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0年1月1日。

我起床，電飯煲蒸上紫薯玉米山藥，拌了個手撕茄子，一個炒鍋準備了咖喱雞肉，一個鑄鐵鍋里簡單弄了青菜豆腐湯。

一會Leo起床，只要打開灶台開火兩分鐘，就能端上桌了。

Leo上周體檢結果出來，有輕微血脂硬化，我最近給他做菜都改無脂肪少澱粉的，油都改用噴壺噴一點點。

Leo微微抗議後屈服，開始發起了四宮圖朋友圈，配文都是：老婆今日份的逼我吃健康餐。

我很滿意，已婚男人在朋友圈提到老婆的次數，體現了他的被馴化程度。

今天我沒陪Leo午飯，昨晚他回家都後半夜了，今天又是假日，估計他要睡到下午。

我著急出門，因為阮清輝連環call我去洪瑜家，說要公布她的心動對象，等我教程。

晴天霹靂！

她把沈晏那張做作地凝視貓咪的照片懟我面前的時候，我想一頭栽在桌上。

阮清輝沒在意我的反應，她甜甜蜜蜜托著腮開始講沈晏千里夜奔給她送糖葫蘆還不想上樓佔便宜的故事。

我很想提醒她：沈晏家離她家只有一公里多點，一串糖葫蘆就3塊錢。

而David是扎紮實實地請她吃人均五六百的餐廳。

到底誰更用心，小學一年級都知道，但都市女性常常受對方外貌/言辭的蠱惑，算不清這道題。

我懷著僥倖心說，那你跟David怎麼樣？

她說：「我跟他說清楚了啊，我們倆每天的對話都是他問我，「你吃了什麼」，太悶了。

況且我喜歡沈晏，我不能一拖二吧。這樣很bitchy啊。」

洪瑜及時地遞給我一杯水，讓我澆滅心火。

我灌一大口，拍拍洪瑜的手背示意我的理智還在，然後溫和地給F班學生上課：

「首先，作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婊一點，最好一拖N，然後挑一個條件最好對你最有誠意的結婚。」

「其次，有趣這事不重要。

只要戀愛時間長過一年，最後對話都是「你到哪了」和「你晚上吃什麼」。

你找個無聊的，最後跟你也無聊，跟別人也無聊。

你找個有聊的 最後跟你無聊了，跟別人還有聊。」

阮清輝獃獃看著我：可是我想找個我有感覺的人。

我很急：「寶寶，你的首要任務是先嫁出去。

結婚，你就要找有意願結婚、適合結婚的人。

愛情，你可以先結婚，婚後再追求。」

阮清輝睜大眼睛，顯然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宏論。

然後我問沈晏說，你在家嗎，家裡多包了一些餃子，我給你拿過來。

這當然只是託詞，我想跟沈晏談談。

隔了兩個小時他才回我：「你太好了！我感受到被親情緊緊包圍的溫暖！」

這都下午2點了，不用猜就知道，他昨天給阮清輝演完偶像劇，就去夜店放飛自我了，所以才起床。

我到沈晏家樓下，他又要嬉皮笑臉道謝，我阻止了他，我說我跟你說兩句。

「阮清輝是我好朋友，你別看她一副新女性做派，其實是個老實人，跟你那些姐姐妹妹們不一樣。她玩不起的，而且她30歲了，真的要考慮結婚了，你別再撩撥她。」

沈晏愣了一下，然後笑嘻嘻說：「難道我不是好男人嗎？」

我不理他，自顧自說：「她是我高中同學，高一的時候考八百米，我很怕長跑，她就說她帶我跑，結果發令槍一響她就竄到最前面去了，然後她左顧右盼了一會，發現我掉在隊伍最後面，又慢吞吞，倒退著，跑回來跟我肩並肩了。我說這是八百米測驗，你好好跑你自己的。但她滿不在乎說，哎呀高考又不考體育，你這人怎麼成天緊張兮兮的。她就這麼陪我跑完了全程，拿了倒數第一。」

「清輝不是目標感明確的人。她和你聊得這麼開心，並不意味著她可以接受你以前那種輕鬆的男女關係。「

「所以你……」我差點想說「放過她吧」，最後委婉說：「還是讓她好好嫁人吧，你們做朋友就可以了。」

我其實不太習慣跟別人說自己私事，尤其是跟老公的家裡人，說完我也有點局促。

沈晏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說：「Tracy，你突然有了人氣。」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平時我和Leo家人的對話總是得體的滴水不漏。

