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不,本名高余寒的男人遭遇了一些麻煩。
並不是因為窮。
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高冷和同組的民警一起出了一起110警情,報警的內容是和平二路一民宅有夫妻吵架。
那天晚上是晚飯時間,高冷和同組的警官李玉華、張凱一起輪晚班,110指令說和平二路有夫妻吵架。於是他們到了和平二路,遠遠就看見一個男人手持菜刀追殺一個女人。旁邊看熱鬧的路人說這一對是夫妻,老公好吃懶做,天天賭錢,老婆在一家成衣廠上班,三班倒,每個月辛辛苦苦賺到的錢都會被老公搶去還債——今天正是發工資的日子。
這位老公喝醉了酒,忘了中午已經拿走了老婆的工資,晚上又一次找老婆要。他老婆自然沒有,於是就出現了醉酒老公持刀追殺老婆要錢的一幕。
「快把刀放下!」李玉華看見追殺,上前喝止。
那位人生都活到了麻將桌里的男人哪裡會理他,繼續追砍老婆。
李玉華和張凱、高冷一擁而上,很快將男人制服,壓到了地上。
高冷奪過男人手裡的刀,突然那把刀就被老婆搶了過去。
那被自己老公壓榨到年紀輕輕就滿面皺紋的女人嚎啕大哭,一刀對著高冷砍了過去,「不要打我老公!」
那一刀正中高冷的肩頭,砍斷肩章,瞬間肩頭鮮血直流。
李玉華和張凱都震驚了,立刻跳起身來,將這老婆也抓了,一併帶回派出所。
然而高冷遇到的麻煩並不是一起夫妻吵架演變成的妨礙執行公務案,也不是因為這位長期遭受欺凌而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女人傷害了他的正義感,而是——因為受傷,他爸出現了。
B市第一醫院分院的VIP病房裡,高冷……哦不,高余寒坐在雪白的病床上,他肩頭的傷並不重,因為有肩章墊著,只是一層淺傷,都不需要包紮,只塗了一層藥水。
他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他的對面坐著一個衣冠楚楚,戴著眼鏡,看起來不像他爸,倒像是他哥的中年人——看起來大約只有四十多歲,面目和高余寒有七八分相似,身材挺拔,和「老」絲毫不沾邊。
任何人看到這個人,就感覺到這樣的姿態和氣質,絕對是長期的養尊處優和恰到好處的保養才能養成的——這個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肯定是有錢人。
還不是一般的有錢人。
他當然不是一般的有錢人。
他是「高氏集團」的第一股東,董事會的董事長,「高氏集團」旗下擁有幾個奢侈品品牌,做珠寶生意,擁有國內幾家國際拍賣行的股份,在資本投資領域也收穫頗豐,總而言之,非常有錢。
他叫高茶。
高余寒是他唯一的兒子。
「你什麼時候回家?」高茶淡淡的看著受傷的兒子,「中秋節快到了,你媽媽問你回不回來吃飯?」
「我中秋節值班。」高余寒眼睛眨也不眨的說。
高茶定定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慢慢的問,「家裡有什麼不好?」
高余寒坐在床沿,支起了雙手,也定定的看著他,「家裡沒有什麼不好,爸爸你挺好的,媽媽也挺好的。」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高茶問,「你說你不想繼承高氏,我同意,不勉強你。你說你不想讀書,想環遊世界,我也同意,讓你去——別的小孩在讀書中考、高考、上大學,你在環遊世界——你說我賺的錢與你無關,我也同意,你要自食其力我也同意,沒有給你一分錢——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彷彿對高余寒早已灰心,「高余寒,任性也應該有一定程度,這次受傷還不能讓你醒悟——你從小到大的一意孤行都是錯誤的嗎?」
高余寒說,「我沒覺得我有什麼錯誤。」
高茶說,「我不知道你這種扭曲的觀念是怎麼形成的,但是你不讀書,沒有文憑,單憑你自己就只能找到這樣的工作——像這種工作——這種能被腦子不正常的潑婦砍傷的工作,能給你什麼樣的自由和尊嚴?沒有像樣的學歷和經濟基礎,你永遠只能活在下層,你能找到你想像中的生活嗎?」
「有錢人有有錢人的樂趣,窮人有窮人的樂趣。」高余寒回答,「錢的多少只是決定了個人自由度的多少,並不能決定幸福感。」他說,「你又沒有窮過,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自由和尊嚴?」頓了一頓,他說,「我覺得我過得挺好的。」
「你是我的兒子。」高茶說,「任何一個父親都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做一份隨時會被砍傷的工作,你非要找你的自由和尊嚴我不管,但不準再在派出所里瞎混,去辭職,換一份工作。」他說得彷彿並不強硬,卻毫無餘地。
高余寒一點也不意外,「每一個在派出所工作的人,不管是民警或者協警,都有隨時被砍傷的可能,你知道這件事的後續嗎?」他平靜的看著高茶,「李哥和張哥為了保護我,被她潑了一身的火鍋底料,都燙傷了,不只是我一個人受傷。那天條街上沿街有個火鍋店,她砍了我以後,又掀了別人正在吃的火鍋。」頓了一頓,他說,「你坐在你的辦公室里,永遠也想像不到世界上有這種事。」
高茶的確想像不到,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必要想像這些,「這種潑婦……」
「她活得太可悲了,大概就是因為從來沒能接觸過除了『她老公』之外的其他的世界。」高余寒說,「就像你,你從爺爺那裡繼承了高氏,一輩子都在和珠寶古董打交道,也從來沒有接觸過其他的世界。所以你們……就覺得生活必須這樣,沒有其他可能。」
「這是可以相提並論的嗎?」高茶沉下了臉。「你是在諷刺我和潑婦一樣目光短淺?」
「每個人都活在圈子裡,圈子越小目光自然就越短淺,我不過是想活在一個大一點的圈子裡。」高余寒坦然說,毫不避諱他就是在說高茶目光短淺,「我沒考過什麼試,但一直在過我想過的生活,生活很有趣,每天都和你想像的不同,這很有意思。」他頓了一頓,「我並不需要很多錢。」
高茶捏了捏眉心,簡直不知道怎麼和自己的獨生兒子說話,大概在高余寒十三歲開始叛逆,鬧著要去環遊世界的時候他就不應該讓他去。他想了半天,「聽說你最近在追求一個女孩?天天送花?送花難道不需要錢嗎?」
「我可以不吃飯。」高余寒說。
高茶瞪著那個應該繼承億萬家產,卻非要離家出走當什麼派出所協管員的兒子,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這兒子的腦子不太正常,肯定是有哪裡壞掉了,但是高余寒說起來頭頭是道,他居然一時也分不清到底哪裡說得不對,只覺得自己血壓飆升,幾乎維持不住精英的儀態。「明天——馬上辭職!中秋節回家吃飯!」他不想再和兒子理論什麼生活什麼自由,不耐煩的說,「你媽媽很想你,準備了很多東西。」
「我不會辭職的。」高余寒說,「你幫我辭了我就在派出所當義工。」
高茶差點被他弄成心梗,「你——」他咬牙切齒,「你很好!我會在你們所長面前『好好』表揚你!」他驀地站了起來,「我走了,總有一天,我和你媽要被你氣死。」
高余寒沉默。
高茶正要走出門,突然一頓,回過頭來,「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高余寒不回答。
高茶冷笑一聲,「沒關係,我馬上就會知道。」
高余寒皺眉,「你想幹什麼?」
高茶掉頭就走,「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