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Leo的外遇有了孩子這個事,怎麼說呢,結果不意外,過程蠻驚喜。
是通過我婆婆,Leo的媽媽知道的。
上周五,Leo的媽媽突然提出要來北京暫住一陣子。
自從我發現Leo母子是合謀搞出了「誰先懷孕誰上位」的計劃後,我對Leo的母親也心存反感。很簡單,我覺得她滿心滿眼只有兒子,沒把其他人當人。
而且Leo的媽媽上次過來住是因為要動手術,這一次沒什麼特別的由頭,只是「過來看看我們」。
我跟Leo說不行,Leo也迅速做了讓步:「就三天,多了我也不答應。」
我覺得他倆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我能感受到他倆之間微妙的眼神交換,那種倆人齊心協力要把我蒙在鼓中的感覺讓我覺得憋屈。
但Leo現在對手機近乎嚴防死守。
我第一次發現詭異的點,是有天我下了班8點多,回到家發現Leo媽媽不在。
我婆婆不是愛四處閑逛的人,她總說北京沒什麼好玩的,所謂的公園,綠化還比不上她的小區,更何況我婆婆儉省,幾乎不在外面吃飯,更沒有理由晚上八點還不回家。
九點多,她背著一個布袋回來,我提問說媽媽你怎麼這麼晚,她掛好布袋子才轉身回答我:「我有個老同學在北京,跟她吃了個飯。」
話說到這,我再追問就不合適了。
不過顯然Leo媽媽心情頗好,我聽到她在衛生間裡邊洗衣服邊哼小曲。
第二個詭異點,是我倒垃圾的時候,發現垃圾桶里有一張生鮮App的購物小票,根據下單時間看,應該是Leo媽媽買的,上面有笨雞、火腿、筍乾等等,我仔細一想也合理,她不知道周圍有什麼菜市場所以用App下單買菜。
不合理之處在於,我們沒有吃到這些。
我把小票內容拍下來,發群里。
洪瑜第一個發言,替我說出了猜想:「……可能是,哪個女的懷孕了,Leo他媽給她補補。」
阮清輝情不自禁地發了一長串的省略號,過了會大概是怕我覺得沒面子,又撤回。
我艾特她說,放輕鬆,我和Leo之間只存在財產分配的分歧了。
第三天,Leo媽媽回家後,我看到她的布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我故意磨蹭在客廳里,不給她機會把東西偷偷拿出來。過了十分鐘,她憋不住要上廁所,走開了,我立刻打開包看,果然是空餐盒。
深夜十一點,看Leo的媽媽睡了,我示意他來房間,關上房門,我拍拍床:「你坐。」
「怎麼著,今天要演習嗎?那我要不先去洗個澡?」
我搖頭,然後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給他看我拍到的小票照片。
「這啥啊?」
「你媽媽給你……懷孕了的女朋友煲雞湯的食材小票。」我耐心給他解讀。
「……」Leo一副「這這你可真是想多了」的表情:「我哪來的女朋友?誰懷孕了?我媽這可能就是自己煲了雞湯自己偷摸喝掉了,嘿,我明天得說她,也不給我們倆留點。」
我發現了,Leo每次想鎮定自若撒謊的時候,會不自覺模仿起北京腔,可能是因為北京話有種大大咧咧的感覺,可以用來掩飾心慌。
當然,我在心裡感嘆,能想這些有的沒的,說明我對Leo的感情,真是乾涸到極致了。
我說咱倆離婚吧。那什麼懷孕了,你也得給孩子一個身份,跟我耗著幹嘛呢?
