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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意外重逢

所屬書籍: 我將喜歡告訴了風

    藍天白雲,嘈雜眾生,他站在那裡,嘴角帶著懶散的笑,一切都成了陪襯。

    【1】

    六年轉瞬即逝。

    六年間,世界變化可謂天翻地覆。

    手機變得更智能了,樓層變得更高了,城市變得更大了,中國速滑在國際上的成績也更好了,當初稚嫩天真的一個個小傢伙如今也都已經成了身高腿長、盤靚條順的大姑娘帥小伙了。

    冰雪開始封城時,一個新的賽季拉開帷幕。

    室外滴水成冰,室內熱血沸騰。新一季全國短道速滑聯賽h省站正在省冰上運動中心體育館內如火如荼地進行。

    賽道上,四個年輕的身影正在奮力拚殺。

    500米的比賽向來最為激動人心,從一開始就緊張刺激。

    速度感讓人血脈賁張,東道主的冰迷們正不遺餘力地大聲呼喊著本省選手的名字。

    「林格!林格!」

    讓他們感到欣慰的是,那個叫作林格的選手從一開始就穩穩佔據著第一名的位置,速度奇快,線路又控制得非常好,讓後面跟隨的選手們內線切不了,外線又難超越,滑得十分難受。

    能滑到全國總決賽的都是各省的絕對實力選手,能在她們中保持這樣的絕對優勢,難度可想而知。

    現場解說顯然也被這個新面孔運動員的超群實力給點燃了,手忙腳亂開始去翻這位選手的資料,緊急科普給現場觀眾。

    「目前一路領先的選手是來自h省的林格,今年十六歲,身高一米七,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成人組比賽,可能大家對她比較陌生。從過去幾年她在青少組的比賽資料來看,這是位實力不可小視的短距離選手,最大的特點就是爆發力強,起跑快……好,最後一圈了!天哪,林格還能繼續加速!她的速度可以說是非常驚人的!她把整個比賽的節奏都帶起來了!她是要創造新的紀錄嗎?最後半圈,衝刺!好!完美!輕鬆過線!這樣林格就替h省奪得了本站的500米冠軍,讓我們恭喜林格,恭喜h省!」

    歡聲雷動,全場沸騰。東道主奪冠,氣氛爆棚。

    現場解說還在繼續:「讓我們來看看最終成績……果然,林格平了聯賽全國紀錄,也是她個人的歷史最好成績!同時也因為林格帶動了整場比賽的節奏,其他選手的成績也非常接近。讓我們感謝運動員們為我們奉獻了一場這麼精彩的高水平比賽。現在裁判在核定最終比賽結果,讓我們稍候幾分鐘。」

    看台上的東道主冰迷們在盡情狂歡,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極其淡定的新科冠軍。

    只見林格和主教練韓冰擊掌慶祝之後,一個輕盈的轉身,悠閑地滑向正彎腰撐腿大口喘氣累得快崩潰的亞軍。

    「嗨,」林格笑著開口,聲音不大,卻很好聽,依然帶著南方姑娘迷人的軟糯和溫柔,「朱珠,好久不見。」

    亞軍表情瞬間有點僵。

    下一秒,估計是考慮到現場鏡頭,她只好不情不願地抬頭,擠出一個還算輕鬆的笑容:「好久不見,林格。」

    這是朱珠離開後,她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面對面。

    而很顯然,朱珠並不喜歡這種見面,特別是自己還被當年的倒數第一實力碾壓,臉上有點掛不住。

    所以,打完招呼後,朱珠轉身就往自己的教練身邊逃。

    林格卻在她身後不依不饒。

    「不恭喜我嗎?」林格問。

    朱珠無奈,只好轉頭,表情難以形容,艱難地繼續微笑:「恭喜。」說完,又轉身想走。

    林格卻又追了兩步,伸手鉤住了她的脖子,看似十分熱情親昵,而實際的氣氛只有朱珠能體會。

    「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嗎?」林格在她耳邊陰森森開口,「因為我一直想當面問問你,當時是不是你動了我的冰鞋?」

    朱珠臉色瞬間慘白。

    她花了六年的時間熬到現在,現在卻被林格一句話打回原形。

    六年前,她已經為她的一時衝動付出了代價,被徐教練勸退,同時也知道,只要有韓冰在一天,她在h省就再無出頭之日。人人都知道,以韓冰的聲望,她雖然不是省隊領導,但說話絕對一言九鼎,被她點名除掉的人,誰都不會再要。

    當時感覺天都要塌了,因為除了滑冰,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萬幸她趕上了一個好時機。當時南方的s省剛剛籌建速滑隊,急缺人才,不了解情況的教練第一眼就被朱珠的實力吸引,迅速把她當作一粒滄海遺珠給選拔了進去,並重點培養。

    朱珠不負所望,從青少年組到成人組一路爭金奪銀,讓s省的速滑項目短時間內大放異彩,舉世矚目。自然而然,她在s省也地位超然,幾年來一直被教練當作寶貝蛋給供著,一時風光無二。

    這幾年她過得很順,順得幾乎忘記了那個污點。

    直到在這場比賽與林格短兵相接。

    她能感覺到自己當時的心跳。每一下,都彷彿在提醒她曾經犯下的過錯。因此,從上場直到比賽結束,她都不敢去看林格一眼。

    可誰知,這丫頭居然主動來找她說話,而且一開口,便直戳要害,這讓朱珠一下子腦袋一片空白。

    裁判很快核定完比賽結果,林格冠軍,朱珠亞軍,季軍是來自l省的一名選手。

    林格沒等到朱珠的回答,就被領隊喊去準備頒獎禮了。

    剛到休息室,周瑤就一臉八卦地衝上來問:「你找朱珠說什麼了,把她弄得臉色那麼難看?」

    林格低頭換鞋子:「沒什麼,就打個招呼唄,畢竟是老隊友。」

    周瑤嗤笑:「沒那麼簡單吧?」

    林格抬眼看她:「那你以為我們能說什麼?」

    周瑤撓撓頭,吐吐舌頭,偃旗息鼓。

    的確好像沒什麼好說的。過去小孩子之間的恩怨情仇,在這麼莊嚴的賽場上,提起來簡直掃興。再說,她們三個之間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這些陳年舊事,確實還是不提為妙。話說誰還沒有個不堪回首的中二期呢?

    「行了,」林格換好衣服,整理整理頭髮,淡淡道,「少八卦,多用點心準備比賽。朱珠的實力你是了解的,還有1000米和1500米,你遇到她別輸得太難看就行了。」

    「嘁!我能輸給她?」周瑤不服氣地喊了聲。

    林格看了她一眼:「以前在學校輸得還少嗎?」

    「好漢不提當年恥!」

    「那就期待你一雪前恥吧!」林格笑著,拍拍周瑤的肩,轉身走開了。

    朱珠直到頒獎禮結束都還沒找回狀態,精神一直有點恍惚,記者的問題平均問上兩遍以上她才有所反應,搞得記者們面面相覷,猜測是不是意外丟了冠軍,導致精神受到嚴重打擊了,畢竟500米一直是朱珠的強項,本該萬無一失的。

    她的教練看她的樣子也心裡著急,畢竟下午還有長距離的比賽。採訪結束之後,忙把她拉到一邊問:「你怎麼了?不就是偶爾失利一次嗎?至於這樣嗎?」

    朱珠懶得多說,推開他就往外走。

    教練對過去的事情一無所知,而這在h省速滑隊里恐怕早已不是什麼秘密,甚至可能成了他們無聊時攻擊她的一個談資。現在是她入選國家隊的重要關頭,如果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那就等於再次斷送了她的人生。

    如果是六年前她還有翻身的機會,可如果錯過這次,她將萬劫不復。

    只要一想到這裡,她就恐懼,無法自控地恐懼。

    「朱珠!」教練急了,擔憂地跟上,「你以前也不是這心理素質呀,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那個冠軍跟你說什麼難聽的了?要是說了什麼侮辱你的話,我這就去找裁判投訴去!」

    「和她沒關係!」朱珠猛地轉過頭,壓低了聲音低吼。

    「……」教練被她的表情嚇住了。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朱珠。

    「麻煩你讓我靜一靜。」朱珠頓了頓,緩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了句。

    「好好好,你去靜,你去靜!」教練連忙舉起雙手。他深知大賽在即運動員高度精神緊張也屬正常,再加上她剛受了敗給無名之將的刺激,以為她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好,便不再插嘴,讓她自己調節。他們已經丟了一塊金牌,再丟就丟不起了,賽前他可是親口向領導立下軍令狀的。

    林格倒是心情很好,面對記者的提問笑容滿面,有問必答,那叫一個春風得意,以至於下來之後,被周瑤吐槽太不厚道。人家亞軍不要面子的啊?

    不過吐槽歸吐槽,人人都得承認林格這次確實是表現太好了,竟然能把速度帶到那麼快,還能在大賽經驗豐富的老將朱珠面前輕鬆奪冠,完全超出了賽前預期,h隊集體精神振奮。

    除了韓冰。

    她一進來就雙臂環胸,一臉冰霜:「得意嗎?」

    林格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平紀錄了,」韓冰冷冷地盯著她,「可你把賽前戰術放哪裡了?你今天是運氣好,搶到好位置,朱珠也沒想到你會一開始就拚命把節奏帶起來,所以沒機會和你纏鬥太久。但萬一呢?萬一你因為一意孤行強行加速出現什麼意外,你想過後果嗎?怎麼,就這麼想在老隊友前面表現自己?」

    林格自知理虧,俯首帖耳,不敢反駁。

    的確,這一場,她滑得太大膽了,贏得也很幸運。

    韓冰給她指定的目標只是冠軍,而不是什麼紀錄。這樣透支體力,冒著風險,對後面的比賽,對整隊的榮譽,都是有風險的。

    「1000米你很可能還會和朱珠碰上,不能再意氣用事,知道嗎?她的後程比你強,技術比你穩,經驗比你豐富,你長點心。」韓冰緩了緩口氣,接著說。

    林格乖巧地點點頭。

    「還有,你最後和朱珠說什麼呢?鏡頭一直掃,你就沒點顧忌嗎?」

    林格怔了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然而在韓冰的高壓視線逼問下,她也不敢迴避,半晌來了句:「沒什麼,就是……用了點心理戰術。」

    「?」韓冰蹙眉,「心理戰術?就你也懂心理戰術?」

    林格傻笑了笑,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韓冰的雙手開始撒嬌,試圖矇混過關:「放心啦韓媽,我下次再也不敢啦!真的真的,我發誓啊!」

    小姑娘一貫的小伎倆,韓冰哪能心裡沒數?看著小姑娘一臉嬌憨傻笑,韓冰終於一個沒忍住,冷麵神功破滅,嘴角一軟,傲嬌地輕哼了聲,這事兒總算是過去了。

    林格暗暗舒了一口氣。

    她承認,今天的心理戰術,在這樣的關鍵時候,她使用得不是很君子。但是,她也別無選擇。與其自己被壓力折磨,她只能選擇轉嫁壓力,折磨朱珠。

    畢竟這心理壓力,追根究底,是由朱珠造成的。

    當年的陰影實在太大了。雖然六年已經過去了,但當時自己差點就出現重大受傷事故的後怕感仍讓她每次上賽道都心有餘悸。

    從那次以後,她幾乎是魔怔了一般,每次上冰前都要反覆檢查冰鞋好幾次,賽前恨不得要抱著冰鞋睡覺才踏實。

    體育場外的競爭比賽場上還要激烈,還要殘酷。越長大,林格理解得就越深刻。

    只是她至今仍不理解朱珠當年的動機。唯一的解釋,也許是她一廂情願地討厭她?但是至於嗎?

