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呂昌興在周建南家車庫裡住了兩天。
他有點受不住了。
本來,他就沒有周建南能吃苦。
周建南這二三十年的日子,可以說是持續的吃苦耐勞加艱苦樸素……而呂昌興,也不是不能吃苦耐勞,但從他不願意做苦力臟活,卻願意四處折騰小生意看得出來,他是不能一直吃苦的……也因為做小生意,過手的錢也比周建南多,自然對錢財就不像周建南那樣一分一毛的也看得重,苦日子他過過,但略微好點的日子他也過過,最近在那個圈子裡,大家都喜歡誇大自己的經濟狀況,就比平常過日子奢靡,這車庫裡的日子他還真有點受不了。
雖然不是最熱的天,但車庫裡還是憋悶,到了夜裡尤其熱……層高矮,整個人更加憋屈。
窮人過日子不講究,這車庫攏共才二十多平米,也沒多的房間,可也不可能讓呂昌興出去住旅館,自然是擠一擠了,反正大伙兒年紀也大了,男女之妨就沒那麼要緊,所以孫紅霞找出一張舊的摺疊躺椅,給呂昌興睡覺用。
摺疊躺椅肯定沒有床睡得舒服,睡了兩夜,呂昌興腰酸背痛,再加上悶熱……
空調自然是沒有的,就是電扇,呂昌興對著自己吹了一夜,孫紅霞就開始嘟噥:「哎,這天哪裡熱了,怎麼還要吹電扇?……哎呀,呂兄弟,我不是心疼那點電費,我是怕你感冒了……」
呂昌興實在受不了,問孫紅霞:「嫂子,你家有沒有竹席子?我鋪到地上睡好了,一來涼快,二來老是睡躺椅我腰都算了,得躺平了板直板直!」
孫紅霞說:「不行不行!這又不是三伏天,哪能睡地上?這可是一樓,接著地氣的!睡一晚,別風癱了!」
最後好說歹說,孫紅霞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大張破塑料布來,上面還寫著什麼超市做活動的橫幅,墊在地上,然後又找了兩床破褥子,鋪得厚厚的,再把竹席子打開鋪在褥子上,擦得乾乾淨淨。
呂昌興一躺,舒服得很,滿意地說:「還是嫂子會過日子!哪裡像我家那口子,整天不是買衣服就是買化妝品,不著調!」
孫紅霞對於她的安排也很得意:「什麼東西都得想著以後有用沒用,這塑料布正好隔絕了地氣,又不會讓褥子髒了濕了……你周哥他以前還嫌礙事呢!」
她又對於呂昌興媳婦跑了這事很好奇:「你媳婦……到底咋回事?真跑了?跑哪去了?你不去追?」
「追什麼呀?追得回來人,追得回來心嗎?她一向不怎麼安分!……」呂昌興懶洋洋的。
他這個老婆是半路夫妻,他覺得終究是不如原配夫妻那麼能一心一意走下去,雖然這次她出走的理由是他干傳銷,但是呂昌興覺得這不過是個借口。
她其實不關心他幹什麼,只關心他能不能賺到錢。
沒有錢的時候她從來待不住,有錢了她自然就會回來。
可要是他真的有錢,又要她幹嘛呢?
