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海關只停留了一天,第二天清晨就趕到了錦州。我們進城登上城牆的時候,隨後而來的火炮糧草等輜重正通過城門,車馬在風雪中綿延,一眼看不到邊際。
車轔馬嘯中,攜著我的手慢慢走到城牆邊,望向雪幕之後的蒼茫遠山,蕭煥彷彿有片刻失神,隨即他就轉頭低聲說:「下去吧。」
族人無辜被殺,女真國內悲憤之情難以控制,庫莫爾回到建州後即刻兵不解甲南下,不到三日,壓境的大軍已經橫列在錦州城外。
大雪還在斷斷續續地下,錦州城外的莽莽原野中新雪覆蓋了舊雪,遮去了前幾日大武大軍通過的車轍和腳印,取而代之的是遠處女真大營上空升起的炊煙。
庫莫爾大軍在城下駐紮的當晚,騎馬站在錦州城巍峨的城牆下,積雪早埋沒了馬蹄,天空中還有零星的雪花不停飄落,空氣中只有清寒刺骨。
拉了拉肩上的雪狐斗篷,我回身吻了吻近在咫尺的蒼白臉頰:「蕭大哥,還好么?」
唇下他的肌膚涼如冷玉,低頭沖我笑了笑,他只是搖頭,低聲向一旁馬上的宏青說:「我們過去。」
今天申時,庫莫爾的大軍在風雪中跋涉而來之後,蕭煥就吩咐了石岩和宏青準備出城。等到天色稍暗,隨行營十二個白衣勁裝的高手悄然來到蕭煥房外,靜立侯旨。
此後一行人從狹窄僅容許一人通過的暗門中出城,整個過程毫無聲息,連城頭守衛的兵士都沒有驚動。
恐怕現在城內的那些官員和守將還完全沒有意識到皇帝已經隻身出城,而且正準備向敵軍的大營中去。
剛才準備馬匹的時候,我執意要跟蕭煥同乘一匹馬,拉著他要他抱著我的腰坐在我身後,現在蕭煥下了命令,所有的戰馬就都無聲地向遠處的女真大營滑去。
大雪中四周分外靜謐,一絲一毫的響動都可能被守夜巡邏的衛兵捕捉到,幸虧我們來時除了把馬身用白布蒙上隱藏行跡意外,馬蹄上也都綁上了消音的棉絮,如今在雪地里馳騁,除了極小的響動之外,沒有激起其他任何聲音。
越臨近速度就放得越慢,到了營地外不足一里的距離,就棄馬不用,我輕身功夫只能自保,由宏青攬著蕭煥的腰,幾個人僅用輕功向營房略去。
這次來的全是隨行營中頂尖的高手,一路上避開守衛,貼著營房無聲深入,不大時候就遙遙看到庫莫爾的中軍大帳。
瞥到庫莫爾帳前僅站了幾個守衛的小兵,我就鬆了口氣,幸虧那個總跟在庫莫爾身邊的赤庫不在,要不然以赤庫的武功和謹慎程度,要進帳篷還真有些棘手。
還正想著,宏青身旁一個隨行營侍衛就輕身上前,手中一指彈出,他前方的小兵就即刻癱軟,一手扶住那小兵要倒下的身體,緊跟著長臂回舒,斜斜一記手刀劈過,連喘息都未發出,另一個小兵也無聲癱倒。
這兩手兔起鶻落,只是瞬間的事情。
帳門處的幾個親衛也被同樣的手法解決,等四周的親兵清掃感情,宏青掀開帳門的皮簾,蕭煥當先走了進去。
帳內被燭火照得通明,庫莫爾正躺在虎皮軟榻上小憩,短短几天不見,他卻已經像是疲憊了很多,下巴上也長出些雜亂的鬍渣,聽到帳門處的動靜,他並不睜眼:「我不是說過,統統給我滾出去?」
慢慢走進去,蕭煥也沒開口說話,只是走到軟榻前,在庫莫爾面前站住。
終於覺察到了異樣,庫莫爾全身的肌肉驀然繃緊,手按上了身側的長刀,翻身坐起,等看清了身前的人是蕭煥之後,那雙鴿灰的鷹眼中閃爍了一下,他隨即冷笑出來:「我還以為是誰?深夜探營,德佑陛下這是來取我項上人頭的吧?」
蕭煥掩唇輕咳了一聲:「庫莫爾,你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
姿勢看上去仍舊是懶洋洋地,庫莫爾此時卻像是一張拉開的弓,每一絲肌肉都透著冷冽的壓力,目光如箭,冷笑:「哦?莫非德佑陛下是特地來跟我敘舊?時至今日,我該對德佑陛下說點什麼?」
