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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繭重生

所屬書籍: 我將喜歡告訴了風

    這塊冰,是信仰,是生命,是融進骨子裡的東西,神聖到不容任何侵犯。

    【1】

    聶遲走了。他是和白雪同一班飛機回的北京,同進同出的,看起來委實甜蜜。

    林格本來就期待著這一天。這些天呼吸著同一個城市的空氣,讓她連呼吸都覺得不大自在。

    可如今聶遲真的走了,卻彷彿把她渾身的力氣也順便帶走了,抽空了。

    她說不清楚為什麼,就只是一夜之間,就再也找不回當初激情滿滿的狀態了。好像,滑冰這件事,突然就變得沒那麼有意思了。

    林格狀態的改變,韓冰是最先發現的。

    原本最勤奮的人,現在連正常訓練都做得沒精打采,懶洋洋的。

    她當然知道每個運動員都有一段倦怠期,或者叫平台期。人不可能永遠保持激情飽滿向上的鬥志,但林格這個倦怠期來得太早了點。剛取得一點成績,應該是年輕運動員狀態最好的時候,怎麼會突然自滿,或者畏首畏尾,喪失再度挑戰的勇氣呢?

    觀察了幾天,韓冰終於決定找林格好好談談。

    林格態度倒是很好,無論韓冰怎麼刺激,都一副「我錯了」的誠懇態度,讓韓冰有種有力氣沒處使的感覺。

    她試探了各種辦法,還是找不到癥結所在,最後只好說:「你這個狀態肯定不行的,馬上第二站比賽就要開始了,朱珠還等著反撲呢,就你這種狀態,要麼放棄,要麼認輸,沒別的辦法了。」

    林格雙目無神地看了眼韓冰,軟綿綿地回了句:「我現在還能放棄嗎?」

    「可以啊,」韓冰冷冰冰地說,「不要以為h省少了你就沒人了。競技體育這個體制,沒有缺了誰就不行的。就算你今天是奧運冠軍,是世界排名第一,就算沒了你中國就會金牌不保,如果你態度不端正,所有榮譽都白搭。記住,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往上走,很難,往下滑,太容易了。」

    韓冰這番話,看似冰冷,實則中肯。如果林格以這種狀態繼續下去,很可能很快就跌出省隊了。

    林格也著急,可是,她突然找不到滑冰的意義了。

    她到底為什麼滑?對於滑冰這項運動,她真的全身心地敬畏過嗎?

    其實並沒有。

    滑冰只不過是她逃離家庭的工具,與高尚的報國理想和實現自我價值無關。

    當她不再對那個家庭心懷恐懼,當她假想中那個一直在世界另一面對自己注目和關心的人消失,當她意識到以後她就算滑到再高的位置都沒有那道期待的目光跟隨時,她突然找不到自己把全部青春都奉獻給滑冰這項運動的意義了。

    彷彿被抽了心神,整個人變成了茫然的空殼,四周一片荒野,完全沒有方向。

    「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周瑤看著平時胃口總是超好的林格連吃飯都變得沒什麼興趣了,不免有些擔心。

    林格還是那副沒精打採的樣子,夾起餐盤裡的肉排往周瑤碗里塞:「你多吃點,我沒什麼胃口。」

    「是『親戚』來看你了嗎?」周瑤欣然接受,大口咬著肉,「我看你這兩天都狀態不好。」

    林格笑了笑沒說話。

    努力夾了幾口青菜,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隔壁桌熱鬧用餐的花滑隊員們。

    一個個瘦成排骨一樣的花滑隊姑娘,體重是每天都要控制的,所以她們的飯菜就格外節制,低油少鹽,還外加無糖酸奶。

    這樣一比,整體胡吃海塞沒上限的速滑隊員,真是粗糙得和小豬差不多。

    林格連最後的一點胃口都沒了,嘆了口氣,把筷子放下,拿起酸奶開始喝。

    周瑤大口吃肉,大口喝湯,嘴裡忙裡偷閒含混不清地勸誡林格:「你以前從來不這樣啊,你得多吃點,不多吃怎麼有力氣訓練呢?」

    「沒事,」林格淡淡道,「過兩天就好了。身體有自己的調節功能。」

    「那好吧,你當心身體。」周瑤說完,又繼續埋頭投入偉大的吃飯大業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格狀態最低潮的時候,從來沒主動和她聯繫過的林楓居然主動打了個電話過來。

    「林格,」林楓直呼其名,作為雙胞胎,他可一點都不想認她是他的姐姐,「奶奶有話和你說。」

    林格愣了愣。老太太恨不得從來沒有她這個人,還能有什麼話和她說?

    正狐疑間,老太太熟悉的大嗓門透過電話傳了過來,還是那麼中氣十足,霸氣外露。

    「你這麼多年都沒回來看過一眼,到底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奶奶?」

    林格沉默。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又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滑稽,所以她拒絕回答。

    「是,你現在了不起了,有名氣了,縣裡人人都知道你了,電視台也來人到家裡採訪了。可是,做人不能忘本啊,你不能忘了你爸對你的培養!」

    林格抿緊了唇,忍無可忍回了句:「是,我到死都不能忘。」

    「那就好,說明你還有點良心。」老太太說,「你也知道,我們這個家不容易。你弟弟在上學,我身體也不好,總吃藥花錢。現在小店生意也不好,冷清得很,家裡真的很困難。你現在是省里的人了,總該想著回報家裡,是不是?」

