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李如洗和陳琢理相識十年,結婚七年,雖然有過種種不愉快的時候,但這還是陳琢理第一次聲色俱厲地對她說話。
這樣激烈地反駁她。
……以至於她一下子都愣住了。
回過神來,她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有些詫異。
並且第一時間,下意識地開始分析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陳琢理為什麼第一反應那麼反對,真的是怕噗噗缺課嗎?
她承認,京城裡這些著名的小學,比起普通小學是相當誇張的,沒上過幼小銜接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功課比起人們正常印象里的要難不少。
但是,這難不倒噗噗。
噗噗的表現,比普通同齡孩子要好不少,在班裡是數一數二的,老師心目中的優等生,他的閱讀量大,認識的字多,數學很好,英語也從小上外教一對一……缺一兩個月課,有李如洗或李爸爸給他補一補,每天老師布置在群里的作業按進度做一做,完全沒有問題的。
李如洗把自己的意思表達了一下,並且說:「……他從小學英語,我們雖然也帶他出國過,但那時候還小,這會兒跟我出去,又可以去英國的小學上一陣子學,把英語練一練,眼界也隨之開闊一番……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有什麼不好的?」
陳琢理卻還是不答應,冷聲說:「你要是好好的,這樣帶他出去,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但是你是出去動手術,人生地不熟的,自己都萬分為難,……你爸媽也只能顧著你,哪裡顧得上噗噗?這種時候還帶著他出去,你覺得合適嗎?讓別人看了像什麼樣子?我這個當孩子爹的不能陪你去也就罷了,連孩子也不能帶了?」
……
李如洗愣了愣。
難道他介意的理由是這個嗎?
怕面子上不好看?
還是介意她出國去治病,不帶他去?
可他真的想去嗎?
……
她無語道:「陳琢理,你到底在想什麼?能不能明白說?」
對方嘴很硬:「我說的就是我想的!」
李如洗有些無奈:「……可我現在真的弄不明白,我不知道是我的邏輯出了問題,還是你的……要不,你要不要跟我見面談一下?」
陳琢理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說:「好,我明天下午看能不能出來吧,咱們兩單獨吃個下午茶,我去接你。」
李如洗知道他是怕受到李爸爸李媽媽夾擊,卻不過面子去。
於是她同意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三點多,他發了信息給她,說他半個小時後到她小區門口,李如洗就跟李爸爸李媽媽說,自己要出去一下。
李爸爸李媽媽最近有點不良傾向,他們覺得女兒又變成了需要他們監護的未成年人,生怕她有任何閃失,連忙就問她要去哪裡,要見誰。
李如洗說:「見一個老朋友,你們就別管了,我應該會回來吃晚飯的。」說著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走到小區門口,就看到陳琢理停在那裡的車,他可能一直在看著門口,看到她來,就搖下了車窗。
李如洗拉開車門上車。
陳琢理沒有立刻開車,而是端詳了她一番,然後笑笑說:「氣色不錯,比前兩天在醫院強多了。」
李如洗其實是換了一件藏青色羊駝絨大衣和一條同色羊絨中裙出來的,裡頭穿了一件帶大蝴蝶結領巾的白色亞麻襯衣,一件薄薄的銀灰色羊絨開衫,化了一個淡淡的妝,耳朵上一對小小又可愛的銀藍色真多麻珍珠,戴了藍寶石的一套項鏈墜子和手鏈,風格纖細又有點復古,還戴了個有點同樣藍色調的胸針。
藍寶石和冷色調的珍珠顯得她的臉色有點蒼白。
整個人就更顯得有點單薄和脆弱。
冷淡中帶點楚楚可憐。
她是故意這樣打扮的。
想不到陳琢理反而覺得她氣色不錯……
她早該知道他骨子裡還是直男審美的,平日所有的品位全靠後天和她的提點。
「去哪?」她問。
「咖啡館唄,還能去哪?」陳琢理說著就啟動了車。
她以為他會選擇就近,但實則他卻把車開出去挺遠的,半個小時才到。
是他們的母校旁邊,以前上學時,常去的一個小咖啡館。
說是常去,其實也不很經常,一個月也未必去一兩次。
那時候畢竟是窮學生。
尤其陳琢理,每個月生活費還是挺少的,當然,他也會做做家教,暑假找個實習,幫導師攢本書,做做翻譯什麼的,總還是能賺點錢來談戀愛的。
那會兒李如洗手頭比他寬裕不少,但是她嚴格遵守雙方付出相等的原則。
陳琢理請她吃頓飯,喝次咖啡,給她買個禮物,她會回請,而且會盡量使金額相等。
她不是小氣,而是發覺了一個規律:凡是談戀愛女性付出金錢多的,基本都會陷入某種尷尬。
男性受損的自尊心啊,女方不平的心情啊,更不用說那些叵測的用心和不堪的人品……
其實,她的等額回請,一開始陳琢理也覺得自尊心受損的。
不過後來也就慢慢適應了。
她當時還有個女同學,和男友的經濟狀況與她類似,那個女同學就會每次在結賬前悄悄把錢塞給男生,讓男生去結賬,以全其臉面。
李如洗覺得矯情又可笑。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樣假惺惺的顏面,有什麼好全的?
