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酒店有一個員工讀書會,每周推薦一本書,建議員工閱讀,不是強迫性的,你愛看不看,看過的人可以在閱讀會上分享讀後感。
認識鄭有恩之前,讀書會我從來沒去過。我覺得只有陳精典那種傢伙才會時不時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證明自己認識字兒。但認識鄭有恩之後,我也開始偷偷摸摸的參加起了讀書會。
讀書會裡什麼樣的怪逼都有,後廚有一個面點師傅,每周都來參加讀書會,發言只涉及書里描寫的食物。
「我感覺作者很苦,心苦,口也苦,吃飯老是就冷盤。就什麼冷盤?筍乾兒。還是蔫巴了的筍乾兒。筍乾這種東西,適合胖人吃,為什麼呢?他有纖維素,適合消化,減肥。可是這作者已經精巴瘦了,還吃這個,不好。而且不應該白嘴兒吃,應該煲鴨湯或者燉肉,終歸它是個配菜。這就是我對這位作者的一些看法。」
他說的這位作者,叫魯迅。
「這本書給我的感覺非常好,為什麼呢?我抄了一段書里的話,你看啊,「西西里的鳳梨,馬拉加的石榴,法國的水蜜桃,突尼西亞的棗。港澳火腿,芥汁兒羔羊,碩大無比的龍蝦,珍貴無比的比目魚。碟子是銀質的,盤子是日本瓷器。」這段話我反覆看了好多遍,這是段報菜名啊。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一個意思對不對?所以我感覺作者應該是中國人,要不就是有一些中國血統,懂生活,會吃,是個人物。」
那次我們閱讀的書叫做《基督山伯爵》。
還有一個男孩,是客房部的,剛和女朋友分手,據說分手原因是女朋友嫌他沒文化。於是男孩決定發奮圖強,先從努力看書做起。正值分手陣痛期,小男孩有點兒脆弱,每次輪到他發言的時候,常常因為書里的內容勾起了自己的回憶,想起了前女友的種種。
有時候看科普書,他都能哭出來。「這書里說,靈長動物的社會往往是母系社會,最高長官一般都是雌性,它們負責整個團體的生存。雌猩猩和雄猩猩組成團體,一起覓食,哺育幼子??嗚嗚嗚嗚嗚嗚??我也想和我女朋友一起覓食,哺育幼子??嗚嗚嗚嗚嗚嗚??我連只猩猩都不如??」
雖然怪人很多,但每周的讀書會,我都會去,翻翻書,聽聽別人瞎聊,腦子裡想想我,想想鄭有恩。
那個輝煌的、玄幻的雪夜之後,我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了,生活充滿了歡樂。我刷牙的時候唱歌,洗澡的時候跳舞,上班的時候看著客人傻笑,智商急速的下降為零。
和有恩確定關係後,我立刻向她坦白了,我不是酒店的大堂經理,只是一個門童。說出口的時候,我心情非常的萬劫不復,就算她不原諒我,我也必須要說實話。我哆哆嗦嗦說完,有恩一臉不當回事兒的表情,「門童就門童唄。反正都是伺候人的行當,分什麼三六九等啊。」
我鬆了一口氣。有恩看著我,大大咧咧的一笑,「咱倆也算同行了。」
「差,差的有點兒遠吧。」
「我問你,」有恩湊近我,「你一個月掙的工資,能養活你自己么?」
「能??」
「那就得了,咱倆精神上往一塊兒湊,生活上各顧各的,你不用管我。」
有恩話雖這麼說,但當時,我心裡替自己窩囊了片刻。作為一個東北人,面對這麼一個懂事兒的姑娘,我很想豪爽的拍出一句,「以後你的生活,由我來負責。」可現實卻逼的我無以回報,這話實在說不出口。
大雪下過之後,樓下的小花園裡,積雪一直不散,大媽們的廣場舞取消了。沒有了早上的定時相聚,我和大媽很難再碰到面。有一天休息日下午,我從窗戶望出去,看到孫大媽正在花園裡曬太陽,就下樓去陪陪她。
「你跟小柳她姑娘,是好上了吧?」一看見我,孫大媽就八卦的笑著問道。