    不過,不管出於什麼動機,朱珠這個名字從此以後就對她有了特別的意義,彷彿壓在胸口的一塊石頭。

    當知道自己決賽將直面朱珠時,她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其實已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起伏。

    在這樣的頂級對決中,情緒起伏意味著什麼,林格比誰都清楚。

    這意味著她不再心無雜念,無法簡單純粹地面對比賽。

    而且更可怕的是,她和朱珠不是僅此一次對決。她們的未來才剛剛開始,以後免不了無數次的短兵相接。

    如果每次面對朱珠時都有心理障礙,那就等於提前宣告了她職業生涯的失敗。

    冠軍從來只有一個,非此即彼。

    而克服這種心理障礙的唯一途徑,就是戰勝朱珠。不光要戰勝朱珠,還要以絕對的優勢戰勝。這點毋庸置疑,她不能逃避。

    所以,她擅作主張,拼盡全力,完成了這場儀式。

    所幸一切順利。

    但她不想那麼輕易放過朱珠。朱珠的實力太強大,意外丟掉500米,很可能會在接下來的中長距離比賽中破釜沉舟,到時h省隊必然招架不住,所以,攻心為上,她才臨時決定轉嫁一下心理壓力,讓朱珠也體會一下這種滋味。

    她承認此舉很不君子,所以她不好意思對任何人提她到底和朱珠說了什麼。

    攻心計果然起了效果,不過在看到朱珠失魂落魄的樣子時,她又突然有點後悔。

    確實有點太不厚道了啊……

    【2】

    聯賽賽程緊張,總共就四天。當天下午就進行了1000米和1500米的半決賽,決出了第二天上午的決賽名額。

    林格主項是500米,1000米是副項,不過發揮不錯,居然順利晉級了a組決賽。這樣一來,她和周瑤成了隊里的雙保險,這當然是一個好消息。

    但不好的消息是,她們將再次和朱珠短兵相接。

    朱珠現在可是s省的主力,出戰所有項目。經過這幾年的磨鍊,她已是難得的全能型選手,此前贏得大滿貫也是常事,因此她比昔日的隊友都成名要早,儼然新生代運動員的領軍人物,實力自然不容小覷。

    因此,決賽名額一出來,韓冰就召集兩人開了個戰術會議。

    最理想的狀況,當然是兩人一金一銀。但那顯然是不太容易的,畢竟朱珠不管是大賽經驗,還是個人實力,抑或是500米失利的刺激,壓力變動力,這場仗都不是很好打。

    所以,鑒於朱珠的綜合實力和後程的能力,韓冰決定發揮林格和周瑤各自的優勢,全程給朱珠造成壓力。林格速度快,佔據內道;周瑤體能好,後程有優勢,所以利用外圈。前半程不爭領跑,讓朱珠處於領跑的壓力位置,二人緊隨其後,一左一右,一內一外,卡死二三名的位置,隨時準備衝刺超越。因為左右都有人,朱珠到時候一定會顧此失彼,這是爭取一金一銀最穩妥的辦法,比蠻力爭搶更穩妥,能最大地發揮雙保險的優勢。

    這個戰術,林格是服氣的。而且,她相信以周瑤的實力,絕對能輕鬆應付外圈超越。雖然韓冰沒有明說,但意思也很明顯,如果不出意外,是她在掩護周瑤奪冠。畢竟領跑的人都會考慮卡死內線,所以內道超越不容易,而外道加速卻是周瑤一貫的神來之筆,朱珠一定防不住。

    小會開完,周瑤和林格終於可以放鬆一下,養精蓄銳。

    剛走出房間,周瑤就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宋妍,把這個勁爆的消息告訴她。

    宋妍沒能進省隊,現在進了省冰雪體育職業學院學康復醫療,以後準備往隊醫保健的方向發展。

    宋妍接到電話,也是樂得不行,直言真是冤家路窄。

    兩人笑鬧了一陣,周瑤才掛了電話。都不再是中二少年,對這些從小脫離父母家庭過集體生活的孩子來說,吵歸吵鬧歸鬧,可最親的還是這些朝夕相處、一起吃過苦受過累掉過眼淚打過架的小夥伴。

    「哎,你說,宋妍到底能不能追上你那個小青梅竹馬呀?」周瑤把玩著手機,笑得曖昧。

    林格笑笑:「有志者,事竟成。不過冰球隊應該不會允許吧,這應該算是早戀吧?」

    「扯呢!」周瑤撇撇嘴,「你是在隊里待傻了,外面的小朋友都失戀幾次了,老阿姨!」

    林格撲哧笑出聲。

    方超已經今非昔比,再也不是他爹眼裡那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虎頭虎腦頑劣不堪的臭小子了。

    自從立了要打冰球的志願,這貨回去真正兒八經地去訓練了。因為身體條件好,滑冰基礎強,訓練又刻苦,還真就如了願,也進了冰雪分校,成了正經的冰球運動員。

    轉眼六年過去了,方超如今那可是人高馬大英俊瀟洒迷倒四方迷妹的冰球隊隊長了。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走到哪裡都挺招人眼。

    宋妍也不知道哪一天就看上了這個總是來找林格的童年小夥伴,有事沒事就出現在冰球隊周圍,後來為了好看,還學人家節食減肥,導致成績一路下滑,最後只好滑到中專去了,真是藍顏禍水。

    最近冰球隊也開始了聯賽,方超前往外地去參賽了,要不然今天林格的啦啦隊里怎麼也得有一幫吼一聲就能掀掉房頂的冰球隊員。

    兩人剛回到住處,高愷的語音聊天就撥了過來。

    林格愣了一下。他現在應該在國外參加世界盃,怎麼有空聯繫她了?

    自從高愷調入國家隊,他們就沒再見過面。可奇怪的是,他們不見面時的聯繫反而比在體校時還要更頻繁自在些。沒事時聊聊訓練,聊聊比賽,總能讓林格頗有收穫,內心深處早已把高大神供到了職業生涯人生導師的崇高地位。

    人生得此良師益友,甚佳。

    「有事嗎?」林格接通電話。

    「沒事就不能聯繫了?什麼邏輯!」高愷愉快地笑著,語調一如既往的爽朗。

    「你比賽怎麼樣?」林格笑笑。

    「還行吧,挺順利。倒是你,聽說表現不錯啊!」

    林格「咦」了聲:「你怎麼知道?」

    「網上都有新聞了,傻瓜。」

    如果近在咫尺,林格覺得自己腦門肯定能挨上他調笑的一記栗暴。林格忍不住也笑了笑:「哦,真快啊。」

    「對啊,碾壓呼聲最高的種子選手才是最爽的!小格子,調整心態,明天繼續加油啊!」

    「嗯,好。」

    「告訴你個小秘密啊……」

    高愷突然拖長了音調,神秘兮兮,惹得林格忍不住好奇:「什麼?」

    「知道我們李總不?」

    李總?林格想了想,遲疑地猜測:「李海峰?」

    「對啊。」高愷又笑起來,「智商這次還行。」

    林格撇撇嘴:「一直都還行!」

    高愷放聲大笑:「好吧,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這樣的,李總剛和我聊天來著,說你不錯,準備這個賽季好好考察考察。」

    林格愣了愣:「我?」

    「對啊。」

    「可是我剛參加全國大賽啊……」

    「可是你在h省啊!我省和那些弱隊能是一個級別啊?要出頭多難啊!」

    好吧,這點林格也承認。看看國家隊和歷屆冠軍的籍貫就懂了。對h省而言,最難的不是打全國比賽,而是內部選拔賽好嗎!

    「自從楊蒙退役以後,女隊一直青黃不接,特別是短距離,每次比賽那叫一個扎心啊,都快把李總頭髮愁白了。現在好不容易遇到個風格和楊蒙類似的,你說他能輕易放棄嗎?」

    高愷這番話,瞬間給林格打了一針雞血,放下手機還有些小激動,哼著歌起來伸著懶腰轉著圈,就是沒辦法安靜坐下來。

    周瑤從洗手間出來,看她這副樣子,笑著打趣:「怎麼,和高帥哥通完話,這春心蕩漾的,簡直要冒泡了呀!」

    林格白了她一眼:「你才春心蕩漾呢!我們在說正經事呢。」

    「你倆還有啥正經事?」周瑤輕嗤一聲,「說真的,高愷是不是真喜歡你呀?」

    林格無語:「這問題你問了幾年了累不累呀?就同門師兄妹,沒事問候幾句,你想得也太多了。」

    「喲,那我也是他同門師妹呢,怎麼沒見他一天到晚問候我呢?」

    「那誰叫你不喜歡去圖書館呢?」

    「呸,學霸了不起啊?」

    ……

    兩人胡亂扯了一會兒,周瑤才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蹺起二郎腿,難得正經地問:「高愷和你說什麼了?心情這麼好。」

    林格也不瞞她:「說國家隊主教練李海峰密切關注咱們這次比賽,這賽季結束,就會選拔一些走。」

    周瑤一下子支起身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林格斜眼看她:「哪那麼容易?聯賽好幾站呢,這才哪兒跟哪兒啊。」

    周瑤卻笑起來:「你的實力我還不知道?肯定沒問題。」

    「少說我啊,說說你吧!」林格認真地看著周瑤,「你這個賽季好好表現啊,我覺得你能行。」

    周瑤「嘁」了聲,有些意興闌珊:「胡說啥呢,誰不知道中長距離現在還不缺人。」

    「可以進二隊呀!」林格就看不慣她這種平時霸氣,臨陣總有點的模樣,擰著眉頭瞪著她,「候補也是可以隨時上位的呀!明年就是奧運年了,今年國家隊建了第二梯隊,和主力一起訓練,這是好機會呢!」

