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恩的生日聚會,在朝陽公園旁邊的一個會所里。大廳裡布置的花團錦簇,非常時髦。撲面而來的貴氣壓迫的王爺走路都順拐了。連見過世面的王牛郎,都顯得有點兒緊張。
服務員把我們領進了包廂,門一打開,站在門口,我們三個集體愣了一秒
滿屋的大長腿啊。
幾十平米的小空間,就像一片森林,長滿了參天大長腿。雖然目測只有七八個姑娘,但各個都比我們高,居高臨下間,形成了攝人的氣場。我們三個人走進去,就像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樣,根本不敢有雜念,只能誠心的膜拜大自然。
我們在樹林里坐下,房間靠牆擺了一圈沙發,中間擺著桌子,上面亂七八糟的堆著吃的,花兒,和禮物。有恩坐在正中央。參天大長腿們之間,也散坐著幾個男的。
有恩穿著黑長褲,白背心,簡簡單單,但看起來英姿颯爽。她沖我點點頭,「來了?」
「啊,來了。」
有恩上下打量打量身上的衣服,笑了,「怎麼著?一會兒趕著去結婚啊?」
「不是怕你嫌棄我么。」
和有恩說話的工夫里,王爺拚命在我身後捅我肋骨,我只好介紹一下他倆。
「這是我朋友,鮑志春。你叫他王爺就行。這是我師傅,王牛,啊不是,王然。」
王牛郎向有恩伸出手,「久仰久仰。老聽張光正提起您,今天能見到真人,算是實現了夢想。」
有恩敷衍的握了握手,「呦,您北京人吧。家住哪片兒啊。」
「我南城的,正經衚衕串子。」
有恩看看我,「手上拎著什麼呢?」
「蛋糕。我們酒店大師傅做的。」
有個女孩開口說話了,「哎呀,我們也給你買蛋糕了,翻糖的呢,我放酒吧里了。咱一會兒吃完飯,不是得去那兒喝酒嗎?」
有恩點點頭,看向我,「我們在這兒就是吃點兒東西,一會兒換地兒喝酒去。那你這蛋糕,就在這兒先吃了唄。」
我懷著激動的心情,把紙盒端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打開,給女神獻禮的重要時刻到了。
我負責拆蛋糕盒,王牛郎在旁邊貼心的講解,「這蛋糕張光正可費心了,求我們酒店美國甜點師做的,平時那毛子難溝通著呢,這真是張光正把他給哄好了。」
另一個長腿女孩看看紙盒上的logo,幫我說了句好話,「呀,他們家蛋糕是特好吃。」
我向這位陌生的善良女孩,投去了一個「大恩不言謝」的眼神。
蛋糕擺到了桌子上,淡黃色,乳脂奶油。上面插著小花牌,牌子上寫著「Happy Birthday」。
貼心,溫暖,我要是個姑娘,看到這個蛋糕,心裡會一軟。
蛋糕擺出來的瞬間,大家還沒來得及露出讚美的表情,先紛紛皺起了鼻子。
我向有恩隆重介紹了這個蛋糕的精華所在,「有恩,專門為你做的榴槤蛋糕。裡面全是榴槤果肉。我專門找地兒買的馬拉西亞貓山榴槤。你嘗嘗吧。」
周圍的人迅速四散開,集體捂著鼻子嚷嚷,「臭死了!鄭有恩!你怎麼好這口兒啊!」
有恩面無表情的盯著蛋糕。
「誰告訴你我喜歡吃榴槤了?」
「你媽啊。」
我看著有恩的表情,心裡一沉,哆哆嗦嗦的開始往上插蠟燭。濃濃的榴槤味兒,在房間里瀰漫開。
點好蠟燭,其他人像難民一樣躲的遠遠的,我小心翼翼的看向有恩。
「吹,吹個蠟燭吧?反正生日蛋糕就那麼個意思,不,不一定非得吃。」
有恩盯著蠟燭看了一會兒,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把蠟燭吹滅了。
「許,許願了嗎?」
「許了。」
「許的什麼願啊?」
「讓這屋裡味兒趕緊散散。」
有恩話還沒說完,門外闖進來一個短髮長腿姑娘,像是喝多了的樣子,一進來看見蛋糕,就開始嚷嚷,「靠!我上個廁所的工夫,怎麼就切蛋糕了啊?唱生日歌了嗎?拍壽星了嗎?」