冷笑更甚,庫莫爾一字一句:「恭祝大武德佑陛下,千秋萬代,江山永固?」
看著他的眼睛,蕭煥迎上他的目光:「庫莫爾,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朋友?」像是被這個詞逗樂了,庫莫爾哈哈大笑,諷刺更甚,「德佑陛下……你還真以為我們這樣的人會有什麼朋友?」
對著他的譏諷,蕭煥輕咳了一聲,像是無奈:「我知道你族人被殺,心情激憤,庫莫爾,你要出氣可以,等我們商議過大事之後行不行?」
鴿灰鷹眼中的光彩變幻了幾下,庫莫爾略微放鬆了身上的肌肉:「如果德佑陛下是來自薦枕席的,那麼我可以勉為其難一下……」
看到這裡我要還是不明白我就真是傻了……蕭煥說今晚要秘密來女真大營里找庫莫爾那時候我就隱約猜到了點什麼,今晚庫莫爾大營前的警備又出奇鬆弛,現在看真是……
果然,調整了下姿勢,庫莫爾抹了把臉,恢復了正經:「小白你總算來了,你再不來我就幾乎要以為我猜錯了……」
明白過來之後我無名火就竄上來,指著庫莫爾鼻子:「你猜到這麼卑鄙無恥的事不是蕭大哥干出來的,今天來還說這麼刺人的話?人給你刺得再吐一口血出來你就高興了?」
庫莫爾一愣,看著蕭煥:「那晚在大同,我走了之後,小白你吐血了?」
也沒想到我會說起了這個,蕭煥笑笑:「沒什麼,一時急起來而已。」
鴿灰的瞳仁中猛地射出一道寒光,庫莫爾眯起了眼睛:「很好,好個額森,這離間計用得真是好!這次我要放過你,我就不是愛新覺羅氏的子孫!」
時間緊急,庫莫爾也不再說閑話,跳下軟榻,拉住蕭煥的手帶他去看案上那張行軍圖:「我在蘇子河岸北留了五萬人。」
蘇子河就在建州城外,由南進入建州的必經之地,五萬人恐怕是庫莫爾可以動用兵力的大部分,他一下留了五萬人在建州城外,那麼現在他帶領到錦州來又是多少?
不止我奇怪,蕭煥看著行軍圖點了點頭,隨即就問他:「你現在大營里有多少人?」
庫莫爾一笑,伸出一隻手來:「五千。」邊說邊哈哈笑起來,「你看外面帳篷連綿,其實都是空的,連做飯時那麼多炊煙,都是故意點的!」
這回可真嚇了我一跳,庫莫爾帶兵到錦州來時,恐怕還沒確定蕭煥是敵還是友,居然就只帶了五千兵馬跑到敵方堅城下紮寨,怪不得庫莫爾在遼東素有用兵如鬼之稱,這哪裡是用兵,這簡直是胡鬧吧?
那邊蕭煥卻像是沒有什麼意外,只是看了庫莫爾一眼,微笑了笑:「只帶五千人,你倒真信得過我。」
庫莫爾挑眉,沒接蕭煥的話,反倒反問:「小白你這次來,又帶了多少人?」
寥寥幾個御前侍衛,還有個恐怕派不上什麼用場的我,如果庫莫爾指揮死士兵將死命攔截,要想從這個大營里出去,恐怕也夠嗆。
抬了頭,兩個人相視一笑,又各自錯開目光,去看桌上的行軍圖。
如同前段時間在大同城外的大營里一樣,彼此會心又快速的交談,縝密又繁瑣的各種行軍線路,兵力配合,一一在這樣的商討中決定。
知道一兩個時辰之內他們還不會停下,我鬆了口氣正準備四處找銅壺,帳門口赤庫就走了進來,沉默無語地提著裹了獸皮的紅銅大壺,壺口冒著騰騰白氣,奶茶的微帶清苦的香味飄出。
原來剛才沒在帳門口看到赤庫,並不是他不在,而是故意迴避了。
向他笑了笑,我接過他手裡的壺還有銅製的小碗,不但各倒了一碗奶茶分別放在蕭煥和庫莫爾的手邊,連守在帳內的御前侍衛們也都人人倒了一碗來禦寒。
放了鹽巴的熱奶茶在寒夜裡分外醇香,等軍中守夜的哨兵喊過了第五遍號子,還在飄著雪的陰沉天幕中透出了黎明前的暗淡光亮,庫莫爾和蕭煥才總算從埋首了一整晚的行軍圖上移開目光。
深深舒了口氣,庫莫爾看著蕭煥,笑了笑:「阿思蘭殺的是女真百姓,只要解釋清楚了這筆血債不應該錯算到大武頭上,小白,你這次其實可以置身事外。」
一夜的疲累,蕭煥的臉上顯出了些蒼白,抬頭看庫莫爾輕笑:「當初我修書要你增援大同的時候,你不是也可以置身事外?」
