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我買房了,首付款當然是我爸媽出的,我在其中……的貢獻大概是微不足道吧。
當然是二手房,北京四環內幾乎沒什麼新房了——哦其實也有,但都是13萬一平起步的天價。
看房是Tracy陪我的,我只會看小區和裝修風格,看到擺著紅木傢具的,或者因為有孩子所以亂糟糟的,我就扭頭想走,Tracy就會拉住我,說這些都不重要,推翻重新裝修也花不了多少錢,而且裝修嘛本來就是幾年換個流行。關鍵是房子格局、朝向、有沒有漏水或者其他重大缺陷……
我忍不住總結說,看房如看男人,Tracy你果然直擊本質。
最後我買到的房子……在一個十五年前建造的、當時還算高品質的小區里,但時隔多年,樓道里有了陳舊感,走進去會有股隱約的霉味,雖然Tracy堅持說我是心理因素。
幸好房子內部保持得不錯,我重新粉刷牆面,更換傢具,就搬家入住。
每個月房貸比我之前的租金多一倍,我還蠻有壓力的,更何況還要換傢具。
所以我在洪瑜家蹭飯的頻率顯著提升。
「你落地燈買一萬多的我是真的不懂。」洪瑜說:「你的花錢水準比我高多了。」
我說房子已經不怎麼中意了,傢具還不能選自己喜歡的嗎?
「你那個小區不錯呀——」
「我覺得從物業到樓道到環境,都差我之前租的小區一截。而且之前,小區周邊都是酒吧和餐廳,現在周圍都是修鞋修腳的,我出門路上能碰到三四撥小孩,太人間煙火了。感覺整個環境都特別催婚催生。」
Tracy笑個不停,她說你之前租的小區是CBD區域的小戶型,理所當然是單身新貴們,現在你買的小區兩室一廳起步,那當然是已婚人士過日子的地方。
然後她又補了一句,說不定能幫你催催桃花,很快就碰到真命天子了。
哎,Tracy真是得體得讓我臉紅,她哪怕自己過得不順,也還是會儘力只提供正面的情緒給朋友。
我於是反握住她的手:「Leo別的不說,投資眼光還是好的,你們那個房子價格翻了一倍吧,你要是下決心離婚,可不能便宜了Leo,你要把房子搶過來,然後你就是坐擁豪宅、沒有老公、可以左擁右抱小鮮肉的女人了。」
馮楚楚在一旁附和。
Tracy問她:「大好周末,你怎麼沒出門約會?」
馮楚楚架著眼鏡和電腦支架,一邊寫稿一邊聽我們聊天:「尤家朗回老家去了。」
「他家出啥事了?」
「沒事,」馮楚楚頭也不抬:「他們家房子要拆遷了,好像是用他的名義買的,回去辦手續。」
「拖到現在的城中村都可值錢了。他有跟你說拆遷政策嗎?回遷房大概在哪個位置?」
研究房子是Tracy的一個興趣愛好,我們常說她把我們看明星八卦的時間都用來看房子了。
「不知道。」馮楚楚在一些現實層面的議題上很迷糊:「我們倆互相不惦記對方的錢。」
看我們集體用沉默表達「不信」,馮楚楚解釋說:
「我們第一次吃完飯,他送我回來,然後一臉的吞吞吐吐,我說你怎麼啦,他說,他知道這樣很沒有禮貌,但能不能去我家上個廁所,他憋不住了……」
洪瑜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們都不能在她家上廁所的。
馮楚楚往下招招手,示意她姐姐稍安勿躁:「我說不行,這是我姐姐的房子,不是我的,我姐不讓陌生人進家門,不過他可以去樓下物業上廁所。」
我看到洪瑜的坐姿明顯鬆弛了很多。
「那天我就順勢告訴他,我畢業後一直住在姐姐家,也沒上班。但我也不是富二代,雖然我覺得我將來會很有錢,頂級編劇一集賺近百萬呢,但我目前情況是這樣的。」
我說你這也太單刀直入了。
「我就是覺得你們當代都市男女關係太嚇人了。」馮楚楚兩手一攤靠在沙發上:「人跟人隨時隨地掂量對方斤兩,所以我想我早點交代,好讓那些特別會算計的男的繞開我。」
我看到Tracy眼皮低垂,露出一個有點自嘲的笑容。
但馮楚楚沒發覺,她當然不是有心的。
我連忙把這個話題快進:「然後呢?」
「沒想到他跟我說,那你還跟我吃飯搶著買單——我說那我當槍手還是能掙一點錢的,」馮楚楚抬頭:「我覺得他不庸俗,不用那些條條框框衡量我。」