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算是,算是好上了。嘿嘿嘿。」
「好好處。那姑娘不錯,挺仁義的。好好處吧,處對象也是種事業,別冒進,要穩紮穩打。」
我在孫大媽身邊坐下來,孫大媽全身裹的嚴嚴實實的。毛帽子毛圍脖大棉襖,遠遠望去,像個輪胎堆在長椅上一樣,眼神有些發獃,遠沒有了夏天時的霸氣。
「這雪估計過幾天就化了,」我說,「到時候您就又能跳舞了。」
「嗨,雪化了也不跳了。冬天冷,屋裡貓著都容易出事兒,不蹦達了。」孫大媽抬頭看看天,「老人就怕過冬,難熬著呢。一到冬天,閻王爺就開始收人嘍。」
孫大媽指指不遠處的一棟居民樓,「那樓里住的老人多,一冬天,走好幾個。救護車天天往樓門口戳,嚇人著呢。」
我安慰孫大媽,「瞧您說的,您身體這麼好,不用操心這個。」
「是,我不到時候呢。」孫大媽也給自己打起了氣,「跳不了舞,我就多晒晒太陽,曬太陽好。我可不能垮了,家裡還有一口呢。」
那天下午,我陪孫大媽曬了很長時間的太陽。冬天的陽光,位置變化的快,西斜的過程里,陽光落在哪兒,我們就坐到哪兒。小花園裡,其他的老太太們,和我倆的遷徙路線一樣。四周人來人往,都在匆忙趕路,只有這群大媽們,緩慢的追著太陽跑。
在起身往陽光地里挪的時候,孫大媽指指我們身後的老太太們,她們也全都穿得厚厚的,步履緩慢,動作遲緩。孫大媽咧嘴一笑,「你看我們,像不像一群鳥?到處找暖和地兒。」
也許是天氣冷的原因,那天的孫大媽,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雪還沒有化光前,我和有恩進行了幾次嚴肅認真的約會。光明正大的拉過了她的小手,手機里也有了我倆的合照。雖說有恩的心裡已經有我了,但我還是會緊張的觀察她眼色行事。如果眼神里有鼓勵,我就會趁機和她親密接觸一下。如果眼神很凌厲,那我就立刻閉嘴收聲,原地抱頭。
有恩的外表看起來,是個百分之百的姑娘,軟、粘、彈、銷魂入骨的甜。和她走在一起,我腳下的路都是帶彈簧的,天上,人間,無縫切換。她身上的香味一陣陣的往我鼻子里鑽,簡直讓我致幻。
但這麼溫軟的外表下,有恩揣著一套愣頭小夥子的靈魂。說話乾脆,能兩個字說完的,就絕對不用句子。做事利落,能動手的,絕不廢話。至於撒嬌發嗲,根本是不屬於她的技能。
有一天我誠懇的問她,有恩,你和我聊聊你喜歡的,和討厭的事兒吧,我好好記一記,以免以後誤闖雷區。
有恩靠在沙發上,想了半天。
「喜歡買包。」
「??啊,那,那精神層面的呢?」
有恩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精神層面?我這種大俗妞,要說愛看書,你信么?」
「吃飯呢?有什麼忌口的么?「
「什麼都吃。好養。」
「喜歡乾的事兒呢?」
「喜歡看熱鬧。路邊打架的,我能從頭看到尾,回來還寫觀後感呢。」
「討厭的東西呢?」
「討厭孫楠。」
「啊?那個歌手?」
「嗯。想讓他死。」
「至,至於么……」
「至於。我電視上一看見他,就瘋了,就想砸電視。長成這樣,不拿鐵鏈子跟家栓好了,怎麼就被放出來了呢?咱國家就這麼缺兩條腿會叫喚的呀。」
「明白了,以後咱有錢了,綁了他,送到韓國去整一下。那你有什麼想問我的么?」
「你喜歡什麼啊?」有恩看著我問。
「我喜歡你。」我認真的說。
「真夠不要臉的。那你討厭什麼啊?」
「以前討厭的挺多的,但現在決定陪著你,一起把寶押在孫楠身上了。」
「嘴夠甜的。」
「真心話。」
有恩沖我翻了個白眼,「你干門童可惜了,還是應該去賣保險。」