庫莫爾哈哈一笑:「那個不同,額森近年已經是女真心腹之患,我怎麼能眼睜睜看他坐大?當然要出兵打他個落花流水。」
「放任額森殘部在關外重地橫行,對大武也是明日之憂。」淡淡接上庫莫爾的話,蕭煥也笑著。
看他們倆說著話,我走過去抱住蕭煥的腰:「你們就別眉來眼去了,待會兒天亮了不好回城。」
庫莫爾「撲哧」一聲笑出來:「小白,怎麼辦?蒼蒼都吃醋了……」
就知道這兩個人湊一起就沒好話,跟他們計較只能自己被消遣,我翻個白眼,聽到蕭煥輕咳了咳,忙問他:「蕭大哥,好點沒有?」
輕笑著點了點頭表示無礙,他握住我的手,對庫莫爾笑:「那麼就明日亥時,城下相見。」
庫莫爾頷首一笑:「城下相見。」
確實已經不是早了,和庫莫爾告別,由赤庫護送到營地外,再循著原路返回,這麼一圈折騰下來,在進到城內之後天色就已經發白。
勞累一夜,蕭煥的身子早就承受不住,卻連休息一下都沒有,不等天亮就召集齊守將,安排下去出擊的準備。
坐在他身邊的軟榻上,一邊逼他喝葯,一邊看著他條例明晰地處理各種軍中事務,我同樣一夜沒睡,現在被溫暖的爐火一熏,竟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房裡的官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光了,我躺在蕭煥膝頭,身上蓋著軟暖的薄毯。雪天不辨晨昏的白色光芒照進窗來,一室靜謐安逸。
覺察到我醒來,低頭看著我,蕭煥唇角勾起溫和的弧線:「蒼蒼。」
全身都包裹在慵懶的溫暖中,我伸臂抱住他的腰,頭輕輕靠在他胸前,最後才笑:「蕭大哥。」
大武和女真再度聯手對敵,這次的對手是隱藏在雪原之後的韃靼殘部。
十一月二十三,大雪初停。
十一月二十三日亥時,月光下的山巒原野覆蓋在新雪之下,錦州城外一片銀白。
空氣清冷,呼吸之間都是層層寒意,無聲列隊站在城下,甲胄在身的將士不是迎敵的姿態,而是靜靜地等待盟軍的到來。
隊列之中的馬車門帘掀起,紅泥火爐的微光中,蕭煥難得地不在忙軍務和政事,慢慢翻著手中的棋譜,在身旁的棋盤上自弈。
安靜中,同在車內的柳時安驀然看著棋盤開口:「皇上仁愛,不忍棄子。」
抬頭看了看他,蕭煥笑笑,沒接他的話,卻問:「時安,在你看來,現在的局勢怎樣?」
略停了一下,柳時安回答:「庫莫爾用兵一貫奇險詭譎、大開大闔,此次卻失之急躁,佯攻錦州再圖誘敵固然是好,但天時不佔,人心不穩,單憑女真兵力,勝負難說。」
要說他上一句話還是旁敲側擊,這一句話意思就很明了了,他對蕭煥出兵相助庫莫爾很有些不贊同。
蕭煥又笑了笑,拈起一粒棋子,卻不落下,繼續問下去:「那麼更進一步呢,你以為現今遼東形勢如何?」
沒了剛才的斷然,沉吟之後,柳時安才答:「建州自德綸十年起積聚,至今已有數十年,自立國至今,也有十餘年,視之為敵,實為憂患,視之為臣,恐有不服。然長此縱容,有一日必當危及江山基業。」
柳時安果然血氣方剛什麼都敢說,要是曹熙在這裡,只怕手又要抖了。
蕭煥點頭,再問:「那麼平遼呢?你怎麼看?」
柳時安一頓:「全力治遼,十年後或可有望。」
淡淡一笑,蕭煥把手中的棋子輕放在棋盤之中:「那就十年後再議。」
這麼一句話輕描淡寫般地帶過,讓柳時安立刻繃緊了唇角,似乎是胸中塊鯁還沒有吐盡,一向鎮定自若的臉上青白了一下,居然顯出了些尷尬。
這位新晉的兵部職方司郎中還是歷練少,跟蕭煥這種老狐狸說話,想不被繞進去很難。
他們說著,車外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雪原中女真騎兵的身影清晰可辨,庫莫爾已經到了。
