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哥!」叫著他衝過去,我卻不敢伸手去碰他,全身僵硬。
他很輕咳嗽,一手撐著軟榻,鮮紅的血從他堵住口的手指中滲出,滲入袖口和衣衫,斑駁刺目。
「陛下!」下面響起驚恐的呼聲,不知道是馮五福,還是那個還沒有起身的御前侍衛。
他的身子輕顫了一下,抬頭,彷彿想要看向我的方向,卻突然深彎下腰,晃了晃,身子向外傾倒。
肩膀撐起他的胸膛,在馮五福和那個御前侍衛衝過來之前,我抱住了他的身體。
懷中他的呼吸凌亂急促,胸口劇烈的起伏。
「不要緊……蒼蒼……」帶著陣陣輕咳,他的聲音極低,「不要急……」
已經吐出血來,他卻只擔心我會著急。
喉嚨哽咽的說不出話,我拚命搖頭,輕抱著他。
靠著我的肩膀合上眼睛,他輕聲向呆立在榻前的馮五福和那個御前侍衛開口:「只是逆血……不用叫御醫……不要傳出消息。」說完他輕咳著點頭,「承享,你退下吧。」
「陛下……」馮五福清醒過來,焦急地開口叫。
那個叫承享的御前侍衛仍舊愣著,片刻後才單膝下跪,重重叩頭,起身倒退出去。
「五福……你也退下。」他依舊合著眼睛,輕聲說。
「陛下,您……」馮五福急著又走過來兩步,喚出聲,終於還是跺了跺腳,俯身,「奴才遵旨。」
等著馮五福小心的把門關上,靠在我的肩膀上,他微彎下腰,咳出口中的鮮血。
已經說不了話,抱著他身體的手臂也不敢用力。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年冬天他病重的時候,天山酷冷的冰雪中,我只能看著他不停地咳血,似乎連生命的顏色也要隨著那些不斷吐出的鮮血消逝殆盡,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抓不住。
開始顫抖的手被他有些冰冷的手握住,有些費力地抬起頭,他向我笑笑,面容蒼白到幾乎毫無顏色,聲音卻還是溫和:「只是剛才太急……都吐出來,就好了……」
定定地看著他,我不回答。
他又笑了笑,緩緩點頭,低聲卻又肯定的補充:「是真的……」
我還是不信,歪了歪頭,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沙啞:「沒騙我?」
「沒有。」搖了搖頭,他又向我笑,按住胸口輕輕咳嗽。
我連忙死盯著他,一瞬也不敢移開,怕他再吐出血。
幸好這次沒有,這陣咳嗽過後,他又合了合眼睛,蹙著的眉頭也微微鬆開了一些,笑了笑:「蒼蒼……把我放在那邊桌下的白色藥瓶……拿來給我。」
忙小心的扶他靠在榻上,我跑去那邊的小桌下,打開桌下的暗格,果然發現裡面有一個很小的白瓷藥瓶,也就是能裝五六粒丹藥而已。
跑回去把瓶子拿給他,再按他的意思倒出一粒渾圓的朱紅丹藥,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葯。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輕笑笑,解釋:「酈先生留下的,保心提神……只是藥力有些霸道……能不用的時候就不用。」
把手中的藥丸握得緊了些,我看住他:「為什麼這麼霸道的葯你還要用?」
似乎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這麼問,他愣了愣,而後笑容收斂了一些,微蹙了眉:「蒼蒼,你在擔心我……要不久人世?」
雖然這幾天早就在心裡翻來覆去想了無數次,然而那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還是響雷一樣,震得我頭都有些昏,衝口而出:「難道不是?」
手被他輕輕握住,抬頭看著我,他笑了笑:「對不起……讓你擔心。我不會……」他看著我的眼睛,「酈先生說我還有十年時間,不過我不要,十年太短了……」他又笑了笑,「十年後煉兒才十八歲,燃兒和燦兒才十歲……我還要更久。」
愣愣看著他,眼淚突然就下來,俯身抱住他,我把頭埋到他的衣領里。
他拍著我的後背,輕聲安慰:「對不起,蒼蒼……」
自己也覺得我這幾天哭得太多了,抽抽噎噎止住哽咽,我口氣就橫起來:「是該你說對不起!動不動就昏倒,還吐血,我是給你嚇的。」
歉然的看我,他笑:「真的對不起,蒼蒼……讓你擔心這麼多天。」
還是不忿的「哼」了一聲,我這才想起來,他剛才還要葯,忙把我手裡的藥丸遞過去:「蕭大哥。」
