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月21日晚，我剛把跟洪瑜一起定製好的Excel表頭髮給阮清輝，還沒合上電腦，Leo就回來了。

他一直哼著小曲——這是他心情頗好的表現，他一邊換拖鞋一邊說：「老婆，我可能要升職了，等落實了我帶你逛SKP去。咱們明天在家吃頓大餐吧，當提前慶祝！」

我看他心情好，抓緊商量：「前幾天你和沈晏說我要申MBA了么？」

Leo一愣：「對啊，看看他有什麼資源，商量下。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看著Leo臉色，試探地問：「沈晏建議我申P大呢，我查了下學費，原本以為差一倍，後來發現才差12萬。」

Leo摟住我：「老婆，你這麼能幹，讀哪個學校都一樣的。咱們今年還要換車呢。」

我沒有爭辯，雖然我轉頭就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我一周就坐一次的車，牌子真不重要。」

Leo當沒看到我的僵硬表情，若無其事地到廚房晃了晃，誇今天的湯不錯，進門就聞到好香啊。

我笑笑。

他想了想又補一句：「我們領導孩子高考在研究自主招生，你喊沈晏過來一起吃飯吧。」

去書房打遊戲前又補了一句：「問問沈晏最近有得什麼好酒，讓他貢獻出來。」

沈晏果然帶了一瓶好酒過來，Leo把酒拿進廚房說要找開瓶器，然後掏出手機拍照，又用淘寶的拍立淘功能搜了下，然後說：「這是法國名庄修道院紅顏容莊園的紅酒，要兩千多呢。」

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只是多了個人加雙筷子，沈晏卻拿那麼貴的酒過來。

Leo說：「果然男的不結婚就是敢亂花錢，你看我，從不捨得買這麼貴的消耗品。」

半小時後，Leo發了條朋友圈，圖片是剛倒上的酒杯和酒瓶，配文是「弟弟常來家吃飯，為咱沈家都這麼年輕有為乾杯。」

一分鐘後，Leo直接留言，回他人提問：「嗯，33歲，就P大正教授了。」

Leo就這樣，在他的朋友圈，我也是職業精英女性，又不失賢惠美貌。我們都是他完美人生的有機組成和有力佐證。

當然，沈晏本身的確是。

我們預祝Leo升職，碰杯後，Leo又問沈晏，你呢，最近怎麼樣？

沈晏潦草答：「老樣子，今天被院領導談話了，讓我少發微博，不利於營造嚴謹的學術影響，對申請項目也不利。」

「哎呀，這也管太多了，微博屬於你的個人生活嘛。」Leo又舉起杯子：「這一杯安慰你。」

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真覺得沈晏的不順讓Leo升職的快樂翻了倍。

沈宴對此倒不在意。我隱隱意識到，天才少年的經歷，讓他學會了多分享自己生活里的不如意作為社交的潤滑劑，哪怕是對朋友圈裡以他為傲的表哥。

酒過三巡，沈晏突然轉向我：「Tracy，你申請商學院準備的如何了？」

我感覺Leo在看著我，停頓十秒，說：「擔心P大申請難度太大，可能還是主力申請Leo的母校了。」

沈晏有點急，說，你都試試，我哥們說了，今年是對職能背景重點開放的第一年，你申請機會不小。

我看了一眼Leo。Leo樂呵呵地說，既然自己人有內部消息，那你就試試。

是沈晏不斷振動的手機打斷了他倆，是個沒有備註的來電，沈晏接起來，我們只能模模糊糊聽到，是個女聲。

Leo朝他一臉曖昧地笑：「這是又有佳人相約？」

沈晏對著那頭嚴肅地說：「你回學校去，大半夜瞎跑什麼呢。」

Leo跟我對視一眼，意思是他果然沒猜錯。

「……這跟你好看不好看沒關係，重點是我是你的老師。咱倆心態不對等，學校也不允許這種關係存在。」

女生在那頭很急地嚷嚷著什麼，我好像捕捉到了一句「我們可以地下戀」。

沈晏有些無奈地笑了，一隻手按壓眉心：「我只能是你的老師。等你畢業了，你就會想，哎呀，也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教師。你回學校吧，這是你手機號對吧，我給你叫個滴滴專車。」