短髮姑娘邊說話邊晃晃悠悠的抄起了桌上的蛋糕。
我原地一驚,感覺要出事兒,騰的站了起來。
可還是沒來得及,短髮姑娘單手抄起蛋糕,一個大跨步,整個蛋糕拍在了有恩的臉上。短髮姑娘大喊一聲:生日快樂!有恩臉上,奶油裹著濃黃的榴槤肉,絲絲縷縷的開始往下耷拉。
這時候短髮女孩才開始覺得不對勁,吸著鼻子四處聞,「什麼味兒啊?啊?什麼味兒啊?誰拉褲襠了吧?這才喝的哪兒到哪兒啊!」
我如遭雷劈,鄭有恩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我去一下洗手間。」
鄭有恩轉身出了門。
房間里氣氛很尷尬,我沉重的坐著,動都不敢動。其他人坐回原位,互相開始聊起天來。
「兄弟。」我旁邊坐著的一個男的,突然開口跟我說話了。「你小時候沒看過《機器貓》么?」
昏暗的光線里,他嗓音粘粘糊糊的,開始在我耳邊叨叨起來。
「《機器貓》里有一集,野比,就那戴眼睛的小二逼,不是喜歡小靜么?小靜過生日,他不知道送什麼好,就讓機器貓弄一機器,偷聽小靜心裡話,發現小靜最喜歡吃烤白薯。到了生日那天,野比就整了一麻袋白薯送過去,結果給打出來了。你看你,現在不就野比了么?」
我一愣,轉頭看向他。這哥們頭大脖子粗,身材滾圓,招風耳半禿瓢,穩噹噹的坐著,他開口說話前,我一直以為這是會所供的彌陀佛呢。哥們年齡也不好判斷,看臉像是四十齣頭了,但依舊穿著球鞋帽衫,一副青春永不朽的打扮。
「跟女孩子打交道,要講情商的。人家可能心底里喜歡吃榴槤涼皮酸辣粉,但對外肯定是說喜歡西餐法餐日本料理,你得以官方公布的為準嘛。哪有女孩子會當著這麼多人吃榴槤啊?你還是太嫩了。」
彌陀佛不停的在我耳邊嘮叨,我假客氣的點點頭,「您說的對。」
「我看你今天這個架勢,像是奔著鄭有恩來的。那我就不見外了,鄭有恩啊,我追三年了,這條不歸路,我算你前輩了。你要是沒死心,倒是可以跟我學兩招,我這個人,吃齋念佛,心胸很坦蕩的。」
我獃滯的看著他,這位朋友富態的端坐著,臉上還真是一派安詳。天花板上的射燈打在他半禿的頭上,反射出一圈佛光。
「那,那還真是謝謝您了。」
「不客氣,感情路上,咱也算是同行。」
過了一會兒,有恩洗乾淨臉回來了,素白的臉上看不出是陰是晴。女孩們紛紛拿出了送有恩的禮物,有首飾,有包,有全套的化妝品和香水,每一樣看起來都比我的榴槤蛋糕要強。
負責壓軸的彌陀佛大哥最後拿出了自己的禮物,一個雕刻精緻的木頭盒子,彌陀佛遞給有恩,「小鄭啊,生日快樂,祝你新一歲,用我們佛家的話講啊,四大安和,福慧增長,修行精進。好不好?」
有恩打開木頭盒子,從裡面拿出一枚玉石刻章。
「什麼玩意兒啊,這是。」
「天然和田子兒料雕蓮花鈕玉章。哥哥我平時喜歡收藏古玩,這塊玉,我一拿到手,就覺得只配你擁有。刻了蓮花是為什麼呢?俗話說寶劍贈英雄,美女伴花香。你在我心裡,就是刻出來的蓮花,冰清玉潔,常開不敗。」
彌陀佛像念繞口令一樣,慷慨激昂的講完了這番話。
有恩面無表情的拿著玉章看了看,「我明白了,反正就是好東西唄。可這玩意兒我能幹嘛使啊?」
「你平時練字的時候,一氣呵成的寫完,哎,蓋上一個章,這才算是墨寶嘛。」
有恩噗嗤的笑了,「大哥,您也太高看我了。我最近幾年動筆,都是簽快遞的時候。還寫毛筆字兒?我哪兒有這本事啊。」
「可以練練嘛。也到年紀修身養性了。」
「你什麼意思?說我老啊?」
彌陀佛腦門上急出了汗,「哥哥哪兒是那個意思。你看你老跟我急,老是曲解我,你就是心太僵硬,過於拒人千里。我平時約你好多次,你都不見我,佛教講這可是阻斷善緣。今天要不是我讓莉莉帶我來,這東西都沒法給到你手上。」
有恩把玉章裝回木盒子里,遞給了彌陀佛,「心意我領了,東西你給識貨的吧,擱我這兒糟蹋了。」
剛剛有點兒喝多的短髮姑娘插進話來,「不要給我!我平時挺愛看書的呢。」