過了一會,馮楚楚又抖了一個包袱:「不過還有一個人也很尊重我,很有興趣地問過我關於編劇的問題,還給我列了個教科書級別的電影清單。」
我問也不問就知道是沈晏。
我覺得他腦門上很快可以鑲嵌四個字了:神愛世人。
不過馮楚楚猜錯了。
尤家朗從南方回來,要請我們吃飯,這回選了個頗為fancy的餐廳,馮楚楚卻是去得一臉不情願,她在趕一個劇本活,這個劇本到她手裡,已經是第三手。
簡而言之,她是一個大編劇的槍手的槍手。
她穿了件寬大的T恤配熱褲,原本想穿人字拖出門的,我想起餐廳有dress code,實在是怕她被攔下,把我腳上的樂福鞋換給她。
洪瑜開車,我跟馮楚楚並排坐後面,公司的PR小姐姐在群里發了公告,我們完成了對一個生鮮配送App的C輪領投。
我拍了拍洪瑜的車座後背,感慨說:「有些事情真是時也命也。幾年前to C多熱門,那時候誰會講故事誰就能融到錢,拿到錢以後,公司又拚命去燒錢圈客戶,那時陸星沉他們這一類to B公司都是坐冷板凳的。誰能想到,短短几年,風水輪流轉,這個做線上生鮮配送的可能是我們當時早期投過的to C項目里唯一活到現在的,還是借了今年疫情的光。」
「我有印象。」洪瑜永遠記不清兩個兒子每周末的興趣班課表,但任何跟工作沾邊的細節她都時隔多年如數家珍:「那是你推給Steven的第一個案子。當時陸星沉他們融不到錢,啟動資金燒完了,他公司的人走得只剩一個助理,活脫一個光桿司令。他要的數額不多,我記得是100萬吧?所以Steven就拍板給了。」
我說嗯。
那個生鮮App的創始人在群里艾特我們挨個感謝,說他們聯合上游食材廠家做了個自有品牌,最近打算髮力推廣,從新鮮/品質/實惠三個方向宣傳,他們最近正在跟頭部的MCN聊直播合作。
我突然來了靈感。
我碰了碰馮楚楚的手肘:「哎,你微博微信b站大概多少粉絲?我給你接個廣告?」
馮楚楚給我報了數字,我在群里問創始人說,我有個朋友就是kol,我剛問了下她數據情況還不錯,你看下有沒有興趣投放。
然後把馮楚楚報給我的數據稍稍美化了下,發給對方。
對馮楚楚來說,寫篇廣告文就輕鬆到手三兩千,她寫一集劇本一萬五千字,拿到的稿費也就這個數;況且,Steven最近跟洪瑜疑似要複合,在Steven也在的群里幫馮楚楚攬活,我在老闆心目中分數提升了;還能幫Steven在洪瑜面前賣乖——我覺得這事簡直一箭三雕。
洪瑜停位,我們下車,到了餐廳,馮楚楚跟領班報了尤家朗的手機號,領班說是馮小姐吧,這邊請。
我們穿過大半個餐廳,來到一個環形樓梯前,領班跟另一個服務生竊竊私語幾句,然後帶我們上台階,說尤先生訂了樓上的位置。
我隱約猜到了什麼。
馮楚楚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我緊隨著她,到了樓上,預料中的一片烏黑,我在心裡默念「一、二、三——」,燈光亮起,尤家朗踩著一地的玫瑰花瓣走出來,在一臉震驚的馮楚楚面前跪下,拿出戒指盒,說楚楚,嫁給我好嗎?
我站在馮楚楚身後,看不清她表情。
尤家朗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話還沒說完,馮楚楚重重點了下頭:「我答應你。起來吧。」
這過程中她甚至沒有回頭看我們一眼,她不需要跟我們徵求意見。
尤家朗顯然也怔住了,他說你不用再想想?
馮楚楚噗嗤一笑,嗔怪說,你到底想不想我答應呀。
我連忙閃出來,說稍等,我前面忘了錄像,我給你倆現在拍個照吧。
尤家朗仍然維持單膝跪地的姿勢:「就這樣拍嗎?」
馮楚楚拽他一把:「起來吧你。」
鏡頭裡,馮楚楚跟尤家朗並肩站立,兩隻手拼成愛心狀,就是最尋常的求婚場面。
但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證這樣的畫面,我還是忍不住憧憬,有天也會有人跟我這樣站在一起嗎?
