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今天是元宵節，也是我發現小桃桃的第16天。

這16天，我一次飯都沒做，都在公司呆過晚飯點很久才回家。

Leo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早上出門時，Leo小心翼翼地問我，老婆，今天過節，我來下廚怎麼樣，給你展示一下我的廚藝。

我說哦，他立刻開開心心給我發了一個共享文檔，裡面是他寫好的菜譜：”你看看有沒有忌口，我應該不會記錯的。”

晚上六點多，我正猶豫要不要回去。

沈晏電話來了：「Tracy，我哥又喊我去蹭飯了。我剛好在附近，一起走嗎？」

Leo真的懂我，「家醜外揚」是我的軟肋。

他知道，出動什麼都不知道的沈晏來喊我，我就不能拒絕了。

前幾天，清輝告訴我，沈晏送了她一束玫瑰，四捨五入就算表白了，雖然花蔫了吧唧的，清輝還是精心伺候，還發了朋友圈，配文是「開心心」。

我不知道一會跟沈晏見面該不該提這事，我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太對。

不過最近半個月，我真的沒有心情管她的事兒。偶爾去洪瑜家和大家碰面，也只是為了避免和Leo打照面。

我得先處理好幾個事，再看怎麼和Leo談。

上次被我長談挽留的運營總監，原來一直在被競品公司挖。這是合作多年的獵頭告訴老闆的，目的自然是賣個人情，反正他們也不是競品公司的重點合作獵頭。

老闆為此對我頗有些刮目相看。

一個人本來介於人才和路人間沒有定位，如果有人搶，尤其是競品，那麼他就突然變成了老闆心頭的白月光，身價倍增。

而留住白月光的人事總監如我，也就在老闆心裡有了新定位——鎮守後方的重臣。

雖然也就在年前兩個月，老闆還微微嫌棄地問我：「Tracy，你覺得普通HRhead和優秀的差距在哪？」

就是老闆這個問題，讓我微妙地意識到，可能我在公司的升職天花板就在總監了。因為老闆在暗示我找找差距。

就是這個問題，讓我堅定了申請MBA、利用學歷尋求跳槽升職的決心。

而今天，在公司的月度高管會，老闆痛心疾首地挨個盤點了各個部門一級負責人。

「一個真正有事業心的人，會視公司的事為自己的事，不管是不是老闆提過的問題，都會主動自覺自發深入的去全力解決。就像Tracy。」

聽到這句話，我臉上不動聲色，心裡炸開了花。

我意識到，在人事總監上呆了三年有餘的自己，突然就達到了老闆心裡的那根金線。

四月是晉陞月。接下來的不到兩個月，我可能可以提前準備晉陞述職的PPT了。

有一說一，公司這幾年發展還是挺不錯的，如果能在本公司升職，當然好過出去看機會。

人事部門都懂，候選人跳槽實現的升職，在職場的含金量和穩定性，是要打對摺的。

此刻，我甚至有點感激小桃桃和Leo的破事。

對Leo品位和出軌文案之俗氣土氣的噁心，此刻一掃而空。

懷著這份愉悅，我輕快地走出了公司電梯。

沈晏在大堂等我。

真的很奇怪，雖是堂兄弟，沈晏和Leo的氣質簡直在兩端。

沈晏人是高材生，氣質卻像我中學暗戀過的小混混，有份不記得昨天也不在乎明天的「輕盈」。

他剛回國，第一次來我家吃飯的時候，Leo問他說，你公積金這些，都辦妥了嗎？

然後我見到了傳說中高智商人士一臉的迷惑表情：「什麼？」

而Leo，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這個人像我設想的丈夫標準：他18歲就規劃好了到晚年的每一個十年目標——小城市小康家庭出生，到一線城市中產中年，再到移民美加安享晚年。