    果然是無利不起早。林格冷笑了聲:「是嗎?」

    「當然了!當初要不是我和你爸同意你上體校,你哪有今天?」

    林格覺得可笑。這世上還真有人會這麼大言不慚地顛倒黑白。

    「是我爸讓你打電話問我要錢的嗎?」她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果是真的,那她倒是可以徹底死心了,心底最後一絲牽掛,也可以斷了。

    「是啊,」老太太突然抬高了嗓門,斬釘截鐵,「是他讓我打的!」

    「好,」林格心底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反倒平靜了下來,「我給你。你想要多少?」

    老太太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兩秒鐘後,試探著來了句:「先一萬吧。」

    林格終於笑出了聲,可真敢開口啊,完全忘記了她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你笑什麼?」老太太似乎終於感到了難堪,不悅道。

    林格笑了笑:「什麼叫先一萬?」

    老太太喉頭噎了一下,沒出聲。

    「如果你們商量好了,非一萬塊錢不可,可以,我全當一次性做個了結,感謝我爸給了我生命,感謝他養了我一陣子。但從此之後,大家生老病死,各安天命,別再有任何聯繫。」

    老太太明顯一愣:「你什麼意思?」

    林格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靜:「就是字面意思。如果你不同意,那現在就可以掛了電話。」

    電話那頭一陣窸窣,似乎有人在討論。

    林格苦笑著閉上眼睛,一股噁心感突然涌了上來。

    噁心到想吐。

    她很想再堅持下去,但沒等到對方討論出個結果,她便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猛地掛斷電話,她衝到廁所里抱著馬桶終於吐了個昏天黑地。

    胃裡沒多少東西,乾嘔到黃色的膽汁都吐了出來,她感到一陣頭暈眼花。

    扶著馬桶癱軟下來,她不禁想笑。

    苦笑。

    比黃色膽汁還要苦的笑。

    她終於笑了出來,眼淚卻再也控制不住。

    她想,她終於是被逼瘋了。

    她一直都記得林強親口說過的那番話。

    他說他給她受教育的機會,不過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她的價值,就是學成了,賺錢了,就可以養家,養林楓,成為家裡的提款機。

    只是沒想到他們那麼心急,現在就等不及了。

    她不過才十六歲,剛嶄露頭角。

    如果滑出頭意味著面對這種結果,她寧可一直默默無聞。

    手機仍在床上瘋狂地反覆叫著。

    林格抱著頭緩了不知多久,才掙扎著起身,回到床邊拿起手機。

    全是家裡的號碼。老太太顯然不甘心到手的錢就這麼飛走了。

    林格長吁了一口氣,伸手撥了回去。

    老太太一接通就大聲喊道:「你撂電話是什麼意思?」

    林格的聲音平靜如水:「賬號報給我。」

    老太太瞬間欣喜若狂,彷彿害怕她會反悔一樣,連忙喊了聲:「楓楓,把銀行卡號碼發給她!」

    「不過我只能分期給,」林格說,「我現在沒那麼多錢。我滑一場,得一個冠軍,獎金也就幾百塊錢。我會分期還,等我還夠一萬,咱們之間的賬就算一了百了。」

    老太太顯然不相信:「什麼分期?你是在向我們哭窮嗎?冠軍不都好多獎金嗎?人家都這麼說!」

    「我是真沒錢。」林格真佩服自己,這時候居然還能如此平靜地解釋,「你要是不信,可以打電話到隊里打聽打聽。有很多錢的那是可以拍廣告的體育明星,我還差得遠。」

    「那……你那牌子總歸是金的吧?要不寄回來吧?」

    林格無聲冷笑:「對不起,那牌子一點錢都不值。你又聽誰說那是純金的?」

    老太太半天沒再出聲,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哎喲,那不是都是騙人的嗎?學什麼滑冰?就這麼點錢,連吃頓好的都不夠,還得花那麼多時間去練,不都是忽悠人的嗎?你給我回來,不準再練了!回來到人家滑冰館去打工,一個月也能賺個一兩千的……」

    「對不起,我不會回去。」善良限制人的想像。林格再也忍無可忍,說完這句,便直接掛了電話。

    賽前的集訓一天天加大強度。林格再怎麼狀態不好,也不敢懈怠請假,仍然按照隊里的安排準時參加訓練。

    可連續多日的失眠、厭食、精神亞健康,終於讓她的身體出現了狀況。她開始動不動就頭昏眼花,體力不濟。之前訓練量的一半還沒完成,她就已經冷汗涔涔,腿軟無力。

    直到,在一次日常訓練中,她暈倒在了冰面上。

    韓冰趕緊把她送到了醫務室,檢查結果卻讓她半天沒緩過神來。

    嚴重營養不良,貧血,低血糖。

    就這樣的身體狀態,連個普通人都比不上,還談什麼比賽?