「你認字兒么?還愛看書。」鄭有恩頭都沒抬的說。
短髮姑娘嬉笑著甩向有恩一個靠墊,「你大爺!時尚雜誌上印的不是字兒啊!我告你我全認得!」
彌陀佛送的玉章,就這麼隨便的被放在了桌面上,彌陀佛拿走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臉上寫滿了為難和尷尬。我看著這位自詡情商很高的大哥,三年的不歸路,他應該也走的很辛苦。
包間里依然臭氣瀰漫,有恩和其他女孩聊了起來,我和彌陀佛沉默坐著。
緊張的氣氛中,王爺和王牛郎也開始給我添堵。
王牛郎和身邊的一個大長腿搭茬,「姑娘平時喜歡幹什麼啊?」
「喜歡花錢。」女孩誠懇的說。
「嘿!巧了!」王牛郎一拍大腿。
「你也喜歡花錢啊?」女孩問。
王牛郎搖搖頭,女孩眼睛一亮,「那你是特能掙錢?」
「我特喜歡看別人花錢。你瞧,咱倆能組個組合哎。」
長腿姑娘到位的翻了個白眼兒,起身坐到別處了。
另一邊,王爺正痴痴的看著短髮姑娘抽煙,終於忍不住了,開口搭訕。
「你……你有煙么?」
「有啊。」短髮姑娘說。
「嘿嘿,謝了啊。」王爺像蒼蠅一樣搓著雙手,準備從姑娘這兒順個煙抽,順便增進一下感情。
但姑娘接著吞雲吐霧,沒再搭理王爺。
「那個……煙….?"王爺又往姑娘身邊蹭了蹭。
女孩夾著煙,沖王爺比劃比劃,「我這不是抽著呢么。」
一陣煙霧噴出,王爺熏紅了眼,抬頭無助的看向了我,我轉過了頭。
過了一會兒,彌陀佛彷彿痛定思痛一樣,站了起來。
「咱吃差不多了,走吧?去酒吧那邊兒喝點。我還給有恩準備了驚喜呢。」
大家紛紛起身。彌陀佛擋在有恩面前,「你坐我車走吧?」
有恩沒什麼表情的點點頭。
彌陀佛美滋滋的轉身,我上前一步,擋在了他面前,「大哥,我也坐你車走吧?」
彌陀佛一愣。
這時王牛郎和王爺也湊了上來,「那我倆也坐您車,行么?」王牛郎開口說,「剛我就覺得您是一文化人,有仙氣兒,您給我個機會,路上我也和您請教些燒香磕頭的學問。」
彌陀佛煩躁的看著我們三個人,「這也擠不下啊。」
「我們仨瘦,後排擠擠沒問題。」
彌陀佛鬱悶的開著賓士車,旁邊坐著面無表情的鄭有恩。
而他身後,我和王牛郎,王爺三人,穿著西服,黑壓壓一片,擠在座位上,保鏢一樣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後腦勺。
車廂里一片寂靜,誰都沒說話,車剛開上三環,就走不動了,路堵的密密麻麻,四周是龐大的車陣。
「嘿,這個點兒,怎麼還堵上車了?」彌陀佛焦躁的看看錶。
四周一片鳴笛聲,簡直是兵荒馬亂。我們右邊的車流里,一輛救護車也堵住了,紅燈急速閃爍,但卻無路可走。
有恩一動不動的盯著救護車,她的情緒,從這時起,開始變得陰鬱了。
彌陀佛為了緩解氣氛,打開了車上的音響,許巍的煙酒嗓在車廂里響起,「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關上關上,煩死了。」有恩開口說。
彌陀佛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乖乖關上了音響,「不喜歡許巍?他的歌多好啊,很有情懷啊。」
「煩死他了,唱的都是什麼破玩意兒。都該領退休金的年紀了,還青春理想自由故鄉呢。普通年輕人喝多了往出吐的東西,他撿回去晒乾了掰哧成歌兒唱。頭髮都該染染了,裝什麼困惑青年。」
有恩說完,我感覺彌陀佛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球鞋帽衫。
「有恩,你呀,心太躁了。太喜歡口出妄言。這可是業障。」彌陀佛又摁下了音響,「我給你放點兒佛經吧。」
清心寡欲的佛經響了起來:南無喝羅達那,哆羅耶耶……
