帶著難聞的味道,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有說不出的溫馨。
她甚至有點留戀。
李如洗認真想了想,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那個小屋溫馨值得留戀。
是因為小?
自己的那個學區房也是小得很呢。
因為人多?
現在爸爸媽媽來了,她那兒人也夠多了……
總不能是因為光線更明亮吧?
是因為,她的房子里沒有了男主人?
李如洗搖了搖頭。
還是因為,於晨潔的小屋子裡雖然簡陋艱難,雖然有摩擦有爭吵,但還是充滿希望吧?
而她家裡,充斥的是竭力掩蓋的悲傷和絕望。
她輕輕地,緩緩地,出了一口氣。
好似有大石壓在她胸口,她無力推開,只能這樣苟延殘喘地喘出這口氣。
還是被沉甸甸地壓得胸悶。
她緩緩坐起來,夜間不輸液,所以,自己行動還是自由的。
只是相比起夢中的角色,她的身體如此的沉重和虛弱……
每次從夢裡醒來,都是如此,好像剛從游泳池裡上來的感覺。
連走路都覺得累。
胃裡好像裝了石頭。
她慢慢走到窗口。
和某一次半夜醒來,還是不一樣的。
這一次,沒有護工在附近,哪怕是鼾聲也聽不到。
外面走廊也寂靜。
沒有夜班護士的腳步聲。
沒有突發重症。
沒有家屬的哭聲。
只聽得到窗外猛烈的風聲。
今夜好大的風。
她在窗口往外望。
無星無月。
但依然有路燈。
有被風搖撼的樹影。
遠處是一片高樓廣廈,燈火明滅。
這樣的凌晨,有人還醒著,大部分人已經入睡。
他們還會迎來一個新的白天。
有燦爛的陽光,有無盡的希望。
那些燈火中,有多少像張敏和於晨潔這樣普通平凡的夫妻。
日間的煩惱和油鹽柴米在睡夢裡忘掉。
李如洗突然想起了慕容儔。
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莫名其妙地向她表白,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裡呢?
她心裡湧上難言的滋味。
不是悲傷,也不是愛。
也許,只是惆悵吧?
李如洗終於在夜空難以辨別的黑雲中,找到了一彎不起眼的月亮。
月亮只有一芽,光芒慘淡。
別說把月華灑向大地,便是周邊的雲彩,也難得照亮。
她再一次低低地吁氣,想要移開胸口的大石。
喘出一口氣來,似乎好了一點,又似乎依然被壓得死死的。
她走回病床,躺下來,想了想之後,打開手機,找出了一本小說來看。
總不能腦子一直在病情和身後事裡頭打轉,看點書,有點精神娛樂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