賓士而來的駿馬揚起地上的雪粒,庫莫爾一馬當先,獵獵寒風吹起他身後銀灰狐氅,英挺的眉目在新雪輝映下猶如刀刻,勒馬陣前,他語氣微沉,帶著山雨欲來般的威壓:「女真庫莫爾在此,大武德佑陛下,可願助我驅逐異族,殺敵報仇!」
起身緩步走下馬車,隔著重重將士和他相望,蕭煥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傳送出去:「大武與女真骨血相連,女真之敵,就是大武之敵。」頓了一頓,他緩聲說:「現大武錦州兒郎三萬,當助汗王庫莫爾圍剿韃靼,肅清家園!」
鏘然一聲抽出長刀,庫莫爾舉刀向天,一字一頓,宛若椎心泣血,肅殺之極:「驅逐韃靼,肅清家園!」
「驅逐韃靼,肅清家園!」震山般地呼號響起,哀慟凄厲。
一瞬間,我彷彿看到群狼對月號哭,濃重的悲哀和無盡的殺氣撕裂長空,直達雲天。
兩天之後,大武女真十萬聯軍於建州城外圍剿去而復返的韃靼殘軍阿思蘭部,這一戰歷時三日,建州城外的雪原被染成一片血紅,冬日的蘇子河畔屍骨如山。近萬韃靼殘軍全殲,首領阿思蘭被當場斬殺,得益於大武的銳利火炮,女真騎兵傷亡僅一千餘人,此役近乎完勝。
血戰陰霾終於散去的那天清晨,長途折返到錦州城下的女真大汗拔出手中殘留著敵將佩刀,拋入馬下,長刀沒入土中近半,寒光搖曳中,汗王清朗的聲音回蕩很遠:「我庫莫爾有生之年,女真各部鐵騎不得踏過此刀一步,如有違逆,視之叛國!」
那一刻碧空如洗,千里山河如練,庫莫爾揚眉向城頭一笑,天地失色。
戰後女真國內亟待整頓的事情很多,庫莫爾還是在錦州停留了兩天。
趁蕭煥忙碌的間隙,我得空和他一起騎馬到城外的山丘上,看腳下草木離離,遠處連綿群山。
跟他一起策馬一通賓士,我渾身都熱了起來,估計這會兒臉上也紅了,抬頭衝天空大喊了一聲,真是許久沒有過的暢快淋漓。
笑著看我興奮大喊,庫莫爾開口:「蒼蒼,我喜歡你這樣,就像會走路的花。」
這句話他當年對我說過,現在重新又說了出來,我忍不住笑起來:「也就你老說我像花,我這瘋樣子要是給我哥看到,肯定會被說像瘋婆子。」
「在我眼裡,蒼蒼就是最美麗的花。」庫莫爾就是有這種魔力,任何甜言蜜語從他嘴裡說出來都不會突兀。
這麼多年過去了,被他那雙鴿灰的眼睛注視著我還是會轉不開目光,就笑著打趣:「你再這麼迷人,我就真把持不住了啊。」
「呦?」他立刻一笑,眉眼飛揚,「這麼說來我是比小白那樣的美人還要更有魅力了?」
「那當然,那當然,」我哈哈笑,「庫莫爾汗王英俊無匹,魅力過人。」
玩笑開過了,庫莫爾驀然停了停,而後說:「蒼蒼,我想你要選擇一下了,要自由,或者要小白。」
我一愣,一時間沒明白過來他的話:「什麼?」
「你這幾年還做著鳳來閣的閣主吧,」他笑笑,「小白跟我說起過。」
沒想到他們兩個在一起,除了軍務之外,還聊這種閑話,我也笑笑,如實承認:「兩邊兼顧,有時候有點力不從心。」
「能夠恣情江湖固然是好,這幾年來,小白也盡量為你免去了後顧之憂。」庫莫爾說著,微微頓了下,「但是蒼蒼,如果再不在這兩者之間取捨,就晚了。」
我愣住,腦袋中一片轟響,亂得像麻。
定然看著我,庫莫爾伸出手,輕輕撫摸我的頭:「蒼蒼,沒有人能夠孤身一人地撐太久,你不能等到小白真正撐不下去的時候再回頭。」
幾乎是本能地,我忙抓住身邊這隻手,慌著問:「庫莫爾,是不是蕭大哥又怎麼了?你們在一起時他怎麼了?」
一連串問完了,看到庫莫爾安撫的眼神我才知道我又做了一次驚弓之鳥,充斥在心中的混亂卻再也消散不去。
我怎麼能忽視?幾年來執意留在能讓我一展抱負的江湖中,明知他會牽掛還是不管不顧跑遍天南海北,刻意不去想他為這樣任性付出怎樣的心力。朝內朝外的風聲和質疑,孩子們的安康和課業,所有這些……就算他從不提起,我怎麼能夠統統無視?