    「哦。」周瑤懶洋洋應了聲,悶頭玩著手機,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林格看得著急,忍不住跳下床,坐到她床邊使勁搖:「你在想什麼呢?」

    周瑤好笑地瞥她一眼:「我能想什麼?」

    「我怎麼就看著你不怎麼想去北京呢?」

    周瑤嗤笑了聲:「胡說什麼呢?哪個當運動員的不想去北京呀?」

    「那你怎麼不興奮?」

    周瑤愣了愣神,突然莫名又嗨了起來,雙手舉起,顛了兩下身子,誇張地吼了兩聲:「哎呀,好興奮啊!」

    林格無語,又白了她一眼,轉身回到自己床上,拉高枕頭躺下去,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好半天才輕輕地說:「瑤瑤。」

    「嗯?」周瑤依舊目不轉睛盯著手機。

    「你不能談戀愛。」

    周瑤手頓了一下,扭頭看了眼林格。

    林格的表情少有的嚴肅,但是眼睛卻一直看著天花板,十分平靜的模樣。

    周瑤臉色斂了斂。她知道,這是林格要說正事的專用表情。這妞這幾年性格開朗了,外向了,也喜歡學著跟大家開開玩笑,日常也是和別的十幾歲小姑娘一樣天真爛漫,但性子其實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專註又認真。要說隊里真有人全心全意、心無旁騖,心裡只有滑冰這件事,這個人,恐怕非林格莫屬。

    隊里實際年齡最小的就是她,最勤奮的也是她,自然進步最大的也該是她。沒事就加練,找不到人的時候,去冰場絕對一抓一個準。

    最絕的是,人小小年紀,心裡還特別有譜,有時候說的話成熟起來,連教練都會覺得震驚。所以,每逢比賽,她很少出意外,心態也超乎尋常的穩,故而獨得韓媽恩寵,再也無人嫉妒。

    所以,當林格突然用這種表情認真地開口說話時,周瑤都不禁表情端正了起來。

    「我知道你和范宏最近走得很近,但你不能談戀愛。」林格說,「韓媽說過,我們都不能談戀愛,要不然咱們會廢了的。真想戀愛,就只有倆選擇——要麼放棄滑冰,要麼拿塊奧運金牌再說。」

    周瑤眼神閃了閃,但還是故作輕鬆地調侃道:「你可真是韓媽的精神信徒呀,領會得這麼徹底!」

    「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林格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你看宋妍。本來成績還不錯,最後鬼迷心竅成什麼樣了?再說,咱們這年紀,還小,正是外面的高中生苦讀考大學的時候,本來就該好好練習好好努力,真的不能分心。咱們都付出那麼多了,運動黃金年齡就這麼短,真不能浪費。」

    「好啦,好啦。」周瑤誇張地笑了兩聲,「林媽媽,念咒一樣,煩不煩呀!說得跟真的似的,誰戀愛了?韓媽坐鎮,隊里哪個不要命的敢戀愛啊?杞人憂天呢這是!」

    「你知道就好。」林格拉起被子蓋上,從床頭櫃拿起一本書開始看。

    周瑤抿抿唇,側了個身,抓著手機繼續不知道在玩些什麼。

    第二天上午,女子速滑1000米決賽現場。

    朱珠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一出場就離林格遠遠的,眼神都不飄過來一個。

    周瑤還是樂呵呵的沒心沒肺樣,和林格打打鬧鬧,閑庭信步一般地在起跑線附近熱著身。

    等到準備活動結束,四個運動員站成一條線的時候,站在朱珠和林格中間的周瑤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格格,你說高愷是不是正在看咱們的比賽直播呢?」

    林格無語,瞪了她一眼。這丫頭腦子果然迴路不大正常。這都什麼時候了?

    周瑤彷彿沒接收到林格的鄙視,繼續響亮地說:「高帥哥心裡只有你沒有她,你明明知道他的情誼並不假。」

    噗——林格真想踹她一腳。是不是還得給她整個麥克風,讓她唱跳一曲?

    「來吧,高帥哥的可愛小心肝兒,讓我們為了愛情一起奮鬥吧!」

    林格終於受不了,轉頭剛想低吼一聲神經病,卻驀然發現朱珠臉色不大對勁,漲得滿面通紅,嘴唇卻咬得發白,情緒非常不對。

    什麼情況?

    林格愣了愣,又看了眼一臉壞笑的周瑤,有點蒙。

    好在比賽馬上開始,運動員彎腰準備。

    林格深呼吸,腦袋放空,目視前方。此時此刻,她腦子裡唯一應該存在的,只能是賽道。

    發令槍響,朱珠化悲憤為力量,完美爆發,搶到第一位。

    林格按照計劃和周瑤兩人一左一右緊緊跟隨。

    滑了兩圈之後,朱珠才發現林格似乎格外淡定,不拼不搶,但就是緊緊地跟著自己,似乎隨時都在等待超越。

    這讓朱珠很不舒服。經歷了昨天的500米,教練已經告訴她今天要注意起跑,提防林格的爆發力。現在她做到了,可是林格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讓她心理壓力陡然倍增。

    根據賽前判斷,她和教練都認為,這次h省主力應該是周瑤才對。可如今林格的卡位,似乎比周瑤還要舒服,滑得比周瑤還要讓人有壓力,讓她一時之間有些急躁。

    一半行程滑完,林格依舊不緊不慢緊跟著朱珠,但是周瑤卻突然發力,利用直線加速的優勢突然提速,居然從外道超越了朱珠!

    朱珠心裡一驚,突然有些摸不清h省的套路了。

    難道這次h省要保的其實是林格?

    林格和周瑤其實是不同風格的選手。林格爆發力強,起跑快,彎道技術尤其突出,經常利用彎道加速超越。而周瑤卻完全不同。她個子高,足足有177cm,過彎時重心控制不如林格,但勝在腿長,腿部力量大,所以直線加速是她的強項,一般人很難抗衡,所以在中長距離更有優勢。

    朱珠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倆對手,一個彎道加速強,一個直線加速強,讓她時時刻刻都壓力山大,提心弔膽,只能每一步都拼盡全力,不能等到後程。這倆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一旦拉開距離,後面根本無法追回。特別是林格的衝刺能力,讓人確實有點發怵。

    就這樣,朱珠悲催地被「輪」了。

    最後兩圈,林格和周瑤跟耍她似的,彎道的時候林格超越,直線的時候周瑤超越。為了保持優勢,朱珠只能全程保持高速,竭盡全力,完全失去了主動權。

    最後一圈提示鈴響起。

    周瑤突然瘋了一樣地加速。

    直到這一刻,h省的戰術朱珠才算看明白,真正要奪冠軍的,還是周瑤,並不是她一直在彎道防備的林格。

    然而,明白得已經太晚了。周瑤的體力遠遠比她充沛,衝刺優勢已十分明顯。她前面實在消耗太多了,已經沒有多餘的體力再加速。

    朱珠開始有點急。如果失去1000米的第一名,那不管1500米如何,她都註定是失敗了。

    她這次的目標本來是2金1銀,當然最好是3金。她已經丟了500米金牌,再也輸不起了,否則她失去的不光是進入國家隊的機會,還有她在s省隊的地位。

    她不能不急躁。

    最後半圈。

    不行,她不能這樣,不能前功盡棄。

    她才不要銀牌,如果得不到金牌,她寧可誰都得不到!

    尤其是勝之不武的周瑤。

    朱珠突然發狠,利用最後一個彎道咬牙加速,和周瑤纏鬥在了一起。

    這種自殺式的纏鬥,讓周瑤有點意外。

    都到最後了,朱珠突然開始魔鬼般地變換步伐,大幅度地揮動手臂,冒著被裁判判罰和干擾大家一起摔倒的風險惡意擋道,這腦子是有坑吧?

    周瑤本來就是暴脾氣,火氣頓時就上來了。

    這麼流氓的比法,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暴脾氣一旦上來的周瑤,就成了比流氓還流氓的渾蛋了。

    她觀察了一下林格的位置,嗯,不錯。

    然後,長腿一伸,冰刀一拐——

    「啊——」

    全場失控的尖叫聲瞬間衝破屋頂,連現場解說員都沒反應過來,直接在話筒里就失聲叫了起來:「啊——」

    是的,本季聯賽第一個絕對稱排得上號的大意外,橫空出世!

    就在距離衝刺線還有30米左右的時候,種子選手周瑤和朱珠居然滾在一起,倆人一起摔出了賽道。

    好在緊跟她們身後一米左右的林格心態夠穩,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閃電一般的火紅身形一閃,流暢完美地衝線,再次斬獲一個冠軍!

    當然,最大的受益者是a組的第四名和b組的第一名。

    一個本已心如死灰,卻突然坐收一枚銀牌,高興地瘋狂繞著冰場轉了大半圈以示慶祝。

    另一個更是喜從天降,loser(失敗者)秒成winner(贏家),一枚銅牌莫名其妙砸向腦門,姑娘當場喜極而泣,又哭又笑老半天,勸都勸不住。

    朱珠真的崩潰了,連周瑤都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了,她還一個人一臉茫然和絕望,呆躺在原地。

    她想著h省再怎麼著也得保住一銀一銅的賽果,至少對她的戰術應該有所忌憚,誰知道這周瑤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愣頭青一般地拖著她一塊「自殺」了!

    還冒著林格也跟著摔出去,h省也顆粒無收的風險!

    這女人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最可惡的是,倆人摔到一起的時候,周瑤還有臉咧著嘴笑:「朱老師,承讓了!」

    這腦子有坑的傻大姐!

    朱珠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尾椎骨疼得厲害,她不知道1500米到底還能不能參加。可是,就算參加的話,肯定會再碰到這個混世魔王,她該怎麼應對?這簡直就是個渾不懍,腦子一熱什麼抽風的事都能幹得出,完全不計較後果,跟幾年前那個愣頭青真是一模一樣!就算是為了報復幾年前自己的那個小犯規,這方式和代價也太誇張了點吧?

    總而言之,簡直是太喪心病狂了!

    見她半天沒起來,工作人員趕緊圍了上來。

    朱珠委屈加上疼痛的淚花在眼圈裡直轉,摸摸尾椎骨,說明了傷情,又要求申訴,投訴周瑤惡意犯規。

    裁判們圍著回放仔細看了好幾遍,又開了個小會,最後主裁判給出結論:因為沒有推搡和手部侵犯,腳上也沒有惡意動作,這隻能屬於正常碰撞,不算犯規。

    這個結論一出來,s省代表團雖然有諸多不滿,但也只好服從,帶著朱珠下去查看病情,看能否繼續參加比賽。

    韓冰和周瑤也舒了一口氣。

    「沒事啦,看頒獎禮啦,韓媽!」周瑤咧嘴諂媚地傻笑。

    韓冰冷著臉瞅了她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要不是現場鏡頭總往冠軍的主教練臉上掃,周瑤估計自己馬上就得被「滅絕師太?韓?冷若冰」給滅了。

    好在林格沒有受影響。

    講真的,這丫頭關鍵時候的心理素質真是沒話說,絕了!