他笑了笑,卻沒有接:「這葯雖然霸道……但是含在口中不吞入腹內的話,能固本補元……」
「嗯……」我點點頭,隨即又瞪眼,「誰讓你話說半截?」
說著,抱住他的肩膀,把藥丸送入他口中,送完了突然想起來:「接都懶得接,你就等著我喂你的吧!」
他微合了眼睛,輕笑著。
我又想起來什麼:「還有!你昨天晚上穿那身白衣飄飄的,你是故意穿那麼飄逸來引誘我的吧!筵席你要穿的是絳紅禮服!」
嘴裡含著藥丸,他低聲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
「什麼?」唯恐他不舒服,我連忙把耳朵貼過去。
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帶著嘆息:「早就收起來了,那麼艷俗的顏色……你以為我會一直穿么……」
沒多久我就扶著蕭煥,讓他躺下休息,他笑笑也沒反抗。只是他躺下後,我摸著下巴琢磨了很久,考慮要不要把他抱到屋子那頭的床上去。估摸了一下,路雖然不遠,但是難保我不會半路就抱不動把他扔到地上去,所以只好作罷。
安頓好他走出門,馮五福就在門口守著,一見我出來就眼巴巴地盯著我的臉。
我只好壓低聲音:「沒什麼大事,睡了。」
馮五福卻沒有鬆氣,反而長長嘆息了一聲:「弄成這樣你滿意了?我看你是不看到陛下病成這樣就不高興!」
「我才不高興!」他怎麼訓我沒關係,說到蕭煥我就不能不說話了,「下次蕭大哥要是再出事,我都要跟著暈倒了,我還高興?」
瞥了我一眼,馮五福頓了頓,開口就長嘆了一聲:「多少次了還不知道長點記性?也不想想陛下這麼多年連一句大聲的話沒對你說過,是為了什麼?」
有些無話可說,我沖他笑笑。
皺著眉頭,馮五福還是有些氣:「那天看你從房裡衝出來,我就知道不對,趕緊跑到暖閣里去看,果然!陛下臉都白得不成樣子了,靠著桌子連話都說不出來,見我進去第一個動作卻是連連搖頭要我噤聲。陛下是怕你聽到動靜回來了擔心!你倒好,就這麼把陛下扔下就走,走得還挺瀟洒!」
越說越氣,馮五福胖胖的臉都紅起來了:「為著戚將軍的事,陛下連著幾天連覺都睡不了多久,好不容易那天下午事閑些,陛下就急著到鳳來閣找你。你見了面就是那麼說的?說陛下跟你玩兒心機?拿自己身體要挾你?
「事事處處都為你想還叫玩兒心機?累得病了還瞞著怕你擔心,就叫拿自己身體要挾你?我不是陛下,我站在那裡還聽得心都涼透了!嘴裡動不動就能飛出個刀子來,這次陛下就是沒病,也要給你的刀子嘴刺出病來!」
我聽得連連點頭:「說得對,還有什麼要訓我的沒有?一次都說出來。」
這麼一說,馮五福反倒噎住了,連連嘆氣著搖頭:「你啊!」
我笑得有些痞痞的:「五福公公您訓我都訓了好幾次了,氣也該消了吧。」
馮五福輕哼一聲:「這要看我過幾天會不會再想起這一遭來。」
知道他也是關心蕭煥,我也就笑著。
最後嘆了口氣,馮五福的口氣,很有些不甘:「總歸老奴我也說不上什麼了,陛下是託付給你了,你要是還越活越回去,時不時的鬧脾氣……老奴我就把小公主抱跑!」
「您敢抱跑那丫頭,就算我不追,她爹也要跟沒命一樣去追……」我笑笑的,接著一頓,「再說託付,十年前不是已經託付過了?那年從山海關回來的第一天……馮公公早就把蕭大哥託付給我了不是?」
「哼,你!」馮五福搖頭,最終嘴角終於掛了點笑容,「託付給你你也沒有照顧好!」
我知道自己理虧,吐吐舌頭偷笑。
還記掛著房裡的蕭煥,沒再跟他說閑話,我就轉身回去。
榻上蕭煥依舊合著眼睛,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現在只有貼得離他近一點,才能覺得安心。
他也沒有睡熟,在我坐下之後就張開眼睛,帶點笑意地看著我。
俯身握住他的手,我笑著在他耳邊吹了口氣:「美人兒有點力氣了沒有?我們去床上辦接下來的事?」
順著我吹出的氣息微側了脖子,他輕笑起來,抬手摟住我的腰,語氣裡帶了些慵懶:「接下來……要辦什麼事?」
低頭在他衣襟下露出的肌膚上輕咬了一口,我一笑,舔舔嘴唇,抬頭,眯上眼睛:「接下來的事情嘛……睡覺!」邊說邊又嘆著氣在他懷裡上下其手,「我真是命苦,對著這麼個美人,卻只能幹看著……」
「嗯?除了看,不是還在摸么?」他淡淡的笑著。
「干摸也不過癮啊……」繼續哀嘆,我伸手扶起他,「美人是看不夠啊也摸不夠……」
他眼中已經裝滿笑意,看著我笑:「那麼就請繼續看繼續摸……」
「那就多謝美人,我可不客氣了。」隨口跟他打著趣,扶他慢慢走到床前坐下。