掛了電話沈晏開始叫車，Leo壞笑說，女學生，危險又吸引。

沈晏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姿態，他說師生戀沒意思，不公平，要找刺激的。

那一刻，我莫名其妙想起了「盜亦有道」這個詞。

「所以至少現在沈晏單身，我是留待觀察狀態是嗎？」在洪瑜家客廳，聽完我的轉述，阮清輝提問說。

「對。」我點頭：「我建議你也約會別人，轉移下注意力，一上來就那麼瘋，會把男人嚇跑的。」

洪瑜雙手一攤：「我手頭是真的一個男的都沒有了。」

馮楚楚倒是頗為躍躍欲試：「你要找我同學嗎？年下小奶狗。」

我說算了吧，你的清輝姐姐雖然賺得不多，但家裡連洗手液和垃圾桶都是有牌子的，她聞到大學小男生的汗味，和小男孩看到她的消費觀，不知道倆人誰會被誰先嚇跑。

我突然意識到，脫離學校背景後，能一直有約會還挺不容易的。

但皇天不負有心人，我還是給阮清輝挖出了一個約會對象。

我去醫院做例行婦科檢查，覺得戴著口罩的醫生頗為順眼，再看他的手，乾乾淨淨，並未有婚戒。

再一想，這可是三甲醫院，這醫生年紀輕輕，頗有前途。

檢查完我穿上褲子跳下床，問他說：「醫生你方便給我一個微信嗎？」

我感覺他眼皮抖了一下。

我連忙打圓場：「我就是想後續多跟您諮詢些問題。」

我講了前因後果，把微信號推給阮清輝的時候，她一邊笑到在地毯上滾來滾去一邊跟我說，你相信我，我會好好約會，不辱使命的。

我坐在沙發上，看她熟練地加微信開啟話題。

她說是陸醫生嗎，我是病人朋友哈哈哈哈哈，你下班了嗎？

醫生回復說：」剛到家，你叫我Louis就好。」

Louis是P大醫學院臨床八年畢業的，進醫院三年，單身，模樣在素人里算是拔尖。

我慫恿阮清輝熱情些，但「撩」這門前期藝術我確實不精通，只能靠她自己。

我看到阮清輝噼里啪啦打字說：「哇，你簡直像言情小說里那種醫生男主角的原型。」

Louis發來一個害羞的表情。

我覺得阮清輝有她的擅場，她的那種因為一路順利自帶的輕盈和少女感，在戀愛里大約是挺吃香的。

我覺得有戲。

果然當晚，倆人就約了周五的飯，阮清輝問我說，你一起去嗎？他順便做個病人回訪，哈哈哈哈哈。

我想了想那天Leo有應酬，我一個人點外賣吃不完，做飯又嫌繁瑣，正好給她把把關。

阮清輝在我們看菜單的時候，雲淡風輕地開口讚美他：「看到陸醫生就想起江直樹了。」

Louis被恭維得心情愉悅，又加了一個海參。

我跟阮清輝是有分工的，她唱紅臉我唱白臉，於是我開口發問：「陸醫生這種類型應該一群袁湘琴後面生撲啊。你的前女友真不珍惜。」

Louis說：「是未婚妻。她不能接受跟我媽住一塊。」

我說，哦那……你爸爸呢？

Louis說，他拋棄我們了。

我感覺到阮清輝瞪大了眼睛。

我理解她的驚詫，不是因為Louis的父母離異，而是沒想到他一個三十多歲的人，還會用「拋棄」這樣的詞形容父母的離異。

我打圓場說，其實現在單親家庭也挺普遍的……

Louis搖頭，說不，我媽一個人撫養我，吃了許多常人難以想像的苦。

「她為了給我報口語班，把自己的首飾全賣掉。

高三時，學校有兩個清華的自主招生名額，有個市委領導的孩子跟我搶這名額，我媽就爬上學校房頂，說如果校長敢暗箱操作，我就從這跳下去。

我上了大學，有一陣玩物喪志，成天打遊戲，GPA跌破3.8，期末我一回家，我媽就把我的筆記本砸了，等我第二學期重新拿第一，她才又給了我買了一個新的筆記本。你要知道我媽好幾個月工資才夠買個電腦……」

阮清輝小心翼翼地插嘴說：「……GPA3.8，也沒有很低吧。」

但這剎不住Louis抒情的閘門：「我媽為了我，不聲不響地犧牲了太多，所以我現在把她接過來一塊住。我媽每天晚上都等我下班一塊吃飯，像今天這種情況，我都會給她打包一份回去，然後騙她說，是單位食堂免費的。」

我看到阮清輝用手托腮，試圖托舉出一個相對自然的笑容。

「我跟我未婚妻感情不錯，但她提出過二人世界，讓我在樓下給我媽租個房子。我媽搬到樓下三天，每晚都失眠。我抉擇了一下，只能跟我未婚妻分手。」

Louis有個工作電話，他詢問我們能不能出去接，阮清輝連連點頭。

趁他離場時間，我跟阮清輝緊急討論。

我說，就這麼劃掉Louis有些可惜，三甲醫院年輕有為的單身男大夫……你滿北京也挖不出幾個。

我拍拍阮清輝的背鼓勵她：「再堅持一下。」

Louis回來的時候，阮清輝已經調適得差不多了，她主動說：

「我覺得你雖然孝順，但陪伴時間畢竟有限，阿姨可以多參加一些社區活動嘛，跳跳廣場舞。北京很多來陪孩子的大爺，說不定還能找到第二春。」

Louis堅決地說：「不用了，我媽說，世上她只信得過我這一個男的。」

「阿姨這也不至於，挺多離異媽媽打開心態談戀愛後，根本不粘孩子。」

Louis禮貌但堅決地回復我說：「她不會的。我也不會拋下她。」然後他看向阮清輝：「你可能比較叛逆吧，所以不懂我跟我媽的這種感情，世界上只有父母會一直對你好，其他的友誼、愛情都是假的。」

聽了Louis一晚上的二十四孝故事，阮清輝堅持表示我們是兩個人，他是一個人，我們吃得多，故而應該我倆結賬。

我很懂這個動作的意思，阮清輝又想棄卷了。

但不知怎麼的，我這次有些理解她。

不僅因為——跟母親感情太深的男人，真是不大適宜做老公的，結婚的話會吃許多悶虧。

也是因為我覺得，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大約我也會想跟另一種男人，例如沈晏，有一段羅曼史。

浪漫才是人生真正的奢侈品。

不過當晚回到洪瑜家，我還是表揚了阮清輝，我說你態度是端正的，沒有在一棵樹上弔死，這麼持之以恆約會下去，嫁出去指日可待。

一旁的馮楚楚噗嗤一聲：「清輝昨天還死拽著我，去P大偷看沈晏呢。」

阮清輝怒目向她。

馮楚楚完全不怕死，兩眼冒星星：「大帥哥講物理真的好迷人，雖然我倆一句都沒聽懂。我支持清輝，特別特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