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洗那番話照舊是盡量用周建南的口吻說出來的。
雖然真正的周建南其實可能有感覺也說不出來這樣的話。
但是用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配著那樣的話,一瞬間卻把呂昌興給鎮住了。
其實,李如洗說的這個問題,他們內部也是有標準答案的,他也背下來了。
他應該說:這怎麼是賺朋友的錢呢?這是和朋友合夥賺錢呢!是大家都獲利的好事。
就像之前還在那個小區時周建南第一次問起來時小侯和他回答的那樣。
可同樣的回答只會導致同樣的結論,再說,就沒什麼意思了。
而且,老朋友周建南的話如振聾發聵一般,對他不是沒有衝擊的。
當初他去時,一切都說得很好,他就像小侯一樣,被吸引住了。
可這幾個月下來,他也看出來了,骨子裡,並沒有這樣好,賺到錢的人,其實也沒那麼多!
什麼能激發大家最好的一面!
什麼好比上了大學!
什麼人脈!
全是屁話,全是假象!
只有小侯那種毛都沒長齊的小夥子才會相信!
估計他其實也未必相信!
資源是有限的。
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
大家骨子裡想的都是賺錢,賺錢。
表面上裝得謙恭、健康、積極……好像一做這個就能拯救人生一樣!
怎麼可能呢?
去看的時候是一個樣,等到真正加入了進去再看,又是另一個樣了……
像他,像老周這樣的若是加進去,其實在裡頭都是沒本事的,想要求人幫忙都要卑躬屈膝。
而且這圈子裡頭狗屁倒灶的事也多得很,上個月還有一個一直做不好的,把他同租的人的錢都偷了,一走了之,他們還不敢報警……
這些也就罷了,其實真正讓他心裡生出退意的,還是周建南說的那句話。
賺朋友的錢,不安心啊!
就算對自己說朋友的錢不是自己賺的……可實際上每次想方設法在自己的朋友里排查算計,看看哪個合適,又要用什麼借口把他們騙過來,這心裡啊……
他雖然不像周建南那麼仗義,但也是挺看重朋友的。
再怎麼說我是為了哥們好,實際上也忐忑得不行……
尤其是至今又沒成一個……
拉他去的那個兄弟,一開始對他笑臉相迎,最近已經開始不停地催他說他了……
他也已經攢了不少苦水了……
他迎著周建南炯炯的眼神,嘆了口氣,說:「那,你是下定決心不做了?」
李如洗點點頭:「我已經想清楚了。」
呂昌興嘆了口氣,想了想,說:「那,我……你說我……」
李如洗立刻接過來,斬釘截鐵說:「你也不能做!」
要是一開始,周建南這樣跟他說話,呂昌興肯定要跳起來,說:「憑什麼我就不能做?」
但是現在,呂昌興卻說不出口這樣的話。
他嘆了一口氣,又一口氣。
最後他拿出一支煙,點上,又要給周建南,李如洗自然擺擺手拒絕了。
呂昌興狠狠抽了一大口煙,又抽了一大口。
抽第三口時,他不抽了,狠狠把煙扔到了地上,又狠狠地捻滅了。
「行吧!」他發狠說,「不幹就不幹了!反正就四千塊錢,加上我幾次貼的路費、吃飯、房租,一共六七千,虧得也不算厲害!」
「又不是沒虧過那麼多!」
李如洗微微笑了,她感覺到發自身軀內里的輕鬆和高興。
這,顯然不止是來自於一個像她這樣剛認識呂昌興幾天的人的。
她算不算完成了任務了?
這個夢又延續了好幾天,以至於李如洗都懷疑這夢是不是故意罰她干點臟活累活來勞動改造一下。
不過干著活,身體倒也活動開了,習慣了,也無所謂了。
臭,就戴口罩。
臟,就戴手套。
……
而呂昌興決定了不幹之後,又在周建南家車庫屋裡住了一夜,就商量要找地方搬出去。
他說,「……我跟那邊……我那個朋友說一聲吧,我也不說我不做了,就說先不過去了,得先賺點錢……我也沒啥行李,讓他寄給我得了……這樣一來,他也就有點數了。」
李如洗有點詫異:「你想留在這裡?」
呂昌興有點不好意思:「回去我也怕再被他們纏上,這裡還有你……我看這兒也挺好的。」
李如洗問他:「你要找工作嗎?」
呂昌興摸摸頭:「我干過的買賣也不少了,現在想想,還是踏踏實實的好,我想找個攤位,賣賣水果或者賣賣菜,這兩天先出去看看去……」
李如洗於是留他再住幾天,等找好了攤位再考慮住哪兒,再去找住的地方。
呂昌興同意了,還拿出錢來買菜。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他竟然就已經找到了攤位,也找到了批發的地兒。
竟是相當雷厲風行。
雖然這個城市他不算熟悉,但是這行他也算是做慣了的,輕車熟路。
李如洗怕他本錢不夠,還悄悄問他。
結果他說他還有兩三萬,給了半年的租金一萬出頭,剩下的進進貨也夠了,沒跟老兄弟周建南借。
搬走的時候,孫紅霞還主動去幫了他半天的忙。
李如洗不行,周建南的工作不能再請假了,不過她趁著夜班的時候去看了一下,呂昌興的鋪子已經開起來了,反正也不用裝修,只是一個菜場里的攤位。
位置居然還不錯,周圍又是小區林立,他價格要的挺公道,東西挑選得仔細,生意竟然相當過得去。
為了省錢,他暫時住在鋪位里。
而警方那邊雖然一直看不到什麼動靜,但是有一天,呂昌興又興奮又神秘又有點驚恐地給他打了個電話:「……哥,你猜怎麼著……」
李如洗心裡就若有所覺:「這麼啦?」
「……剛才我那個兄弟給我打電話,說那邊被抓了……抓了一百多個人……我那個兄弟正好回家有事,不在那兒,沒被抓到……他嚇死了,生怕別人把他供出來……我不會有事吧?」
李如洗很冷靜:「你能有啥事?你手下一個人沒有,你是受害者……」
「……那我那兄弟呢?」
「他下面幾個人?」
「三四個吧……」
「那應該也沒什麼大事。」
呂昌興沉默了一下,用一種又後怕,又平靜下來的感慨語氣說:「哥,幸虧聽了你的……」
李如洗微微笑起來。
看來,警方的動作也挺快的,而且,這個組織里所謂的有關係,也沒多大名堂啊……
一切,也沒有那麼黑暗。
「哥,你說我還能不能拿回那錢……」電話那端,還有呂昌興小心翼翼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