有恩忍耐了一會兒,自己動手把音響關了。「沒那造化,聽不懂。」
「鄭有恩啊,」彌陀佛有點兒急了,「不是哥哥說你,你這麼活著,真是有問題。你看我,我算不算是成功人士?大風大浪見過,大魚大肉吃過,但內心呢,還是保持住了自我。人活一輩子,什麼最重要?錢是身外之物,慾望都可以割捨,最重要的是,漫漫人生路,你要找到你自己。我這些年啊,參禪養性,我就可以說,我找到了我自己。」
「那你之前去哪兒了?」有恩簡單粗暴的問。
「我,我,」彌陀佛也結巴起來,「你呀,長的這麼漂亮,人還是太膚淺。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呢?你看你,對什麼事兒都看不慣,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你沒有找到自己的信仰。信仰是什麼?不是錢,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追求。有了這個,你對這個塵世的嘈雜,都會有包容之心。你看,現在一堵車,你就急了,你就被影響了。可如果你的智慧能達到更高的層面,你縱觀俗世,此刻,堵,或不堵,前進,或者後退,有什麼所謂呢?存在就是一種修行。你呀,就是不願意和我深交,其實你跟著我,可以迅速的脫胎換骨,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沒有雜質,脫離低級的人。」
我期待著鄭有恩施展平時的風範,開口把這位半仙掃射一遍。但很奇怪,有恩沒吭聲,彷彿沒聽見一樣,一動不動的盯著車窗外的救護車。我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透過半透明的車窗,能看到病人家屬焦慮的表情。
彌陀佛看有恩沒說話,以為自己的發言產生了效果,接著花樣作死起來。
「你看哥哥我,是有錢人吧?但我和其他有錢人不一樣。他們有錢幹嘛了?胡吃海喝,買大跑車,歐洲泡洋妞,美國買別墅。我有錢都花在哪兒了?我都花在精神修養上了。」彌陀佛突然回頭看向我,指指我身後,「兄弟,幫我拿一下後面那箱子。」
我把一個微波爐差不多大的箱子遞了過去。彌陀佛打開箱子,捧兒子一樣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根木頭。
後排的我們三個,一起湊了過去。有恩回頭,淡淡的掃了一眼。
「你看哥哥新收的寶貝,斥資30萬,買一根木頭!這才是上層階級。」
王爺盯著木頭,震驚的開口,「這啥玩意兒啊!我老家雕棺材的木頭也沒這麼貴啊。」
「低級!」彌陀佛瞪了王爺一眼,比劃著手裡的木棍子,「越南芽庄沉香木!你看看這蟲漏,你再摸摸這皮脂。關鍵,有恩,你聞一鼻子…..」
有恩沒搭理他,扭過了頭。
彌陀佛自己聞了聞,一臉陶醉,「聞一口,整個人啊,羽化生仙,氣定神閑。全身被一種平和所籠罩,幸福,濃濃的幸福感。」
「我操,新型毒品啊。」王牛郎不咸不淡的說。
彌陀佛回頭又瞪了我們一眼,然後又痴情的看向有恩,有恩正看著窗外的救護車發獃,彌陀佛也注意到了。「有恩,你聞一下嘛,聞一下,這世上的紛紛擾擾,生離死別,就都和你沒關係了。要學會放下,要學會升華。來聞一下……」
「別嗶嗶了!」有恩終於爆發了。「得逼得得逼得,我他媽還不如聽佛經呢!」
有恩猛的打開門,鑽出了車外,用力撞上了門。
我們集體嚇了一跳,車外,有恩徑直向前走去。我也準備下車。
下車前,彌陀佛在車裡罵了一句,「操,小娘兒們這暴脾氣。」
我緊緊追著有恩穿梭在車流里的背影。紋絲不動的車陣中,她目的地明確的一路向前走著。
路旁停著的車裡,也不時有司機鑽出車,去前方看看到底是什麼問題。
