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南的這個朋友姓呂,叫呂昌興,比他還要小四歲,曾經和他一起干過活,也曾有過些過硬的交情。
曾經周建南年輕時自己一個人在外地幹活時出了車禍,就是這呂昌興送他去醫院,替他墊了醫藥費,又一直在醫院照顧他。
從那以後,二十年間,周建南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好兄弟。
但是呂昌興的運氣比他還要差一些。
呂昌興比他愛折騰,不肯一直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會自己去做做小生意,比如賣賣菜啊,弄一車水果拉到哪兒去賣賣啊之類的,有時候賺錢,有時候虧本。
但是最近幾年,他卻總是賠本,混得十分不如意。
而昨天,呂昌興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里涕淚縱橫,說他老婆跑了。
呂昌興的婚姻也不像周建南,很是不順,他年輕時的原配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六歲時,帶著女兒跟他離婚改嫁了,把兩歲的兒子留給了他,這個兒子跟著呂昌興的父母長大,如今也二十了,農村結婚早,正在為結婚的房子和彩禮操心。
呂昌興沒怎麼管他的兒子,兒子就作為留守兒童長大了,而七八年前,呂昌興又再婚了,找了一個同樣是二婚的女人,結果,也是沒法白頭到老……
呂昌興大概是喝醉了給周建南打電話的,一個大男人在電話里哭得稀里嘩啦,周建南聽了心裡自然很不好受。
一個大男人,人到中年,家庭和事業雙雙失敗,其中的苦澀,不用明言,周建南也是能深深感受到的,並且為老朋友而難過。
然而他自己本身也只是一個掙扎在生存線上的社會底層成員,除了幾句空泛的安慰,他又能為朋友做什麼呢?
其實,在周建南周圍同階級的人當中,像他這樣真心為朋友的人並不很多。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本身為了溫飽就要拼盡全力了,有多少精力能放在更高的精神需求上呢?
就算願意在精神需求上付出,也往往優先於對子女父母的親情和對配偶的愛情,又有幾個人會把朋友的友情看得那麼重呢?
為朋友付出往往意味著對家庭的付出減少,太仗義的男人他老婆往往是會不滿意的。
所以,周建南的存在在他自己的圈子裡甚至可以算是一個特殊和意外。
為朋友難過歸難過,第二天還是要一大早去上班的。
周建南的工作是在附近超市做保潔,今天他是早班,六點就要去上班,七點之前幾個保潔要把超市裡里外外打掃乾淨,然後一直待到下午兩三點,哪裡髒了就要去哪裡打掃。
李如洗髮現,她這一次的夢很奇怪。
以前,當她代入夢中主角的身上時,雖然也會融合其人之前的記憶和感情,但是之後就是由她完全替代對方生活了。
雖然能感覺出對方並沒有消亡,而是在身體的某個位置注視著她的一切,但她既不能肯定,更不會收到對方意志的干擾。
而這一次並不一樣,主導周建南身體和行動的,竟然不是她的意識了。
周建南依然循本能和習慣而工作和生活著,他對於身體里多了一個意識,還曾和他的記憶和感受融合一點也不知道,顯然被共享的只有周建南自己的記憶和感受。
李如洗就像坐牢一樣被困在這個身體里,她能感受到,能聽,能看……但是不能指揮這個身體動起來,也無法說話,更不能決策。
周建南走路,她能感覺到腿酸;周建南打掃廁所,她能聞到臭氣和感受一陣陣噁心;周建南彎腰收拾,她能感到腰疼和疲勞;周建南撞到了桌子角,她能感到背部一陣劇痛……
而她除了被動感受這一切,什麼都做不了!
這簡直像某種刑罰!
當一天、兩天、三天過去,情況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李如洗開始恐慌了。
這真的和以前那些夢境一樣嗎?
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樣一個人身上?
為什麼情況如此奇詭?
這樣的情形,她能做什麼呢?
她根本沒有任何自主行動能力啊!
對了,做夢前她在接受化療,在睡午覺,她曾經很不舒服……
會不會是醫療出現了什麼問題,她的本身身體出了什麼差錯呢?
想到這一點,她的心情猛地一沉。
不,不要是這樣。
她才剛剛有了一點希望……
或者說,這難道不是那一類夢境,而是一個懲罰性的夢?
可她做了什麼需要被懲罰的事嗎?
……或者這是一個普通的夢境?
她按捺住心慌,讓自己鎮定下來。
好好觀察,仔細判斷。
李如洗慌亂憋屈,甚至因為這莫名又憋屈的情況而有些歇斯底里的心情。她控制住自己,仔細觀察著一切。
不,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夢。
這個夢裡時間是勻速的,一切是詳細的,晚上照舊要睡覺……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己和這樣一個年齡、教育程度、工作內容、社會階層迥異的男性能有什麼共通之處?
她能幫得了他什麼?
這種只能感受什麼都不能做,好像沒有自己的手腳,沒有發聲器官的感覺……簡直讓她忍無可忍。
而且,對於周建南來說不累,甚至很輕鬆的保潔活兒,對於李如洗來說,也是一種刑罰……
她以前真的不知道有什麼工作是她如此不能勝任的。
掃掃地倒也罷了,還要擦各種東西,有時候一蹲就要蹲好久……偏偏周建南年紀也不輕了,身體也不是多好,至少,腰是不好的,有時候蹲久了都站不起來。
更噁心的是打掃廁所……這時候她會覺得,幸好是周建南自己在打掃,雖然她也能感受到,但她不能做主,否則,她大概會把拖把一扔就辭職了。
臟累不提,還要被小主管莫名其妙地雞蛋裡頭挑骨頭,時時遭受莫名其妙的欺辱,乃至顧客裡頭還有素質低下的,會對他動輒趾高氣揚地辱罵。
……
想講理都沒地兒講去。
而那個車庫……裡頭沒有窗戶也沒有空調,李如洗覺得又憋屈又熱……對了,現在是大約五六月份,天已經開始熱了。
屋子裡還總是有異味。
住得難受極了。
還開始有蚊蟲了……
這樣的生活,她過了一個星期,從莫名其妙到崩潰,又到麻木……
這一天,她,不,周建南又接了一個呂昌興的電話。
電話里,呂昌興的聲音低軟虛弱無力。
他說,他生病了,現在在住院,身上的錢交了住院費,快沒錢了,也沒人照顧他。
他求周建南去看看他。
周建南一聽就急了,恨不得立刻去看他。
可是有個問題。
周建南的工作是不能請假的,偶爾生病請一兩天還行,如果超過三天,他的工作就大概率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