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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驚變

所屬書籍: 我的皇后

  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吹了冷風,回去的時候覺得額頭有點疼,而且剛才低頭的時候還發現,我的裙子和鞋子也給茶水弄濕了一大片。

  裙子還算了,這雙彩蓮鴛鴦戲水的鞋子可是小山一手繡的,讓她發現了,還不知道要怎麼嘮叨。

  心情不好,腳步就不客氣了,一路跺得地板咚咚響,剛轉過甬道,「咣」一聲,這次是真的撞到一個人。

  我捂住額頭,忍不住暴露了本性,脫口說:「走路沒長眼睛啊,回你自己家玩兒去!」

  對面也傳來隱隱抽氣聲,估計也是撞疼了,接著那人笑了起來:「皇后娘娘,真是好巧啊。」

  居然還是李宏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剛才那句話太隨便,這次他沒有按照慣例行禮,後退一步,笑著:「這是第二次了吧?微臣今天跟皇后娘娘好像挺有緣。」

  這個李宏青,他這句話如果讓別有用心的人聽到,不知道會被曲解成什麼樣子。

  反正這兒沒人,我也樂得隨便一點,笑:「是挺有緣分的,只是李副統領的腦袋之硬,我也領教到了。」

  「不敢,不敢,皇后娘娘的鳳首也堅如金石啊,很讓微臣受教。」笑著打趣,李宏青不吃一點虧。

  兩個人互相看看捂著額頭的樣子,忽然都放下手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氣氛就更輕鬆了。

  李宏青看了看我,開口問:「皇后娘娘剛從陛下那裡回來?」

  我笑著點頭:「是啊,李副統領是包打聽么?」

  他也笑笑,卻低頭淡淡說了句:「您不是做那些事的人,皇后娘娘,不要太勉強自己。」

  說完之後,連告退也沒有,只是隨意揮揮手,他就錯過我向前方養心殿的方向走去。

  什麼勉強自己?什麼不是做那些事的人?做哪些事?

  等他走得有些遠了,我才回過些神,有些憤憤地轉身想反駁,身後傳來小山的聲音:「小姐?你剛才在和宏青說話?」

  我回頭:「你什麼時候和那個說話沒點遮攔的人熟到叫他『宏青』了?」

  小山不客氣地掃過一眼:「能比得過你沒遮攔么?」

  我一下給噎得說不出話,雖然我是你家小姐,但好歹我已經是皇后了好不好?一點情面都不留。

  三天之後,蕭煥遵照約定,差人將冼血送到了宮外。

  接下來的日子,我不時接到從宮外帶回來的消息,知道他的傷勢漸好,逐漸放心。

  冼血出宮後沒過多少天,帝國的局勢就緊張了起來。

  時值夏末,江淮連日大雨,江水決堤,昔日的良田沃野如今變成了汪洋澤國,數千萬災民流離失所,洪災的諜報不斷的傳到京師。

  內閣和六部每天忙亂異常,傳送最新災情的快馬時時在大武門外的朱雀大街上往來穿梭,夜深的時候,在後宮都可以聽到那沉悶的馬蹄聲。

  禍不單行,江淮災變不久,長白山一帶早就不甘對大武稱臣的女真部落看準時機揭竿而起,不出半個月就把戰火燒到了山海關。

  帝國近四十年來昌盛清平,鮮少有內憂外患俱下的時候,為了隨時處理緊急災情和戰況,我父親日夜留守在內閣的班房內,見過他的人都說首輔大人在數日間蒼老了許多。

  一直以來韜光養晦的蕭煥卻在此時展現了雷厲風行的手腕,他連下了幾道出人意表的諭旨,把山海關的主帥由德高望重的老將陳瑋更換為訓兵怪異、不尊教條的福州總兵戚承亮,同時罷免主政溫和的戶部尚書任慳,破格擢升翰林院編修張祝端為戶部右侍郎,主持江淮賑災事宜。

  官員們私下裡對他們年輕皇帝的舉措褒貶不一,我卻暗暗心驚。

  蕭煥重用的戚承亮和張祝端都是能臣幹吏,而且被我父親器重,張祝端更是我父親的門生,在這個打擊我父親的勢力,培植自己羽翼的大好時機,他不拘一格提拔人材,展現在朝臣面前的胸襟和氣魄,足以令不少人折服。更何況短短几天幾道諭旨,沒有一個不是有的放矢、準確練達,他對朝中官員能力脾性驚人的熟悉和把握,相信滿朝官員也都注意到了。