    頒獎禮一結束,剛回到休息室,林格就衝上來急切地問周瑤:「受傷了嗎?」

    周瑤扭扭身子,嘚瑟:「沒,好著呢!」

    「那就好!」林格鬆了口氣,「真是嚇死我了!」

    「嘿嘿!」周瑤剛笑了一聲,餘光就掃到韓冰一臉陰沉地走進來,嚇得趕緊躲到林格身後。

    「別躲了,出來吧。」韓冰冷冰冰地說。

    周瑤只好像只小綿羊一樣探出頭,一步步挪到韓冰面前接受批評。

    「總結一下吧。」韓冰雙手環胸,審視著周瑤。

    周瑤抿抿唇:「那個……」

    她「那個」了半天,也沒「那個」出個所以然,急中生智,突然伸手一拉林格,把林格推到自己面前,笑嘻嘻:「看,冠軍!雙料冠軍!」

    韓冰無語。

    「韓媽,您也看到了,那個朱珠真的挺流氓的,我們再不拼搶的話,真就跟金牌無緣啦!」周瑤見賣萌有效,繼續諂媚地笑,「您看,結果不是挺好的?我拼搶的時候可是看過格格的站位的,確定不會影響她才硬拼的呢!」

    「所以,你覺得你還有理了?」韓冰冷笑。

    周瑤一縮頭:「不敢……」

    「你就沒想過萬一受傷了怎麼辦?你們高速衝撞,萬一受傷了,誰負責任?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對得起隊里的培養嗎?」

    周瑤沒想到韓冰首先關心的是她的身體,心裡驟然一暖,神色也柔軟了下來。

    「你們都給我記住,爭金奪銀是目標,可是身體更重要。以後別再讓我看到這種不要命的拼搶,這對你,對你的對手,都是不負責任的!」

    「是!我知道了!」周瑤乖乖點點頭。

    「好好休息,下午還有比賽呢……」韓冰說著,突然頓了頓,「我聽說好像朱珠沒辦法繼續參加比賽了,你們是老隊友,要不要去看看?」

    「呃……」周瑤趕緊擺手,「還是不要了,她估計見到我心情不怎麼美好。」

    「你知道就好。」韓冰掃了她一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要尊重規則,尊重對手。」

    「嗯,知道了。」周瑤乖乖點頭。

    韓冰這才看向林格:「好好休息,準備接力賽吧。」

    「嗯。」林格點點頭。

    韓冰走後,周瑤這才真正放鬆了下來,找了把椅子開始「葛優癱」。

    林格蹭過去,踢踢她的腳:「喂,你故意的吧?」

    「嗯。」周瑤懶洋洋回答。

    「為什麼要這樣?」林格問。

    周瑤翻了翻眼皮:「對付流氓,不需要理由。」

    林格不認同:「也不能說流氓,只能說她線路控制得好。她並沒有嚴重到用手惡意阻擋別人超越。」

    周瑤果然很不高興地瞪了她一眼:「分得清敵我嗎請問?」

    林格沉默了一下:「這也好,1500米沒人和你競爭了,好歹你也能拿塊金牌。」

    「嗯。」周瑤勾勾嘴角。

    林格又沉默了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你是想把金牌讓給我吧?以你的直線加速能力,衝刺階段超過朱珠不是不可能。她體力明顯已經不行了。」

    周瑤抬眼,奚落道:「這位冠軍,腦袋被勝利沖昏了吧?你看她那副德行,你覺得就二三十米我有機會嗎?她會給我機會嗎?我這麼做也是為大局著想,如果咱們再保守下去,金牌就跑了。一銀一銅哪裡有一金有價值?富貴險中求,反正咱們有倆人,誰拿冠軍不是拿?再說,賽場形勢瞬息萬變,連韓媽每次的賽前戰術制定基本都是紙上談兵,到了賽場上,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不隨機應變怎麼行?那種誰也說不清楚的情況下,誰又讓得了誰呀?你當我們是游泳比賽呀,還一人一個賽道,只單純拼實力的?」

    周瑤一番話,把林格堵得啞口無言。

    確實,短道速滑的賽場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高速滑行下的瞬息萬變,混作一團的爭搶位置,沒有感情的冷酷冰面,本身就是這項運動的魅力所在,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打包票自己穩贏。

    周瑤這個舉動,肯定不能算是錯的。只是有些魯莽和冒險罷了。

    「行啦,好好享受你的冠軍榮耀吧,姐姐得準備1500米了。」周瑤伸伸懶腰站起來。

    林格突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抓住她:「我問你,你比賽前說的那些不著調的話,是故意說給朱珠聽的吧?」

    周瑤斜眼:「唔。還不算笨。」

    林格暗暗嘆息。果然是師姐妹,心理戰的方式都和自己一樣,朱珠遇到她們也是倒霉。

    「朱珠是不是喜歡高愷?」從朱珠表情的變化,林格後知後覺,察覺一二。

    周瑤笑著「嘖」了一聲:「不錯,時隔六年,終於被你發現了。」

    林格:「……」

    「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麼要弄你的冰鞋呢?」

    林格一愣:「什麼意思?」

    「你不會真以為她是因為競爭才動手腳吧?」

    林格搖頭。本來就不可能,這理由完全站不住腳。

    「那是因為她嫉妒高愷對你好。」周瑤眯著眼睛感嘆,「你要是知道她為了高愷費了多少心思就能明白了。不過你來得晚,那時候高愷已經拒收了她的生日禮物,讓她成了整個速滑隊的笑柄了。」

    「……」居然還有這種故事。

    「當然高愷也不是故意的,是她送千紙鶴給高愷的時候被人看到了,然後就盡人皆知了,你懂的。」

    林格當然懂。枯燥的訓練之外,一點好玩的事都能被大家津津樂道很多天,何況少男少女時期這麼敏感的事情。

    她突然很同情朱珠。

    「比賽前一晚,我和朱珠想去冰場看看冰面,正撞上高愷和你在一起。當時她臉色就不對,晚上她就動手了。說白了,就是嫉妒。她這人就這樣,好勝心特彆強。」

    多年疑問終於得到解答,林格不禁一陣悵然。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感覺好酸爽。

    「還有你那封信,」周瑤看著她,「也是朱珠故意藏的。當時她好像著了魔似的,但凡能讓你不爽的,她都爽。」

    林格:「……」

    多年謎底解開,林格陷入深深的惆悵。有些事果然還是留點懸念比較好。

    冰鞋那件事,想當年是出於高愷的堅持才報告教練的。如果朱珠知道間接導致她退學的人是她瘋狂痴迷的高愷,不知又做何感想。

    人生還真是一出酸酸甜甜的好戲。

    好在接下來的忙碌暫時緩解了她的傷春悲秋。

    這次的成績,別說外人,就連她自己都有點意外。所以,名不見經傳的林格一下子成了速滑賽場上最閃耀的一顆新星,成了媒體的香餑餑,cctv體育頻道的記者還特約了個獨家專訪。

    同時林格的電話也熱鬧了起來,方世忠、方超、高愷,還有很多老隊友,都一個個打過來慶祝。

    林格應付完所有的電話,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端著水杯,看著自己的手機,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不知道這樣鋪天蓋地的報道,遠在美國的聶遲,能看到嗎?

    【3】

    聯賽h省站以h省大獲全勝而圓滿收官。在下一站集訓之前,韓冰給全隊放了幾天假,讓大家好好放鬆一下。

    有家的大部分都利用這難得的休假回家了。林格沒有家,所以一如既往的無處可去。

    最初的兩年,林強還會打電話給她,讓她有空回家看看。

    後來,電話也沒了。

    林格知道,是自己表現得太絕情了,再沒回過那個小城,所以也該被大家遺忘了。

    滑冰和別的運動不一樣,冬季正是賽季,總有各種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回家過年。

    方世忠是懂她的,所以常常借正事出差或者看方超的理由,來看看她。學校是義務教育,她又不亂花錢,還有獎金,日子過得倒是一直無憂無慮。

    現在,又到了放假的時候,林格又是孤家寡人一個,無處消遣。

    隊里不比學校,沒有那麼多好玩的地方,都是枯燥乏味的訓練場地,所以林格所謂的休息,無非就是躺在宿舍里看看書。

    接到方超電話的時候,她正小睡中。

    迷迷糊糊接了電話,用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你比賽結束了?」

    「對啊。」

    「怎麼樣?」

    「還行吧,」方超笑了笑,「亞軍。沒你牛。」

    「嘁!」林格輕嗤了聲。

    「我們也休息幾天,出來玩吧。我在你宿舍樓下。」

    林格看看窗外的大好陽光,懶洋洋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宿舍?」

    方超樂了:「除了宿舍你還能在哪兒?」

    「哦。」林格自己也覺得這個答案沒什麼神秘性。

    「下來吧,睡得骨頭都軟了。」

    「好吧。」林格雖然有些懶得出去,但大好的陽光不出去動動,確實也有點有違天理。

    十月下旬,全國大部分地方還都是秋高氣爽,這裡儼然已是初冬,第一場雪已經飄過。

    林格裹好衣服下樓,遠遠就看到方超雙手插兜,嘴裡叼著一根幼稚的棒棒糖,卻擺出一臉老子天下第一帥的樣子,惹得林格忍俊不禁。

    「觀眾都沒有一個,別耍帥了。」林格小跑著過來,忍不住吐槽。

    方超嘴一努,指著遠方蹲著的一隻正在打瞌睡的中華田園犬,含混不清地哼了聲:「那不是?」

    「……」林格一臉關愛智障的表情,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被人打傻啦?」

    方超一摸腦門,狂炫酷霸跩氣質一秒盡失,抓著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活像一隻搖尾討好的哈巴狗:「你看到了?」

    「廢話,我也是看體育新聞的人。」林格瞪著他。

    「冰球場上干仗多正常的事兒啊,」方超「嘖」了一聲,「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以後壓著點脾氣,行嗎?動不動就上手,被關小黑屋體面啊?得多讓人擔心呀!」