我倆走了幾分鐘,終於看到了擁堵的源頭。
就是一起簡單的交通事故,奧迪刮蹭了馬自達,也就後車門兩道劃痕的事兒,倆車主脾氣不好,吵吵起來了,車直接橫在了路面上。
我們過來的時候,倆車主吵的正激烈,全都紅著脖子挖祖墳罵娘。旁邊也有人勸他們先把車往過挪挪,但這兩個人似乎都是表演型人格,圍觀群眾越多,他們吵的越來勁。
在兩人不停的「操你媽打你丫孫賊你他媽嘴放乾淨點兒」的對話中,有恩突然喊了一嗓子。
「先把車挪開行么!後面有救護車堵著呢!」
兩人暫停爭吵,看向有恩,其中一個人梗著脖子說,「我他媽還需要救護車呢!我被撞的腦震蕩了!救護車哪兒呢!讓他們來接我!」
另外一個人接著罵,「你丫直接火葬場得了!你他媽早該投胎了!」
兩個人接著罵起來,有恩一臉憤怒,直勾勾的往上沖,我看著倆人五大三粗的身材,一把攔住了有恩,「犯,犯不著的。這種人不講理。一會兒交警就來了。」
有恩被我拽了回來,我倆悶頭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我看著有恩憤怒的眼神,鼓起了勇氣開口,「有恩,是因為咱們旁邊停了救護車,你才這麼著急吧。」
有恩抬頭看了看我,眼睛裡像有塊冰一樣。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話了。
「你知道我爸是怎麼沒的么?」
我搖搖頭。
「他一街道民警,根本算不上什麼高危工作。那年年底,出去抓小偷。追著小偷跑,被車撞了。我趕到醫院,我爸已經走了。後來到出殯那天,我才知道,本來可能還有救,上了救護車,還讓人給我打電話呢。可是車堵路上了,離醫院也就剩幾百米,可那路口,就怎麼都沒過去。」
我看著車陣中的有恩,她臉上還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但眼睛裡,卻有我從沒見過的難過和驚恐。
「後來我就添一毛病。堵車沒事兒,有救護車堵著,我整個人就跟瘋了似的。我老覺得車裡躺著的,還是我爸。」
有恩說完,速度更快的向前走去,把我甩在了後面,像是怕我看到什麼一樣。我看著有恩的背影,心也跟著難過起來,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兒,喜歡一個人,完全不像彌陀佛說的一樣,需要什麼所謂的情商。喜歡一個人,根本用不上腦子,是肉貼肉,心碰心。她難過的時候,你的心也跟著疼起來了。你想變成小丑,沒尊嚴的哄她笑。又想變成英雄,替她把天大的麻煩都扛了。根本不會想這是不是自不量力,也計算不了功過得失。
我跑了起來,超過有恩,徑直跑回了我們車旁邊,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
車廂里正放著佛經,彌陀佛正抱著木頭埋頭深聞。
「前面怎麼回事兒啊?」王牛郎問我。
「倆傻逼吵架。」我把手伸向彌陀佛懷裡的木頭,「大哥,這棍子借我用一下。」
彌陀佛沒反應過來,一晃神兒,木頭已經拎在我手裡了。
「你!你拿我木頭幹嘛!這不是棍子!」
我用力甩上車門,「回頭還你。」
我把木棍扛在了肩膀上,仰頭重新向前面走去。有恩迎著我走過來,一愣,「你這是要幹嘛啊?」
「沒路,咱就清出一條路。來條綠色通道吧!」
我接著向前走去,身後突然一陣腳步聲。
我回頭,王牛郎和王爺也鑽了出來,倆大高個兒,站在車流里格外顯眼。
「打架得帶上我們呀。你丫那弱體格兒。」兩人一臉壞笑的看著我。
我拎著木頭,王牛郎和王爺一左一右,我們重新殺回了車禍現場。
兩個車主周圍已經圍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倆人站在人群中央,可能覺得自己此刻像個rock star一樣,罵的更來勁了。