雖然說了不要緊,他畢竟還是累了的樣子,坐下後微合了雙眼。
在他身前蹲下,我把頭放到他的膝蓋上,輕聲開口:「蕭大哥,你知道當年你在天山失去蹤跡後,我是怎麼想的嗎?」
這是自從他回來之後,幾年來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那時候的事。
微微頓了一下,他微涼的手輕輕覆蓋住我的頭頂,很慢地撫摸。
我繼續說:「那時我在想,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不能聽到他的聲音,再也不能抱著他,永遠也不會再有那個人了。一遍一遍地想,強迫自己記住,強迫自己明白。明白不能再期盼著你回來,明白以後的路都要自己走下去,明白不能再有幻想,以為某天一回頭,還可以再看到你的身影。強迫著自己要牢牢地記住,一刻都不能放鬆,否則的話,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在哪一天午夜夢回,突然記起我已經再也找不到你之後,就此崩潰……蕭大哥,我答應過你,就算你不在了,就算一個人,也一定會活下去,活得長長久久,活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既然答應了你,我就一定要做到。
「我本來能夠一直這樣活下去的,沒有你的活下去。可是後來你回來了……我常以為我自己做了一個夢,說好了不再做夢的,卻還是傻氣的去做了一個海棠花下的夢,做得那麼高興,甚至連這個夢什麼時候醒都沒有想過。」
抬起頭,我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蕭大哥,是你讓我開始做夢的,是你讓我知道不用再一個人辛苦的支撐。蕭大哥,如果這一次你再離開,我會追隨著你。」看著他,我一字一頓,「我會去追隨你,很快的。
「所以,你要保證,蕭大哥,」我看著他,「保證就算我一時任性,一時忽略了你,你也要愛惜自己。因為我一定會後悔的,當我醒悟過來,再看到你,我一定會後悔。所以蕭大哥,不要讓我那樣後悔。」
撫摸著我頭髮的手早就停下,那雙黑亮如夜空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彷彿是再也盛不下滿目閃耀的群星,他合了合眼睛,再張開時,聲音依舊溫和:「我保證,蒼蒼,我會愛惜自己,我不會離開,這一次不會。」
沒有一絲猶豫,起身抱住他,我把頭貼在他的肩膀上,任性地收緊手臂。
他沒有說話,只有輕拍著我後背的手指,始終溫柔。
第二天沒有朝會,起床後我讓馮五福去把要來養心殿面聖的幾個機要大臣也打發走。沒想到馮五福辦得更徹底,連幾個連呼著下午要來的閣臣都給一口回絕了。
強按著蕭煥休息了一天,弄得他半笑著說我的樣子彷彿恨不得連床都不讓他下。我毫不客氣的翻了白眼,說我不是彷彿恨不得他連床都不要下,是真的恨不得他連床都不要下。
接下來幾天也如法炮製,小朝不見人,大朝就取消,我也跟蘇倩告了假不再去鳳來閣,每天除了看著蕭煥讓他休息之外,就是和他一起去看幾個孩子,其他的什麼事情也不做。
朝政積壓不積壓我不管,反正這幾天蕭煥臉色是明顯好起來了。
這天下午,端著一碗血燕蓮子羹窩和他一起窩在靠榻上,我心情挺好,抬手又送了一勺羹過去:「蕭大哥,咱們今天在房裡休息呢,還是到萬棠園散散心?」
這幾天被我和馮五福自作主張地推掉了所有的政事,他臉上很有些無奈,現在輕嘆了口氣:「哪裡都好,蒼蒼你看吧。」
我抬頭想了一下:「萬棠園其實也沒什麼意思,還在京郊,但是關在屋裡容易氣悶……」認真想了想,我突然打了個響指,碗都差點扔掉了,「蕭大哥,我們去太液池泛舟吧!」
他有點意外,笑了笑:「到太液池泛舟?」
「是啊,」把那勺已經晾了半天的羹硬塞到他嘴裡,我又舀了一勺塞到自己嘴裡,咬著勺子笑看他,「怎麼樣?你從來沒去過吧,太液池可比宮裡的鏡池好玩兒多了,可以划船,可以戲水,可以垂釣,晚上還能放花燈,京城很多人都去過的。」
他笑起來:「既然這麼好玩,那麼我們就去?」
「好啊,好啊,」看他答應下來,我立刻就興奮起來,還是不忘把手裡的碗舉起來,「這一碗羹我吃的都比你吃得多,剩下的你要吃完!」
笑著點頭,他連連答應:「好,好。」
雖然說了好,撬開他的嘴比撬開蚌殼還難,吃完東西又吃完了葯,都快磨一個時辰了。