接下來三天，阮清輝在群里長吁短嘆，說他怎麼不找我了啊，那我能不能主動找他啊，那我說點什麼啊，你們給我想想話題……

我說清輝，不合適的人反而耽誤時間，你看洪瑜，完全不急的。

阮清輝說，洪瑜，教我，你為啥可以從不為情所困？

洪瑜說：「可能工作給我的正反饋一直多於感情吧，所以我沒覺得感情是我人生標配。」

David發來消息問我：「Tracy，清輝真的挺不錯的，但好像一直工作很忙的樣子。改天請你倆吃個飯，也謝謝你給我介紹女神。」

我展示給清輝看，她回了一串省略號。

我說你啥意思啊。

她把她跟David的對話截圖給我：「我不知道還要怎麼更明顯拒絕。」

我嘆口氣，情愛修羅場真是殘酷，一級級的食物鏈分明。

我跟David說：「不用啦，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常出差加班晝夜顛倒，我覺得也不是當老婆的最佳人選。對了，公司里新進來的實習生Kitty好像沒有男朋友。我覺得她也挺好看的。」

阮清輝說：「Tracy你好像我媽，還替我擦屁股。」

我覺得我比她親媽還上火。

既然阮清輝不喜歡樸實掛的男生，我決定去一個最近爆紅的據說「用戶質量超高清一色985/常春藤青年才俊」的社交App上替她物色男人。

我註冊了賬號，填了阮清輝的基本信息，在她的相冊里找了三張旅行照片：寫真太用力、自拍容易被質疑真實度，精修過的旅行照可以雲淡風輕地強調美貌。

我左滑右滑篩選男士，一旦對方也點贊「我」並且給我打招呼，我就一鍵發送：「你好，我是這個女生的朋友，因為她工作太忙了，我就替她到這個App上找找看男朋友，如果你有明確的交往意向，可以加她微信：xxx。」

這樣還一箭N雕：首先說明她沒有男朋友不是因為魅力缺失而是忙；其次暗示她很矜持，是我這個做朋友的瞎著急。許多中國男性還是很保守的，自己上約會軟體可以，卻還是隱約看不上那些軟體上的女孩。

我覺得阮清輝喊我一聲媽不過分。

三小時後，阮清輝在群里截圖自己的通訊錄好友申請，說咋回事，怎麼突然一堆男的加我好友？

我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洪瑜發了有史以來最多的「哈」。

我給阮清輝劃重點說，你對Evan保持警惕，我剛才細看，覺得他硬體不錯，但太自戀了。

他的自我介紹是這樣的：

「曬過西北的驕陽、淋過上海的陰雨，吸過北京的陰霾；

從地下室奮鬥到朝陽三居室，從公司一個拿外賣的臨時工，奮鬥到跟MBB保潔聯合利華高盛嘉實bat四大的朋友談笑風生；都市精英的光鮮皮囊下，其實還藏有一顆想要擼串窮游的有趣靈魂。

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阮清輝一鍵轉發他的開場白：

「嗨，談戀愛我不是很主動的類型，如果喜歡我，歡迎先撩。」

我說那Frank呢？

他的照片看起來挺精英的，都是衝浪健身、遛狗、高端聚會，以及和一些名流的合影。

阮清輝沒回我。

我圈她，說人呢人呢。

隔了倆小時，她說：「沈晏是不是不喜歡我？我給他發了個段子，我還給每個同事都提前看了，確保超好笑，可是沈晏只回了我一個表情包。」

我：你先見兩個約會對象，我再幫你分析沈晏咋回事。

我覺得讓阮清暉放任自流的話，她一直也不會跟別人見面的，於是問她，你跟Frank約了什麼時候吃飯，我要來督戰，幫你管理進度。

那頓飯Frank表現好極了，他出生於新加坡，畢業於密歇根大學斯蒂芬·羅斯商學院，現在在家族基金工作；長得眉眼深邃，聽完我誇他，他羞澀一笑：「家母是法國人，所以有一些高加索人種的特徵。」