    每次比賽完,但凡有打架記錄,回頭都免不了被林格板著臉教訓一番,方超早就習慣了,也摸清楚了套路。只要裝作一臉純良,再保證幾句,一準兒能順利過關。

    這次也不例外。失敗是成功之母,套路是忽悠之王啊!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強行賣起萌來那畫面確實有點美。林格也不想在馬路邊上引人注目,哼了一聲,算是替師父教訓過這臭小子了。

    雖說冰球比賽里,衝撞和打架也是常有的事,但如果是自己的親人,那感覺是和外人完全不同的。都是身強體壯的小夥子,一旦干起架來,受傷挂彩也是常有的事,免不了讓人擔心。

    方超雖說現在也是大小夥子了,長得也人模人樣,一出場就能惹得一群小姑娘臉紅尖叫,但在林格眼裡,他骨子裡卻還是幼稚得很,和小時候一樣,虎頭虎腦,總有讓人操不完的心。

    「去哪兒啊?」林格對「玩」這件事向來不精通,每次都是跟著方超走。

    「新開了個鬼屋,咱們去看看。」

    「鬼屋?」林格看了方超一眼,但很顯然,並沒有什麼興趣。

    方超挑挑眉:「怎麼,怕了?」

    林格別開眼,嘴裡哼哼:「誰怕了?」

    方超看出了苗頭,頓時找到了樂趣,一把揪起她的馬尾辮,得意極了:「哈哈,明明害怕了!說吧,敢不敢?」

    「敢!」林格被激將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絕不能被這貨給看扁了,於是胸脯一挺,「誰要是先嚇傻誰就認輸!」

    「行啊!不過先說好,輸了的人拿什麼當賭注啊?」

    林格認真地想了想,沒想出來。關於玩這方面,她天生缺一根筋,不像方超,從小就對各種玩法充滿興趣。

    「既然你想不出來,那就聽我的。輸了的人答應贏了的人一件事,行不行?」

    「行啊。」林格爽快地一伸手指頭,「拉鉤!」

    林格到了鬼屋就後悔了。

    宣傳冊上面部猙獰的畫面也就算了,居然還有背景介紹,說這裡以前是什麼日寇時期的刑場,不知道有多少冤魂飄蕩。馬上萬聖節到來,鬼屋恐怖升級,膽小者心臟病患者等禁入。

    好吧,林格承認自己有點。從小她膽子就小,一隻老鼠就能嚇得渾身發抖。就當初奶奶要殺她那一幕,到現在偶爾還會夢到,醒來都是一身冷汗。

    要不要自虐,林格有點猶豫。

    這麼快就認輸,好像有點丟臉。看著嘻嘻哈哈排隊等著檢票的男男女女,有的看著比她還小,她就覺得自己一個堂堂職業運動員,身強體壯的,怕個什麼勁兒。反正都是假的,只要告訴自己是假的,那就行了。

    但是當身邊其他遊客興奮地議論著裡面的鬼多麼神出鬼沒,甚至還會滿臉鮮血地突然把頭伸到你面前,再配合什麼4d效果陰風陣陣時,她就覺得有點腿軟。作為一個從不看恐怖片,連災難片都不敢看的主兒,這不是花錢買罪受嗎?

    「哎呀!」

    身後方超突然喊了一嗓子,可把正沉浸在自己嚇自己氛圍中的林格給嚇了一大跳,雙手揪著耳朵尖叫了一聲,小臉瞬間慘白。

    方超一下就樂了,幸災樂禍:「喂,是不是怕了?」

    林格閉著眼睛哆嗦了半天。她也明知道光天化日的有什麼好怕的,可是……突然就叫了起來,她也控制不住啊。

    「你怕了!」方超哈哈大笑,「你輸了,咱退票!」

    「誰……誰怕了……」林格雖然小臉都發白了,但眼神還挺倔強,嘴裡挺要強。

    沒辦法,大庭廣眾下,沒來由地叫這麼一聲,四面八方的戲謔目光都齊刷刷地掃了過來,還夾雜著難以理解的評論——還沒進去就怕成這樣啦,那出來不得瘋了?

    此時此刻,就算是為了維護尊嚴,也不能退出。於是林格放下雙手,挺直身子,神情悲壯無比:「誰怕誰小狗!等會兒鬼出來了,你別躲我後面就行!」

    「行!」方超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我保證不躲你後面。不過你要是害怕,可以躲我後面。」

    林格輕嗤一聲,突然想起一件事:「喂,二貨,你剛剛突然喊什麼啊?」

    「喏!」方超伸手一指,遠方湖面上有個很大的廣告牌,「那不是你嗎?」

    林格一看,還真是,驚得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半張臉。那是前兩天比賽時候的照片。這湖面到了冬天就要變成戶外冰場,所以遊樂場一早就打出廣告來,慶祝h省隊取得優異成績。

    「行啦,不用遮,沒人注意到你。」方超好笑地扯下她的手,「不過,這位冠軍,為了你的冠軍尊嚴,怎麼也得壯著膽進去不是?」

    林格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剛想說什麼,突然看見不遠的出口處有個女孩被同伴給拖了出來,基本已經半瘋,臉上都是淚,頭髮亂糟糟,腿都走不動道了,心裡又是一陣發毛。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咱好歹也是體格健壯的運動員,不行直接揮拳上去,不信那演員能受得了!

    於是,就在這樣的自我鼓勵中,林格顫顫巍巍地跟著方超一步步地往裡挪。

    本來大好的陽光天氣,一進去卻突然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加上裡面傳來的恐怖聲效,林格突然後悔了。

    「怎麼這麼黑啊?」

    「廢話,大白天鬼能出來嗎?」

    「……」

    林格不知道自己身處什麼樣的環境,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只記得剛剛進來的時候憑藉外面微弱的光知道這是一條小走廊,旁邊都是烏青的石壁,所以為了尋求踏實感,她悄悄伸出手,想去摸著牆壁往前走。

    「別摸牆!」林格的手還沒碰到牆壁,就聽見方超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說,在這樣的漆黑中,她終於得承認,這貨終於長大了,聲音挺成熟的。

    方超說著話,已經把林格的手攥在掌心,緊緊握住。

    他的手掌很大,手心溫暖乾燥,手指結實有力,讓人覺得很踏實。林格終於稍微鬆了口氣。

    「別亂摸牆,這牆都是假的。說不定你一摸上去,馬上就變成一隻鬼。你還是老實跟我走。」

    「哦。」林格下意識地另一隻手也抓住了方超的衣襟,「你怎麼知道的?」

    方超乾咳了一聲:「……看新聞上說的。我來之前可是查過攻略的。」

    「哦。」

    兩人正小心往前走著,突然漆黑的走廊里開始一明一暗地閃著碧綠的幽光。配合幽靈出沒的恐怖音樂,顯得更加瘮人。

    林格緊張地縮在方超後面,手不自覺地更加捏緊了方超的手指。

    「啊——」林格還在驚魂未定中,突然一個人頭從天而降,就那麼啪地出現在林格眼前。

    那恐怖的人頭,林格看得真切,青白髮烏,骨瘦嶙峋,關鍵是雙眼還流著血,舌頭伸得老長。

    「啊——啊啊啊——」

    林格徹底被嚇瘋了,單手直接擊打那人頭。她手還沒到,人頭突然凌空又飛走了。

    方超趕緊轉過身,沒看見人頭,只看見林格嚇得雙手亂揮,嘴裡不停尖叫。

    「假的,都是假的。」方超趕緊捉住她的手,試圖安慰她。

    可林格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了,伸手一抱,整個人扎在方超懷裡,眼睛緊緊閉著,嘴裡聲嘶力竭地開始嚷:「走走走,我們走吧,我不玩了……不玩了……」

    「好好好……」方超一邊溫柔地安撫著剛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一邊嘴邊卻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得此一抱,之前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幾次踩點也算是值了!

    於是,原本還可以走半個小時的鬼屋,就這麼幾分鐘內匆匆結束戰鬥。方超帶著林格從入口原路返回。

    外頭陽光依然明媚耀眼。

    在這麼美好的陽光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此刻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哪裡還有遠處湖面碩大廣告牌上叱吒風雲睥睨天下的影子?

    原本青春洋溢白凈漂亮的小臉,現在慘白無神,和剛才見到的那個半瘋姑娘都能比上一比,讓人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第一關就被嚇出來的超級膽小鬼。

    看著一直窩在自己懷裡死不撒手的小姑娘,方超雖然心滿意足,得償所願,但更多的是覺得良心有點痛。

    都是隊里那幫不良哥們兒出的歪招!

    越是覺得愧疚,方超就越是心疼,伸手幫林格小心翼翼地擦著眼淚,越發覺得自己這招實在有夠卑鄙的。早就知道她膽小,弄個國產恐怖片騙她一下也就算了,一下子升級到4d恐怖,確實是狠了點。

    林格抽抽噎噎了老半天,才算是緩了過來。

    一緩過來,林格一記鐵拳就毫不客氣地揮了過來。

    方超正屈著腿彎著腰幫她擦眼淚,根本沒防備這一下,就這麼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唔——」鼻尖那個酸爽。

    看著方超雙眼也開始泛淚光,林格這才算心理平衡了點,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方超趕緊跟上,捂著鼻子道歉:「哎呀,我也不知道這麼嚇人啊……」

    哼!

    「我錯了,我錯了好不?要不這樣,算我輸!你說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林格猛地腳下一停,轉身紅著眼睛瞪著方超:「說話算話?」

    「嗯!」方超舉手發誓。

    「好,」林格往檢票口小手一指,「沖著那邊排隊的人喊一聲,我是膽小鬼!我連女生都不如!我是被嚇出來的!」

    「……」方超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呃,這樣真的好嗎?

    「去不去?」林格一眯眼。

    「去!」不就是丟臉嗎,比起鬨她高興,丟點臉算什麼,反正這裡也沒熟人。

    方超這麼想著,心一橫,牙一咬,視死如歸般地往排隊入口處等候的人群走去。

    剛才兩人這奇葩的一出早就讓無聊的排隊人群給圍觀了,這會兒所有人都是看好戲的表情,滿臉帶笑,毫無同情心。

    少年們,幼稚啊!方超心底默默地反彈回去。你們是沒進去過啊,沒進去過的人是沒資格嘲笑我們可愛爆棚的冠軍的!

    「咳咳!」方超單手握拳,本著反正誰也不認識誰的大無畏精神,清清嗓子。待做足準備,正要開口之際,突然覺得排隊的人群中有個略顯不同的目光在盯著自己看。

    不會真有人認識我吧?

    這個認知讓方超瞬間腦袋大了一圈,汗毛直豎,頭皮發麻——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麼?

    媽呀,這恐怖指數絕對比鬼屋還要高出五顆星好不好!