幾個月前他在養心殿昏倒,我卻在最後一刻才知曉他身體的異樣。
這次他領兵的親征,我卻只能留在鳳來閣安撫人心,連他離去的身影都不能目送。
庫莫爾說得對,我是留下他一個人在承擔,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推卸,是我把他留下,然後追尋我一個人的洒脫。
直到現在,連庫莫爾都察覺出來他已經撐了太久,我卻還在自欺欺人著不想面對。
我還在等什麼,難到還要在失去後再痛悔一次么?
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庫莫爾,我收拾好情緒,笑了笑:「我明白了,謝謝你,庫莫爾。」
眼中有嘉許的神情流露出來,庫莫爾握住我的手輕拍我的手背,笑了笑:「蒼蒼,我最希望想看到的,就是你能幸福。」
我笑著沖他眨眨眼睛:「哦?難道不是你心愛的小白幸福么?」
知道他跟蕭煥兩人的這個玩笑已經開得一發不可收拾了,輕「哧」一聲笑出來,庫莫爾似模似樣地點頭:「這麼說也成……」
這一次原野上的談話之後,沒在外逗留多久,我們就一起回城。
下馬把韁繩交給一旁的士兵時,正看到柳時安捧著一疊文書從房內走出來,看到我行下禮去:「皇后娘娘。」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庫莫爾,躬身行禮,「庫莫爾大汗。」
等他的身影退下去,庫莫爾才摸了摸下巴,有些喃喃自語:「這個小文官,目光倒是有幾分狠勁兒。」
我沒有心思去聽他說話,帶著些急切掀開帘子走到房內。
屏風後蕭煥一身青衫,披了一領褚青大氅正在翻閱一封奏摺,白色日光下,微蹙的眉間有淡淡倦色深隱。
看我走得這麼急,他有些詫異地抬頭,輕笑了笑:「蒼蒼?」
搖了搖頭,我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握住他放在膝上的那隻手,抬頭沖他笑笑,我說:「蕭大哥,我回來了。」
似乎是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這樣,他愣了一愣,隨即就輕笑起來,點頭用手拂開我臉上的亂髮:「逛得開心么?」
點了點頭,我沖他笑,伸手把他抱起來,慢慢呼吸著他身上草木的清華香氣,不願離開。
對我這種突如其來的依戀,他也早就習慣,輕攬住我的肩膀,沒再說話。
跟著我進來的庫莫爾看到這一幕,揚起眉角來輕笑了笑。
四周只剩下一片安靜,貼在蕭煥的懷裡,隱約聽到他和我自己的心跳,安穩又平和。
一天之後庫莫爾啟程,和蕭煥一起,一直把他送到了錦州城外很遠。
告別的時刻,庫莫爾看向天邊的浮雲,緩緩一笑:「小白,只要你我在世,遼東就會有一方安寧,但不日之後,或許這裡終將重燃戰火,鮮血漂櫓。」
蕭煥也笑:「也或許會有百年安定,黎民樂居。」
輕輕一笑,庫莫爾不再說話,翻身上馬,直到走出很遠,他最後轉身瀟洒地向這邊揮手,身影終於混入清一色黑色鐵甲的女真騎兵中,辨認不清。
蕭煥身後不遠處,同樣目送庫莫爾遠去的柳時安不知是一時忘情還是太過憤然,喃喃說了句:「遺患無窮。」
聲音極低,卻正好不巧地清晰傳過來。
笑了笑,蕭煥忽然問他:「時安,草莽間那些江湖道義,你信么?」
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蕭煥竟會說起了江湖道義,柳時安略回答得有些狼狽:「臣沒結交過此類朋友。」
淡淡笑了笑,蕭煥抬頭看他,「我信,那些一諾千金,生死以許,我相信。」
柳時安有些發愣地呆在當地,蕭煥轉身走向馬車。
在蕭煥上車之後,柳時安突然開口:「皇上,烏雲總會蔽月,乾坤也藏污穢。」
回頭一笑,蕭煥字字清晰:「那就等有朝一日,雲開風清,日月重昭。」
跟在蕭煥後面經過柳時安身邊,我一時來了興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柳大人,多交些朋友,日子會過得更愉快哦。」
說完不管柳時安早已鐵青的臉色,抬腿跳上馬車。
車內蕭煥也聽到了我對柳時安說的話,這時候有些好笑的挑了唇角,向我伸出手:「蒼蒼,時安性子沉穩,你別戲弄他。」
我哈哈笑起來,拉著他的手坐在他身邊:「你這就來回護你的愛卿了啊?」
顯然是聽到了車內的話,柳時安鐵青的臉色又變成通紅,轉身去上馬的身影也有了絲狼狽。
看這個老是綳著一張臉的年輕文官接連失態也是一件頗有趣味的事情,我摟住蕭煥的腰哈哈大笑。