    韓冰開始覺得後悔。是她太忽略了對林格的關注,以為上次談話過後,多少能對她產生點刺激作用,總想著十六七歲的小孩不至於產生這麼大的思想負擔,誰知道這孩子居然短短時間就把自己作踐到這種地步,實在讓人心疼又惋惜。

    如果不及時干預,只怕林格會是消失得最快的一顆流星。

    林格緩緩醒來,身邊坐著的是一臉平靜的韓冰。

    韓冰的表情太過平靜,平靜到讓林格緊張。

    「韓媽……」她掙扎著想要起身。

    「躺著!」韓冰厲聲命令。

    林格不敢動,只好乖乖躺著。

    韓冰把檢查結果扔在林格臉上:「自己看。」

    林格只好拿起單子看了一眼,然後慢慢放下。

    「說吧,想怎麼著?」韓冰盯著她的眼睛,「不想練就說,這樣消極抵抗是什麼意思?」

    林格咬緊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鼻尖一酸,完全控制不住的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

    「哭有用嗎?」韓冰皺眉,「林格,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聽周瑤說,你最近都在節食?」

    林格想否認,可是她否認不了。厭食和節食有區別嗎?她們的理解是對的。

    「你是不是想走宋妍的老路?」韓冰看著小姑娘蒼白的臉,不忍心過多責備。如果責備有用,她也不至於到如今這個地步。

    「不是……」林格眼圈又紅了紅。

    「我知道,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難免思想會出現浮動。不過我想到了所有人,卻沒想到你也會出現這種情況。」韓冰嘆了口氣,「你讓我有些失望,林格。你對不起的不是我們這些教練員的多年心血,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沒有!」林格急得又哭了出來,「我沒有什麼思想浮動,我和宋妍不一樣!」

    「那是為什麼?」韓冰試探著問,「焦慮?心理壓力?畏難情緒?沒關係,你坦白和我說,我可以請心理諮詢師幫助你。」

    林格說不出來。她腦子很亂。

    她能說她找不到滑冰的意義了嗎?她能說她甚至找不到奮鬥的意義、生存的意義了嗎?

    這世界再次讓她回到了十歲時的無助茫然中,然而,這次,卻再沒人可以拯救她。

    她已經想到了放棄。一旦這個念頭出現在意識里,意志便以不可控制的速度瘋狂地滑向深不可測的可怕深淵,一發不可收拾。

    她不想再被世人矚目,她只想一個人悄悄地在這個世界上躲藏起來。誰也找不到她,她也看不到誰。

    可是她又不忍心看到韓冰失望的目光。

    這個改變了她一生的長輩,讓她感到羞愧,羞愧到甚至羞於承認自己的問題。

    只因她理智尚存,知道因為這樣的原因而放棄過去六年的付出實在十分丟臉。

    但她已經是個失了靈魂的陀螺,就算帶著愧意強行旋轉,她又能堅持多久呢?

    無非是浪費更多人的更多心血罷了。

    「你先好好休息吧,」韓冰終於沒有了耐心,最後站起來說,「下一站比賽你不用參加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快速調整好,參加再之後的比賽。」

    林格沒吭聲,目送著韓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還是那句話,你先平靜一下,我等著你跟我交心。如果再繼續這樣萎靡不振,那隻能清退出省隊了,你好好想想。」

    韓冰走了。

    她的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終於說進了林格的心坎里。

    是去是留,她只有這麼一次機會。

    真到了抉擇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也不是想像的那麼果斷。

    過去六年,她就是滑冰,滑冰就是她的全部。一旦告別那塊冰,就彷彿這六年都白活了一樣,生命突然空白了一大塊,讓人無所適從。

    原來,有些事情,當已經成為習慣,和血肉雜糅在一起,再親手摘下,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正如某些人,太習慣於他的存在,再猛地抽身離去,也如同抽筋扒皮般痛苦。

    喜歡和不喜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不習慣。

    林格盯著輸液瓶看了許久,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句話也許也是錯的。

    她是喜歡滑冰的,這很明確。

    同樣,她也是喜歡聶遲的,這也很明確。

    是女孩喜歡男孩的那種喜歡,而不是小時候喜歡玩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才會醋海生波,無事生非。

    初初意識到這點時,她的確被嚇了一跳,也很抗拒。但很不幸,這種事一旦確定,已經晚了。

    她腦海里全是他,閉上眼睛睜開眼睛都是。

    他的每個笑、每句話、每個動作,都左右著她的情緒,讓她不再是眾人眼裡那個永遠冷靜自持的她。

    她也說不清楚這種感情到底因何而起,從何開始,只是回過神來時,一切已成定局。

    然而終究是太晚了。

    他身邊已經有了很好的女孩,是她一輩子比不過的那種。

    連個爭取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敗了。沒有什麼比這種無力感更能摧毀一個競技運動員的自信和意志。

    林格決定強迫自己入睡。這麼久的失眠,讓她早已痛苦不堪。

    剛閉上眼睛,方超就像火燒了屁股一樣沖了進來,身上還穿著冰球服,手裡拎著碩大的頭盔,嚇了林格一大跳。

    「你這是怎麼了?」方超著急忙慌地問。

    林格皺皺眉:「你是不是訓練沒結束就跑出來了?」

    「你都這樣了,我還能訓練得下去嗎!」方超看到病床枕頭邊的化驗單,拿過來掃了一眼,急了,「怎麼還營養不良了?周瑤說你不好好吃飯,你不是也學人家減肥吧?」

    林格勉強笑了笑:「減肥不好嗎?你不就喜歡女孩子小細胳膊小細腿的?」

    「狗屁!」方超氣得直接爆粗口,「你是不是把腦細胞也給減沒了?」

    林格又笑了笑,卻沒再說話。

    方超看了看林格的臉色,又看了看輸液瓶,最後拉了張凳子在旁邊坐著,盡量放柔了聲音問:「要喝水嗎?」

    林格搖了搖頭,閉著眼睛說:「我睡一會兒,你要是沒事的話,就幫我看著吊瓶吧,要不然我睡不踏實。」

    「好。」方超努力憋住心裡一堆要說的話,乖乖地坐在一邊沉默著,一句多餘的話也沒再說。

    林格覺得自己很久都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覺又長又沉,夢又多又密。在夢裡,她見到了很多人,但奇怪的是,自己一直站在冰刀上,自由地馳騁。那種感覺很好,沒有理由,沒有負擔,沒有壓力。光潔的、無邊無際的冰面上,她像只小鳥一樣,自由飛翔。她的心,格外平靜,所以這一覺,是自然醒來的。