……
李如洗這兩天趁著下班的路上,去了一趟警局報案,警察有點驚,因為覺得是挺大的案子,讓她做了詳細的筆錄,並要求能隨時聯繫上她。
然後她又利用空閑時間關注了幾個喜歡揭露時弊的大公眾號,選了其中一個,將這件事詳詳細細地發給了對方。
對方果然非常感興趣,問了她好多問題。
李如洗把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但是她要求對方暫且不要發出去,因為此事已經報警,警方正在處理,如果因此延誤了破案,倒是不好。
所以她沒把具體的地點和人告訴對方,約定好,如果警方不力,再將此事揭露。
第三天,呂昌興實在受不了了,趁著孫紅霞去幫工,周建南還沒上班時問他:「你到底怎麼想的?打算什麼時候跟嫂子說了?」
李如洗凝視著他,沒說話。
呂昌興心裡就有點慌了。
他和他這位周大哥認識二十多年了,彼此感情著實不錯,說真的,這樣的世道,有這麼好的朋友,是一件難得的事。
周大哥重情義,呂昌興一開始未必都是真心真意,但是二十多年下來,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事,周建南這個人,他還是敬重的,在乎的。
周建南沒多少本事,也不是什麼強勢的人,認識二十多年,他沒這麼看過人……
眼睛黑洞洞的,透著深邃,好像五臟六腑什麼的都被他透視了一樣。
什麼都瞞不過他。
呂昌興帶著點慌張說:「哥,你咋啦?」
李如洗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我想過了,我不想做這個。」
呂昌興倒也不是很意外,他知道周建南顧慮很多,但是他也不想就這麼放棄,還想再勸勸他:「咋又不想做這個了?你之前不還說想做?還讓我陪你回來勸勸嫂子?」
李如洗說:「我那是借口,為了把你帶回來。」
呂昌興一時哭笑不得:「哥啊!我的哥啊!你這是啥意思啊!……你怕我困在那兒回不來啊?你還以為那邊的人是會不讓我走的啊?哎呀我的哥呀!我……我還為了你來回折騰兩張火車票!」
「聽我說!」李如洗一把扯住他,「我知道他們不限制你走,但是我怕你不肯跟我走!……」
「哎呀,你不願意做,哥,我不勉強你,但我就不用送你回來了啊!……」
「怎麼?我為了你生病,拋家舍業也要去看你,照顧你,你送我回來有什麼大不了的?」李如洗臉一沉。
呂昌興想想也是,自己騙了周建南去,害他差點工作都沒了,帶了家當就要去幫他……自己花幾天時間,來回火車票算什麼……
他那哭笑不得下面的一點惱火勁兒也就沒有了。
李如洗卻打定主意要畢其功於一役,又接著面無笑容,一本正經地跟他說下去:「……我要帶你走,是知道你要是跟我走了,還能聽進去我的話一點,要是繼續待在那兒,只會越陷越深……那幫人太能洗腦了,洗了自己的再去洗別人的……」
「哥!」呂昌興聽到周建南不但自己不打算做,還要勸自己,不由頭大。
但是他想想,也不能直接跟周建南說別管他的事,就決定跟他再聊聊,要是能勸服他更好,勸不服他,至少也讓他知道自己不會被他說服……
於是他問:「哥,你為啥不想做?」想起火車上的談話,他又問:「……是怕有危險呢?還是怕虧本?」
其實,這也是他的顧慮。
周建南不像他,沒做過生意,肯定更不敢冒險。
「兩個都有。」李如洗說。
「你別以為,這兩方面的風險都不小……警察,有這種又有油水又有政績的案子,破起來才高興呢!你也別說這不是傳銷,有本事跟警察說去!……你所謂的有關係,恐怕也沒那麼大面子次次都能料理好吧」
也許是她的語氣太乾脆,透著權威和不容置疑,呂昌興沒分辨,低頭琢磨著。
「至於說賠錢,對,這錢沒多少,但這事兒其實不好做……你算算得拉多少個人?有幾個人能做成?我啊,有自知之明,肯定是做不成的,你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你也別聽那個什麼老師的,她到現在,手下有幾個人了?……你們那兒,又有幾個她?……」
呂昌興想說什麼,想想還是沒說。
最後,李如洗加了段語重心長的:「對,這兩個雖然風險大,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去冒風險……我不想做,最關鍵的原因是:這事兒幹起來噁心!你賺的誰的錢?對,主要不是你朋友的,而是你朋友的朋友的,還有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但是,你是不是要通過朋友賺錢?你們是不是要把朋友之間的信任變成錢?一旦朋友之間摻了錢,還能做回朋友嗎?還是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