回錦州城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馬車也並不急著趕路,悠然地走在原野中,積雪已經消融了一些,餘下的剛能淺淺埋住馬蹄。
靜謐又安逸的時刻,拉著蕭煥的手,我輕笑,抬頭吻上他的唇角。
這一場大戰拖了又拖,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臘月,庫莫爾走後就是忙著回京,又在錦州過了一晚,第二日就出發趕往山海關,再一路回京城。
這段時間以來積累起來的勞累終於再也壓制不住,趕到山海關那天,蕭煥只喝進去了一碗清粥,過後也都全吐了出來,靠在榻上仍不住輕咳。
坐在他的榻邊,我用手臂攬住他的肩膀,盡量讓他靠得更舒服,用錦帕擦著他額上的薄汗。
眼底的倦意深沉,他還是向我笑了笑:「不要緊,蒼蒼。」
輕輕搖了搖頭,我抱著他,把頭埋在他肩頭:「蕭大哥,我們回去之後到黛郁行宮去怎麼樣?」
黛郁行宮的溫泉最適宜蕭煥休養身體,當初酈銘觴就曾提出來過要蕭煥長住黛郁,把六部和內閣也都搬到那邊去處理朝政。大武立國之後也並不是沒有帝王長住行宮的先例,再加上蕭煥身子的確不好,這麼做也無不可。
不過當年蕭煥最後還是決定回禁宮,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在禁宮住的話,我來去鳳來閣比較方便。
從他肩上抬起頭,我看著他笑笑:「蕭大哥,我想辭去在鳳來閣的職務。」
乍聽到我這麼說,他神色在一瞬間有些震驚,握住了我的手:「蒼蒼?」
八年來除了他和孩子們,鳳來閣幾乎是我的全部,一次次險象環生的江湖風波,每一次在深夜獨自回到養心殿,看到的都是他在燈下等我的身影。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他最清楚鳳來閣里傾注了我的多少時光和堅持,現在卻說放棄就放棄。
終於把話說出口,反倒沒有了開口之前的沉重,我笑:「白閣主,八年前你把鳳來閣託付給我,可惜我是個庸才,盡全力也就做到現在這個樣子了,還不如退位讓賢比較好。」說著沖他笑,「怎麼樣?這八年來我做得怎樣?給個批語?」
用那雙墨黑的重瞳看著我,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驀然按住胸口輕聲咳嗽。
這一下把我嚇得不輕,忙抱住他的身子幫他輕撫後背,慌著問他:「蕭大哥,怎麼了?胸口疼么?」
輕咳著合了合眼睛,掩去深瞳中的情緒,他緩緩搖頭,頓了片刻,才開口:「蒼蒼,你要辭去鳳來閣的職務,是因為害怕拖累我么?」
輕吸了口氣,我俯身,把下巴放在他的腿上,看著他:「蕭大哥,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就會開始歉疚,覺得是你沒能為我做到最好,所以現在我才會被迫要在鳳來閣和你之間做一個選擇?」
垂下眼睛,他還是輕咳著,沒有回答。
這些年來,越明白他得多,越是拿他這種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的脾氣沒辦法,輕嘆口氣,握住他微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雖然我也很喜歡在鳳來閣里跟蘇倩和慕顏他們說說笑笑,喜歡騎馬在月夜裡賓士,喝最痛快的酒,做最痛快的事。但是蕭大哥,如果這樣的痛快背後,需要你一直默默為我付出,我寧肯不再要。」低下頭輕吻他的指尖,我看向他,「蕭大哥,現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靜靜地看著我,他又合上眼睛,嘆息出聲:「蒼蒼……」
「別說讓我再考慮考慮!」知道他會說什麼,馬上開口堵住,我乾脆抱著他的腰開始撒嬌,「我想和你跟小煉小邪他們在一起,你都不讓!你是不是不想讓我整天膩著你!」
「蒼蒼……」他略帶了無奈的輕喚響起,我立刻抬頭用委屈的目光看著他。
唇角終於給我逗出了一絲笑意,他帶著嘆息,笑了笑:「只要你開心……隨你好了。」