我又把手機遞給服務員,我們幾個人站一起,換不同的姿勢拍合照,洪瑜一邊拍一邊提醒馮楚楚:「你要是發微博的話得把我的臉遮掉。」
我說我沒這個需求,你給我瘦臉淡化法令紋就行。
我想把照片發給沈晏,只是純粹的分享八卦,對話框打開到一半,又怕他覺得我在暗示什麼,怕給他壓力,就算了。最後發給了陸星沉,我說媽呀25歲小姑娘都結婚了,一分鐘不到,陸星沉回復我說:恭喜她。過了會又說,這家餐廳好吃嗎?下次可以去試試。
可能因為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求婚的經驗——Tracy也沒有,她跟Leo是早上一起吃面的時候,Leo提議說今天下午沒事可以早點下班要不去領個證——所以整個流程錯得一塌糊塗,落座吃飯後,尤家朗才想起來戒指還在戒盒裡,忘了打開。
我們都笑,說馮楚楚都沒看清鑽戒多大就稀里糊塗嫁了。
馮楚楚也笑,她拿過戒指戴上,湊在自己臉旁,說快再給我們倆拍一張。
菜都沒上全,馮楚楚就躲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哭喪著臉說,她把上一集劇本發給組長的時候發錯了附件,得趕緊回家重發,隨即她又說,你們繼續吃,我打車回去就行。
尤家朗本想起身送她,又覺得撇下幾個客人也不妥,於是僵立著。
馮楚楚走回座位,抓起包,拍拍他的肩:「沒事,你吃飯。」
然後撒腿就跑。
過了一會,她又咚咚咚折返回來,她從樓梯上探出半個腦袋,沖著我們喊:「尤家朗,謝謝你!我超開心的!!!」
一頓飯尬聊下來,我們獲得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信息:尤家朗家拆遷,賠了六套房子。
男性永遠也理解不了這個技能——尤家朗說完這話,我、Tracy、洪瑜同一時間交換了個眼神,然後趕在他發覺之前各自撤回了目光。
回家路上Tracy總結說:沒想到是馮楚楚搶先嫁入豪門。
我笑得前俯後仰。
Tracy在副駕駛位上,通過後視鏡里的眼神跟我傳遞「你真是心大」的信息。
我仍然傻笑。
Tracy說,算了,之前我們總結過,浪漫才是人生的奢侈品,從這個角度說,清輝也算終極富豪。
其實也沒有,我忙裡偷閒,也會繼續更新我的約會Excel,只是心態有了微妙轉變:
我發現,人自己缺失很多東西的時候,就會對伴侶要求特別多特別高;
而我現在升總監在望,又有了一套小房子,婚戀價值評分表上,可能分數還稍稍提升了一些,但我心態卻柔和了很多。
我跟陸星沉吃飯的時候分享過一個冷知識:據我一個做婚慶行業的朋友說,很多人的二婚幸福指數比一婚高,可能是一婚的時候受外界評價左右比較多,二婚的時候想開了,意識到舒服比面子重要。
不過真的讓我想明白這件事,還是通過一次約會:
Victor是洪瑜的搭檔多年前在微軟工作時候的前同事,後來趕上了回國創業的熱潮,在一家技術導向的公司做總監。洪瑜特意把她跟Victor這個拐了好幾重彎的關係告訴我,我明白她的意思:據說在一線城市給女青年介紹一個拿得出手的相親對象,是價值20萬人情,那給一個年逾三十也沒有活成乘風破浪的姐姐的女的介紹一個不算辱沒的對象,可能是價值40萬了。
我拿出當年跟她工作時候的誠懇態度,說:我會好好搞的。
但Victor對我不冷不熱。
我們倆吃飯,明明也算吃得賓主盡歡,但一頓飯散了就好幾天不再聯繫。
他偶爾給我發個消息,但多是行業新聞或者熱點八卦,我聊兩句看法,他給我比個大拇指。
他送我回家,以往我提心弔膽很怕男孩子們提出「要上樓喝杯水」或者「我去參觀下你家」,但Victor把我送到樓下,就特別利索地跟我說再見。我有次發現自己的門卡落在他車上,就那麼幾秒鐘工夫,他已經發動油門開遠了,我在後面邊喊邊追,路邊行人報以看戲的目光……
我加班到一半,拿起擱在一旁的化妝鏡,這個鏡子通過LED燈光可以超高清照出你臉上的細紋、雀斑和毛孔。買的時候我是為了監督自己,不過這兩年用它的頻率越來越低。
我凝視鏡子里的自己很久。
然後給陸星沉發了個莫名其妙的消息:你實話實說,我是不是開始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