一進入12月,有恩開始加班,常常是回了北京休息一晚,第二天接著飛。她是為了攢下休假和我一起過元旦。有恩不在的日子裡,我正常的上班下班,偶爾在樓下和柳阿姨她們晒晒太陽,分享一下冬日心情,交流一下養生常識。大媽們都沒有了夏天時的精氣神,孫大媽最近很少出現,就算來了,也常常是坐著發獃。
12月過了一半時,到處都在流傳世界末日要來了。說12月21號那天,瑪雅人預言,地球會連著黑三天,然後就海嘯地震房倒屋塌。中心思想一句話,我們全得死。我周圍的人里,王爺特別信這個。從前的他,每天半死不活的,但現在離世界末日一近,他倒高興了,像小孩兒盼過年似的盼著這一天來臨。每天上班打混,下班喝酒,能躺著絕不坐著,索性連澡都不洗了。
王爺不洗澡,直接的受害人是我,因為他的腳變得特別臭。那種臭簡直沒法兒形容,只要一脫鞋,整個屋子,都立刻裹上了一層油。油里泛著潮氣,潮中裹著腥,腥里還帶著一股腌菜的酸,只要王爺的腳在屋子裡,我就頭暈眼花,中氣不足,嗓子眼兒里總有東西,想吐吐不出。
我勸王爺,就算世界末日了,也不耽誤你洗個腳的。
王爺靠在沙發上打著遊戲,四處聞了聞,「很臭嗎?我沒聞見啊。」
「你鼻子瞎啊?這麼臭聞不著?陳精典和小妹,都開始往他們屋門縫底下貼膠條了。」
王爺一手打著遊戲,一手把襪子脫下來聞了聞,那襪子已經硬梆梆的了。
王爺把襪子隨手一丟,「沒多臭啊!你跟我滋歪個球。張光正,你最近有點兒矯情,找著媳婦兒了不起啊?那你跟她過去,她腳不臭,她腳後跟兒上還鑲瑪瑙呢。」
我很想拽著王爺進衛生間,按著他洗一下腳,但我被臭得口乾舌燥,四肢綿軟,只能乖乖的滾回房間。
12月21號,傳說中末日來臨的那天,北京的天氣是白天多雲,晚上有點兒陰。沒有發大水,也沒有地震。王爺失落極了,一邊喝二鍋頭一邊罵瑪雅人操蛋。喝多了的王爺倒頭昏昏睡去,世界沒有滅亡,他也還沒有洗腳。
有恩這天飛LA,落地以後,給我發了個微信報平安。她問我正幹嘛呢,我說我準備睡覺,明天早點兒醒,出去理個髮。既然世界末日沒來,那就當撿條命,以後精精神神接著活。
有恩說好,她在洛杉磯找個地兒,也剪個頭髮。
第二天睡醒,我去我固定的髮型師那兒剪頭髮。我的髮型師是個60多歲的北京大爺,店開在左家莊的菜市場門口,露天,一把椅子,小推車上放著鏡子剪刀,就是全部家當。北京大爺姓敖,長年一身大白褂,沒客人的時候,他就在廣場上和人打鬥地主。客人來了,往椅子上一坐,白布簾一圍,敖大爺就咔嚓咔嚓剪起來。手腳麻利,不多話,關鍵是便宜,板寸一次五塊錢。
敖大爺這兒,是柳阿姨介紹我來的。那時候我剛和有恩說上話,正是想洗心革面的時候。第一次來,我手機里存了張明星的照片,跟敖大爺說想剪成這樣。
敖大爺眯縫著眼看半天,慢悠悠的開口說,「我是能給你剪成這樣,可你沒長成這樣。到時候不滿意,可別怪我啊。」
我當時心裡很不爽,哪兒有這麼說話的,我還不如去我們酒店附近的小髮廊呢。那叫Jack還是Tony的殺馬特髮型師,雖然每次都逼我辦卡,但人家起碼嘴甜啊,一口一個哥的叫著。
敖大爺看我猶豫了,把我往椅子上一摁,「理板寸吧,小夥子,你聽我的,咱普通人,利利索索得了。你腦袋上倒騰出花兒,也沒人把你養家裡,是吧。」
敖大爺脾氣古怪,但手藝很好,板寸理的確實精神。也不會逼我辦卡。夏天的時候,早上去,能趕上不遠處的小廣場里,一群老人練合唱。我耳朵邊是咔哧咔哧的剪刀聲,不遠處是歌聲悠揚,也是種享受。
這一天,我坐到椅子上,敖大爺在我身後理著發。突然手機響了。
有恩給我發了個微信,居然是張照片。照片里,有恩也坐在一個理髮店裡,她的臉沖著鏡頭,微微笑著。我意亂情迷的看了半天,才發現,她把頭髮剪了,現在的髮型,是非常短的短髮。
我一愣,給她回了個微信,「頭髮呢?」
「我和朋友在好萊塢瞎逛,正好看見有理髮店,就進來把頭髮剪了。不好看?」
我趕緊哆哆嗦嗦的回語音:「好看,特別好看。就是有點兒可惜。」