餐廳里的招牌菜今日售罄了，我故意說：「哎呀真可惜，你們可以下周再來這家餐廳，那道菜值得再來一次。」

我想幫阮清輝跟Frank就這麼定下下一次的約會。

Frank面有難色：「我下周要去阿根廷出差，我家在那有些產業，需要去處理一些法律事務。」

然後他徵求阮清輝的意見：「等我下個月回來了，咱們再來這家餐廳好嗎？」

走出餐廳，我跟阮清輝說，這個很不錯啊，比撞你的那個更像偶像劇男主角。

Frank雖然人走了，但據說每天又是給阮清輝發腹肌照，又是給她發自己喜歡的歌，很殷勤。

過了兩天，阮清輝跟我說，Frank說，他銀行卡每日有限額，買機票的時候無法付款了，問她能不能轉兩萬塊錢給他。為了表示自己是「有錢只不過花不出去」，Frank還把自己賬戶里許多個0的截圖發給她。

阮清輝有點疑惑地問我：「有錢人不是應該讓助理買機票嗎？」

我也有點吃不準了。

就在阮清輝猶豫不定的時候，她又收到了一條陌生人的好友申請，不過這是個女的，她說：「你認識Frank嗎？我們聊聊」。

阮清輝把手機遞給我看，說完了，Frank估計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家找上門來了。你快幫我回，回完幫我刪掉對話框和人。

清輝從小就這樣，每當有什麼事時，總是走鴕鳥策略，要我出頭。

也因為這樣，我從小到大不知道幫她給多少人回過簡訊到QQ到MSN到微信，包括當年還是她上司的洪瑜問責郵件，她寫完以後也是讓我給她改措辭。

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動物園玩，她給我拍了一張跟鴕鳥的合照，然後認認真真標註說：「前面是你，後面是我。」

我是世界上唯一她放心交出手機密碼的人。

她是世界上唯一放心交出手機密碼給我的人。

這种放心，是智能手機時代最過命的交情。

我接過手機，預備幫阮清輝迎接一波腥風血雨。

對面女生「正在輸入」了很久，最後發來的卻是一段彬彬有禮的文字：

「你好，我是Frank的女朋友，我看了他的手機，知道你們倆最近聯繫挺多的。不過我不是來捉小三的，我是想告訴你，Frank的故事全是假的。他不是中法混血，也不是什麼密歇根大學斯蒂芬·羅斯商學院，他就是一個職高生，來北京打工以後受不了窮和累，所以整容，偽造履歷，然後釣女人吃軟飯為生。他沒什麼家族產業，事實上，他沒有工作，他跟你說他出差，是因為我最近在湖南做個項目調查，他過來給我做飯而已。」

「我之前也以為他是完美高富帥放下身段陪我，結果有陣子他悶悶不樂，我就問怎麼了，他說他公司運轉出了點問題，需要一筆錢，我說多少，他說300萬。因為我收入還不錯，所以我提出可以借給他，沒想到他一口拒絕，說不能問女人借錢，這樣以後我們關係會畸形的。」

「我當時聽了很感動，更覺得這是個有擔當值得託付的人。」

「所以我乾脆把錢直接轉給他，並且說，不著急還。」

「直到有天，我發現他老躲在衛生間里打電話，我還以為是出軌，於是偷聽，發現是另一個女人問他還錢，他在求饒說寬限幾天。「

」我起了疑心，這才查他底細，發現一切都是假的，他只不過是揮霍完一個女人的錢，再用另一個人的錢去填那個漏洞。」

「哦對了，那個他的賬戶截圖也是假的，淘寶上花15塊錢，就可以讓人幫你ps成世界首富。」

我目瞪口呆。

我突然更慶幸自己碰到了Leo，不然哪怕我是結婚專家，也可能被這世間奇奇怪怪的渣男坑死。

我還覺得，像洪瑜那樣專心致志拼事業，或許真是當代女性的一個出口。

不過阮清輝好像只是興緻勃勃地當作獵奇，仍然心情頗好地坐在一邊給自己塗指甲油。

我感覺有鬼，正要發問。

沈晏這小崽子的微信彈出來了，我一不小心點開看到了前後文。

阮清輝問他說：「你過年準備去哪玩啊？你們大學教授是不是還有寒假？你去過紐西蘭嗎？我跟幾個朋友打算自駕，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一陣頭疼，阮清輝在別人那演女神，在沈晏這當舔狗。

沈晏回復說：「我去過，寒假有安排了。不過我可以把我當時的行程發你作為參考，紐西蘭現在很熱，你注意防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