    醒來時,太陽已經落山,窗外昏黑,似乎還飄起了雪,偶爾有一點白色的雪花砸到窗戶玻璃上,一觸即化。

    點滴已經全部滴完,她的手已經被放回被子里。

    房間里開了個小燈,方超估計也累了,高大的身子委屈地窩在病床前,趴在床邊打盹。

    林格突然想起,上一次住院,還是因為朱珠弄壞了她的冰鞋,她被安排躺在外面的醫院裡一個多星期。那個時候,也是方超陪著他,不過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轉眼,大家都長這麼大了,而在她身邊的,依然是他。

    仔細一想,這份友情,還真的十分難得。

    「醒了?」她剛有一絲動靜,方超立馬身子彈了一下,坐直了。

    林格看著他惺忪的睡眼,挺認真地伸手指指他的左臉:「都是哈喇子。」

    方超連忙伸手去擦,然而乾燥一片,於是眼睛一瞪,橫眉冷對:「你還有心情欺負我?」

    林格笑了笑,小心坐起來,看了眼手上的針孔,然後跳下床,準備穿衣服走人。

    「醫生說再打幾天營養針。」方超站在她身後說,「這幾天我們訓練強度也還好,我每天送你過來。」

    「不用,我自己能來。」林格直接拒絕。她一個逃兵,沒資格請一個前途無量的現役運動員犧牲訓練時間為她服務。

    方超難得做回安靜的美男子,這次居然選擇了沉默沒頂嘴。

    林格好奇地掃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神情格外凝重,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

    「幹嗎呀?」林格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佯裝生氣叫道,「別這麼看著我,不禮貌!」

    方超卻恍若未聞,眼睛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一眨不眨。

    林格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一陣心虛。

    她就知道,這貨絕對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她。

    只是現在這個時候,她根本不想再繼續接受旁人的質問和批判。

    所以,就在方超剛要開口的瞬間,林格衣服一裹,扯開門帘,拔腿就跑。

    方超愣了一下,一下子根本沒反應過來。

    等他回過神來衝出去時,林格已經跑出五十米開外了,那架勢跟見了鬼似的。

    方超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他就知道這丫頭問題大了去了,絕不是腦抽減肥那麼簡單。

    這麼想著,抬腿就追了出去。

    室外大雪紛飛,北風呼嘯。就在這樣的漫天風雪裡,兩個人奪命狂奔,成功都引起了路人們的注意。

    省隊沒有一盞省油的燈,全是枯燥生活過久了的無聊人士,千年難得見一次這樣的奇葩景象,吹口哨的吹口哨,放聲笑的放聲笑,居然還有人拍手喊加油。

    方超受刺激了。這丫頭別看身體虛弱,跑起來居然還挺快。他堂堂一個冰球隊隊長要是連個女生都追不上,還怎麼混下去?

    調整了一下呼吸,把手上拿著的碩大冰球帽往頭上一套,雙臂終於可以正常擺動發力。

    小樣,跟我斗!

    方超身高一米八五,一雙大長腿不是蓋的。真要認真跑起來,別說現在的林格,就是健健康康的林格也絕對不是他的對手。男女體能天生有別。

    林格本來就虛弱腿軟,跑了一會兒都開始呼哧帶喘的了。

    她也覺得自己這樣很可笑,可是被方超抓住審問更是她不想面對的,所以咬緊牙關拚命繼續跑,只恨腳上不能生出兩片冰刀。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幾秒鐘後,方超風一樣地超過了她,單手隨便一抓,就跟抓小雞仔似的,幾乎把林格吊了起來。

    「跑!還跑啊!」這貨居然連呼吸都不帶加重的。

    林格終於絕望,不再掙扎,彎著腰低頭猛咳了好幾下。

    「滿意了?」方超手上鬆了松,嘴上卻不仁慈,「這就是你減肥想要的結果?就你這體能,連個業餘的都不如!」

    「要你管!」林格嘴硬,瞪著眼睛回懟。

    「當然要我管!」方超一半是因為她的狀態,心裡又急又疼,一半是被她的態度給惹火了,怒氣立刻就上來了,忍不住暴喝,「要不然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你上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什麼叫我上哪兒你跟到哪兒?」林格不高興了,「你上體校進省隊是我逼你的啊?你是為了你自己的前途好嗎!你少亂給人扣帽子!」

    方超氣得腦袋都蒙了,帽子一摘,藏在心裡多年的話脫口而出:「你這麼多年就沒一點感覺嗎?我腦子有病天天圍著你轉!你當我天生多上進哪?要不是為了你,我至於這麼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嗎?你到底能不能長點心啊?」

    林格愣了愣,眼睛迷茫地眨了眨。這是幾個意思?怎麼聽著怪怪的?

    「為了怕你再被欺負,我硬是選了個比賽都沒看過的冰球來練!好不容易進了體校,還沒喘口氣,你又跟著韓冰準備進省隊,我也只好拚死也跟上!你當我這幾年過得容易嗎我!」

    林格皺眉,還是一臉迷茫:「你啥意思?」怎麼什麼事都賴我身上了?