  不過,無論前朝如何風起雲湧,後宮還保持著相對的平靜,由於蕭煥經常通宵達旦的處理政務,無暇召喚嬪妃侍寢,我每天更加無所事事,就在儲秀宮中和小山、李宏青賭牌九度日。

  那天在甬道中兩次偶遇之後,我和李宏青又在宮裡碰巧撞到了幾次,彼此明譏暗諷唇槍舌劍,漸漸熟了起來。

  因為脾氣相投,我興之所至,索性叫他到宮裡玩耍,他也是個不務正業的主,仗著有出入禁宮的特權,逢邀不拒,一叫就到。

  宏青是個很有趣的人,會各種各樣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戲,推牌九、玩色子、猜拳、喝酒樣樣在行,我和小山每天跟著他鍛煉技藝。

  「從我這裡出師以後,闖蕩江湖絕對沒問題。」在牌桌上,他得意洋洋地自誇。

  「嘁,也就是能在這兒糊弄我們。」我邊表示不屑,邊小心地把這次發到的牌翻起來,好運氣,居然是一副人牌,可以翻本了。

  「是不是糊弄人,馬上就知道。」宏青把手中的籌碼全都推了出來,「我押天門。」

  天門是他自己,我是莊家,小山早就輸光了籌碼跑到我這邊看牌來了。

  他對自己那麼有信心?難道他手裡的也是副大牌?

  我不信,桌上的牌已經出得差不多,再出比人牌大的牌不太可能。

  「嘿嘿」笑了兩聲,我也把籌碼全都推出來:「我押莊家。」

  「好!好!」小山在一邊叫囂,「全押了吃定他,宏青最會唬人,他的牌一定很小,故弄玄虛來著。」

  宏青不緊不慢地笑:「要不要看牌?」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事到如今,也不好反悔:「看。」

  他笑嘻嘻翻開牌:「天牌啊。」

  我和小山發出兩聲慘叫。

  「出虛招固然必要,偶爾也要有一兩次真傢伙,不然就沒得混了。」宏青把籌碼全攬到身前,志得意滿地評講。

  我輸得咬牙切齒,看著真不順眼。

  「再來,再來。」我擼下手上的羊脂玉鐲,「我押這個。」

  「這樣不好吧?別人會說我欺負兩個女流之輩。」宏青一臉痞笑。

  「我怕你才有鬼!我一定要把你殺個落花流水!」我捲起袖子,揮了揮手,「小山,發牌。」

  殺氣騰騰正準備再大幹一場,旁邊的宮女嬌妍捧了一盆冰鎮西瓜過來,給我們消暑。

  我看她臉上也有些汗珠,就招呼:「嬌妍也來吃兩塊兒。」

  她連忙搖頭:「這麼怎麼成,奴婢……」

  我一向隨便,再加上小山這個管事宮女也沒什麼正經,時間久了,宮裡的宮女雖然不會像小山一樣和我沒大沒小地亂吆喝,也都放得有點開了,不再像原來那樣縮手縮腳小心翼翼。

  「別客氣,咱們儲秀宮沒那麼多規矩,」我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在一邊的小凳上,「大熱天的,忙了半天,你也吃兩塊解渴。」

  嬌妍沒有再拒絕,貼著凳沿坐了下來。

  我拉著她的手,沒有馬上放開,撫了撫她虎口處的老繭,笑問:「嬌妍進宮前練過武吧?」

  「娘娘怎麼知道?」嬌妍明顯有點慌張,一雙清亮的眸子里透著忙亂。

  「是不是練過武,很容易看得出來。」我笑。

  那邊小山已經重新發好了牌,她這會兒正賭得眼紅,也不管什麼避諱,就大聲叫起來:「小姐!別說閑話了,快來看牌。」

  我向嬌妍笑了笑,就接著賭去了。

  賭得眼紅耳熱的時候,還能感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夏末的夜裡還是有些難熬,蚊子多不說,牆角樹梢經常會有一兩隻蛐蛐知了,半夜裡夢囈似得叫上幾聲,格外吵人。

