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南下了火車,跟著烏泱泱的人群出站,和進站一樣,跟著人群緩緩往外,出站口有不少接站的人,周建南茫然四顧,心裡很是沒底。
李如洗甚至能感覺到他心中的倉皇和懼怕。
一個活過了半生的男人,竟然僅僅為此就能產生恐懼了。
如果不是這個夢,李如洗大概永遠都不會真的感受到這點。
那種害怕遠行,害怕人群,害怕一切陌生的事物和環境的感覺……就像一隻一直生活在黑暗的地洞里的鼴鼠突然被拉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周圍還有一群人圍觀……
李如洗有點擔心他,也幫著留心。
終於,透過周建南的眼睛,她看到了!
一個寫著「周建南」三個字的接人紙牌子,還不算太小,舉在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手裡。
雖然是用同一雙眼睛看到的,但周建南不如李如洗對文字敏感,遲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頓時又驚又喜,拎著自己不大的行李包朝著那邊跑了過去。
跑到那個舉牌子的年輕人面前,李如洗以為他要說「你好」,跟人家握個手……結果他站在人家面前,咧開嘴,朝著對方笑了起來,說:「哎,老弟!」
那個舉牌子的年輕人本來一臉不耐煩,看到他笑著的樣兒,突然醒悟過來,也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哎,大哥……你是呂大哥的兄弟是不?」說著指了指自己手裡的牌子。
「哎,哎,就是我!」周建南笑得見牙不見眼。
年輕人立刻變得熱情極了:「太好了,總算等到你了……呂大哥托我來接你。」
「麻煩你了!」
「……沒事,我來,我來。」年輕人要替他拎行李。
「不用,不用,沒多重。」周建南連忙客客氣氣地拒絕。
年輕人領著周建南一路出站,意外的是竟然不帶著他坐公交或地鐵,還打了一輛車。
周建南樂呵呵地坐上了車,也不疑有他。
李如洗卻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呂昌興在電話里說得自己已經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而這會兒卻能隨便指使一個年輕人來接站,還如此盡心儘力。
這個年輕人看上去也是一個進城務工人員,但他卻特別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言行舉止……
熱情得有點過分。
而且,臨時來接人,一般就隨便弄張紙寫個名字就算了,怎麼還有個那麼正式的接人紙牌子?一般公司才會這樣做。
都是沒錢的窮人,打個車價格也不低,高鐵站下面就有地鐵,為什麼不坐地鐵呢?
這個打車錢誰出?
呂昌興不是自己都快過不下去,醫藥費都掏不出來了嗎?
可惜,李如洗沒法把自己的顧慮和疑惑傳達給周建南。
而周建南還傻呵呵地樂,覺得人家小夥子熱情呢!
李如洗也只好靜觀其變。
這距離還真不近,一直開了半小時,李如洗看下來,已經離開了市中心,一路開到了近郊,人口和商業密度明顯降低。
一直到一個小區門口,車停了下來。
那小夥子跟人家計程車司機結了賬,花了將近一百塊錢。
這時候周建南才覺得有點尷尬:「這……這怎麼好意思讓你給錢?要不,要不,我來吧……」
卻是一臉的肉疼。
對於他來說,可能這輩子也沒打過一百塊錢的車。
李如洗無語的是,明明是要去醫院看號稱生病住院的呂昌興,這會兒車卻停在了一個小區門口,周圍也根本就沒有醫院……周建南就沒覺得不對勁嗎?
不過,事實證明,周建南只是反應稍微慢一點,很快,他也摸著頭說:「老弟哎,呂昌興那老小子不是住院呢嗎?怎麼不去醫院啊?」
那年輕人倒是很胸有成竹:「哦,是這樣的,住院太貴了,呂大哥已經沒什麼危險了,就乾脆出院了,先回來養著……」
「哦……」周建南想著呂昌興沒有那麼嚴重,自己還拼著丟工作,又跟老伴吵了一晚上,拿出要買社保的錢,千里迢迢來這兒看他,不免有點不舒服,臉上就帶出來了。
那小夥子也看出來了,又說:「唉,其實醫生根本不同意他出院,可是呂大哥怕花錢,再說,我們也都要幹活,也不能老是去照顧他……現在他還躺床上下不來呢,要不早出來迎你了!」
周建南這才釋懷,又為老朋友著起急來,說:「那我們快走吧!」
李如洗髮現他還在心裡下了個決定,要是呂昌興真的很不好,寧可被開除,也要留下來照顧他。
她知道周建南有多在乎他的工作。對於一個沒有任何學歷和特長技能的老男人,能找到一個超市保潔員的工作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他天天被比自己小十歲的人無理由地指著鼻子罵,作威作福,都從來不肯還一句嘴,就是怕丟工作。
唉!
真是……可惜又可憐。
這樣的真心,錯付了還真是可惜呢!
李如洗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真心,和年齡無關,和性別無關,和容貌無關,和學歷才華無關,和媸妍美醜無關,和貧賤富貴無關……和愛情也不一定有關。
錯付了,就是宛如焚琴煮鶴,宛如將龍肝鳳髓棄之於地,踐之以足……
讓她不由得為之難過和嘆息。
周建南還不知道,他急匆匆跟著這個陌生的小夥子走進了這個地點偏僻又老舊的小區,這裡曾經是屬於一個礦產資源型的公司的一個職工小區,如今資源枯竭,公司早已破產,因為生活不便,這裡住的人也不算多了。
小夥子領著他上了四樓。
周建南覺得,雖然房子老,地方也不算好,但是還是比自己租的車庫強,一直說:「你們租的地方多少錢?倒是挺好的。」
小夥子咧嘴一笑:「我們是合租的,一個人一個月才一兩百塊錢。」
周建南說:「那挺好,挺好……」
一開門,裡頭倒是乾淨得出奇,客廳里還有個四十歲左右的男的,是沒見過的。
看到周建南也是特別熱情,還上來握手。
呂昌興躺在屋裡的一張床上,看著氣色還好。
兩個老朋友見面,自然又是說不出的高興,雖然這個年齡的中國男人大都不擅長表情,卻不是說他們的感情少了。
李如洗卻用周建南的眼睛看著這裡的環境,不禁嘆息:這麼乾淨的群居房,還有這些人,種種不對勁的地方……
這分明就是……
作者有話說:祝大家新年快樂,歲歲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