接著還要換便服,馮五福聽說要出門,一揮手就讓小太監捧了幾套蕭煥常穿的淡青長衫拿出來了。我一揮手又讓小太監把那些衣服照樣捧出去,再拿幾套白衣過來,越飄逸越好。
結果蕭煥換衣服時臉上就有點淡笑的表情。
我在一邊滿意地上下打量,一邊沖他挑眉:「別笑我,誰讓你前幾天那麼白衣飄飄地跑到我面前,讓我發現男寵還是要穿白衣最好看。」
終於收拾好從宮內坐馬車出來,隨行的就只有石岩,連馮五福也給我用人太多太招搖的介面給留在宮裡了。
太液池總共分外兩段,狹長的那一段連著禁宮的護城河,屬於宮禁的範圍,尋常人不能靠近,然而出了十二孔、橋身下裝有堅固鐵欄的明鏡橋,就是寬闊的湖面,這個部分的水面就任人遊玩。
雖然已經時值八月,但是由於天氣還暖熱,太液池中也有不少遊玩的人。
下了馬車,我們租用了一條帶有涼棚的小舟,又取出了帶著的點心甜酒擺在舟上的小桌上,由石岩掌舵,慢悠悠向湖心划去。
天氣很好,水面幾無漣漪,平滑如鏡,水色清碧如天,帶著水汽的和暢微風吹在身上,除了船槳划動的水聲,耳邊還隱約傳來他船上的笑鬧聲。
靠在船艙的軟墊上,我握住蕭煥的手,向他笑:「怎麼樣,蕭大哥,沒想到這麼近的地方還有個這麼好的地方吧?」
他也笑著,點頭:「說起來還真沒想過到這兒來泛舟遊玩。」
「沒想到吧,」我忍不住得意起來,「我小時候可是常跟哥哥來玩兒的,我還掉到水裡捉過魚!」
「掉到水裡捉魚?」他笑著帶些疑惑。
「不小心從船上掉下來了,反正衣服都濕透了,索性就捉些魚再上去……」我慢悠悠地解釋。
他笑得更厲害起來:「不錯,不錯,這魚也算意外之喜了……」
兩個人正有一句沒一句說著,一陣大聲的喧嘩就傳了過來。原來是幾條小船正擠在一起互相潑水打水仗。
這幾條船的人彷彿是認識的樣子,彼此叫著名字玩的不亦樂乎,連從他們旁邊經過的其他船也不能倖免,先後被捲入戰團,漸漸一片水域上都是拚命撩水潑水的小船。
我們的船是朝著他們的方向划去的,這時候再轉舵有些來不及,眨眼間就靠進了他們。
有條船上的人一看又有新船靠近,也不管青紅皂白,隨手就笑著撩了一大片水珠過來。
水來得太快,也來不及想潑來的是什麼,我就飛快傾身擋在蕭煥身前,還舉起了手叫:「降了,降了,諸位英雄手下留情!」
就算玩在興頭上,那些人看我們這樣,也都住手不再潑水,而是哈哈大笑起來。
臨近一艘船上那幾個梳著垂肩髮髻的女子笑得最響,她們往這邊看了一看,又湊到一起,似乎是說了幾句什麼,接著「哄」得一聲咯咯笑開,其中一個看起來最為潑辣大膽的半站起來,手做喇叭狀沖這邊喊:「這位姐姐,你家相公長得好俊俏!」
給她們逗得也大笑起來,我同樣用手攏在嘴邊,回喊過去:「謝了!這是我家男寵!很俊俏吧!」
那邊咯咯的聲音笑得更響。
這時候石岩總算調好了船頭,撥動船槳把船劃開,那幾艘小船上的人互相潑水的百忙中還能空出手來跟我們揮手告別。
也笑著對他們揮手,我低頭看被我半壓在軟墊上的蕭煥:「還好吧?沾到水了沒有?」
他笑著搖頭,伸手把我鬢邊散亂的頭髮撫起,連眼角都是笑意:「謝大爺關心,沒有濺到。」
我揚眉笑:「謝什麼,大爺我不就是得寵著美人么……」
突然住口,水浪細細的嘩啦拍打里,他帶著笑意的黑亮雙眼,離得越來越近。
「蕭大哥,」我低頭笑,在可以感受到他氣息的距離中,聲音放輕,「我現在很高興……」
最後我們還是放了水燈,把從湖邊小販手中買來的紙燈點亮,慢慢放入湖水中。
拉著他的手,站在湖邊,看著那一盞明亮的紅燭飄向遠處,我仰頭向他笑:「蕭大哥,想不想知道我許了什麼願?」
嘴角微微挑著,如水的月光中,他眼裡有笑意:「是什麼願?」
抓住他的袖子,我踮起腳,湊近他耳邊。
溫熱的氣流撫過兩個人的肌膚,他微低了頭,眼角彎出弧度:「我也願,蒼蒼。」
伏在他的肩上,輕輕笑出來,我說的是:
但願此生,都如今日。
午後的暖閣,日光融融,微風拂面。
「星!星!塞了她的眼!」晶亮的黑眼睛瞪著黑白兩色的棋子,趴在棋盤後的半個棋手沉不住氣的大叫,把己方的聲勢壯得十足。
「塞了你們也贏不了我!」另一方的對手立刻不甘示弱的喊,把同樣黑亮如琉璃般的眼睛把殺氣騰騰的目光瞪還回去。
對兩個人的吵鬧充耳不聞,坐在棋盤這方的棋手沉吟了片刻之後,拈起一顆白子,放在交錯的棋子中。
剛才還氣勢洶洶叫著「你們贏不了我」的棋手頓時停住了一張櫻紅的小嘴,卻在凝視了棋局片刻之後,就揚頭叫:「爹爹,爹爹,下一步怎麼走?」
那邊兒的站著的人不幹了:「小妹你怎麼老問爹爹?到底是你跟大哥下啊,還是爹爹跟大哥下?」
「你跟煉哥哥兩個人下我一個,你怎麼不說啊?」毫不客氣的哼回去,小棋手斜挑了一雙大眼睛。