「可惜什麼啊,又不是把腸子剪了,再長不出來了。」
「有道理。」
「也是個紀念嘛。」有恩在語音里說,「看看咱倆的感情,能陪著頭髮長多長。」
聽完這條微信,我心裡一軟,屁股往下一出溜。
敖大爺拍了我後腦勺一下,「嘛哪!坐穩了。」
我把有恩的照片給敖大爺看,無法控制的想顯擺,「大爺,看,這我女朋友。」
敖大爺眯縫著眼看了看,「嗬!這姑娘夠俊的。」
「是吧?」
「她這也是在理髮店呢?我瞅著後頭也有噴壺,攏子。」
「嗯,她正在美國剪頭髮,我倆隔著太平洋呢。」
敖大爺又掃一眼照片,「這美國理髮店可夠豪華的,你說是奧巴馬他們家,我都信。」
被敖大爺一說,我又仔細看了看照片,確實,那理髮店裡到處都是晶光閃爍,鏡子亮的扎人眼,角落擺著花。這些東西襯在有恩身邊,整體和諧極了。
有恩發來了微信,「你幹嘛呢?」
「我也理髮呢。」
「發張照片給我,咱倆也算同步了。」
我舉起手機,準備自拍一張。可是鏡頭一打開,我看到了坐在板凳上,圍著發灰的白布,傻了吧唧的我。我身後,是眯縫著眼的敖大爺。大爺身後,是菜市場,小販們成堆的賣著白菜,大媽們在哄搶特價的魚,一片兵荒馬亂。
一直以來我很熟悉,也很享受的場景,在這一刻,突然變的拿不出手了。我知道我這麼想不對,可我卻控制不住。我心裡有種特別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我從小到大都沒出現過,可現在,突然像氣球漏氣一樣,竄進了我腦子裡。我琢磨了很久,自我總結,可能這種感覺叫自卑。
轉眼到了聖誕節,我想送有恩一個禮物。既然她喜歡包,我就買個包送她。
我知道普通的東西她看不上,於是向我們酒店禮品部的女孩打聽了很久,女孩給了我幾個牌子的名字,讓我直接去新光天地。
那些牌子我只是聽說過,新光天地我也是頭一次去。揣好了卡,做好了心理準備,我跨進了店裡。
一個瘦高個兒女店員走向我,「先生看點什麼?」
「我,我先隨便看看。」我有點兒緊張的說。
我沿著店鋪四處晃蕩,東摸摸西摸摸,女店員雖然原地站著不動,但視線一直尾隨著我。
「小姐,這個包多少錢?」
女店員走過來,「先生,這款包需要預定,您想要的話,可以付定金,然後我們把您放到waiting list里。」
「可能來不及了,有現在就能買的么?」
「先生是送人禮物?」
我傻樂著點點頭,「啊,送,送女朋友。」
女店員把我領到另外的櫃檯,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的拿下幾個包,「這幾款我們店裡都有現貨。」小姐把一個嫩黃色的包放我面前,「這款是今年秋冬的限量款,中國區發售三個,北京只有我們店裡有,另外兩個在上海和香港。」
我聽著「限量版」三個字,認真點頭,限量版好,能配得上有恩。「那這個包多少錢?」
「十一萬八千元。」
「哎?」我愣住了,非常震驚。「一個包十一萬?」
店員小姐沉默的看著我,這話一問,就暴露了我的真實屬性,小姐對我失望了。
「您的預算是多少?我幫您推薦一下。」
「我,呃??」我口袋裡捏著銀行卡的手,開始滋滋冒汗。
「這一款是八萬五千元,因為size比較小,是入門款。另外我們還有這幾款,很便宜,兩萬元多一點。」
我摸著那兩萬元的包,非常困惑,「這,這是個帆布包啊。」
店員小姐的耐心正在滴答滴答的流失,她臉上帶笑,但心裡似乎在沖我翻白眼。
「那您要不要考慮一下錢夾?錢夾比較便宜。」
「錢夾多少錢啊?」
「長款在一萬元左右,短款在六千元左右。」
「啊,我,我想一想啊。」
我完全軍心大亂了。
這時,店裡另外一個中年男顧客,正在瘋狂掃貨,「這包我拿一個,有大紅的沒有,這紅我感覺不正。」
陪著這位客人的店員小姐,看起來雀躍的多,「先生,這是今年流行的西瓜紅,比較洋氣。」