  這天夜裡我又給多嘴的知了吵醒,一時睡不著,看看外面小榻上小山睡得正熟,就不驚動其他的宮女,自己悄悄下床,準備到院子里逛一下納涼。

  剛走到廊下,我就聽到前殿有一些隱約的聲音,好奇走過去看。

  月光如水,遍灑在石階上,有個纖瘦的身影正在練掌。

  她手臂圓通流轉,身影宛如迴風流雪,在半空划過流暢的弧線,衣袖帶風,若有若無的掌風回蕩。

  「好掌法。」我輕聲擊掌。

  「誰?」那個人連忙以掌護胸,壓低了聲音問,月光照著她清麗的側臉,我看清了正是嬌妍。

  她那雙清亮的眸子閃了閃,猶豫再三,終於放下手臂,低聲叫,「皇后娘娘。」

  「這麼晚了還在練武,不覺得累?」我笑著走過去,「掌法不錯,你師父傳給你的嗎?」

  嬌妍搖了搖頭:「是我爹。」她咬了咬嘴唇,「皇后娘娘,你是好人。」

  我有些失笑:「這麼快就覺得我是好人了?那誰是壞人啊?」

  嬌妍低頭捏著自己的衣角,憋了半天,忽然說:「陛下!」

  她這一聲說得有些大,我給她嚇了一跳,四下看過沒有驚動別人後,向她笑了笑:「為什麼這麼說?」

  嬌妍又猶豫了一下,最終咬咬牙開口:「我爹爹早年在江湖上遊盪過幾年,但是自從娶了我娘生下我,就在京城附近種地為生,我們一家過得很安逸。可是前年來了些宮裡的人,說是要征我家的田。我爹爹本來就是烈火性子,又會些武功,哪裡肯服,和他們吵上了,那些人不分青紅皂白,拉住我爹就是一頓打,說他忤逆犯上,再吵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我爹年紀大了,也敵不過他們那麼多人,給他們打得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過世了。沒了田地,又沒了爹,我家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後來宮裡招宮女,我娘就把我送了進來。」

  嬌妍說著,眼裡有了些淚光:「那些官老爺總說著愛民如子,要體恤民情,都是胡說!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他們又哪裡體恤過我們?我恨死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了。」

  我認真聽著,等嬌妍說完,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嬌妍,你進了宮還練武,難道是想找陛下報仇?」

  嬌妍愣了愣,低下頭沒有吭聲。

  我知道我說到她心裡去了,想起前段時間冼血的那次行刺,嘆了口氣:「我勸你不要再以卵擊石……你對陛下,沒有一點勝算。」

  嬌妍有些驚訝,抬頭看我:「我爹說他這套掌法得自一位世外高人傳授,江湖之內罕逢敵手,雖說宮裡侍衛多,但我只要抓住機會,難道還殺不了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帝?」

  我看著她笑了笑,退後一步:「用你最厲害的招式攻擊我吧,不用害怕,只管拿出十成功力。」

  嬌妍更加驚訝;「皇后娘娘……」

  我向她點點頭:「沒關係,只管來。」

  嬌妍舉起了手掌,輕叱一聲:「我來了。」然後一掌劈來。

  她這一招果然是個厲害殺招,不但大開大闔氣勢逼人,還藏著無數後招,手掌未到,一陣凜冽的掌風已經吹到了我頰邊。

  她攻到眼前,我輕抬起手。

  嬌妍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的手臂被我牢牢握住,有些結巴:「這,這……怎麼可能……」

  我鬆開她的手臂:「這是我們之間的差距,陛下和我之間的差距,只會更大。」

  「陛下?」嬌妍已經有些回過神,「他也會武功,他武功怎麼樣?」

  我頓了頓,眼前浮現出蕭煥那雙深黑無底的眼睛:「深不可測。」

  嬌妍有些發楞,我輕拍她的肩膀安慰:「所以就算你避開了所有的御前侍衛,和皇帝近在咫尺,你也沒有絲毫勝算。」

  連冼血這樣天下第一的殺手,最後也還沒有得手,何況只是她一個懂點武功的小宮女。

  「可是……」嬌妍彷彿如夢初醒,掙扎著說。

  「把這個事情忘了吧,晚上睡不著,你還可以來這裡練功,如果你被別人發現了,就說是我教你的掌法。」我向她笑笑,轉身準備走。

  「皇后娘娘,」嬌妍在身後叫住我:「你恨陛下嗎?」

  「嗯?」我奇怪地轉過頭。

  「你恨陛下不恨?你人這麼好,他對你又不好,你恨他嗎?」嬌妍問我。

  我人這麼好?想想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人好,這話如果讓小山聽到,她一定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然後拿出我從小到大整她的那些劣跡來說。