我當時很急切地想嫁給Leo：雖然我的「得體」和「懂事」讓我在繼父的家裡如魚得水，但我內心極度厭倦這種寄人籬下，而Leo完美符合了我需要的確定性。

中學時候那個小混混喜歡我，全校都知道，但我從來沒回答過他一句話。

我害怕一旦對話，就會剎不住車，會讓我偏離自己所有的正軌。

就像我保持身材的秘訣是，一口甜食都不吃。只要始終不吃，就會忘掉甜品的味道，就不會再饞了。

夕陽的餘暉映在沈晏臉上，讓我想起我放學回家路上，我知道小混混在背後跟著我，不敢回頭，卻又不想真的快跑甩掉他的久遠往事。

我突然理解了阮清輝。

呵，永遠少女心的清輝。

她父母只會問「寶寶，我們只能給你在北京買個小房子，一樣預算在家鄉可以買大房子，但只要你想好了，怎樣我們都會支持你」。

她爸媽從來沒有催婚催生。

所以有時她說我比她媽媽更像她媽媽。

原生家庭沒有缺憾才有這麼充足的安全感啊。

少女才敢喜歡小混混。

不過我不能怪我媽媽。

生活對她已經太不容易了。

如果爸爸沒有出事，如果沒有帶著我這個「拖油瓶」再嫁，以她的溫柔能幹，想必也可以活得更受寵愛，更不「算計」。

只是這麼幾分鐘的閃念回憶，沈晏已經走過來了。

他伸手接過我的電腦包，說，人事總監也要帶筆記本隨時加班么？

我說嗯，想在家做些工作盤點。

沈晏又是一貫的西式讚美再讚美社交：「Tracy，你把家裡照顧得那麼妥帖，還這麼有事業心。」

我其實不太習慣這麼直接的誇獎，只能轉移話題：「你和清輝進展怎麼樣？」

沈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可能因為我提醒過他，別和我朋友玩玩。

我也有點不好意思，目睹了全過程，怎麼說也是我們清輝主動，實在賴不上沈晏。

還好沈晏叫的車來了，我倆分頭上車，坐在後排。

一個陌生號碼帶來，我以為是中介，隨手接起。

結果是小桃桃。

她在那頭語無倫次地嚎啕大哭：「求求你，你原諒Leo吧，他現在完全不理我了。都是我的錯。Leo說他絕對不會原諒我。我們再也不會聯繫了。你就當可憐我。我不想Leo討厭我……」

小桃桃哭訴的聲音太大，我雖然下意識按了減音鍵，身旁的沈晏顯然還是聽到了。

沈晏臉上沒有表情，他一直在刷新聞客戶端。

我默默把電話按掉，回了一條簡訊給小桃桃：「上次拉黑你電話，就是希望你到此為止。我怎麼處理，是我的事情，以後不要再找我。」

太尷尬了。

沈晏完全不在我私事的知情舒適區。

沈晏打破尷尬：「你申請準備地怎麼樣了？」

我趕緊跟著轉移話題，說我報名都提交了，現在主要是你們學校那個學院的MBA要GMAT或GRE+托福或雅思成績，就算今年6月截止的那輪，我準備考試時間也有點趕。

我猶豫一下，把沒跟Leo說的話也說了：「其實Leo母校X大的MBA的筆試，我去年12月就考過了，按成績問題不大，這邊不用英語成績，學費也少了一半多，我覺得可能更適合我。」

沈晏轉過臉來，看著我眼睛，用他對人一貫的溫柔問：「X大更適合，其實你更想讀的是P大，對嗎？」

我們倆在小小的車廂里，誰都沒有再說話。

晚上只有Leo一個人興緻盎然。

我們到家的時候，桌子上的菜中西合璧：擺了腌篤鮮、也有香煎三文魚，還有可樂雞翅。Leo做了一頓飯就有許多心得，他說中餐比西餐難多了，難怪中國人說民以食為天，中餐太折騰人了。

我買單地笑。

Leo又一臉神秘說：「沈晏，有一道菜，就是專為你準備的，稍等——」

然後他神神秘秘地端出一個小碗，放到餐桌中央，是清蒸獅子頭。

他說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每次你來家裡蹭飯，我爸媽都會為你特意準備獅子頭，連帶著我也沾光……來，你嘗嘗我這個版本的，跟我媽比怎麼樣？

Leo跟我說過，沈晏的人生唯一的缺憾，就是小時候身為博導的父親出軌女學生，被女生的男朋友喊著名字在校園裡追著打，他的母親不聲不響地申請了國外交流項目，有七八年的時間，幾乎不跟家裡人聯繫。

不過沈晏善於調侃一切事情，他立刻接話說：「因禍得福，我媽只會讓我去學校食堂自己解決，她去美國後，我倒是許多去Leo家改善飲食的機會。」

換做往常，我會跟著笑， 但今天我凝視著沈晏的嬉皮笑臉，突然想，其實我們對沈晏都一無所知，除了天才教授、撩妹達人之外的沈晏，我們都沒見過。

沈晏吃完飯要走，我要下樓倒垃圾，沈晏伸手說「給我就行」，我正猶豫要不要給，他說你要是想順便散步的話一塊下去。

我們倆在電梯里並肩而立，我偏過頭不看他，輕聲說：「以後不想做飯的時候就來家裡吃。」

沈晏「嗯」了一聲。

走出電梯，沈晏接過我手裡的垃圾袋，說外面冷，你要不回去吧。

Leo在家等我，他說老婆我們聊聊吧。

他默認了小桃桃的事，他辯解說：「因為我很明確告訴她，我是不會離婚的，所以……我送了她一些小禮物，這樣也好讓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Leo抓住我的手說：「老婆，你每年會買個包，我給她花的錢也就是一個錢包……老婆，我們以後好好的。」

我不說話。

Leo急了，說，老婆我真的知錯了，這樣吧，你申請MBA的學費差多少，我都出了，我今年不換車了。

「有了這次教訓，我真的再也不會亂來了。你知道我好想換車的，現在一失足，我的dream car飛了。」Leo換著方式表決心。

我想他沒好意思說的是，早知道影響車就不要出軌了，新女友哪有新車的喜悅來的持久。

我坐在沙發上，面前攤著《GMAT核心辭彙21天突破》，回憶跟Leo的對話。這是半個月來我能想到的關於出軌的「最適合」結局。

我不知道我在不甘心些什麼。媽媽跟我說，只爭利益，不爭意氣。我理不順我胸口這股「氣」是什麼。

「X大更適合，其實你更想讀的是P大，對嗎？」不知道為什麼，沈晏這句話一直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