    硬著頭皮看過去,方超發現居然是個長得挺帥挺高的小伙。穿著時髦,膚白清雋,氣質斯文,嘴角帶笑,滿面春風。

    不認識呀!

    這麼曖昧地看著我幹嗎?找抽啊!

    你再看!再看就把你削得親爹都不認識!

    咦,不對呀?這人怎麼仔細看看有點眼熟呢?

    怎麼我目光越兇狠,那人的笑容就越燦爛呢?

    喂喂喂,幹嗎?他怎麼還走出來了?

    向我走來了?

    單挑啊?誰怕誰!

    方超拳頭捏得嘎嘎響,緊繃肌肉,做好戰鬥準備。

    可奇怪的是,那人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伸手朝他的肩頭挺自然地來了一拳算是打招呼:「八戒,別來無恙啊。」

    「?」方超一臉迷茫。

    誰呀,你誰呀!你知道我是誰嗎,竟然敢叫我八戒!

    正想掄起拳頭講道理,只見斯文帥哥又目光放遠,看著他身後的林格熟稔地笑:「小師妹,好久不見!」

    小師妹?八戒?

    方超眉頭一皺,腦袋終於開始轉動了一星半點。

    普天之下能這樣叫他們倆的,也就只有一個人了吧?

    扭頭仔細端詳這人的五官,媽呀,還真是!

    「聶遲?」方超頓時震驚了,「你是遲哥啊?」

    「是呀,」聶遲微笑,「才認出來呀?」

    「不是!」方超誇張地揉揉眼睛,「你不是在美國嗎?怎麼會在這裡啊?」

    「這不是思念祖國嘛。」聶遲道,「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我還想著過幾天去省隊找你們呢。」

    「那趕巧了,我和林格放假都沒回家,說明一切都是天意啊!」方超樂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

    「嗯。」聶遲應著,轉過身對排隊人群中一個雪白羽絨服搭配緊身小黑裙的嬌小女孩搖了搖手裡的門票,示意她過來。

    女孩挺乖巧地走出來,跟在聶遲身邊溫柔地站著。

    方超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外形和聶遲很相稱的女孩兒,眼睛沖聶遲曖昧一眨,一副「哥們兒什麼都懂」的表情,然後嘴角一咧,笑得那叫一個燦爛:「你好啊,美女!」

    女孩笑了,一抿唇,一垂首,說不出的可愛嬌俏。

    方超從小到大根本沒見過這一型的小美女,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結果看得那女孩都有些不大自在了,惹得聶遲不得不出聲提醒:「喂,八戒,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方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撓撓頭:「失態失態,見笑見笑!」

    「她是白雪。」聶遲大方地介紹道,「白雪,這是我發小方超。那個小姑娘是林格。都是小時候我練速滑時的好朋友。」

    「你們好。」白雪人如其名,膚色晶瑩透亮,陽光下閃著半透明的光澤。這麼精緻的一張臉,還化了淡淡的妝,配上一頭海藻般的烏黑長發,看起來就跟偶像劇女主角似的。尤其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暈,聲音也非常好聽。

    「好好,你也好。」方超笑得跟智障似的,轉身又沖一直呆愣在原地的林格招手,「過來呀,傻了呀?」

    【4】

    直到四個人坐進遊樂場的奶茶店,林格還如同夢遊。

    她一度以為自己是被嚇得靈魂出竅、神志不清了,否則怎麼會突然看見聶遲呢?

    可是,仔細看看,那分明是聶遲。

    還是一樣溫和的笑容,還是喜歡叫他倆的外號。

    只是一轉眼,大家都長成大人了。

    比起她和方超依然帶著點孩子氣的幼稚樣,離開冰場的聶遲變了實在太多。

    變得特別像一個很成熟的大人。

    他身上的衣服考究挺括,看似簡單,卻明顯價值不菲。

    他的身材依然挺拔修長,但已然少了小時候那種只屬於運動員的氣勢和洒脫,多了些知識分子獨有的斯文儒雅,以及舉手投足間難以隱藏的翩翩貴氣。

    他不再適合運動服,卻比以前更引人注目。

    藍天白雲,嘈雜眾生,他站在那裡,嘴角帶著懶散的笑,一切都成了陪襯。

    林格默默地坐著,聽著方超和聶遲侃大山,悄悄抿著鮮榨果汁,頭也不抬。

    她一點都不想看到對面那個叫白雪的女孩。

    那女孩站在聶遲身邊,霸佔著那個位置,貼著他,黏著他,撒著嬌,帶著笑,看著真是該死的討厭。

    在那一瞬間,她突然理解了朱珠。

    鬆動一下釘子算什麼?她現在比那更邪惡的想法都有。

    每個人都可以狠毒,只要嘗過嫉妒的滋味。

    嫉妒果然讓人面目全非。

    她心裡有兩個小人,一個嫉妒成狂,一個理性自卑。

    嫉妒只是一瞬間,理性和自卑慢慢佔了上風。

    她必須承認,這個白雪,真漂亮。骨骼纖瘦,雙腿細直,肌膚勝雪,眉眼精緻,還會化妝,會打扮,完全是男生眼裡完美的女神形象。

    再看看自己呢?

    四肢結實硬朗,走路虎虎生風。運動服外面套個隊里統一發的紅色羽絨服,馬尾辮胡亂一紮,皮膚因為常年待在乾燥寒冷的冰場,現在被風一吹,還有些乾燥起皮,簡直不忍直視。

    至於化妝什麼的,她這輩子就沒學過,想必在別人眼裡,隊里出來的女人基本和男人無二,個個都是穿著運動服的好漢,頭髮一剪短,簡直是雌雄難辨。

    最可怕的是,那個白雪笑起來真甜,嘴角一彎,酒窩很深。精巧小白牙,配上櫻桃色口紅,在陽光下真是好看。

    林格十分沮喪。

    她不是不想,而是羞於抬頭。她覺得自己丑爆了。

    小時候想起唐箏時的感覺,又來了。

    她正在神遊,額頭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反射性回神,卻是聶遲。

    他食指屈起,像小時候那樣笑眯眯地對她說:「嚇傻了?還沒緩過來呢?」

    林格臉瞬間漲紅。一想起那一幕,自己都覺得不堪回首,只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太丟人了!比小時候被他脖子里塞冰塊那次還要丟臉一萬倍。

    何況這次還有個白雪眼睜睜看著。

    「還不都是她!」提到這個話題,方超迅速想要在美女和兄弟面前找回顏面,「還全國冠軍呢,剛進去就哭著喊著跑出來了。要不是我拖著,估計連道都走不動了!」

    說著話,他還沒好氣地大手一摁林格的腦袋,狠命揉了一把。

    林格一記眼刀過去,卻惹得白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們好逗啊,」白雪咯咯笑著,「好羨慕你們,真般配!」

    方超被她這句話哄得通體舒爽,笑呵呵地還確認:「真的嗎?」

    「當然了。」白雪說,「一起長大就是好。」

    「嘿嘿!」

    嘿你個大頭鬼!

    林格又窘迫又尷尬,再看看方超沒腦子一般傻笑,像沒聽懂白雪的誤會一樣,氣得腦袋都嗡嗡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抓起包起身就走。

    聶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怎麼了?生氣了?」

    林格不說話,賭氣一般手上大力一甩。聶遲沒防備,居然被她一下甩了個踉蹌,半個身子倒在白雪身上,壓得白雪嬌呼一聲:「哎喲!」

    方超趕緊伸手扶正了聶遲,憐香惜玉忙安慰白雪:「沒事吧?她手勁兒可大著呢,一隻手能捏死一頭牛。」

    白雪受到驚嚇一般用縴手拍拍胸口,笑道:「人家都說練速滑的力氣大,真沒想到會這麼大。」

    林格臉色陰了陰。力氣再大也沒吃你家的米,裝什麼嬌弱?

    她扭頭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聶遲連忙跟上,堵在她面前笑道:「在鬼屋被嚇到有什麼丟臉的?如果不嚇人,還叫什麼鬼屋?對不對?」

    直男者,無葯可醫也,一點都不能理解她生氣的點。林格咬咬唇,看也不看他,想從側面奪路。

    聶遲笑著抓緊了她的手腕:「行啦,別耍小孩脾氣。大家都沒惡意,玩笑而已嘛。」

    林格被他捉住了手腕,掙了兩次沒掙開,眼圈漸漸紅了起來。最後嘴角一撇,眼淚唰唰地就這麼流了下來。

    聶遲被嚇了一跳,想像小時候那樣幫她擦擦淚,安慰安慰她,但手還沒動,卻又停住。

    看著已經到他下巴的林格,他突然意識到他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當初的小丫頭,已經亭亭玉立,是個大姑娘了。雖然脾氣還和小時候一樣,倔強又敏感,但到底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眉眼長開了,身材高挑又修長,纖腰細腿,前凸後翹,好像摸哪裡都不再合適了。

    之前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這會兒突然想到這些,好像連手部相觸的肌膚都變得有些灼熱,有些令人手足無措。

    聶遲目光下意識地掃了眼坐在不遠處的方超,訕訕地鬆開了手。

    「八戒,」他喊了聲,「過來安慰一下小師妹。」

    方超卻不挪窩,長腿一伸,大大咧咧回了句:「你不最擅長哄她的嗎?再說,你覺得我過去了能有好果子吃嗎?」

    聶遲無語,低頭看著哭得莫名其妙的林格,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半晌才吐出四個字:「對不起啊。」

    林格晃了晃神。

    她猛然想起六年前聶遲臨走前,給她留下的最後兩句話,就是兩句「對不起啊」。

    那時她還自顧自地鬧著脾氣,卻沒想到竟成多年遺憾。

    如今他再滿臉無奈地說出這幾個字,讓她心念一動,瞬間神奇地連耍脾氣的心思都沒了。

    她曾經想過無數次重逢時的情景,每一個幻想的情景都是久別重逢的溫馨、感動、無話不談,怎麼現實就這麼難堪?

    她突然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慚愧。

    他長大了,有自己的選擇,有自己喜歡的女孩,有什麼錯?

    小時候他照顧她,一半出於緣分,一半出於對弱者的同情。

    而那時候她依賴他,也無非是滿目荒原中的唯一一處綠洲,所以便當作救命稻草一樣賴著了。

    但那到底是小時候。

    現在的他們,已經有了各自的世界,他對身邊那個女孩的感情,和那時候對她的已完全不同。

    這不是對弱者的幫扶,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所以才把身邊的那個位置留給了她。

    既然是他喜歡的女孩,自己不是應該祝福才對嗎?