坐在他們旁邊觀戰的我和蕭煥忍不住都笑起來,拉著他的手環在自己腰上,我回頭笑看他了一眼:「怎麼樣?軍師?給你家小公主支個什麼招?」
他笑了笑,略一沉吟:「五路十一。」
面有喜色的拍手,原本神情凝重的小棋手馬上興奮起來,二話不說拈了一粒棋子放下,接著得意洋洋:「棋路被破了吧,說了你們贏不了我了!」
那邊雖然坐著的棋手還能托腮沉吟,站著的那個就不依了,嘟了嘴跟蕭煥撒嬌:「爹爹,你老幫著小妹,我們每局都贏不了啦!」
「沒辦法啊,你爹偏心啊……」看了一眼分坐在棋盤兩旁的煉和小邪,還有站在煉身後雙眼炯炯,比他自己下棋還激動的焰,我趁機跟著感嘆,「連你娘我都不敢跟你們小妹爭,你們就算了……」
「可是小妹老問爹爹,一點都不公平!」還是有些不滿意,焰瞪大了他黑亮的眼睛。
本來就頗為得意的小邪一聽,估計也是看己方局勢大好,居然爽快擺手:「不就是問爹幾手棋嘛,煉哥哥焰哥哥你們兩個真小氣,好了!不問就不問!省得你們說我勝之不武!」
慢悠悠看著棋盤,一直沒吭聲的煉悠悠地開口:「單跟你下有什麼意思,你儘管問爹好了,免得我贏得太容易。」氣度閑雅,態度卻囂張。
小邪哪裡經得住他這麼刺,一下子就跳起來,三個人噼里啪啦一陣鬥嘴,就差滾在一起上拳腳了。
就知道這三個小鬼頭在一塊就不會安生,我邊笑邊叫他們:「唉,唉,你們是要下棋還是要吵架?」
門外馮五福笑眯眯的走進來:「陛下皇后娘娘和三位殿下歇會兒?今天有玫瑰蓮子茶,還有梅子糖和杏仁糕哪。」
話音未落,吵架的小毛頭已經歡呼著跑了過去。
看著他們,笑著拉住蕭煥的手,我瞟他一眼:「你養的孩子啊……」
他也笑著:「彼此,彼此……」
正說著,馮五福猶猶豫豫的湊過來:「陛下,張大人今日申時求見。」
這幾天他身子好些,我不再像前幾天一樣看他看得那麼緊,他也開始恢復處理積壓的政務。向馮五福點了點頭,他回答:「知道了。」
握著他的手忍不住緊了緊,我拉住他的衣袖:「蕭大哥。」
回頭安慰的向我笑了笑,他話裡帶些調侃:「沒關係,祝端沒那麼可怕。」
「還祝端,你叫得倒親熱……我就是看他不順眼!」輕哼了一聲,我又很小聲加了一句,「一直把你藏家裡做男寵算了。」
不知道聽沒聽到最後一句,他帶笑看了我一眼,牽著我的手:「去喝茶?」
偷偷吐舌頭,我點頭,跟他一起走過。孩子們早在桌前鬧開了,見我們走過來,一蜂窩撲上來拉我們坐下。
喝完茶三個小鬼被送走上習字課,蕭煥去見張祝端和幾個大臣,我想想自己也有很多天沒去鳳來閣,因此就換了衣服出宮。
到了鳳來閣正碰上慕顏出門不在,蘇倩一個人坐在一大堆宗卷之後,見了我面如寒霜,目光如刀:「閣主總算捨得從溫柔鄉里出來了?還記得屬下叫什麼名字不?」
說得我跟沉迷美色的昏君一樣,我連忙清咳了一聲:「當然記得,蘇堂主辛苦了……」
就這麼被蘇倩抓住跟她一起處理閣里的事物,不知不覺當我揉揉脖子抬起頭時,天已經擦黑了。我忙從椅子上跳起來:「蘇倩對不起了,我得趕緊回去。」
抬頭瞥我一眼,蘇倩破天慌的沒罵我偷懶:「要回快回,別讓白閣主等急了。」
她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又賠幾句不是,就連忙趕回宮裡。
到養心殿的時候天都快要黑透了,我怕讓蕭煥等太久,走進去的時候腳步就很急,誰知道轉過剛影壁就差點撞上一個人,趕緊站住還沒看清對方的臉,那邊的人已經俯身行下禮去:「微臣見過皇后娘娘。」清朗的聲音有些低沉,是張祝端。
稍微退後看清了他的身影,我淡淡笑起來:「張大人不必多禮。」說著挑眉,「幾日不見,張大人家的白菜還夠不夠吃?」
我冷不丁問出這麼個問題來,張祝端也沒有吃驚的樣子,低頭答道:「謝皇后娘娘關心,這幾日白菜自一文錢三斤降到兩文錢七斤,因此微臣家裡新購入了不少,還夠吃。」
我淡笑著:「兩文錢七斤啊,可真便宜,原來張大人體恤民情,真的很關心白菜的價格。」
「微臣不敢,自那日皇后娘娘在微臣宅邸中提過後,微臣特地叫來家僕問過了市面白菜售價,以備皇后娘娘再問起。」語調還是不卑不亢,張祝端的神態肅穆,彷彿我們不是在討論白菜,而是什麼軍國大事。
我笑起來:「張大人這麼有心就好。」說著我話鋒一轉,「近幾日陛下身子不適沒有上朝,張大人上了不少奏摺催促嘛。」
張祝端神態不變:「請君勤政,也是臣的本分。」
冷笑著抱住胸,我眯起眼睛:「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陛下還不夠勤政。」