Leo說你這都胡言亂語什麼,睡吧,我明天還得去通州開會,要早起呢。
我相信Leo已經有了明確的離婚部署,他現在是想跟我拖時間,原因我猜大概有二:
他要蟄伏過公示期;
他……想確認孩子的性別身份吧。
但反之,我要趁著這個他最怕出岔子的時間點談好條件,給自己爭取利益。
Leo為了迴避這個話題,迅速地沖澡關燈預備睡覺,我說你既然那麼在意在單位的口碑,我們就別把事情鬧大了,我要的不多,財產對半分,畢竟這些年雖然是你還的房貸,但一應家庭支出都是我出的。
「你在威脅我?」Leo翻了個身,面朝我。
「我在跟你談判。」
沉默了三四分鐘,我都以為Leo心理素質太好就這麼睡過去了,他突然悶聲悶氣來了句:「我們今天能不說這些嗎?我媽就睡在隔壁書房裡,她如果知道我們倆這麼一本正經在探討離婚,一定很傷心。」
黑暗中Leo看不到我目瞪口呆的表情:
這對母子明明策劃著讓我凈身出戶讓懷孕的小女友上位的戲碼,卻能自如地表演傷感,彷彿受害人。
第二天周六,Leo要去通州開會,Leo媽媽下午三點鐘的飛機。
睡之前我想得好好的,我上午就去洪瑜家,躲避掉跟他媽媽的一切接觸。
可惜我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嗜睡,醒來就是十一點了。一走到餐廳,看到桌上已經擺了四個小菜,我想說你自己吃吧我出個門,又覺得……有點拉不下臉,尤其是我看到了話梅排骨,我突然有點饞。
Leo媽媽也沒有抱怨我起得晚,大概是彼此心知肚明婆媳緣分已盡,在即將到來的離別面前,人跟人的關係都變得輕盈,她給我盛了碗飯,說來,少吃飯,多吃菜。
我們倆相對無言吃飯。
因為實在是安靜得瘮人,我打開了電視,切到了新聞節目。
Leo媽媽突然說:「哦,今天可以查高考分數了。」
我一怔,然後反應過來新聞里在播報。
我想起Leo拿高考分數當密碼的事,心裡有點好笑,這家人好像都把高考當人生頭等大事。
「我本來應該考到北京來的。」Leo媽媽說,我抬頭,看到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
「……媽媽你高考發揮失常嗎?」
Leo媽媽搖頭:「不是,我成績很好的,一直是區里前幾名。高考發揮也很好,我預估了分數,能上重點,但發榜時候我分數連大專都沒上,後來我才知道,是有人頂替了我。」
Leo媽媽凄然一笑:「我爸媽都是農民,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我大弟就比我小一歲,也要上高三了。那個暑假我鬧了一夏天的絕食,想復讀,但沒用,我媽哭著跟我說,家裡真的只夠供一個孩子上學了。所以我就去廠里了。」
「Leo沒跟你說過這些吧?他從小,我就教育他說,我們這種無依無靠的家庭就像走鋼絲,一個不留意,就會一無所有。所以他一定要爭氣,要到體制里去,才能替整個家族爭光。」
「Leo小時候應該很記恨我的,其他小孩子拿第一名爸媽就很開心了,可是Leo哪怕拿了99分,我都會讓他反省哪裡錯了,為什麼會錯,這個錯誤是不是可避免的。
我一直告訴他,我們這種家庭出來的人,是一步也錯不起的。
為什麼是我被頂替?因為我爸媽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什麼都不懂,好欺負。Leo要想不被欺負,他就得站到比其他人都高。」
我注視著Leo媽媽時隔多年,仍然滿是憤懣的臉,突然理解了Leo一切匪夷所思的行徑。
因為太怕挨欺負,所以他只能一刻不停地佔便宜,彷彿只有這種方式能給予他片刻的安全感。
我站起身,說媽媽我看你行李也不多,我下午還有點事,要出門,我給你叫個車去機場吧。
我趕在Leo媽媽出門前去了洪瑜家。
出乎意料,客廳里就清輝一個人,歪在沙發上玩手機。茶几上擺著一隻烤雞,我嘗了口,雞皮微酥,雞肉很嫩,饒是我這樣對食物不怎麼感興趣的人也拿了副碗筷,決定放縱自己吃一點。
「哪買的啊?」
「尤家朗做的。」清輝搶答說:「又練腹肌又會做飯,簡直是男德班優秀學員!」
我指了指書房,說馮楚楚在裡頭寫劇本嗎?