    「我錯了,」聶遲繼續說著,「是我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要是還不爽,踢我兩腳出氣好不?」

    林格別彆扭扭地抬了抬眼,看出他的小心謹慎,慚愧地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沒,是我不好。我不該亂髮脾氣。」

    終於雨過天晴。

    聶遲鬆了口氣,笑了笑:「那……回去?」

    「嗯。」林格低著頭,揪著自己的小包彆扭地原路返回。

    方超和白雪聊得正嗨,見聶遲回來,揚聲笑道:「還是遲哥有辦法,寶刀不老啊。」

    白雪閃動兩下蝴蝶般的長睫毛,好奇:「什麼意思?」

    方超笑道:「小時候只要林格不高興,最後都得靠遲哥。遲哥超級了解林格的,總是兩三下就搞定。」

    「哦?」白雪求證的目光看向聶遲。

    聶遲勾唇笑笑:「哄她,我有絕招。」

    頓了頓,他似乎又覺得哪裡不妥,笑著又補充了句:「不過現在就不一定了,是吧,八戒?」

    確認過眼神,方超不由得暗嘆一聲佩服。高智商的人連情商都也高,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還來幫忙來了,果然好兄弟。

    於是方超樂呵呵笑了兩聲,手臂一伸,搭在林格身後的椅背上,得意地翹起嘴角。

    「還沒恭喜你們……」

    聶遲話還沒說完,只見方超差點原地跳起,緊張地打斷他:「別亂說!」

    聶遲不明所以,奇怪地看著他:「我說什麼了嗎?」

    方超:「?」難道不是我想的意思嗎?嚇死寶寶了,還以為聶遲智商突然掉線了呢!

    「我是想說恭喜你們取得的好成績!」聶遲怎麼會不明白方超的意思,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笑著說,「特別是小師妹,六年就能滑出全國紀錄,真是可喜可賀。」

    林格擠出一絲笑:「謝謝。」

    「說實話,今天要不是有廣告牌幫忙,我肯定也認不出你們,」聶遲溫和的視線凝視著林格,說不上熱,也說不上冷,大約15攝氏度的初春,「小師妹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

    林格抿唇,低頭,吸了口果汁,才低低地應了句:「不是我一個人長大了,是大家都長大了。」

    因為都長大了,所以連說話都透著距離,措辭都帶著謹慎,笑容溫度都從盛夏退回春秋。

    小時候林格那麼渴望長大,而現在,她卻特別討厭他們已經長大了這個事實。

    他們已經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言不合就感覺是在尬聊,氣氛僵硬得不要不要的。

    所以林格選擇能沉默就沉默。

    而且,她能感覺到,聶遲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

    除了方超。

    他仍舊沉浸在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中無法自拔。

    「遲哥你畢業了嗎?我算著應該還沒畢業吧?怎麼突然回來了呢?」方超繼續十萬個為什麼。

    聶遲還沒回答,他身邊的白雪已經迫不及待地搶答了。

    「他畢業啦!他可是他們校史上最年輕的畢業生呢!」

    方超驚了:「這麼牛?」

    「是啊。」白雪一臉自豪,「他入學時年齡創紀錄,畢業時依然創紀錄,就連放棄直通碩士機會也是校史上獨一份呢!」

    方超瞪大眼睛看向聶遲:「為什麼?你這種天才不得直接讀到博士才算數嗎?」

    聶遲無語失笑:「你太誇張了吧?」

    「你才誇張呢!」方超難以置信地吼,「mit(麻省理工學院)啊!放棄顯得很跩嗎?遲哥你是不是腦子抽了啊?」

    聶遲嘆口氣,指指周圍,小聲提醒:「注意,這是公眾場合。」

    方超這才收斂了些氣焰,但一雙圓眼睛明顯還是懷疑聶遲腦子出了問題。

    「這麼說吧,」聶遲喝了口水,耐心地用最通俗的語言解釋,「讀書這件事,只要我想讀,任何時候我都能讀到最好。但是機會這件事,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了。現在ai在全球都方興未艾,我只想抓住這個改變世界的機會,僅此而已。」

    方超愣了愣:「啥叫ai?」

    聶遲剛想進一步解釋,林格已經叼著吸管慢悠悠開了口:「ai,artificialintelligence。」

    「說人話。」方超擰眉。

    林格吐氣:「人工智慧。」

    「早這麼說我不就知道了嘛!」方超哼了一聲,「不就智能手機嘛。」

    林格:「……」

    聶遲:「哼!」

    談話到此為止。但凡「論壇主持人」方超先生不喜歡聽的,就不可能再繼續。

    下午幾個人在遊樂場玩了些常規項目,晚上一起吃了頓熱鬧的火鍋。買單的時候,方超和聶遲搶了半天,最後還是讓聶遲搶到了,只因白雪一句話——

    「就你們那點津貼和獎金,都不夠聶遲買件衣服的。」

    好吧,方超必須承認,和聶遲相比,他們確實是大寫的窮。

    小時候對金錢和財富沒概念,在一起嘻嘻哈哈毫無負擔。長大後終於漸漸明白,成人的世界裡連交朋友都得門當戶對,要不然吃個飯都顯尷尬。

    回程路上,方超忍不住抓住林格感嘆聶遲真是人生贏家。不僅出生就含著金湯匙,妥妥的富二代,自己還智商高,成績好,剛滿二十歲就已經名校畢業,自主創業,榮升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巔峰。

    他說得興緻勃勃,林格卻聽得意興闌珊。

    方超忍不住調侃:「你是不是在悄悄嫉妒白雪?」

    林格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哎,」方超長臂一伸,討好地攬住林格的肩,笑道,「要我說,那個白雪應該嫉妒你才對。一樣是運動員,她除了長得好看還有啥?你可是全國冠軍呢,夠她偷偷羨慕嫉妒恨幾年的了。」

    林格一愣:「她?運動員?」

    方超挑眉:「嗯。花滑的,北京省隊。不過至今沒什麼像樣的全國賽成績,所以她一直說很羨慕你呢。」

    林格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白雪竟是運動員?她還真沒看出來,打扮太時髦了。

    「她是遲哥老爸朋友的女兒。那朋友以前也是個花滑運動員,後來去美國當教練了。白雪前幾年才從國外回來,進入北京省隊。遲哥剛到美國時,一直住在她家,受她家照顧,所以也算是青梅竹馬了。」方超興奮又八卦地繼續分享著他從白雪那裡聊來的第一手信息,「對了,聽白雪說,遲哥這次回來創業,他老爸非常不支持,非要他繼續讀碩士博士什麼的。不過遲哥挺有主見,和他爸打了賭,堅決不依靠家裡支持,三年為期。為了幫助遲哥,白雪老爸特意動用了多年關係,聽說給他拉來了投資和各種背景關係,現在項目已經順利開始運行了。嘖嘖,真是神仙眷侶,夫唱婦隨,中國好女友啊!」

    方超八卦了老半天,發現林格仍舊一臉淡漠,彷彿完全事不關己,忍不住吼道:「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林格冷淡地掃了他一眼:「這會兒記性倒挺好,怎麼不見你學習文化課的時候這麼用心?連ai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還學人家談什麼創業融資,不覺得搞笑嗎?」

    方超頓時受到一萬點暴擊,臉都綠了。

    「我就是一運動員,不懂又有什麼了不起?術業有專攻啊好不好!」

    林格卻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我第一百零一次警告你,別讓我再從你嘴裡聽到『讀書無用』這四個字!」

    方超委屈地捂住嘴巴,然而強烈的不滿還是從指縫裡倔強地哼哼出來:「你當人人都是你和高愷呢?有那腦子誰還當運動員啊?」

    林格停住腳步。她的小臉顯然已經出離憤怒了。

    方超秒,連忙舉手認錯:「我錯了,我錯了。我會讀書,我會把你給我的書單都看完!」

    林格看著他多年如一日的不走心表演,冒著恨鐵不成鋼小火苗的眼睛漸漸變得暗淡。

    體育生一直給人的印象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甚至從教練員到他們自己,都已經接受了這種人設,所以才導致學校的文化課成了擺設,那麼好的圖書館終日門可羅雀。

    他們活得實在太過單純,只認定了一條路,那就是拿比賽成績換取職業榮耀和退役後的各級入學資格,卻忽略了,學習和思考本身是一種習慣,並不簡單等同於學歷。

    不光退役後的人生需要智慧,就連運動本身,都離不開頭腦的武裝。

    她曾在熟悉之後問過韓冰當初為什麼看上了剛上冰一個多月的她,韓冰只笑眯眯地指了指她的腦袋說:「因為你知道用這兒。一點就透,一練就通。」

    真正的天才絕不是光靠無數次的重複訓練就能造就的,頂尖的成績更需要運動員的大腦。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對抗身體慣性,快速從輪滑轉到速滑的。

    簡而言之,韓冰認為,到了一定階段,腦子好使比身體好使,對一個運動員更重要。

    這番話讓林格感觸頗深。

    在那之前,不放棄文化課對她而言只是一種多年來的習慣延續下來的慣性,也是出於對運動成績不自信而準備的一條退路。

    而從那之後,她開始相信高愷的話。運動本身其實更是一門科學,只有掌握科學的人,才能創造奇蹟。

    所以,再往後,她就成了速滑隊的第二個高愷,開始沉迷各種速滑論文和專業雜誌,成為速滑隊「唯二」的左手論文右手冰刀的奇葩學霸。

    方超是她的親人,她特別希望他能做得更好,所以連書單都給他用心地列好了,只希望他能幡然醒悟,理解她的苦心。

    只是從現在看來,他讓她有些失望。

    她想對方超說,這世上最可怕的是比你聰明的人,比你還努力。比如聶遲。

    但她不可能打醒一個沉睡中的人。

    也許有一天他會自己突然醒來,也有可能他就這麼簡單快樂地過完一生,無論如何,她想從此之後,她是不會在這點上再強求了。

    【5】

    方超居然此生難得一見的失眠了。

    以前挨床秒睡的小夥子,今天居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蹦出來林格鄙視他沒文化。

    奇怪的是,擱以前,他還真每次都一笑置之,但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他心裡就跟裝了幾桶水似的,七上八下,很是不安。

    攤煎餅似的在床上滾了半小時,方超終於忍不了了,一骨碌從上鋪翻下來,找出林格給他的一些論文,準備突擊一下,安慰自己的良心。

    為了表示自己態度端正,他特意清清喉嚨,穿好衣服,正襟危坐,神情肅穆,就只差焚香沐浴,三拜九叩了。

    可是剛看了不到兩行字,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講體能訓練就體能訓練唄,扯什麼人體解剖學,大半夜的怪瘮人的。

    他強撐著讓自己看了大半頁,各種生僻拗口的中英文單詞磨得他腦殼生疼。

    崩潰仰天長嘯了聲,方超苦惱地掩面嘆息。

    生平第一次,他恨透了聶遲和高愷這種天生就會讀書的人。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林格今天之所以這麼發脾氣,肯定是被聶遲刺激了,否則怎麼不見她以前這麼憤怒呢?

