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林村那套總是租不出去的房子,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房子的背後,就是山林。對慕雲兮來說,這套「房子」大得簡直不能說是「房子」——這是一個院子。
這套房子有一個五十平左右的前院和一個三十平左右的後院,中間是晚清風格的青磚飛檐的房屋,房門口原先的走廊已經坍塌,琉璃屋檐仍然完整,而窗戶和門殘餘的木雕依然古樸好看。前院和後院荒草比人還高,後院的屋檐下掛著一個馬蜂窩。這地方走到村口至少也要十五分鐘,而從惠林村乘坐公交車前往服務中心大概要兩個小時車程。如果慕雲山選擇住在這裡,她每天要五點半起床去趕六點的第一趟公交車,才有辦法在八點趕到服務中心去上班,而服務中心五點半下班,意味著她最快也要八點才能到家。
慕雲山看著這套……介於危房和鬼屋之間的房子,猶豫了片刻,仍然決定把它租了下來。原因無他,她的腦瘤治好了,她需要一個儀式來與過去的自己告別,希望給自己一個機會,過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而眼前……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開始,正在向她展開。
就在慕雲山租下了惠林村的危房的同時,遠在明富山聽碧居的鐘崑崙收到了一條消息——有人租下了他倒霉老爸留下的那座鬼屋。
沉迷於擼貓不可自拔的鐘崑崙很是震驚——有誰有這天大的膽量,居然敢住在一個自殺的神經病的古宅里?要知道他小時候天天被他爸嚇得魂不守舍,夜夜做噩夢,長到六歲就以要做全村的希望為名逃到外地去念小學了,這麼多年再也沒敢回去過……結果……空置了十幾年之後,它居然租出去了?
是誰這麼膽大包天……當屋主鍾崑崙看到了租客的名字的時候,詭異的靜止了三秒,隨即鬆了口氣,原來是她。
他一點也不奇怪了,怪不得雇了兩個保鏢都沒蹲守到慕雲山出現。她一定從某種奇怪的渠道知道了鍾書叄是他爸爸,然後想盡一切辦法住進了鍾書叄的古宅,甚至不在乎那是凶宅,就為了接近他。她肯定是覺得腦瘤被治好了,沒有了纏著他的借口,所以病一好就找了另外一個借口,要留在他身邊!一定就是這樣!
如果是別人住進去,鍾崑崙可能還會好心提醒他那房子不吉利,但慕雲山住進去——她最好在那裡住到天荒地老,反正他永遠也不可能再去那個地方,女魔頭住在那裡永遠也等不到他出現——這樣他就自由了。鍾崑崙想了想,興高采烈的給中介打了個電話,房租再降三成,不不不,再降五成,對這位租客必須有求必應,有什麼需要維修的從他這裡出,務必保證這位租客長期住在那裡。
當慕雲山聽到房租還可以再降三成的時候,整個人都懵逼了——這基本上等於白住了——雖然房子狀況很差,但是可以白住——對於窮困潦倒的慕雲山真是雪中送炭。
她暗暗發了誓,不管屋主是因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她一定盡其所能保護好這座晚清古宅,盡量讓它恢復往日的榮光。
這座荒宅最近的鄰居就是看守高爾夫球場的矦老怪,雖然高爾夫球場瀕臨倒閉,一年也沒有一個顧客出現,但他仍然準時守在球場里,每天按照要求養護草坪。發現慕雲山要搬到惠林村來住,矦老怪很高興。自從去了一趟醫院,醫生給治了頭還配了助聽器,戴上了助聽器的他像換了一個人,見人就說慕雲山是個好娃娃。
荒宅的另外一個鄰居是禚德老人家,老人家很有涵養,看見慕雲山來看房,還委婉的提醒了她這裡死過人。但慕雲山被驚人的房租所震懾,鬼迷心竅,仍然決定住在這裡。
一個口袋裡只有不到兩千塊的窮鬼,沒有資格挑什麼房子,何況這個房子這麼大!