而且男生還容易習以為常。
後來那個男生在女同學出國讀書時出軌了自己公司的前台。
到底沒成。
當然了,她和陳琢理也還不是走到了分手的一步,也沒比人家強就是了!
……
這家咖啡館的裝修偏向少男少女,對於三十歲的李如洗和陳琢理來說有點廉價了些,不過陳琢理顯然是故意要來懷舊,李如洗也就沒說什麼,找了座位落座。
陳琢理似乎有點煩躁。
他充滿懷念地看著四周,開始懷念以前的種種。
李如洗耐著性子聽著,直到他黯然說:「……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她喝了一口紅茶,說:「陳琢理,你到底為什麼不同意噗噗跟我去英國?能不能開門見山地說?」
陳琢理說:「我已經說了,我覺得你是去治病的,沒精力管他,你父母要照顧你,又是在異國他鄉,……根本就不合適帶他!我不能陪你去治病,還把孩子扔給你,我成什麼人了?」
李如洗沉吟說:「所以,你是怕被人非議?」
陳琢理又激動起來:「我怕什麼非議?我是覺得不合適!」
李如洗困惑說:「你是想陪我去國外治病嗎?」
陳琢理又黯然了:「我很想陪著你,但是你知道我的工作……不會允許。」
李如洗繼續沉吟:「……你怎麼會這麼激烈地抗拒這件事呢?」
陳琢理低頭不語。
李如洗催促他:「能跟我談談你究竟怎麼想的嗎?我們不覺得帶上噗噗費事,你也不怕人非議,為什麼你非得反對?……我機票都買好了,噗噗非常想去。」
陳琢理還是說不出話,勺子輕輕攪拌著面前的咖啡。
李如洗看著他,無聲地催促。
最終陳琢理開口了,聲音疲憊而惘然:「我不喜歡。我不喜歡看著你帶著孩子遠走高飛,把我一個人扔下……」
李如洗蹙眉:「你……相親沒成功嗎?」
陳琢理一驚,差點打翻了咖啡:「什麼相親?」
李如洗很平靜:「噗噗說的阿姨。」
陳琢理有點惱羞成怒:「那是我媽在亂來,我根本不想交新女朋友!……她們也不是你!」
李如洗哦了一聲,反應冷淡。
陳琢理生氣地說:「那噗噗說幫他聯繫學校的叔叔呢?昨天我跟噗噗通電話來著……」
原來是為了這個。
李如洗有點失笑:「容我提醒你,我身患絕症,出國是為了動手術。」
陳琢理繼續攪拌咖啡里不存在的方糖。
李如洗笑得有點悲涼,但還是維持著自己的體面和剋制:「……我本來不想帶噗噗,他哭了很久,後來我改變了主意,因為我很害怕……我怕我回不來,他見不到我最後一面,對我最終的回憶就是……媽媽拒絕了他,從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陳琢理手一抖,咖啡灑在了他面前的格子桌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