清輝搖頭:「是尤家朗。」
我自己已經焦頭爛額,就沒準備關心別人的私事,沒想到洪瑜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書房裡,尤家朗頹然坐在沙發上,看到我,稍稍欠起身。
我用口型問洪瑜怎麼了。
尤家朗主動交代:「我媽跟楚楚杠起來了。」
「我爸媽來北京看我們,到的那天楚楚在趕稿,是我去接的,完了就把他們安置在酒店了。」
「第二天說好一塊在酒店的中餐廳吃飯,但楚楚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我媽原本就有些不高興。」
「然後他們來家裡,我想讓楚楚表現一下,洗個碗什麼的。不是我爸媽封建,就,他們也心疼我嘛,我想讓他們放心。結果楚楚不肯配合,她直接跟我爸媽說,我辭職時候我們倆就說好了,她寫劇本,我負責家務。」
「本來說好今天去逛頤和園的,現在我爸媽在酒店裡收拾東西說要回家,不想看我遭罪……楚楚也跟我冷戰,她說她沒準備好迎接這些雞毛蒜皮。」
「我很困惑,我覺得這都是婚後生活很正常的事啊……」
「我爸媽並不難相處,難道她跟別人結婚就不用面對這些嗎?」
我跟洪瑜對視一眼,繼而同時開口安慰他:
「馮楚楚腦子不好。」(洪瑜)
「楚楚還小。」(我)
尤家朗沒想到我倆會斬釘截鐵地「站在他這邊」,又開始不自覺地為楚楚開脫:「但楚楚寫劇本每天四五千字,確實走不開……」
他真是個忠厚孩子,被我們開解兩句,又心甘情願地回到父母和妻子聯手製造的情感漩渦里去,臨走之前還憨憨地問清輝:「烤雞好吃嗎?我下回再給你們帶。」
他也不過29歲,大把同齡的一線城市男青年信奉「男人是時間的朋友」,對女伴精挑細選,尤家朗這樣肯把自己放低的男孩,實屬難得。
「哎,馮楚楚不是給人家當老婆的料。」送走尤家朗,洪瑜癱在沙發上感嘆:「這跟男女平等沒關係,結婚總是需要耐性和犧牲的,馮楚楚太自我了。」
我同意。
從前我們三人行里,清輝話最密,確實也是她的相親故事最新鮮最奇遇,馮楚楚來了以後,雖然她成天就呆在家裡,但她話一點也不比清輝少,總是用「這有什麼,我以前有個前男友——」來打斷,接不上話的時候,她就自由地另闢一個話題。
洪瑜總結說,馮楚楚有種奇異的天賦,她總能誤打誤撞找到最佳出路。譬如她貿然從小城來到北京當無業游民,看起來是莽撞,其實是選對了路,北京確實更貼近她的理想;
譬如她看似閃婚其實選對了人,尤家朗最好的一點,是他是配合型人格,最契合馮楚楚,但她百密一疏,到底忘了,婚姻是雙人舞,不能總是一方退步。
Leo給我發來微信,問我晚飯怎麼安排,我冷淡答我在外面吃,回家大概會晚,十一二點吧。
Leo囑咐我:還是早點回來。
不,我情願偏安一隅,在洪瑜家聽阮清輝的約會三連敗:
西門在32歲那年,通過區塊鏈行業一夜暴富,32歲前他深受禿頂苦惱,約會屢戰屢敗,32歲後他做了植髮手術,擁有了矜貴的身家和頭髮。但32歲前的失敗仍然如影相隨,為了測試每個女人是愛他還是愛錢,他的約會地總是選在商場B1樓的大食代——那裡食物琳琅滿目,女伴可以自由選擇是吃重慶小面還是麻辣香鍋。
阮清輝勉力配合了兩次,第三次她決定把時間選在下午,於是大熱天,他無視阮清輝的懇切眼神,幾次三番過星巴克門口而不入,硬是帶著她城市漫步了整整3小時。
送她回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阮清輝的後腳跟已經磨破皮,只能把鞋子踩平穿,西門似有話說,阮清輝搶在了前面,她說我接下來一陣子恐怕很忙,無法出來見面了。
西門聳肩遺憾道:「剛想問你要不要明天坐我的跑車兜風。」
他的態度彷彿是在頒獎:恭喜這位小姐通過考驗。
阮清輝說她盯著自己的腳思索了整整半分鐘,還是婉言謝絕:「我體質不適合跑車。」
「當然沒人跟錢過不去,但一想到接下來要雙膝跪地雙手捧著一個男人破碎一地的自尊心半輩子——就算了。」
Yale不叫Yale,只是因為他畢業於耶魯,所以給他這個代號。
Yale據說是官二代,跟一個二線女星相親過,至於為什麼不成——
Yale問女明星說,你們演員哭戲要真哭嗎?
女明星說當然,三分鐘里准能哭出來。
Yale說那你哭一個我看看。
不到十秒鐘,女明星已經兩眼含淚泫然欲泣。
Yale跟阮清輝說:你不覺得這樣的女人太可怕了嗎?你都分不出她哪面是真哪面是假?
