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月25日，又是一個周末。

阮清輝坐在洪瑜的客廳里，直愣愣地問，Nick這是什麼意思？

馮楚楚說：「天哪，這就是真實版的霸道總裁愛上我。」

「可是Nick已婚有娃呀。」阮清輝也算個樂觀的人，但還是到不了馮楚楚的程度。

洪瑜一邊給加濕器里加水一邊說：「Steven有病，為什麼拉這麼個皮條？我現在就打電話罵他。」

Steven是洪瑜四年前分手的前男友，也是她代孕前的最後一任男友。

同時，他還是阮清輝現在機構的合伙人。

當年，洪瑜跳去創業公司時，把已經從下屬變朋友的阮清輝，介紹去了時任男友Steven工作的基金，頗有點託孤的感覺。

電話接通，Steven大喊冤枉，他說我真的只是想帶她吃個飯。

在Steven的敘述里，故事是這樣的：

1月23號傍晚，Steven敲了敲阮清輝的辦公桌，說你晚飯有著落了嗎？不然我跟Nick吃飯，你一起？

Nick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闆，也是阮清輝他們機構第一隻中後期基金的重要LP。現在大環境不好，募資困難，又是他們機構第一次募這麼大規模基金，四捨五入Nick可以算他們的金主爸爸。

Steven跟Nick吃飯，有時會喊上一兩個漂亮女同事。

他辯解說，和Nick也很熟了，重要的事一年單聊一兩次再到辦公室開會就落實了；日常吃飯就是聯絡感情。

既然沒有專項事宜，兩個男的，也沒那麼好找話題，有個女孩子在，就有聊天的興緻了，但絕對不會有什麼特殊操作，更不是專門拉皮條。

Steven強調說，那天喊阮清輝一起去吃飯，真是毫無邪念，年底了，本來也想喊她一起吃個飯的。

「她現在看AI賽道，之前看的都是toC項目，AI嘛基本上能活下來的都是toB，商業邏輯企業基因非常不一樣，隔行如隔山。Nick是企業服務的上市公司老闆，她能跟 Nick 聽聽思路也挺有幫助的，這完全是幫她。投資機構，多得是人想認識大佬。」Steven大感委屈。

活躍在各大財富榜上的Nick比阮清輝想像中親切。

雖然已經46，但Nick身材保養得不錯，穿Moncler的羽絨服搭牛仔褲，腳下是限量版球鞋，服務員拉開包廂門，他先看到的是Steven，只是招了招手，又看到後面跟著的阮清輝，Nick立刻起身，跟阮清輝握手，問她姓名，然後說：「今晚私人聚會，沒帶名片，阮小姐賞臉的話加個微信。」

Steven在一旁對Nick進行商業吹捧：「真大佬不需要名片，誰不認識你呀。」

一落座，Nick就喊來服務員：「這裡有女士，拿菜單過來，你看看要再加點什麼你愛吃的。」

阮清輝只覺得Nick紳士極了，也沒退讓，又加了兩份甜品。

Nick讚歎：「嘩，到底年輕人。」

阮清輝有點羞澀。

Nick說沒事，我喜歡看女孩子吃甜食。

整頓飯期間，Nick跟Steven說話的時候，都是一隻手搭在椅背上懶洋洋的。

而阮清輝一發問，Nick就微微向前傾，跟她進行眼神交流。阮清輝問起一些AI應用場景的問題，Nick不僅耐心解答，還會誇她觀察力強，善於總結。

Steven在電話里頗有些無奈：「我當時以為這就完了。」

兩天後阮清輝再發消息請教Nick，她措辭極其客氣，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您」的。

Nick倒是極隨和，他說我正巧今天沒事，我當面給你講吧。

Nick的賓士AMG S停在阮清輝小區門口，司機下來給她開門，Nick說我請你吃個飯吧。

阮清輝連忙擺手說不必破費。

Nick拍拍她的手背，說不破費。

不破費不是說謊，司機停在了重慶小面門口。

「怎麼說呢。普通男的請你吃重慶小面，你覺得很不正式。大佬帶你吃重慶小面，說這是他人生最愛餐廳，愛到怕小麵店倒閉，就買了這一排店面，繼續低租金租給麵店老闆，你就會覺得——」阮清輝想了想總結說：「小面有價情意無價吧？」

她又補了一句：「那家重慶小面真的很好吃，配上涼拌木耳，絕了。」

阮清輝以為自己的好學終於得到了伯樂，三不五時就發個問題去請教，Nick總有空耐心回電或當面解答。

這麼吃到第三次飯，阮清輝幾乎以為Nick要挖自己了。開始浮想聯翩，展望從機構去了大公司的投資部是不是能升職，加薪幅度有多少。

這天送阮清輝回家的路上，Nick不經意地問起她的情感態度。

阮清輝有些不明就裡，她說我最近一直在積極相親呢，我還是挺想擁有個家庭的。

Nick說，其實婚姻也不過是一張紙，人和人若是心靈相通，又何必在乎那些繁文瑣節。比如我，跟我老婆只見過三面，媒人介紹的，稀里糊塗就結了婚。結婚後忙創業，忙工作，為了給老婆給兒子提供好的生活，我也算鞠躬盡瘁。

