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 人應該是真的喝醉了。
縱使邊斜心裏面有一百個陰謀論, 覺得程白說不準是在玩兒自己。可真醉了的人叫不醒, 也不可能叫醒一個裝醉的人。
還能怎麼辦?
認了。
好在程白這一副身板, 也就是看著高,其實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 加上他上去扶的時候, 她又恢復了那麼一星半點兒的意識,所以只一半重量壓在他身上往前走,勉強還算順當。
只是才走出去,被冷風一吹, 邊斜就反應過來了。
「今天說好了是她請客, 我他媽結什麼賬啊!虧了, 虧大了……」他一想簡直氣樂了, 都沒鬧明白自己腦子長哪裡去了, 只嘀咕一聲, 「不行, 程白還欠我一頓。」
冬天的夜晚。
下雨。
風裡透著蕭瑟的寒意。
他們來是程白開車一起來的, 車就在停車場,可程白喝了酒,他也喝了且沒駕照,顯然是沒辦法開回去了。
而且, 更嚴重的問題是……
邊斜整個人一激靈:「不對啊, 程律你家住哪兒來著?」
程白是真的醉迷糊了, 東倒西歪地站著, 要沒邊斜扶著能倒到地上去,連眼睛都不大睜得開了。
眉頭微蹙,聲音模糊。
她好像是沒聽清:「什麼?」
邊斜心裡嘆了口氣,重複了一遍:「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兒?」
上回雖然跟周異一起送過,但現在已經記不起那個小區的地址了。
更何況,記得地址也不知道程白具體住在那棟,也很麻煩。
他看程白還能說兩句話,覺得問出地址不是問題。
沒想到,程白竟然笑了一聲,像聽見了什麼荒謬地笑話似的,回答他:「我沒有家。」
邊斜怔住。
程白唇邊的笑意在這話出口之後,便慢慢地褪去了。那一雙澄澈幽深的瞳孔里,彷彿浸滿了雨水,濃長的眼睫上沾了淡淡的霧氣,有一剎地柔軟,但很快便成了幾分略帶惆悵的諷刺。
不經意間的傷痕,就這樣淺淺的剖開。
人是奇怪的動物。
有時,平常看著不高興的人喝醉了酒,會笑得開心;有時,平常看著很高興的人喝醉了酒,會哭得很傷心。
邊斜張了張口,過了好久,才重新開口,換了一種問法:「那你的房子在哪兒?」
程白身子晃蕩,沒力氣。
她乾脆地將自己靠在了邊斜身上,腦袋一歪,擱在他頸窩裡,自然至極地回答:「全國各地。」
邊斜:「……」
以後是真不能讓程白喝醉了。
這位大律師喝醉了酒之後也是實打實地拉仇恨。
放出去得被人打死。
眼瞧著問程白是不可能了。
他偏了偏腦袋,被程白的頭髮觸到脖頸,有些發癢。但又怕她沒自己扶著直接倒地上去,所以用一隻手來略收了勁,攔住了她的腰,讓她緊緊地靠在自己懷裡。
另一隻手卻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通訊錄上的人很多。
給天志那些同事打電話問問程白的住址?
可程白未必想讓別人知道她喝醉了,也未必想讓人知道她今天跟自己出來喝酒了。
算了吧。
手指停留在費靖的名字上片刻,又移開了。
邊斜仔細地考慮了一下,忽然想起上次聚餐是周異送程白回去的。
他這位大經紀人應該知道。
於是一個電話就撥了過去:「老周,上回你送程律回的家吧?她家在哪兒來著,你告訴我一下。」
「……」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三秒。
邊斜還以為周異是沒聽清:「我問程律家——」
「不知道。」
異常冷漠的三個字,然後就是更加冷酷的掛斷忙音。
邊斜:???
什麼情況?
你他媽送程白回去兩次,又跟程白是師姐弟,現在竟然跟我說不知道程白住在哪兒?
還敢掛我電話!