  我笑了笑:「嬌妍,其實有時候,人心並不是想像的那樣,是喜歡就是喜歡,是恨就是恨,很多時候,我們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到底是喜歡還是恨,或者是既沒有喜歡也沒有恨。」

  我不知道這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聽懂了沒有,站在月光下,她蹙著眉。

  我又向她笑了笑,轉身走上長長的迴廊,迴廊里很暗,身體漸漸隱入黑暗,走了一陣回過頭,嬌妍依舊站在滿地如霜的月光中,身影清晰。

  朝政局勢不見好轉,枝頭的樹葉也還沒有開始變黃,幸懿雍就在這天晚膳前,派人過來邀我去翊坤宮赴宴。

  我含笑玩味著被她派來的宮女臉上恭敬的表情,想這或許是個鴻門宴。

  兵來有將擋,水來有土淹,我吩咐小山今晚不必準備晚膳,就帶著嬌妍去了。

  西六宮距離都不遠,翊坤宮很快就到,走進軒敞的前殿,幸懿雍早布下了一桌佳肴,看我進門,她連忙迎了過來:「臣妾參見皇后娘娘。」

  我趕快扶起她:「姐姐這是幹什麼?咱們姐妹還要見外,這裡又沒有外人。」

  幸懿雍含笑站起來:「就算皇后娘娘和臣妾親近,這尊卑之序,也不能不守。娘娘總是娘娘。」

  我也笑著:「姐姐就是太拘謹了,以你我情分,還提這些做什麼?」

  幸懿雍繼續笑:「其實臣妾早就想請皇后娘娘過來一敘,一來拜謝娘娘贈書,二來我仰慕娘娘儀德,一直盼著能和娘娘談心敘話。」

  我不免跟她客氣幾句,兩個人相攜入席。

  幸懿雍既然請我過來,她翊坤宮中的三位才人自然也都在場。

  筵席開始,幸懿雍和三位才人輪流向我敬酒。輪到武才人過來,她先是抬頭飛快瞥了我一眼,然後趕快低頭擎過酒杯:「皇后娘娘請。」

  前段時間她給我整治的不輕,雖然蕭煥事後也安慰她了一番,卻是從那兒以後,不再像以前那樣寵幸她了。沒了聖寵,她現在的日子必定不好過,估計也明白了不少事情。

  我淡笑著問她:「武才人這幾天還好嗎?做新衣服了嗎?」

  以為我又要戲弄她,武才人慌著搖頭:「不敢,不敢,臣妾不敢。」

  「不敢什麼,不敢做新衣服嗎?」我笑。

  「嗯?」武才人愣了。

  耍她也耍夠了,我笑著去接她手裡的酒杯。

  「娘娘,不能喝。」站在我身後的嬌妍突然劈手把酒杯奪了過去,舉到眼前看了看,「有毒。」

  「嬌妍懂得辨毒?」我有些意外。

  「回娘娘,我小時候跟我爹學過些行走江湖的訣竅。」說著把酒杯給我看,「這酒上泛著磷光,一看就知道是下過毒的。」

  角度稍加變化,果然就能看到清澈的酒水上反射出淡藍的磷光,我點點頭:「原來這麼簡單。」

  那邊武才人早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娘娘,毒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下的,我不敢,娘娘……」因為驚懼,聲音里都帶著哭腔。

  「大膽!那日皇后娘娘只不過是稍稍懲戒了你一下,你竟然投毒想要加害娘娘,真正心如蛇蠍。」一向雍容大度的幸懿雍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臉的怒容,看向我說,「娘娘,那天你在御花園懲戒了武才人之後,她就向我哭訴,說什麼娘娘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我當時狠狠地責罰了她,因為不想讓娘娘為這等小事費神,才沒有告訴娘娘,哪知她今日竟敢妄圖加害娘娘,真是不知好歹!」