    「你是豬嗎?」方超腦子已經有點清醒了,但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索性心一橫,把話趁機說透徹算了。這麼想著,嗓門也更加硬氣了,「我的意思就是我沒什麼前途不前途的,你就是我的前途!」

    林格:「……」

    「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是這樣。」看著林格明顯已經領會了什麼,方超突然扭捏了起來,悶著嗓子低低地補充道,「這麼說吧,只要你今天說你不想練了,我明天就敢去申請退役。就是這麼簡單。」

    林格:「哦!」

    林格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個自己從始至終都當成親人的人居然對自己有著這樣的想法,一時驚呆了。

    碩大的雪花噼里啪啦地砸在臉上,都不能讓她找回自己的思維。

    如果他是認真的,那她該怎麼辦?

    他說他為了她才努力考上體校,為了她才拚命進了省隊……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以後該怎麼面對他?

    越是親近的人,越讓人無法處理。

    老天爺這是專門挑她來開玩笑的嗎,她忍不住想仰天長嘆了。

    方超也沒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這麼表白了。衝動過後,就只剩少年人的羞澀。初次面對這種問題,人高馬大的冰球隊長臉紅了。

    跟第一次上花轎的新娘子一樣。

    「那什麼……」方超伸手拉拉林格的胳膊,含羞帶怯,「別站著了,咱們吃飯去。」

    附近就是個食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林格渾身雞皮疙瘩,尬笑兩聲:「我想回去睡覺了。」

    「那我送你回宿舍。」方超清清嗓子,「回頭你餓了隨時給我發消息,我去給你買。」

    林格暗暗嘆了口氣。

    她該怎麼辦?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可如果不拒絕,是不是就要被他誤會了?

    這種事情,誤會比果斷拒絕更殘忍。

    林格腦子一片混亂,理不出頭緒。

    到宿舍樓下時,她終於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她不能給他幻想。他是個有前途的運動員,不能就此毀掉。如果處理不當,她現在的問題,就是他的明天。

    「方超,」她難得正經叫他的名字,抬眼已冷靜如初,「你剛剛說得不對。誰也不是誰的前途。我們是好朋友,但我們都一定會有自己的人生選擇,走自己的路。你這麼說,讓我壓力很大。」

    方超眼神緊張地閃了閃:「你什麼意思?」

    林格平靜地看向他:「我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想法,而且我一直把你當親人,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把師父當成我的爸爸。我沒辦法給你你想要的回應,那會讓我覺得很奇怪。」

    方超愣了愣,神情明顯慌亂。

    林格看得難過,但還是殘忍地繼續說下去:「我現在狀態是有問題,也許我真的會選擇放棄滑冰,但我不希望影響到你。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你都是很有前途的冰球選手,而且這是條非常適合你的路。我和你不一樣,我……」

    「我知道!」方超不想再聽下去,大手一揮,暴躁地打斷了她的話,「你想說你很聰明,你隨時都可以走其他的路,而我別的什麼都幹不了,除了當運動員也沒別的出息了,對嗎?」

    林格皺眉。這貨是不是理解能力出了什麼問題?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方超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從小你崇拜聶遲,長大你崇拜高愷。我知道你喜歡他們那樣的。從小到大,你就沒有看得起我的時候。」

    林格想反駁什麼,方超已經一臉受傷的表情後退了兩步,苦笑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沒關係,你不用有負擔,我懂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方超的背影在風雪中再也看不見了,林格才收回視線,一步一步地往樓上挪。

    方超最後的表情讓她良心難安。

    然而這種事,又怎能委曲求全?

    聶遲之於她,和她之於方超,又有什麼區別?

    他本來就不該開口才對啊……

    【2】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得讓人很不習慣,連周瑤都感覺出來了。

    「你那青梅竹馬怎麼最近不出現了?」

    林格怔了怔。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真是後知後覺。

    以前方超是真的把訓練和比賽之外的時間都放她身上了。沒事時就來速滑隊圍觀訓練,訓練完帶她去吃飯,吃完飯還時不時搞一點娛樂活動帶她四處轉轉。他出現的頻率實在太高,導致整個速滑隊沒有不知道他的,所以她一有點風吹草動,周瑤就會第一時間跑去通知他。

    現在突然少了一個人在身邊晃悠,她才明白不是什麼事都是理所當然的。

    但她又不敢主動去找方超。這個時候,她必須狠心,才是真的對他好。

    他需要時間慢慢自己走出來。這個過程,任何人都無法代勞。對此她剛剛深有體會。

    營養針全部打完,林格沒有急於恢復運動量,反正她已經放棄了下一站的比賽,還有時間去休整。

    最終她仍舊沒有勇氣主動說出「放棄」兩個字。

    放棄也是需要勇氣的。

    每當這兩個字湧上喉頭,她就只覺得一陣窒息。

    她想,她大概是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沒辦法離開這塊曾經給過她新生的冰。

    越是猶豫不決,她就越害怕見到韓冰,很怕韓冰對她說出「清退」兩個字。

    奇怪的是,韓冰沒有再主動找過她,似乎也是在給她時間,等她自己做出決定。

    站在人生最重要的十字路口,林格想,她可能真的需要點時間。

    當林格找到韓冰告假,說想回老家一趟時,韓冰才微微驚訝。林格出來之後就再沒回過老家,韓冰也是知道的,但她到底還是沒有多問什麼,很爽快地便放她回去了。

    六年時間,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而這個偏遠小城,似乎仍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與世隔絕一般。