「圍巾來幾條,送人好使。」
「好的。」
「這啥玩意兒?是煙灰缸不?」男顧客指著櫃檯里的一個瓷盤問道。
「這是首飾盤。」
「能當煙灰缸使不?」
「當然當然。」
我痴痴的看著這位豪放的大哥。招待我的女店員痴痴的看著伺候大哥的她同事。
然後我倆四目相對,我眼神里寫滿了貧窮,她眼神里寫滿了嫌棄,我倆像一個寒酸的偶像組合。
這個男顧客動作利索的買了一大堆東西,咔咔一刷卡,拎著大包小包,轉身準備離開。剛出門,他突然轉身,扯著嗓子問了一句,「哎!又忘了!你們這牌子叫啥來著?」
店裡一陣沉默,他的女店員獃滯的開口,「愛馬仕??」
「哦了!謝謝啊!」
中年大哥瀟洒的離開了。
我的店員無奈的看向我,「先生,您想好了么?你預算是?」
「那個??」我艱難的開口,「我預算是兩三千左右。」
氣氛僵持了一會兒,女店員沒精打採的說,「我們也有兩三千的包。」
「真噠?」
女店員從櫃檯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以後,裡面是手掌那麼大的一個夾子。
「這款卡夾兩千二,在您預算內吧?」
「可這包這麼小,能裝什麼啊?」
「能裝您的公交卡啊。」
倒霉的女店員,終於爆發了。
那天,被女店員這麼一攻擊,加上被中年大哥一刺激。我當機立斷的決定,就算符合預算,我也不能送有恩這麼一個卡夾。除非裡面能附贈一張卡,不然拿出手,也太像一個笑話了。
我工資卡里攢了幾萬塊錢,本來想的是明年正經找套房子,自己搬出去住,這樣也能請有恩偶爾來坐一坐。
熱血一上頭,我把這錢挪用了,買了那個兩萬多的包,雖然它是個帆布的,但終歸也是愛瑪仕。
我們酒店禮品部的女孩,向我介紹牌子的時候說,「Parda是中產階級背的,太商務了;千萬別買Gucci,過氣好多年了;Chanle的包容易爛大街;Couch是買菜拎的;至於MK那些貨色,勞心勞神的中年婦女特別喜歡買這個。不過歸根結底,得看你送的是什麼人。」
「送我女神。」
「那就愛馬仕唄。真金白銀,才顯得你有真情實意啊。」
我拎著愛馬仕的橘紅色大袋子,擠著地鐵回家了。回家以後,我小心翼翼的把包放好。第一件事兒,就是從沙發上拽起王爺,徑直拖向衛生間,拿著淋浴噴頭,開始給他洗腳。
王爺一邊亂蹦,一邊嚷嚷,「你他媽犯什麼神經病啊!」
「我給有恩買了個包,帆布的,吸味兒。我怕還沒送給她,先被你熏臭了。」
「不就個帆布包嘛!你至不至於!」
我逼著王爺往腳上打肥皂,「兩萬多呢。愛瑪仕的。」
王爺手一滑,肥皂出溜到地上,他抬頭盯著我,「為一女的,兩萬多買一個帆布包?你是裝逼,還是裝孫子呢?」
晚上,我鑽進被窩準備睡覺。打量四周,我寒酸的房間里,愛馬仕的大袋子顯得格外刺眼。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員工讀書會,那天我們讀馬克.吐溫。失戀的小男孩聊著聊著又哽咽了,「書里這句話,說的真好。‘奇蹟,不需要證據。但事實,需要證據。’不就是說給我聽的?喜歡一個人,不需要證據。但兩個人在一起,需要證據。」
小男孩又開始碎碎叨叨的翻舊賬,我當時心裡還想,失戀真是可怕,活生生能把一個搞客房的小夥子逼成哲學家。
但此刻,我心裡想,那小男孩說的一點兒沒錯。我喜歡鄭有恩的時候,真是一個奇蹟,不需要證明什麼。但現在,有恩和我在一起了,這是事實。我得有對她好的證據。
甜言蜜語不花錢,但光指著它添磚加瓦,用我媽的話說,我就成了滿嘴跑火車的小白臉。
我得有更好的證據。
我愣愣的盯著愛馬仕的紙袋。
雖然王爺已經洗過腳了,但房間里還有殘留的臭氣,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