  幸懿雍說得義憤填膺,我卻聽明白了她真正的意思,她知道武才人得罪過我,為了不傷和氣籠絡與我,她就把這個武才人推出來,向我示好。今日投毒的事,我相信她沒有直接動我的膽子,就算嬌妍沒有發現,她也一定會在我喝下去之間就阻止我。

  稍微有點奇怪,幸懿雍得到了太后寵信,如今在宮裡可以說是日漸得勢,根本沒有特意討好我這個皇后的必要。

  而且我聽說她的父親幸羽這段時間一反多年的政見和態度,對我父親多有籠絡。

  這對父女不知道存了什麼心,手腕從宮外一路耍到宮內來了。

  我暗暗嘆了口氣,做出大度的樣子:「那麼姐姐說,該如何處置這個武才人?」

  「當然是如實稟明太后娘娘,賜她三尺白綾,意欲加害娘娘,本就是死罪!」幸懿雍說得斬釘截鐵。

  嚇得早就癱坐在一邊的武才人聽到「死罪」兩個字,就叫起來:「德妃娘娘,你好狠的心……你……」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我用指尖輕敲桌面,看著武才人在地上哭得抽搐,豐滿圓潤的肩頭瑟瑟抖動,抬頭說:「姐姐,武才人雖然可惡,但是我畢竟也沒有喝下那杯酒,要不姐姐賣給我個面子,下毒這個事情就此揭過。這個武才人,改日我和母后說我不喜歡她,把她貶入冷宮算了,姐姐看怎麼樣?」

  幸懿雍一愣,她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放過武才人:「娘娘宅心仁厚,越發襯得這奸佞小人卑鄙可恥。」

  我雖然不是什麼好心人,但看著這麼一個正當韶齡的女子就這麼因我香消玉殞,我還真沒那麼狠毒的心腸。更何況……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我們處在這深宮之中,身不由己。

  經過這番折騰,看著滿桌的美酒佳肴,我也沒了胃口,正想離座回宮。有個小太監卻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禮都不知道行,就結巴著:「不……不好了,陛下不好了……」

  我正心煩,喝斥他:「什麼不好不好的,不好這句話也是隨便說的?」

  那小太監這才連忙跪了下去,氣喘吁吁地:「真的……真的不好了,養心殿……養心殿有人看到陛下吐血昏倒了……不得了了……」

  「什麼?」我一下站起來,轉頭看到幸懿雍也是一臉驚慌,我和她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搶出房門。

  匆忙趕到養心殿前,這裡情況已經有些慌亂,這段時間又是災變又是打仗,本來就人心不穩,現在皇帝又出了事,甬道里居然有幾個太監宮女沒頭蒼蠅一樣亂跑。

  我氣得往正中一站,大聲呵斥:「天還沒塌呢!都跑什麼?」

  那幾個太監宮女估計也是一時慌了神,看到有人罵,立刻原地跪了下來。

  「給我各歸其位,再有亂跑的,抓住杖責二十!」我聲色俱厲。

  「聽皇后娘娘吩咐,全都回去。」宏青帶著一隊御前侍衛跑進來,人沒過來,先大喝。

  我看到宏青,等他走近就連忙問:「陛下怎麼了?」

  宏青搖搖頭,也是一臉焦急:「我剛聽說陛下出事,才從家裡趕過來。」他掃了一眼跟在我身後的幸懿雍,「德妃娘娘也在,兩位娘娘不用怕,隨我來吧。」

  到了內殿,更是一團糟,院子里擠滿了太醫院那些哆哆嗦嗦的老太醫,有好多衣冠不整,看起來是剛被人從家裡拽來的。宏青一路分開人流帶我進去,剛進殿,就看到石岩虎著臉持刀堵在東暖閣門口,暖閣的門關著,看不到裡面情況。

  接著燈光,我注意到石岩侍衛服的袖口上都沾著些深黑血跡,想到那天在西暖閣看到蕭煥俯在桌上咳得直不起身,心跳了一下,難道他真出事了?