    灰濛濛的天空,小而破的火車站,路上稀疏閑散的人群。

    林格只背了一個小包,直接打車去了體校。

    方世忠正在冰場大聲沖場上跌跌撞撞滑冰的小傢伙們怒吼著,依然那麼中氣十足。

    林格不由得笑了笑,一個人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

    還是當年那個冰場,六年了,燈光似乎不如從前明亮,座椅也不再那麼新,但孩子們的熱情依然不減,一張張天真的臉,寫滿了最單純的熱情。

    恍惚間,彷彿回到六年前。

    那時候的冰場,那時候的小夥伴,還有那時候最簡單的快樂與悲傷。

    方世忠忙完了才發現林格,吃了一驚:「你怎麼偷摸跑來了?不忙著訓練嗎?」

    林格笑了笑,站起來:「最近休整一下,準備北京站的比賽。」

    「為什麼要休整?」方世忠不能理解地皺起濃密的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受傷了?」

    「有點。」林格含糊其詞地回答。

    「哦,那身體最重要。」方世忠走過來,脫了手套,「餓了吧,吃飯去?」

    「好啊,」林格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我請您吃,師父。」

    方世忠拍拍手套,笑了:「行!現在是全國冠軍了,怎麼也得嘗嘗冠軍請吃的大餐!」

    林格笑了笑,轉身剛要走,方世忠突然轉身對正收拾東西的小隊員們喊:「小兔崽子們,等一下!看看這位大姐姐,認識不?」

    說著,拉著林格就往前走。

    小傢伙們好奇地朝這邊張望,猛地集體發出一陣歡呼,都喊著跑了過來:「是林格姐姐,林格姐姐!」

    看著一張張稚嫩卻興奮的臉,林格有些受寵若驚。宛如奧運冠軍駕臨冰雪分校時的盛大場景,林格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其他小朋友心目中的偶像。

    「我可是帶著他們看了比賽直播的,還貼了宣傳圖在學校,他們每個人都認識你。」方世忠笑眯眯地補充道。

    林格勉強笑了笑。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承受不起這樣的崇拜和喜歡。

    「小兔崽子們,」方世忠大聲笑著一拍手,對孩子們說,「想不想讓林格姐姐帶你們滑兩圈啊?」

    「好啊,太好啦!」孩子們集體歡呼。

    「林格姐姐可是咱們這兒出來的驕傲,你們都給我提起點精神,抓點緊,爭取早點也成才,知道嗎?」

    「知道啦!」

    「這還差不多!」方世忠笑著一把拿下林格的背包,「去換上冰鞋,帶大家溜兩圈!」

    林格無法拒絕,只能點頭應了。

    有時候角色互換就是這麼奇妙。

    當她把自己當成個孩子時,似乎怎麼任性都是應該的。可當她站在和自己當年差不多大的孩子們面前時,她儼然就是一個大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成了孩子們眼裡崇拜的明星榜樣,讓她有種神聖感。

    是的,神聖感。

    在冰雪分校時,學校時常會邀請一些世界冠軍到學校和大家交流,所以林格知道,榜樣的力量有多麼無窮。在枯燥乏味,甚至看不到頭的寂寞中,真真切切地觸摸到有血有肉的世界冠軍,那種衝擊,對孩子們的內心而言,是無與倫比的,是任何說教都無法取代的。

    如今,她也成了這樣的一個存在。一站在孩子們面前,就讓她有了種承載新一代冰雪人夢想的使命感,那種莊嚴和神聖,讓她每個毛孔都透著激動,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她不禁鼻頭一酸,視線有些模糊。

    她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麼說任何一個運動員的成功,都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成功。這是一代人的期望,是無數人的夢想,是不知道多少後來人的精神力量。

    這樣的她,肩負著那麼多人的付出和希望,她又有什麼資格任性,有什麼權利自暴自棄?

    帶著孩子們玩了半個小時,林格才跟著方世忠走出冰場。

    「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方世忠問。

    林格咬咬唇,停了一秒才答:「回來有點家事。」

    「家事?」方世忠扭頭蹙眉看她。

    「嗯。」林格應了聲,「還需要師父幫個忙,我怕我一個人搞不定。」

    「到底是啥事?」方世忠有點擔心,「表情這麼嚴肅?」

    林格揉揉臉頰,笑了笑:「很明顯嗎?」

    「廢話。」

    「哦,」林格赧然笑笑,「所以說我還是小孩,撐不了事兒。先吃飯吧,邊吃邊說。」

    方世忠一聽完林老太太的「光榮事迹」立刻就發飆了,非要找林強核實清楚,看這到底是不是他的意思。

    林格制止住了他:「算了吧,沒必要。我和這個家本來也沒什麼緣分。既然能了結,那就了結了吧。我媽去世之前留給我一些錢,我這些年基本沒動,可以拿出一萬給她。但是我想有人做個見證,免得將來跟無底洞一樣。」

    方世忠忍著怒火:「你真要給?」

    「嗯,」林格苦笑,「給了就踏實了,以後這家就和我沒關係了。要不然我總為這事提心弔膽的,幹什麼都不踏實。」

    方世忠認真地沉思片刻,同意林格的決定。她以後名氣會越來越大,家事如果不及早處理,只會越拖越麻煩。

    對這家人而言,底線什麼的是不存在的。

    「那好,」方世忠點點頭說,「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林格笑笑:「希望師父可以幫忙做個見證。」