「現在兒子也在英國讀高中了，事業也上正軌了，我才想，我這一輩子，到底是為誰在忙活呢？我有沒有過一天，是為自己而活的呢。」

阮清輝這時漸漸明白過來了，Nick這是在暗示自己已婚，但想泡她。

Nick握住阮清輝的手說：「你願意跟我談一場驚世駭俗的戀愛嗎？」

阮清輝下車的時候屁滾尿流的。

Nick的車剛調頭離開，她就跑來洪瑜家，問我們怎麼辦。

她剛坐下，手機就又振動，她遞給我們看，Nick發消息給她說：「今天是不是有些嚇著你了？對不起，是我太唐突，沒有遏制住自己澎湃的情感。你早點休息吧。」

清輝不想得罪Nick，我就幫她回了句，好的，晚安。

Nick說：晚安，希望我今晚好夢，夢裡有你。

我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說這男的怎麼都快50了講起話來跟男大學生一樣。

洪瑜說，就有女人吃這套呢，覺得大佬身家如何如何，卻對我伏低做小。

馮楚楚有些激動，說：「他會不會跟電視劇里一樣，每天給你送花，哦不對，他這個身家，應該是每天送一個香奈兒！」

馮楚楚想多了。

Nick接下來每天給阮清輝打電話訴衷情，但一點沒有花錢的意思。

阮清輝從一開始接電話，到後來把電話公放，到最後默默拒接。她不接電話後，Nick索性去公司拜訪她。

阮清輝說：「那個場景真的跟偶像劇一模一樣了，追求者來公司堵門。」

Nick終於在會議室里見到了阮清輝，阮清輝特意選了個距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

Nick說：「從物理到心理，你都要離我那麼遠么？」

阮清輝說我知道您有太太和孩子，我的家教和原則都不允許我破壞別人的家庭，我很榮幸能認識您，我多努力，希望將來能跟您在工作上多合作。

Nick說：「你現在跟我生疏，都用您字了嗎？」

阮清輝覺得再費口舌也是徒勞，過了會，她說我送您下樓吧？

Nick說：「哎，你這樣我很傷感，我以為你會是勇敢衝破世俗藩籬的女孩。」

Nick沒有記仇，相反的，他開始每天給阮清輝發自己抄寫的小詩。

他用鋼筆抄寫：「人生三件事，理想、愛情、好姑娘，趁桃紅柳綠野花黃，寫情詩，耍流氓，前程險惡又何妨？」

有時也會用毛筆抄倉央嘉措：「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馮楚楚頗有些感慨：「我以前覺得大學男友摳門，他坐地鐵，想省一張票錢，老想讓我買票，他自己跟在後面鑽進去，現在看來大佬也摳門，寧可搞這些虛頭巴腦的，也不願意花錢買點禮物來討好女生。」

洪瑜很難得地讚賞了一下馮楚楚：「摳門是一方面。Nick應該覺得自己只要靠名字和誠意就能泡到一切姑娘，這本質上是想應驗自己的魅力。靠抄幾句詩就能找個小三小四小五，當然比花錢找來的更有成就感。」

阮清輝猛然抬頭：」你說還有小三小四小五？「

洪瑜說：「你該不會覺得你真的是天選之人吧？Nick這種，撩一切可撩的年輕女性，決不會深耕一個人的。就算是抄詩，也抄一次群發三四十個，才算值回他的時間。

你等著看——」

阮清輝這麼戲劇化的遭遇，我卻很難全身心投入。

昨晚，我總計五百多粉絲還包括一多半系統假粉的微博，多了一個新點贊。

更奇怪的是，這個點贊是對我六年前的微博。

雖然我發的不多，但這人也得翻小兩百條了。

我立刻進入對方主頁看，發現對方沒有關注我，但關注了Leo。

Leo是她唯一關注的人。

我心裡一驚，有種靴子終於落地的踏實。

我一行行往下看。

這個微博開通快一年了，裡面從單戀心情到戀愛沉迷到反反覆復的失落感。

戀愛狀態的好幾條，都有Leo的留言互動。

去年感恩節前夕，她發了一盒Armani禮盒的廣告圖，裡面有二十隻唇釉和一瓶香水，說塗起來一定有愛情的美妙感。

當天，她又發了一條實拍，配文是「最愛的你，送我最愛的品牌」。

但這是最後一次秀恩愛，後面就是反反覆復問自己要不要放棄的糾結。

我回憶了一下，感恩節是工作日，那天Leo說有應酬，回家給我帶了一瓶香水。當時我還奇怪，老夫老妻了，在這種以往不過的節日送禮物不是他風格。

現在我意識到，香水價格是禮盒的十分之一不到。

我可能……還是沾了她的光。

14歲那年，媽媽在繼父徹夜不歸的次日，若無其事地準備了午餐，等著繼父回家開飯。

飯後我私下問：「要不我去問問他昨晚去哪了？」

媽媽握住我的手，說，囡囡，你已經長大了。以後你要記住，有的話不能隨便問，問了就要準備好答案不是你要的怎麼辦。

這一刻，我問我自己，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