和不知名的屋主簽訂了租房協議後,那位神秘的屋主僱人將房子里外打掃了一遍,簡單維修了一些破損。慕雲山實在沒地方住,在房子剛打掃好還沒有維修的時候,就帶著一點可憐的行李,搬進了古宅。
她從瑪利亞療養院離開後,沒有固定的落腳點,即使過了半年也沒有置辦出太多的東西。第一天住進古宅,地上連張床都沒有,她直接在地上鋪了報紙和竹席,房子里外都沒多看幾眼,就這麼倒頭睡了過去。
這些日子以來,她真的太累了。漂泊、失意、對未來的迷惘、被誤解被傷害……即使她已經死過了一次,又治過了腦子,仍然感覺到遍體鱗傷。只是離開了鍾崑崙全球後援會,這麼多年慕雲山連個生活中的知心朋友都沒有交到,縱然有軟弱和想哭的想法,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每天上班站到腳腫得像饅頭一樣,時時刻刻提心弔膽的維持秩序,疼痛的膝蓋時好時壞,當下班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回到惠林村的時候,她累得對「凶宅」一點想法都沒有了。躺下去的時候如果有鬼敢出來打攪她睡覺,哼!殺無赦!
在服務中心上了五天班之後,慕雲山才搞明白為什麼高冷那天會特地來看看她,原來他們派出所要到服務中心去輪崗,她上班的第一天,正好是高冷去服務中心坐諮詢台。而五天之後,高冷又輪到了服務中心的班,下班的時候,他又說「我有車,跟我來。」
膝蓋痛得要死,全身都要筋骨寸斷的慕雲山乖巧的跟在他後面,坐著他的小綿羊,穿過繁華的B市,返回惠林村的家——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有人關心真好。
然後正在感動不已的時候,高冷說,「你真的是慕雲山?你和網上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吧唧一聲——慕雲山的一顆少女心碎成了八片,沒好氣的說,「你上班纏著我,下班還是纏著我,就是為了觀察我和網上說的一樣不一樣?」
高冷騎著小綿羊,表情一樣冷峻,「我好奇。」
「那真是對不起了,我真遺憾我和網上說的不太一樣。」慕雲山嘆了口氣,「閑著沒事你可以加班為人民服務,不用特地圍著我轉了,我也沒有什麼新八卦可以提供給你。」
「我聽說惠林村的房子,屋主給了降了房租?」高冷問,「房子怎麼樣了,弄好了嗎?可以請我去看看嗎?」
呃……慕雲山莫名心虛,「真的要看?」
「嗯。」高冷應了一聲。
一般人聽到主人說「你真的要看嗎?」,正常的反應難道不是回答「如果不方便就算了?」高冷居然一本正經的應了。慕雲山策略失敗,破罐子破摔,真的把人帶回了鬼屋。
房子距離村口有點遠,村莊的道路有點黑,但到達惠林村的時候,月色明亮皎潔,將一切照得清晰。
高冷的電動車開進村子裡的聲音,打攪了村莊的寧靜,不少老人出來觀望是誰家的孩子回來了?卻見是鍾家的古宅燈亮了——慕雲山和一個高個子的男孩子一起走了進去。
高冷站在門口,環視了主卧一周。
卧室里什麼都沒有,報紙還鋪在地上,留著有人睡過的痕迹。一張嶄新的免安裝學生床支在牆角,上面疊著一條新的薄被。地上放著一箱礦泉水,學生床的枕頭邊放著一包紙巾,除此之外,真的什麼都沒有。
連高冷都似乎隱約震動了一下,他驀地抬頭看了慕雲山一眼。她聳了聳肩,「看完了吧?真的沒什麼好看的,深更半夜,你留在這裡太久也不像話,回去吧!這裡離市區也遠,早點回去休息。」
高冷皺了皺眉頭,彷彿有什麼想說,卻最終沒說,「行,我走了,注意安全。」