任我拉著他的手東蹭西蹭,他不再說話,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沖他笑笑:「蕭大哥,原來張祝端對我說過,他說你愛我是因為我是權臣的女兒,你跟我恩愛相處,是因為這樣才是對帝國最有利的。於是後來那天我跑去問了你,如果另一個女子是皇后的話,你是不是同樣會對她很好,盡心寵愛她?明知道你會怎麼答,但是我聽到你說『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失望。女人都很貪心,希望自己成為唯一的那個人,希望不會有人能替代自己的位置,即使是我們從來都沒遇到過也一樣。」
輕輕說著,我看著他純黑的重瞳,微微地笑:「蕭大哥,我今天要再問你一次,如果我們從未遇到,你會不會對你娶的另外一個女子寵溺忍讓,事事關心?」
同樣是毫無猶豫,他輕聲答:「會。」
我笑笑:「那麼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個女子身陷敵營,危險重重,你會不會孤身一人去救她,不計生死?」
他的聲音雖輕,卻穩定依舊:「會。」
「那麼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個女子,你也一樣會拼著性命把她送出禁宮,為她安排好此後的一切了?」我看著他,眼中早已蒙上一片迷霧,「那麼有什麼,是你不會對她去做的?」
短暫的沉默,他輕輕開口,溫和的聲音中,沒有絲毫的疑惑和遲疑:「我不會再從玉龍雪山回來,如果是另一個人,我會放棄……」
並沒有說出會放棄什麼,靜靜地看著我,他如同釋然般一笑:「蒼蒼……你從來都是的,那個唯一的人。」
眼淚早就滑過了臉頰,我低頭笑,用手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水:「真是的,逼你親口承認一次怎麼就這麼難……」
安靜看著我,那雙純黑的深瞳中有柔和的笑意,他只是不語。
我們回到禁宮的那天,天色陰沉。
孩子們出來迎接我們,煉兒和焰兒還好,小邪一看到我們,立刻紅了眼圈。
我正想示意蕭煥去哄她,沒想到她扁了扁嘴,跑過來抱住我哭得淅瀝嘩啦。
詫異之餘,我抬頭看蕭煥,他對我笑了下。
小邪這孩子真是,好像上天專門派來治我的一樣,沒想到這次回來,她最擔心的居然是我。
我怕蕭煥勞累,讓他先去休息,我把孩子們哄好,讓煉兒帶他們去書房,又坐下陪他們看了會兒書,一切都安頓好,也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從書房裡出來,空中竟然飄起了綿密的秋雨。
欄杆外的雨聲淅瀝,打在漢白玉的石階上,階下是蔥綠的花叢,這裡也種了和養心殿前一樣的蘭草,零星的花苞從細長的葉梗間探出頭來,像是點綴其間的繁星。
蕭煥沒有回房,而是獨自在廊下的軟椅里坐著,看到我,抬頭笑了笑:「蒼蒼。」
我走過去,彎腰抱住他身子,他的身子是涼的,身上那件青色的單衣上還沾了些微涼的水汽。
我低頭吻了吻他的薄唇,有些嗔怪的看他:「你是穿這麼少坐外面幹什麼?存心讓我心疼的?」
他笑笑:「本來只是想坐上一會兒就起來的,沒想到下雨了……」
我輕哼一聲:「反正你就是不讓人省心。」
他只是輕笑,墨黑的重瞳靜靜看著我。
今天他雖然沒表現出不適,但畢竟路途勞累,臉色一直都蒼白著,眉間的倦色也更甚。
知道現在送他回氣候溫暖的黛郁行宮比較好,但大軍剛凱旋,肯定有不少事務好處理,因此只好先留在宮裡。
難得他再熱衷那些奏摺,而是跑到廊下看雨,我當然不會勸他回去。進房去拿了一領純白的狐裘給他披上,接著自己也貼著他擠到寬大的軟椅。
環住他的腰,我仰頭把一個輕吻落在他的唇角,有些賴皮地笑:「那我還是陪你坐一坐吧。」
他輕笑著,伸臂攬住我的肩膀,點頭:「好。」
這一刻小院中除了雨聲之外,靜謐得安詳,我得意地把頭靠在他懷裡,賴著不想動。
太舒適的結果就是,本想著陪他看看雨的,後來我卻抱著他睡著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軟椅的扶手上已經多出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見我睜開眼睛,那個小腦袋的主人就咯咯的笑了起來,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直彎,捏著鼻子羞我:「娘是懶蟲,吃飯了還在睡覺!」
半天時間,這小丫頭已經又開始找我的碴了,我臭著臉坐起來:「誰是懶蟲?看我打你屁股!」
小丫頭一點也不怕我的威脅,甚為不屑的回了個鬼臉:「抵賴啦,抵賴啦,抵賴的時候就知道嚇唬人!」