  正想著,東暖閣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太醫院醫正酈銘觴提著藥箱,彈彈肩頭的浮灰,漫步走了出來。

  酈銘觴大約是本朝最閑散的官員,雖然領著正四品的太醫院醫正,但卻從來沒見他在太醫院當過值,天天神出鬼沒,有一半時間倒是在遊盪江湖,現在連他都回來了,看來蕭煥的情況真是有些不好。

  我迎上去,截住他的去路,開口喚他:「酈先生。」

  酈銘觴在我入宮前就認識我,笑著打招呼:「小姑娘,你也來了?」

  我清咳一聲,抬頭看了看沒人注意我們,把他拉到殿角的僻靜處:「酈先生,陛下到底怎樣?」

  「這話我今天已經給人問過無數遍了,你要我怎麼回答?」酈銘觴閑閑地笑,拈著他頜下那三縷美髯。

  「酈先生!」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賣關子,我真給他氣得沒話說。

  「好,我跟你說,」看我真的氣急,酈銘觴才肯開口,不過照樣不慌不忙搖頭晃腦,「小姑娘,你這麼著急向我打探情況,是怕你這皇后還沒做幾天就做成太后?」

  他真是沒點正經,這種傳到別人耳朵里絕對是大逆不道的話,他敢跟我說,也同樣敢跟別人說。要不是他有一手葯死人活白骨的絕佳醫術,早不知被殺了多少次頭了。

  對他這種人,果然就不能好言好語,我作勢要走:「愛說不說。」

  「你真的要聽?」酈銘觴忽然拉住了我,臉上有了點嚴肅。

  我站住,點點頭。

  「好,看在咱們以往的交情,我就告訴你。這事除了太后外,別的人一概不知道。」酈銘觴說著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這小子的病很麻煩。」

  我知道他嘴裡的「這小子」就是蕭煥,凝神聽著。

  「太醫院對外都說這小子身有寒疾,如果真要是寒疾倒好,我早給他調養好了。」酈銘觴又悠悠嘆了口氣,「他的體內帶的是寒毒,天下至寒的奇毒冰雪情劫,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如果不是這小子自小習武,再加上我的調理,只怕連十五歲都活不過。」

  說著連連搖頭,略微帶氣:「這小子真是太亂來!他體質本來就比常人弱上許多,前段時間和人大動干戈傷了內息,也不趕快叫我回來,自己開了些葯在對付!還動不動就幾天幾夜不合一下眼的拖著!如今好了!弄成這樣子高興了?我又要在宮裡看著他,一兩個月哪裡都不能去!」大約是想到要留在這個沉悶的禁宮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出去逍遙,酈銘觴氣得鬍子一翹一翹。

  我應了一聲,不得不說些開導的話:「這段時間那麼多事,內外交困的,他想休息也休息不了。」

  酈銘觴「嗯」了聲,摸著鬍子不再作聲,火氣想必是消了一些。

  他忽然拈鬚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如果你真想做太后,恐怕得快點給這小子生兒子。」

  我愣了愣,笑笑:「這是什麼話?」

  「是大實話。」酈銘觴笑著,「這小子再這麼折騰自己,怕是活不了幾年了,你不趕緊生個兒子出來,這太后怎麼做?」

  正說著,東暖閣的門又開了,杜聽馨走了出來,燭光下看她雙眼紅腫,像是哭過了,低聲對石岩交待:「煥哥哥說太吵,讓這些人都走。」

  石岩馬上厲聲對外面的人說:「陛下口諭,今天各自回去。」

  石岩人高馬大,聲音也不小,這一聲斷喝,人群響起一片告退聲,散去不少。我掃了一下,看到幸懿雍和不少后妃依舊在殿外的台階下,並沒有馬上離開。

  現在正是各位后妃表現對自己皇帝丈夫的關愛的時候,是不是我也該學她們繼續守在這裡?

  不過雖然是初夏,夜裡露珠也很重,難道我真要傻傻學那些女人在台階下站著?