「你快走吧!」慕雲山揮了揮手,「謝謝你送我回家。」
高冷點了點頭,騎車離開。
她想高冷一定沒想過她真的這麼窮,但不要緊,總是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就像前幾天她連張床都沒有,而萬能的淘寶昨天已經把她的床送來了。
我有一套大房子,面朝山林,春暖花開,快遞直達,外賣可送,這是多少人的夢想?她想她應該知足才對。
一切都會好的。
上班的第六天——是周六。
這天慕雲山起得很晚,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睡眠彷彿修補了她的神魂,當醒來的時候,慕雲山神清氣爽,彷彿脫胎換骨,全身又充滿了力量。
她終於有時間好好的探索租來的這套神秘的古宅。
坐起身打開窗,她站在窗前,望出去滿窗青翠,山林彷彿映窗欲入……突然讓她想起了瑪利亞療養院的那個窗戶。
那個曾令她覺得「這真是好極了」的窗戶。
打開了她人生的另一道門。
微風拂面,她聞到了一股極其好聞的香氣……荔枝香,卻比荔枝更清淡和柔美。一低頭,便見一朵淺黃色的花朵夾雜在齊人高的荒草中開放,被雜草擠到了窗邊來。
慕雲山伸出手,摸了摸那朵可憐的小花,收回手聞了聞手指——花香正是來源於它。
這是朵可憐的月季花,葉子得了病,已經全都掉光了,只剩下一朵營養不良的小花,在雜草中艱難的開著,硬生生把一朵月季花開成了一朵小菊花。
但憑藉那股特有的香氣,慕雲山認得,這是一顆月季。
它叫做「朦朧的朱蒂」。
十萬八千里之外,鍾崑崙正在參加一場綜藝節目。
他今天特地戴了一對閃鑽的耳環,臉上掃了淡妝,卻比隔壁濃妝的藝人更加五官鮮明,顧盼神飛。
他還穿了一身紅色的真絲緊身襯衫,配鉚釘扣子,坐在一眾藝人當中真是喜氣洋洋閃閃發光,幾乎把「家有喜事」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主持人自然沒有放過這位最近紅得發黑的大明星,「崑崙你好,我有個問題……相信也是廣大觀眾和粉絲都迫切想知道的問題——你可以選擇不回答,但我忍不住要問一下……」
「問吧!」鍾崑崙眼裡帶笑,光彩熠熠。
「我們都知道去年崑崙舉辦了一場婚禮,婚禮上發生了一點小意外。」主持人可以說非常委婉了,「包括我在內都以為慕雲山小姐已經離世了,並為此非常惋惜。但最近有人拍到了她的視頻,關於她還在世或者說她其實沒有得癌症這件事,崑崙你是知情的嗎?」
「知情啊。」鍾崑崙心情非常好,完全不像之前一提到「慕雲山」三個字就要翻臉,居然態度很好,令人嘖嘖稱奇。「她是真的有病,但病被治好了。」
「哦……也就是說不像網友想像的那樣存在貓膩。」主持人今天依然很委婉,「那麼我想替廣大的網友和粉絲問最後一個問題——崑崙你現在是單身嗎?如果我從現在開始追求你的話,我還會有希望嗎?」
鍾崑崙想了想,坦然說,「我和慕雲山還沒有離婚……」
這是現場直播的綜藝節目,他就這麼隨便說出了口。
一直很委婉的主持人猝不及防,坐在身旁的藝人們面面相覷,有些人很不矜持的在偷笑。而網上再度掀起軒然大波,「還沒有離婚」五個字瞬間上了熱搜。
坐在台下的豬哥無可奈何的捂住了臉——當年慕雲山借著粉絲送花的機會跑上台去求婚,他也是坐在台下,無可奈何的看著自己家傻 逼藝人開口說願意結婚。
現在他同樣坐在台下,無可奈何的看著自己家傻 逼藝人開口說還沒有離婚。
區別在於,他已經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