我們三個人鑽過人群,我拎著木頭徑直走向了馬自達車,站到了車窗前。
兩個人看向我。
我完全不打算廢話,掄圓了胳膊,高高舉起木頭,然後看向車主。
「能不能開走?」
「操!你他媽打算幹嘛?你丫誰啊?……」馬自達車主跳著腳沖我罵。
沒等他罵完,我用打棒球的標準姿勢,完美的在空中划了個弧線,倉啷一聲,木頭砸向了車窗。玻璃稀里嘩啦的碎了。
馬自達車主愣住了。趁他發獃的時候,我溜達到了奧迪車旁邊,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準備動作。
「能不能開走?」我還是這句話。
馬自達車主已經反應過來了,衝上來準備和我拚命,但王爺和王牛郎一左一右把他像小雞崽子一樣夾住了。
我死死盯著奧迪車主,奧迪車主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
「不走是吧?」我再次掄圓了胳膊,瞄準了車窗。
奧迪車主獃滯的跑了過來,躲過我的木棍,蹭的鑽進了車裡,然後搖下車窗,王八似的探出頭,開始罵,「臭傻逼,你砸呀!你敢砸我就敢開車撞你。」
我點點頭。「好嘞。」
我站到車前,對準前風擋,視線正沖著他,我笑眯眯的向他點點頭,然後雙手握棍,直勾勾的向他腦袋的位置砸下去。
木棍落下的瞬間,這孫子頹了,輪胎一擺,向後倒了一把車。幾秒中的靜止後,他一腳油門,刺溜一聲,開車跑了。
身後,馬自達車主回過神來,掙脫出王牛郎他們的鉗制,原地蹦著,看看奧迪車迅速消失的車尾燈,又看看我們,完全不知道該去追車,還是該留下來和我們接著打。短暫思考過後,他也鑽進了車裡,一邊罵一邊踩油門,「孫賊,我他媽記住你了,我他媽追上他我就回來,你丫有種別走……」
「我等你。我哪兒都不去。」我盯著他說。
馬自達提著速的去追奧迪了。現場只剩下一地的碎玻璃,和圍觀的人群,路面重新變得空空蕩蕩。
王牛郎看向目瞪口呆看熱鬧的群眾,「散了散了啊!今天就演到這兒了,各位爺不著急回家吃飯呀!」
圍觀人潮中,居然響起了三三兩兩的掌聲,還夾雜著幾句「謝謝」。
大家紛紛回到車裡。為了能最快的把救護車的車道清出來,我又揮動著木棍,臨時指揮起了交通。
車流重新動了起來,車一輛輛的從身邊開走,很快,救護車迎面開了過來。前面的道路暢通無阻,我看著救護車火急火燎的和我擦身而過。看著漸漸走遠的那盞小紅燈,我在心裡念叨:快開,快點兒到醫院,路上別再有磕磕絆絆。不管車裡躺著的陌生人是誰,今天,他就是有恩的爸爸,這一次,求您活下來吧。
送走了救護車,我沿著路邊的緊急通道往回走,快走到時,發現不遠處,有恩正坐在通道的欄杆上。
我走向有恩,「危險……」
我話還沒說完,有恩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臉。
就像之前在早點攤上一樣。
我嘟著嘴唇,愣愣的看著有恩。
有恩的眼睛比所有的車尾燈加起來都亮,她直直的看著我,然後她附下身,一點點靠近我。
我緊緊的抱著懷裡的木頭,仰頭看著她,和她身後的星空。大腦一片空白。
然後,我倆的嘴唇碰上了。
那一瞬間,我真的感覺自己羽化升仙了。我心跳加速,兩腿發軟,眼前一片金光燦爛,耳邊的車流聲像海浪一樣遙遠。
我真的快小便失禁了。
再睜開眼時,有恩已經收回了自己的嘴唇,正低頭看著我。
我倆四目相對,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有恩居然是一臉的困惑,好像剛剛是別人替她親的我。
為了打破沉默,我舉了舉手上的木頭。
「這玩意兒,真的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