    方世忠明白她的意思。一個連底線都沒有的人家,談信用簡直是笑話。翻臉不認賬這種事,還是要防著的。

    「不錯啊,」方世忠欣慰地笑了笑,「年紀不大,心思不少,還懂這些道道了。」

    林格不好意思地低頭:「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嘛。」

    下午兩點是小店最清閑的時候。林楓應該是上學去了,林強想必也在上班,只有老太太一人坐在收銀台後面打盹。

    方世忠咳了一聲,老太太睜開眼,一看到他身後的林格,笑容立刻就沒了。

    她顯然一眼就認出了林格,眼睛瞪得老大,立刻站直了身子,兇巴巴地看著林格:「你還回來幹什麼?」

    林格抿抿唇,掏出包里的信封,走過去遞到收銀台上:「數數吧,一萬,正好。」

    老太太盯著厚厚的信封,眼睛有點發直。雖然還是很想做出威嚴憤怒的表情,但嘴角卻不受控制地翹了起來。

    她沒有馬上去數錢,而是在狂喜之後又板著臉,挑著眉毛看著林格。

    她雖然白髮比以前多了些,臉上的皺紋比以前深了些,但精神還是很好,矮胖的身子還是那麼硬朗,嗓門還是那麼霸氣十足。

    「你啥意思?」她瞪著林格,「你覺得我們培養出一個冠軍,一萬塊錢就打發了嗎?」

    林格面無表情,冷淡以對:「咱們電話里說好了的。」

    「我可沒答應!」老太太尖著嗓子喊了聲,「我還沒說話呢,你就先掛了電話!」

    林格淡淡道:「不管怎麼樣,我把你們出的全部培養費都一次性付清,以後大家就不再有關係了。今天我把我師父也叫來,做個見證。」

    老太太看了眼方世忠,雖然表情收斂了些,但並不十分在意。林楓已經不在體校了,方世忠對她而言,也算不上什麼人物了。不過,鑒於方世忠到底還是縣裡面有頭有臉的人,她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

    想到這裡,她清了清嗓子,對方世忠說:「方教練,您覺得這丫頭說話有道理嗎?生養恩,大過天。不能這麼沒良心不是?太不孝順了。」

    方世忠表情不陰不陽地笑了笑:「生是她媽生的,養是她媽養的,和您老人家不也沒什麼關係不是?」

    老太太眼睛又瞪圓了:「您這麼說可不太對,她畢竟姓林,是我們家的血脈,不能不認祖宗。」

    「您這話是沒錯,」方世忠轉向林格,不緊不慢地開口,「那這樣好了,林格,你把錢收回來,咱還是認祖歸宗比較重要,免得落個不好的名聲。」

    林格聽到他的話,立刻伸手就要把信封拿回來。

    老太太突然著了急:「方教練……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方世忠笑了笑:「認祖歸宗啊。咱們還是一家人,但既然是一家人,那她現在未成年,家人有撫養的義務,掏多少錢,只要是自願,都是應該的。生個病,住個院,用點零花錢,都該是家長出的。那以後林格你也不用客氣了,需要錢就跟家裡說說,總靠我幫忙算什麼事兒?說到這兒,正好,前幾天林格受傷住院花了不少錢,都是我墊付的,您老人家能不能抓緊時間幫忙還一下?」

    老太太立刻變了臉:「我哪有錢?她自己有錢,你找她要!」

    「不瞞您說,」方世忠抓起信封彈了彈,「連這錢都是我的。她現在一個未成年人,一場比賽就算是拿了冠軍,也就幾百塊錢,哪有錢給你們養家?這些年她吃穿住用都是我幫忙的,我在想,您既然是她家長,是不是也得先還我的錢?」

    老太太怔了怔,馬上反應過來尖聲道:「這可和我們沒關係!我們又沒有問你借錢!」

    「哦——」方世忠長長地「哦」了聲,「那我可以拿著憑證去法院告你們了。她一個未成年人,應該家長負責她的債務的。您剛剛說什麼培養,我現在就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培養一個運動員五六年,可不是區區一萬塊錢就能解決的!」

    「我說了,這和我們家沒關係!」老太太慌了,瞪著眼睛看著林格,「你說說話啊,這錢花在你身上,就得你來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林格低下頭不說話,只聽見方世忠繼續慢悠悠地說道:「既然和你們沒關係,那『培養』兩個字也和你們沒關係了。我是愛才,覺得林格有天賦,心疼她才培養的。她知恩圖報,經常孝敬孝敬我。至於將來她怎麼孝敬你們,也是看她的心意。如果你們實在不滿意,到時候可以打官司。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家產繼承比例和贍養老人比例是成正比的,要不然法院也不會支持。如果家產全部都是林楓繼承,那就該林楓養老,和林格理論上也沒什麼關係了。您說我說得還算在理吧?」

    說著,不顧老太太漲成豬肝色的臉,方世忠把信封塞進了林格手裡:「行了,咱回吧。你還得趕回去準備比賽呢。」

    眼看兩人轉身就要走,老太太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林格。

    林格猛然想起十歲那年,那個改變她一生的下午。就是在這個位置,她被老太太連甩了四個耳光,還推搡倒地,毫無還手之力。

    一股噁心感突如其來,林格條件反射般甩了一下胳膊,試圖甩開抓著自己的手。

    這一次,她甩得很輕鬆。

    她不再是當年的小丫頭,老太太也不如當年強悍。只是輕輕的一個掙脫,老太太便身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林格不想再回頭看,邁開腿大步往前走。