「情敵,絕對是來自情敵的嫉妒和阻撓啊!」
沒轍了。
乾脆翻翻程白的包。
但也見了鬼了,這人包里放著好幾個案卷U盤,可愣是沒有半點與住址有關的信息。
有幾張卡片,但也不知是不是門禁卡。
也翻出一串鑰匙,可光一串鑰匙也沒辦法知道她住哪兒。
「得,也不能真露宿街頭啊,去酒店吧。」
邊斜徹底沒了辦法,看前面正好有輛的士過來,便示意對方停下,半扶半抱著帶程白上了車,去了附近最好的酒店,開了間房。
然後放程白躺到了床上。
說實話,做出去酒店這個決定的時候,邊某人可以指天發誓,自己絕無半點邪念。
但天底下的事情就這麼邪門。
孤男寡女,深夜酒店。
這一路來可也有十幾分鐘的路程,由不得他不亂想啊。
尤其是此刻,將程白放到這柔軟的大床上的時候……
被酒意熏染得微紅的臉頰,壓在羽絨枕上,濃長的眼睫垂覆下來,遮了白日里總是平靜淡漠的一雙眼。
醉深的狀態下是輕蹙著眉。
她外套已經凌亂,連著長發也有些凌亂,是幾分無知無覺卻異常致命的引誘。
邊斜忽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他連忙轉開了目光,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水來,咕嘟嘟就灌了小半瓶。
沁涼的溫度一下滑過心肺。
總算能冷靜幾分。
「周異說我是祖宗難伺候,我看你現在也沒比我好多少。」
邊斜呼出一口氣來,把那剩下的大半瓶水給放下了,坐到了床邊上,理了理她散亂的頭髮。
發梢划過肌膚,有些發癢。
程白不是很耐煩,偏了偏頭,似乎想要躲過這個動作。
邊斜頓時不高興起來,戳了她手臂一下:「白天嫌棄也就罷了,喝醉了還嫌棄我!沒有我你今晚得露宿街頭好不好!」
程白沒反應。
邊斜想了想,心裏面忽然就冒出個壞主意來,拿出自己的手機就將攝像頭對準程白:「拍張照,等明天你醒了,非得讓你看看自己今天是什麼樣!」
但這樣也不好拍。
他調整了好幾次角度,都覺得取景框里這個程白缺了點什麼東西,跟他印象里的程白很不相同。
停下來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問題在哪兒。
程白沒睜開眼睛啊。
邊斜一手舉著手機,一手去戳她:「程律,起床了。」
程白沒反應。
邊斜想了想,又戳了一下:「程律,有案子了。」
程白還是沒反應。
邊斜覺得是自己沒抓住關鍵,最後打了個響指:「程律,開庭了!」
程白一下就睜開了眼:「啊?」
「咔嚓!」
邊斜抓住機會,眼疾手快,立刻按下了快門。
然後一看那張照片,盯著照片上的程白十多秒,他一張臉慢慢就變紅了,紅到耳根子。
這是一張絕對不能讓程白看到,也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看到的照片……
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
這麼……
邊斜忍不住,拿著手機笑出聲來。
程白睜開眼後,卻是費力地打量了周遭一眼,大約是發現這地方根本不是法庭,又躺回去把眼睛閉上了。
邊斜這時候很佩服她的職業素養。
但同時也很好奇。
將那一張照片存進照片收藏,他又手賤地去戳程白:「程律,收律師費了啦。」
程白沒搭理他。
邊斜又道:「程律,邊斜來了。」
程白還是沒動。
邊斜有點生氣:「程白,邊斜來你家偷東西了!」
程白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邊斜忽然就想把這女人從床上揪起來揍一頓:「聽到開庭有反應,聽到我邊斜真是半點面子都不給!哎,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呀?」
一面說,他還一面繼續戳她。
程白躺著迷迷瞪瞪都睡著了,老被人這麼戳著真不舒服,那眉頭頓時就皺得緊了一些。
眼帘掀開,好像是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聽清了他的問題,只低啞著嗓音不耐煩的回了句:「都在我心裡了還想算什麼……」
然後轉了個身,又閉上眼了。
「……」
邊斜坐她床邊上,整個人都定住了,腦海里先前所有的不滿都被清空,變得空空蕩蕩。
只有這一句回蕩不休。
也許周異的警告是對的,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抗拒程白這樣的誘惑?
好半晌,他終於控制不住地笑起來:「那我也把你寫到心裡好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