「微臣不敢。」依舊是恭謹回答,張祝端低頭。
「張大人別說不敢,奏摺天天上,人也天天到殿外候著求見。您放心,在您手裡的主子,不敢不勤政。」冷冷笑著,我抬步錯過他向內走去。
張祝端在我身後行禮:「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我徑直走過,頭也不回。
進到房內果然看到群臣雖然走了,蕭煥還是伏在案上翻閱奏摺,上去一把把東西從他手裡奪走,氣得我眼睛都快冒火:「別看了,反正就算你累死,別人也不會說聲好!」
愣了愣之後,蕭煥就有些瞭然笑:「蒼蒼,你碰到祝端了?」
坐在他身旁摟住他的腰,我還是氣哼哼地:「祝端祝端叫得真親熱,再叫你跟他過去!」
立刻就不再說話,他臉上一臉忍笑的表情。
每天忙忙碌碌的從宮裡跑到鳳來閣,再從鳳來閣跑回宮裡,匆匆又是幾天過去。孩子們依然鬧騰,天氣依舊說冷不冷說熱不熱。
難得一次很早就無事一身輕,我趕著從鳳來閣跑回宮中,剛進後殿的門,嬌妍就從斜邊里躥了出來,看到我臉上的表情有點慌張:「皇后娘娘,您回來了?奴婢都想您了。」
她從來還沒對我這麼熱情過,有點的奇怪,我打量她:「嬌妍你發燒了?」
「沒有,」臉頰漲得通紅,她連連搖頭,「皇后娘娘,你能不能先去看看幾位殿下?」
「他們不是在景陽宮上課?我過去幹什麼?」我更加奇怪。
「這個,這個……」嬌妍紅著臉左顧右盼,「總之就是……」
嬌妍還在磕磕絆絆的說著,她身後馮五福的腦袋就露了出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哎呦,皇后娘娘回來了?奴才早盼著您回來呢。」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五福公公,太假了……」
五官一起往下掉,馮五福臉上的笑容扯得比變臉還快,先回頭瞪了嬌妍一眼:「慌都不會撒!」接著愁眉苦臉看我,「皇后娘娘,您可不可以先去喝會兒茶再見陛下?」
還是看著他,我抱胸:「別躲躲閃閃了,說吧,誰在裡面見蕭大哥?」
馮五福臉快要揪成一團:「段小姐……」
嬌妍連忙從他背後探出頭來:「皇后娘娘,您可千萬別生氣,陛下一點都不喜歡那個什麼段小姐的,一點都不喜歡!」
看他們兩個緊張的表情,彷彿我馬上就要衝進去掀了養心殿的房頂。
我無奈翻翻白眼:「好了,我會控制醋勁兒,保證不會潑婦罵街的好不好?你們兩個可以把路讓開了。」
嬌妍囁嚅著:「我不是說皇后娘娘會罵街,我就是怕皇后娘娘生氣……」
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我擺擺手:「行了,我也沒怪你,」說著拍拍她的肩膀,「讓開路,我不會去砍了陛下的……」
嬌妍嘟嘴紅臉的側身把路讓出來,那邊馮五福也挪開了胖胖的身體。
真是造孽,後殿這條路本來就窄,再加上他們兩個一人一邊,剛才真是堵得嚴絲合縫,我想硬走過去都不行。
又好笑地看他倆一眼,我都走過去了,還能感到背後他們兩個直勾勾跟過來的目光。
忍不住暗嘆口氣:這兩個人,真把我徹底當妒婦了。
轉出了暗門,就看到後殿的情景。
繁花掩映的迴廊下,那個一身粉衣的少女咯咯笑著,攤開手掌給坐著的青衣看她手中的薔薇花瓣。
和煦的微風中,他揚起頭對她微笑。
良辰好景,如花美眷,畫卷一樣悅目。
我慢慢走過去,站住一笑:「段小姐。」
有些倉促的轉頭,段靜雪臉上的笑容已經帶了點僵硬:「皇后娘娘……」
越過她走到蕭煥身邊,我俯身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才抬頭笑了笑:「葯喝過了?就跑出來吹風?」
笑著抬頭看我,他眼中也有笑意:「你讓五福那麼看著我,怎麼敢不喝?」
「我怕就怕你死命推脫,五福公公怠工偷懶。」握住他的手,確定他的體溫不怎麼涼之後,我才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向段靜雪笑笑:「段小姐不時進宮陪陛下說會兒話解悶很好,不過陛下的身子不好,以後段小姐再來,還請注意天氣不好時小心別讓陛下著涼,還有別說太久讓陛下累著。」
發愣的看著我,段靜雪猛地醒悟過來,忙著行禮:「皇后娘娘的吩咐,靜雪記住了。」
「這就好。」我笑著,看她手中捧著的薔薇花瓣,「這是幹什麼的?在哪兒採的?」