身後小廳的門口發出幾聲偷笑,煉和焰兩個高矮不一的小身影躲在門邊往這兒偷看。
「小邪,」蕭煥方才似乎也睡著了,在一旁笑了笑,輕輕開口:「別總和你娘頂嘴。」
小邪悄悄吐吐舌頭:「知道了,爹。」
跟孩子們鬧著起來,我拉著蕭煥的手起來,一家人一起去用了晚膳,席間三個孩子照例是一刻也不安分。
煉和焰兩個湊到一起開始嘀嘀咕咕,小邪蹭過來要坐到蕭煥腿上,被我果斷拉過去按在自己腿上。
接著不知道三個小鬼哪個人先說了一句,三張小嘴立刻就嘰嘰喳喳起來,彙報一天活動內容的有,功課上碰到什麼難題提問的有,相互揭發告狀的有,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表功的有……當然,十件事有八件都是跟蕭煥說的,我只有旁聽和耐不住冷落插科打諢的份。
不知道是吃得多還是說得多。
吃完了飯,好不容易打發幾個小祖宗去書房做功課,以為總算可以鬆口氣,宏青突然走進來,帶著笑:「陛下,王爺來了。」
我能想像到蕭千清是怎樣出現的,都沒想到他會這樣進來……人還沒看清,那道白影只在門口晃了一下,就到了蕭煥身前。
身子半蹲,雙手執住蕭煥的手,蕭千清那雙淺黛的眼眸中瞳光如水:「煥皇兄,」輕喚了一聲,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握住蕭煥的手,一向略帶些慵懶的嗓音里居然有了細微顫抖,「皇兄你辛苦了,我為什麼不能代你出征……」
輕輕向他笑了笑,蕭煥看著他:「千清……我還好,沒有關係的。」
看向蕭煥,蕭千清低聲輕喃,似含著無限隱忍和傷心:「煥皇兄……」
我看得全身僵硬,挑挑唇角:「蕭千清,你今天出門後,腦袋是不是撞樹上了?」
抬頭看了看我,蕭千清放開蕭煥的手,起身拍拍自己的白衣,沖我嫣然一笑:「蒼蒼,你這是說什麼話,我只是和皇兄親近了一下而已。」說著又回頭沖蕭煥笑,「我說得對吧,煥皇兄?」最後三個字還特地加重了來念。
蕭煥也是一臉淡笑,點了點頭:「千清說得不錯。」說著沖我笑了笑,「蒼蒼,煩勞你拿些治瘀傷的藥膏來,我的手傷了。」
我嚇了一跳,忙捧過他的手來看,果然一側掌緣淤青了一片,不用說,一定是蕭千清剛才情真意切地呼喚「煥皇兄」的時候給用力捏的。
借關心之機,行黑手之實,就知道蕭千清絕對不可能突然就跑去跟蕭煥示好。
我一陣黑線:「蕭千清,你開玩笑也分清時機好不好?這種時候你還來報私仇!」
蕭千清眨眨一雙淺黛的美眸:「咦,這種時候不就是用來報私仇的么?」邊說,那隻狀似親密地放在蕭煥肩頭的手又悄悄用力往下壓。
我看了連忙跳過去把他的手扔開:「你這幾天給我離蕭大哥遠點!」
極為惋惜地看著蕭煥手上的傷痕,蕭千清頗為惆悵地輕嘆:「真想再捏兩下……」
知道他還在懷恨蕭煥丟下他出關親征,但沒想到他現在居然幼稚到用這種手法來報復,我只有氣恨交加地咬牙。
正說著,幾個孩子聽到響動從書房裡探了頭出來,看到是蕭千清,紛紛高興地大呼一聲,跑了過來:「清叔叔!」
於是蕭千清欺負完大的,立刻就又去欺負小的去了,十分惡劣地抬手揪住小煉的耳朵,叔侄四個玩成一團。
這一天真是兵荒馬亂……十分無奈地叉腰站在亂糟糟鬧哄哄的房裡,我回過頭,正對上蕭煥含著笑意的黑瞳。
看著他的笑顏,我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揚,相視一笑間,所有的喧鬧彷彿都已經遠去。
下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窗外秋日微涼的和風,正吹落了庭院里晚開的繁花,一些嫩黃的花瓣飄落在案頭,孩子們在不遠處玩鬧嬉戲。
後來搬到了黛郁行宮,有蕭千清的輔佐,蕭煥的政務輕了不少,他也總算能夠休養身體。
有一天,我突然起意要蕭煥畫一幅我們兩個的畫像,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真的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動筆開始畫了。
我倚在他身邊,看他一筆筆勾畫出江南的綠柳長堤,以及走在明媚山水間那一臉笑容的少女和青衣的年輕人。
他下筆得很慢,而我也不急,總歸時光還長,足夠他慢慢繪出這一卷旖旎風光,也足夠我陪著他在這清風煦日下悠閑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