    一想到這裡,他立刻拿起電話給聶遲撥了過去。

    不就鄙視他不懂什麼叫ai嗎?他虛心求教還不成啊?

    可憐的聶遲大半夜的被叫起來,隔著電話被強迫著科普什麼叫人工智慧。

    鑒於對方水平有限,他還必須得不用專業術語,盡量深入淺出地說明,可儘管這樣,對方還先比他沒了耐心,直接撂了句:「太複雜了。那什麼,你不是說你和h省工大合作有個實驗室嗎?明天帶我去參觀一下。」

    聶遲無語,捏捏眉心,只好答應。

    「還有啊,我明天要帶林格過去。她不是嫌我什麼都不懂嗎,那我明天就考考她懂不懂你今天說的這些!」

    聶遲:「……」

    林格臨時被通知要去h省工大參觀。儘管她也對聶遲的項目非常好奇,但一想到那個黏在他身邊的白雪,就一百個不情願。

    可是架不住方超軟磨硬泡,只好無奈應下來。

    就在方超在林格宿舍樓下等得快沒了耐心的時候,林格終於磨磨蹭蹭地下來了,只是一身打扮驚得方超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死。

    連褲襪,格子裙,短款羽絨服,超級卡哇伊的小圍巾,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

    最驚悚的是臉上還化了妝。珠光粉底,橘色腮紅,再加上卷翹的睫毛和能飛上天的眼線,整個人像是剛從漫畫走出來的天真美少女。

    「你……你幹嗎?」方超原地暴吼,「你怎麼打扮成這樣了?」

    林格很不自信地眨眨大眼睛,長睫毛忽閃忽閃:「好看嗎?」

    「好看個鬼!可以直接去鬼屋嚇人了!」

    林格沒想到效果這麼差,掏出包里的小鏡子左看右看,確實很不自在。她本身就不是這種風格的,穿上這身簡直不倫不類,和白雪的渾然天成簡直是雲泥之別。

    「你今天是腦子抽風了,還是吃錯藥了?」方超眉毛氣得都快豎起來了。

    林格撇撇嘴:「不是要去大學嗎?女大學生應該都挺好看的吧,我也不能太邋遢啊。」

    「瞎扯!你穿運動服就最好看!趕緊洗臉換衣服去!」

    林格被他全盤否定,自信心徹底崩塌,再沒勇氣往外走了。好吧,她天生就該是個女漢子。

    「誰幫你捯飭的?快找她算賬去!」方超推著林格往回走。

    林格挺委屈:「是花滑隊的人。衣服也是她們借我的。」

    「她們懂什麼審美?對你來說,自然就是美!」

    「哦……」

    吐氣,吸氣;吸氣,吐氣。方超承認嫉妒的怒火快把他自己給燒沒了。

    和自己出去過那麼多次,從沒見過她這麼上心過。第一次去「文化人」多的地方,她倒是懂得打扮了?

    雖然必須得承認,她突然打扮起來還是挺好看的,只是一點也不像她了好嗎?

    林格不是白雪,她身上的美是自然的、健康的、張揚的、朝氣蓬勃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不矯揉,不造作,清清爽爽,不是任何化妝品和花里胡哨的衣服裝點出來的,看著就渾身舒坦。

    他就喜歡她這一款。

    所以,他一定得把她給藏好了。

    十分鐘後,他熟悉的林格終於又回來了。雖然小臉還有些不太高興,但渾身上下哪裡都透著純天然的淳樸可愛,怎麼看都看不夠。

    「看什麼看?」林格白了他一眼,「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方超嗤笑一聲,仰天愉快地吹了聲口哨。

    就這個感覺,倍兒爽!

    聶遲已經在實驗室等候多時。

    林格一進實驗室,就被眼前的一切給震撼了。

    各種各樣的高精尖實驗設備,大大小小的機器人,還有一群認真工作的高智商學霸。

    濃厚的科研氛圍讓方超也不禁肅然起敬,壓低了聲音問聶遲:「你不是說大數據什麼的嗎,我還以為這裡都是電腦呢,怎麼都是機器人啊?」

    聶遲耐心解釋:「大數據只是人工智慧的其中一個應用場景,而這個實驗室,本來就是亞洲最大的智能機器人研究中心。簡單來說,這裡是機器人研發出生地,而我昨天和你說的,只是生活中我們常見的一些應用而已。不是一回事。」

    「……」方超舔舔嘴唇。好吧,再次被徹底碾壓。

    鑒於周圍的人至少也是碩士以上學歷,方超很識時務地決定不再發話。

    聶遲走到林格身邊,指著一個仿生機器人道:「這就是我現在要做的。不是普通的在極端環境下為人類服務的第三隻手,或者簡單的大數據採集,抑或是語音圖像等智能識別系統,而是要求機器人具備生物感知和行為能力,也就是仿生技術。還記得我許諾給你的陪練嗎?很快,它就能做到。到時候可以結合增強現實技術,把它運用到體育訓練中去。」

    林格瞠目結舌。

    昨天聽聶遲三言兩語輕鬆帶過,她還真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智能開發系統,卻沒想到會是這麼匪夷所思的高精尖科研方向。

    他真的要完成兒時的夢想。

    這簡直是太誇張了,林格凌亂地想。原來所謂牛人,就是專註一生只為了把曾經一閃而過的瘋狂念頭變成現實的人。

    「你說什麼?」方超也瞪大了眼睛,「你要把它怎麼用到訓練裡面去?」

    聶遲笑笑:「沒有任何一位裁判的眼睛,比機器人更精準。同樣,沒有任何一個陪練,是完全克隆他所模仿的對象。而機器人卻可以。」

    林格點頭。

    方超:「……」

    「而對於運動員來說,沒有任何數據記錄能比一個晶元更精準。它可以記錄到運動員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每一根骨骼。通過這些數據的分析,能幫助教練員更好地找到針對性的訓練方法,讓訓練事半功倍。這對頂級運動員的訓練尤為重要,畢竟哪怕僅僅1秒鐘的進步,都需要耗費無數人無數年的心血。」

    林格:「……」

    方超:「嗯!」

    直到走出實驗室,方超才偷偷地湊到林格耳邊忍不住吐槽道:「我天!我感覺我就是個弱智!我甚至聽都聽不大明白!但是又感覺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林格瞪了他一眼:「恭喜你,終於對自己有清醒認識了。」

    方超悲傷捧心,幹嗎這麼直白。

    「遲哥,」方超清了清嗓子,語氣中不由自主帶著些拘謹和崇拜,「你真打算把這個什麼ai和體育相結合啊?」

    聶遲笑吟吟地點頭。

    「那你還缺志願者嗎?我真的覺得你這個好牛!」

    「歡迎志願者一號!」聶遲伸手和方超擊了個掌,然後微笑看向林格,「要成為我的志願者二號嗎?」

    林格笑著舉了舉手:「榮幸之至。」

    頓了頓,她才遲疑著又開口:「這個項目,得花很多錢吧?和體育結合,要推廣應用很難吧?畢竟那麼多體育項目,每一種都完全不同。如果不能馬上變現或者盈利的話,那後續資金怎麼辦?」

    聶遲略有些驚喜地挑了挑眉。他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還能想這麼深。

    還沒開口回答,方超就一臉曖昧地伸出手肘戳了戳林格的胳膊,低聲耳語道:「白痴,他有賢內助啊!不是說未來老丈人又給資金又有關係嘛,怕什麼!」

    林格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聶遲聽不真切,卻能看見林格的表情變化,不由得皺皺眉:「八戒你在嘀嘀咕咕什麼呢?」

    方超嘿嘿一笑:「沒什麼沒什麼。那啥,我們去哪兒吃飯呀?」

    這頓飯,林格食不知味。

    她腦子裡一直盤旋方超的那句話。

    的確,白雪和她的家人能給予聶遲任何人都難以取代的幫助,這麼看來,他們真的相配極了。

    她的確是沒有資格嫉妒的。

    一想起早上的東施效顰,她就覺得自己可笑極了。

    她有什麼資格和白雪比較呢?她們相差的不光是外貌,更是背後的一切。

    和白雪相比,她簡直就是一無所有,貧瘠至死。

    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很滑稽。

    她為什麼非要和一個白雪較勁呢?

    只是因為她佔據了聶遲身邊唯一的那個位置嗎?

    可那個位置本來就不屬於自己啊,為什麼她卻有一種被人奪走的錯覺?

    還是說,不知不覺間,她早已對那個位置有了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這個認知驚出了她一身冷汗。

    聶遲皺了皺眉。他已經和她說了好一會兒了,半天沒回應,才發現她根本沒在聽。

    「小師妹?」他伸出筷子敲了敲林格的飯碗。

    林格猛然驚醒,神色慌張:「啊?」

    聶遲失笑:「想什麼呢?」

    林格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她發現她已經沒辦法直面聶遲了。她的貪念簡直太可怕了。

    「沒什麼……」她連忙扒了口飯。

    方超嗤笑了聲,落井下石道:「還能想什麼?自慚形穢唄。虧她平時總自詡博覽群書,還整天批我不愛看書,現在進了實驗室才知道天高地厚。」

    聶遲略帶責備地沖方超使了個眼色。這小子難不成真的情商有問題?明明喜歡人家,卻偏偏嘴損得要命,他這樣的要是還能追上,那還真是奇怪了。

    方超不甘心地咂咂嘴,總算安靜了下來。

    聶遲這才又朝向林格道:「我剛才是想問你,你和你家裡人的關係,現在怎麼樣了?」

    林格愣了愣,模稜兩可地應了聲:「就那樣吧。」

    「聽師父說這些年你從沒回去過?」

    林格抿抿唇:「那個家也不需要我啊。回去了還給人家添堵,何必呢?」

    聶遲眸光暗了暗,止不住有些心疼。

    這麼多年,她就這麼倔強地活著。嘴裡雖然說得風輕雲淡,可這種孤單,又有誰能懂?

    不過,有方超在,他也不想多說些什麼,便只是道:「也是,你自己開心就好。你今年是不是幾個站的聯賽都參加了?」

    「嗯,」林格點點頭,「今年所有大賽教練都給我報了。」

    「那你好好加油,我在北京等你。」

    林格抬眼看他:「北京?」

    聶遲笑:「我公司在北京,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哦,」林格淡淡笑了笑,「那到時候北京見。」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我將喜歡告訴了風 > 第四章 意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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