像是沒想到我會問她這個,段靜雪又愣了愣,才開口回答:「回皇后娘娘,這些是靜雪家中的薔薇花,這本名叫琉璃金,花朵是普通兩朵大,花瓣根部有通透金色,所以雖然是紅色薔薇,但是名叫琉璃金。」
仔細端詳她手中散開的花瓣,還有那半朵完整的花朵,我點頭:「真的很大很漂亮呢,比宮裡種的薔薇漂亮多了。」說著看向蕭煥笑,「怪不得蕭大哥看得那麼高興,這花兒香氣好像也比普通的花馥郁點,我不用把鼻子湊過去就聞到了。」
「是啊,」蕭煥也笑著,「這株花是靜雪從江淮移植過來後嫁接培育出來的,滿京城也就這麼一株了。」
「啊?」我笑著去看段靜雪,「原來段小姐還擅長花藝,下次可要再帶些珍品來讓我和陛下開開眼。」
「只是些許雕蟲小技,能入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眼就好。」段靜雪低頭回答。說完又福了下去,「皇上皇后娘娘萬福,靜雪在宮中逗留許久了,特請告退。」
「好的,」蕭煥笑著點頭,「靜雪可以回去了。」
又俯身行禮,段靜雪退出。
看著她的身影在繁華長廊間消失,我笑笑,低頭半蹲下來,握住蕭煥的手:「蕭大哥,剛才五福嬌妍他們怕我過來對你發脾氣。」
他笑笑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其實我是有點惱火的,牙齒都開始酸溜溜了,」笑著看他,我繼續說,「不過我幹嘛要對你發火?你喜歡的又不是她……」
把下巴放在他的膝蓋上,我仰頭笑:「美人,能不能告訴大爺我,你喜歡的是誰?」
還是笑著,他微蹙了眉:「這個么……讓我想想……」
「還用想?」我瞪大了眼睛,跳起來作勢要掐他的脖子,「這還要想一想?」
他笑著躲閃,我當然不肯善罷甘休,索性低頭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留下兩排紅牙印。
可能有些吃痛,他輕吸了口氣,抓住我的手,語帶笑意:「蒼蒼。」
我清咳了一聲,不再跟他鬧,把頭輕放在他的膝蓋上,頓了一下開口:「蕭大哥,你對段靜雪有點愧疚,所以才會特別縱容,對不對?」
用手撫摸著我的頭髮,他笑了笑:「她的姐姐……直至被遣出宮後,我都從未對她說過一句話。」
下巴放在他的腿上,我說,「前幾天段靜雪對我說起過她的姐姐。我那時說,是她姐姐來搶我的丈夫,我為什麼要為搶過了她而覺得對不起誰?話是這麼說,可是終究還是會有點難過……畢竟那些女子,是在我眼前空拋年華,下場凄涼,我卻只能旁觀。」
「可是,」頓了頓,我看著他的眼睛,繼續說,「蕭大哥,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們今天的幸福來得不應該。」
輕撫著我的頭,他的手臂,攬著我的肩膀,久久都沒有說話。
當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時,他靜靜開口:「謝謝你,蒼蒼。」
「啊?謝我什麼啊?」忽然間有些不好意思,我笑起來,「是謝我體貼溫柔啊,還是謝我寬宏大量不在乎我的男寵跟別的女子談笑?」
他也笑起來,假裝思考:「這個……都有一點?」
玩心突然又起,我不依不饒,爬起來又在他脖子上輕啃了幾口:「罰你口是心非!」照準他衣領下的鎖骨又是一口。
「蒼蒼……」深吸了口氣,他的聲音里驀然帶了些喑啞,「別鬧,現在不行……」
被他的聲音喚回最後一點理智,不知道什麼時候紅暈已經燒到了臉上,再玩兒下去只怕真要氣火了。
我拚命按住開始粗重的呼吸,在腦中那根神經斷掉之前,趕快仰頭。
眼前他的臉上居然也染著一層紅暈,從他病後,這麼多天來一直禁慾禁到兩個人都快修成仙,沒想到剛才居然差一點就要破禁。忍不住「哧」得一聲笑了出來,我問他:「可以?」
臉上的薄暈還未褪去,他笑看了我一眼:「還好,應付得來。」
剛才挑逗他的色膽早就都變成了臉上的熱度,燙熟一半個雞蛋都沒有問題,我咬牙:「好,晚上!」
從來沒覺得晚膳有這麼漫長過,快手快腳地餵飽幾個小孩把他們打發回房,接著解衣沐浴,動作前所未有的快。
頭髮散在肩頭,浴衣輕輕用一根絲帶系住,我走到房內的軟榻前,手臂搭上一身白衣,同樣是剛沐浴過後的蕭煥的肩膀,吹了聲口哨:「美人,大爺來找你了。」
輕笑著抬了頭,他也不放下手中的奏摺:「哦?大爺請坐。」
毫不客氣的坐下,拉住他的手臂,接著攀住他的肩膀,我向他耳後吹氣:「美人,大爺我都快等不及了。」
彼此的衣衫和頭髮都還沒幹透,皂莢的清氣帶著水香,一絲一縷的鑽到鼻孔里來,我低頭,循著下午的方法,在他頸中輕輕咬噬。