  還沒拿定主意,酈銘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小姑娘你既然來了,怎麼能不進去看看那小子?」

  說著拉開東暖閣的門,一揚手就把我往裡面推。

  「不要,酈先生,沒聽宣……」我一句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已經給推到了暖閣中。

  門在身後迅速合上,這老大叔!我十分無奈,只好整了整有些零亂的儀容,試探著向裡面走了一步。

  暖閣里沒有別人,很靜,燈光有些昏暗,照得帷帳暗影幢幢,空中有股濃重的草藥味。

  我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到別的聲音,就緩緩向內走去。

  轉過內室的門,就能看到那張掛著藍色帷帳的床了,不同於後殿寢宮的奢華,這張蕭煥慣常所用的寢床出乎意料的樸素。

  「馨兒?」床上的蕭煥突然開口,聲音很輕,「不是說了你也不必留在這裡……回宮休息吧。」

  我走進內室,轉到床前先行禮:「陛下,是臣妾。」

  對面一陣靜默,隔了一會兒,蕭煥才輕咳著笑了笑:「原來是皇后……免禮。」

  我謝了站起來,這才看到蕭煥用手撐著身子半坐起來,臉色蒼白得嚇人,長發有些零亂地散在肩頭。

  說起來,這還是自從那晚我私自跑到養心殿替冼血求情後,第一次見他。

  他這個樣子,算是有些狼狽吧?我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

  大約也是覺得尷尬,蕭煥把身子輕靠在床架上,笑笑:「皇后怎麼進來了?」

  「不是臣妾自己要進來,是酈先生推臣妾進來的……」我脫口解釋,突然有些懊惱,我是急著跟他解釋什麼?

  幸虧蕭煥也像是沒有察覺,笑了笑:「是這樣。」

  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床頭昏黃的燭火噼噼啪啪燃著,跳了兩跳。

  氣氛沉悶得厲害,我等了等,先開口:「陛下怎麼不小心身子,弄成這個樣子?」

  「這個,」他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隨即笑笑,「沒什麼,也是恰好撞見的小太監嚇壞了,尖叫著跑出去,我叫都叫不住他……結果驚動了這麼多人。」

  酈銘觴說他前段時間就傷了內息,這麼說自從那晚我在西暖閣里見他昏睡不醒起,他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吧。

  我隨口應了一聲:「就是說跟那晚一樣,如果沒人撞見,這事情就被瞞下來了?」

  他又愣了一下,笑笑:「近來事情很多,沒必要再添麻煩。」

  我笑,語氣里不知不覺帶了些諷刺:「陛下真是心繫天下,鞠躬盡瘁啊。」

  他笑了笑,抬起眼睛看我:「哪一朝的皇帝不該為子民鞠躬盡瘁?這是本分,皇后謬讚。」

  他那雙黑得過分的眼睛深處總是一片冰冷,看得人很不舒服。

  我躲開他的目光,忽然覺得有些不耐煩,想也不想開了口:「酈先生說,怕陛下天命不永,下次陛下再招幸臣妾的時候,別嫌棄臣妾,我想為陛下誕一個龍子。」

  他的目光猛地閃了一下,再次移到我的臉上,靜靜注視著我。

  話已經說完,我心裡卻突然一驚,早死這種事情,通常都很犯帝王忌諱,我卻不假思索說了出來,他會不會惱怒?

  我的冷汗還沒下來,他輕笑了笑,呼吸有些粗重,卻像是沒有生氣:「好。」

  「一言為定。」我趕快說。

  「嗯……一言為定。」他輕咳著笑笑,大約是有些累了,閉上眼睛倚在床頭。

  院子里也安靜下來,四周只剩下他有些凌亂的呼吸聲,我看了看燭火下他彷彿更加蒼白的臉,把頭轉向窗外。

  如此無話可說的兩個人,就算坐在了一起,說出的話,也不過依然是互相傷害吧。

  像是隔了很久,他才終於再次開口:「皇后可以退下了。」

  我站起來,告退向外走去。

  「回去吃點東西,不要空著肚子睡覺,免得夜裡又要起床。」等我走出了兩步,他忽然在我身後說。

  「陛下怎麼知道臣妾沒吃晚飯?」我有些詫異地回頭。

  「臉色不是太好……我也懂醫術。」他似乎是笑著。

  「嗯,記下了。」我點點頭,等了等,看他再沒話說,就走了出去。

  杜聽馨等在門外,看我出去,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笑,穿過正殿走到台階下。

  早先等在這裡的嬪妃估計已經給石岩打發走了,整個院子空蕩蕩的,我抬頭看了看剛升到中天上那一彎新月,聽著院子角落裡夏蟲的低鳴,忽然想著:我怎麼會嫁給了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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