阮清輝困惑不已:他這不是釣魚執法嗎?女明星這不哭是業務能力不行,哭了又是虛假,這也太難了。
但總之對著女明星都是挑挑揀揀態度的男人,對清輝姿態自然也很高,每次約她吃飯,總是傍晚五點約六點的飯,有時還是多人飯局,彷彿清輝是她隨叫隨到的飯搭子。
事不過三,阮清輝決定不再回復他的微信。
「我有疑問——」洪瑜舉手:「陸星沉不也是臨時喊你吃飯嗎?你怎麼不覺得不被尊重?」
「不一樣吧,很難形容,可能是我對著其他男性有種陪客戶的感覺,跟陸星沉就是飯搭子吃飯,心態不一樣。」
「跟沈晏呢?」
阮清輝懷裡是抱枕,她把下巴抵在靠枕上,思索了好一會,說:「雖然跟沈晏已經熟到他會在我面前講髒話了,但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鐘,我還是有想框住的感覺。」
洪瑜連連喊停:「抒情部分可以投稿給花溪雜誌,你講下一個對象就好。」
「這個最經典——Zach,真的。」阮清輝被打斷也一點不生氣,抑揚頓挫地開始了新故事。
我打了個哈欠,不是故事不精彩,而是我最近很容易疲倦,看了眼手機,也確實十點半了,我說我先回家,你的故事攢著,留待下回分解。
我叫車回家,師傅停到了小區門口,小區綠化太好,一些枝葉茂盛到遮住了路燈,出於謹慎,我拿手機里的手電筒功能照路。
沒想到會有人從綠化帶里躥出來。
是個男的,他一把擋在我面前,戴著黑色口罩,黑漆隆冬地,我也看不清楚露出來的部分,只聽見他粗聲粗氣說:「妞,一個人啊。」
我繞開他。
他不依不饒:「妞,一個人寂寞不?要不爺陪你玩玩?」
我往周圍瞄了眼,好像沒什麼路人和保安經過。於是我警惕說:「這有攝像監控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才不怕。」
他說著上前來抱住我。
我下意識拿手提包砸他,用腳踹他,他很四兩撥千斤地躲開我的攻擊,但我的反抗也讓他沒機會下手。
我邊踹他邊想跑,此刻面子一點也不重要了,我大喊:「來人!」
我喊了四五聲,企盼保安經過但並沒有。我有點絕望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很耳熟的聲音:「放開她!」
是Leo。
Leo迅速撲過來,一邊把我拉扯開,一邊跟歹徒打鬥,沒想到Leo平時不怎麼鍛煉,打鬥倒很有一套,歹徒明顯招架不住,落荒而逃,Leo還要追,回頭看到我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又決定先來安慰我:「你怎麼樣?」
「我沒事」,我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已經冷靜下來了,我說我們可以聯繫保衛處,讓他們調監控,現在人臉識別技術很完善了,應該可以確認對方身份。
Leo面色似有猶豫。
「我這次是僥倖有你,但那些沒那麼幸運的女生呢?這種事路人施救可能性也不高,大家都怕惹麻煩。所以更要報警,哪怕對方未遂。」
Leo說是啊,一個人住實在是太危險了。又說老婆,我不像你那麼古道熱腸,我只想保護你,你不知道我剛才都嚇傻了——
回到家我洗完澡,倚在床上,在群里跟大家複述這一出驚險經過。
我說我還是打算報警,這性質也太惡劣了,我們這還是東三環呢,居然出現強姦犯。幸好Leo來得及時。
阮清輝私聊我,說寶寶你沒事吧,你要不要吃冰淇淋,我給你閃送一箱冰淇淋壓壓驚?
馮楚楚說發微博也是個好辦法,直接艾特平安北京,可能比報警管用——當然,礙於我的微博粉絲數太少,她可以給我轉發。
只有洪瑜,突然蹦出一句:「你不覺得這個強姦劇情,有點太巧合嗎?你昨天說要離婚還威脅Leo的事業,今天就出現一樁針對獨身女性的強姦案,而且Leo剛好經過,英雄救美——感覺接下來你倆就該感情升華、破鏡重圓了。」
被洪瑜一點,我也覺得這個劇情連貫得……跟排練過的一樣。
我決定最後試探Leo一次,我走到客廳,Leo正在拿紅酒,我從背後抱住他,輕聲說老公謝謝你今天救我,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Leo拍拍我的手,正要轉過身來抱我。
我又補了一句:「我剛才跟保衛處的人打了電話,他們說監控里看到了跟我說的形貌特徵差不多的人,我們明天早上一塊去指認一下吧?」
當然是假的。
我只是詐他。
但不出我所料,Leo整個人都僵住了,隔了好一會,才說行。
我把臉貼到他背後,說老公你真好。
然後步履輕快地回房間睡了。
我跟洪瑜說,Leo不當導演真是屈才了。
洪瑜發了無數個哈,說怎麼辦,覺得你老公這個人,可惡中竟帶著一絲絲好笑。
我說是啊,也怪我從前扮小女人扮得太徹底,讓Leo總覺得我無限嬌弱。
絕大多數直男至死都不會相信,不是我們仰賴他們撐起這一片天,而是我們日積月累地演戲、毫不鬆懈地撒嬌、從不吝嗇地誇獎,好讓他們相信他們真的撐起了這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