細碎的紅印順著推移的雙唇一路延伸,最後我停在他鎖骨的上方,側頭,伸出舌頭掃過他的肌膚,「美人……大爺我有點著急了哦,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樣急?」
脖子隨著我的舌頭微揚,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笑意:「或許……也有一點……」
「或許啊……」手指慢慢解開他腰間的衣帶,滑入手間的,是他微帶涼意的皮膚,我抬頭,一雙眼睛微眯著看他, 「只是或許么……蕭大哥?」 手指從他胸口一圈一圈向腹部划去。
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指,帶著嘆息回過頭來,眼眸中是深深的笑意:「蒼蒼,太過火了可不好……」
「啊?」我用舌頭,很慢地舔過嘴唇,「太過火……是什麼意思?」
無聲地笑了,他低下頭。
薄涼的嘴唇覆蓋上我的,唇齒糾纏。
手臂不由自主地摟緊他的腰,身體在一波一波的眩暈中已經被放平。
耳邊他的聲音有著笑意和微如漣漪的顫抖:「在這裡?」
勾起的頭頸摩挲,我的吻落上彼此鋪陳的長髮和他寬厚的胸膛,手和他修長的手指交錯,撫過一池春水般,貼著彼此的肌膚逡巡而下。
舌尖慢挑,汗滴聚攏似珠,滑落,驚散,悄如春夢。
我輕笑出來:「蕭大哥……」
手臂伸出,指尖拈過,燈芯流螢般,閃現片刻,在空中熄滅。
黑暗只在眼中停留了一瞬,鱗次櫛比的光球彷彿從頭顱深處炸出,宛若煙火,分崩離析,不死不休。
他的氣味,他的手指,他臂彎里的溫度,恍惚之間,無比清晰。
身體如同漂浮在河流深處,唯一的意識載浮載沉。
「蕭大哥……」發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太分明,只留下輕嘆般的喘息。
手指插入他的發跡,黑髮冷泉般,從指縫中流過,我的輕吻落下,勾勒出他眉骨的線條。
似是回應,他的吻同樣落在我的眼角和唇畔,每一次觸碰,和如暖日,綿密如雨。
手掌游移到他的腰側,碰到那片柔韌光潔的肌膚,微微用力的摩挲。
唇瓣再次觸到他涼軟的雙唇,和著淡淡的草藥甘甜,我們的唇舌之間,牽出如絲的細線。
熱度燃燒到最細小的角落,手指收緊,扯下他身上最後的桎梏,錦緞撕裂,如白色蝴蝶,委頓入地。
輕微的顫動從頭頂一直延伸到腳尖,眼睛不由自主的合上。
「蕭大哥……」第三次的呢喃,在清明消失之前,交融在彼此唇間。
陽光落在眼瞼上,睜開眼睛,枕旁那人還合著眸,離得近了,所以連長睫下淡淡的陰影也看得清楚。
又歪了頭,看那因為陽光照射,顯出淡淡金色的肌膚。
早在昨夜被撕掉了衣衫的胸膛在錦被下輕掩,露出鎖骨和頸中的點點暗紅。
嗯……我好像啃重了點……
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睫毛輕閃了閃,那雙明亮的深瞳睜開,帶著些慵懶的低沉聲音里有淡淡的笑意:「蒼蒼。」
託了頭支起身子,我很嚴肅:「蕭大哥,我現在想到了兩句詩……」
不等他問,我輕嘆一聲,念得抑揚頓挫:「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不意外地看到他深瞳中的笑意驀然加深,輕笑出來:「這麼香艷的句子啊。」
「再香艷也比不上我眼前的美人香艷……」邊說邊故作輕佻的想用手指去勾他的下巴,誰知道本來就擠在軟榻邊緣,這麼一動,手臂一滑,身體差點仰跌下去。幸虧他飛快伸手攬住我的肩膀,才險險把我拉回榻上。
調戲不成反出醜,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兩個人忍不住,「哧」得一聲同時笑出來。
正笑著的時候,門外幾聲清咳,傳來馮五福裝模作樣的聲音:「陛下皇后娘娘,已經巳時過半了,該用早膳了。」
接著是嬌妍的責怪聲:「五福公公您就別叫了,該起就起了,沒見過您這麼不解風情的……」
馮五福立刻氣急敗壞:「風情是什麼?你一個小丫頭懂?」
「比您懂點!」嬌妍反唇相譏。
兩個人絲毫不知道壓低的拌嘴聲里,我和蕭煥互相看了一眼,低頭笑成一團。
無聲從眼前流過的時光,如同一幅安穩靜好的畫卷,在他溫和的笑容里,在孩子們的嬉鬧中,在身邊人們的忙碌中,日復一日,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