    身後傳來老太太氣急敗壞的咒罵:「你個吃裡爬外的東西,翅膀還沒長硬胳膊肘就往外拐,真是和你那喪良心的娘一模一樣……」

    林格驟然停住腳步。

    以前,老太太這樣咒罵,她不敢反抗。現在,她卻無法再忍氣吞聲。她不能忍受再有任何人當著她的面辱罵她的母親。

    她冷冷地轉過身,犀利的目光透著刺骨的寒意,看得老太太不禁聲音越來越低,後面的詞也越發含混不清,漸漸消失在唇舌間。直到這時,她彷彿才意識到,這個已高出自己一個頭的女孩,真的和當初那個逆來順受的小丫頭不一樣了。

    「罵呀,繼續啊。」林格冷笑。

    老太太結巴了兩下,到底是沒出聲。

    「我今天來,是顧念著我曾經在這裡住過幾天。」林格盯著她的眼睛說,「你今天這一罵,咱們就一筆勾銷了。從今以後,咱們就當不認識。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回來這裡,專門就為了處理這件事。所以,這錢,不管你收還是不收,我都當還了以前在這裡吃的幾口飯。以後,咱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老太太愣了愣,看看林格,再看看旁邊插著兜事不關己般的方世忠,有些慌張了。

    「你啥意思?」

    林格抖抖手裡的信封:「我來還那個錢,是情分。不還,是本分。您要不要,是您的自由。但您如果要了,就得簽個字,代表咱們以後就沒關係了。」

    老太太還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結果:「你真的六親不認?」

    林格笑了笑:「先六親不認的人是您,奶——奶!我剛出生,您就想殺了我。我好不容易回來了,您又想殺了我。如果按照法律,您可是當了兩回殺人犯了!」

    老太太沒想到林格會在外人面前說出這些話,眼神瞬間慌亂:「你……你別胡說!」

    「是不是胡說,您心裡有數。我這次既然專程來,就已經做了決定。」說著,林格又晃了晃手裡的錢,「既然你們全家人一致覺得我應該還你們的情,那我就一次做個了結。這一萬塊,您如果想要,就留著。不要,我現在就走了。隊里很忙,我沒時間耗下去。」

    說完,她不耐煩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副並不是很有耐心的樣子。

    老太太猶豫了下,搓了搓手,嘴角漸漸露出一絲尷尬的笑來,看向方世忠:「方校長,您看,這孩子說話咋這麼難聽呢……」

    方世忠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吧,」老太太說著話,腳步向前一步步邁著,「我真不是這個意思,但這孩子非這麼絕情,我都不知道該說啥了。按理說,這錢,我不該收。可不收,這又是孩子的心意,我總不能拒絕孩子的心意不是。照我說,我是覺得等林強回來,咱們一家人坐下吃個飯,沒啥是說不開的。可這孩子非要現在就走,您說……您說這可怎麼好……」

    方世忠看著老太太不斷搓著的雙手,以及她臉上擠出來的笑容,有些想笑,但他還是忍住了。就憑老太太這副模樣,他都得把這件事給林格處理好了。

    「那您老說怎麼著比較好呢?」方世忠笑著問。

    「孩子要孝敬她爹,我還是替她爹先收著吧,」老太太笑眯眯道,「等林強回來,我交給他。說實話,家裡現在是缺錢,林楓去年沒考上高中,今年在復讀,外面報了很多培訓班,可費錢了,他爹愁得天天睡不好覺。您說這孩子成績不好,得做好準備不是?以後結婚沒個像樣的房子也不行啊……雖然一萬塊也不頂什麼用,但好歹是孩子的孝心,您說對吧?」

    方世忠耐著性子聽完,笑著點了點頭:「是啊。」

    「那您看……」老太太貪婪的目光掃向林格手裡的信封。

    「這樣,」方世忠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這孩子和您家的緣分淺,既然現在大家都是這意思,就簽了這個。簽完了,就讓林格給錢。」

    老太太臉色還是有些難堪:「這個……簽這幹啥?打斷骨頭連著筋,咱說到底不還是一家人嗎?」

    「哎,那可不一樣。」方世忠展開信紙,笑眯眯道,「既然說好的,還是簽字畫押比較好。要不然以後孩子心裡不踏實。」

    「這……」老太太識字不多,大致意思還是看明白了。她也明白這東西一簽,以後就沒啥好處可從林格這裡撈了。可真不簽,眼下這一萬塊錢也拿不到手。

    一萬塊錢,在這小縣城可不是小數目,它能幫林楓買好多東西,能念完高中三年的書,甚至萬一考不上高中的話,也可以交最昂貴的那所高中的擇校費。

    猶豫了會兒,老太太最終還是捨不得到手的鴨子飛了。她心裡也明白,林格說的應該是真心話。這麼多年,她小丫頭一個,都野得從不回家門,以後翅膀更硬了,怎麼可能還會認這個家?

    再說,既然這丫頭命里克林楓,說不定簽了這東西,他們沒啥關係了,以後林楓命就好了呢?

    這麼想著,老太太終於下了決心,拿過信紙,到收銀台找到印泥,摁了個手印。

    林格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也走過去,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收起信紙,裝起來,再把裝了錢的信封放到收銀台上:「您點點?」

    「不用不用……」老太太雖然嘴裡客氣著,但還是打開旁邊的點鈔機,把一沓錢放在裡面開始點數。

    100張。不多不少,沒有假幣。老太太很滿意。

    「那我走了,」林格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小店,戴上手套,「再見。」

    按理說,事情辦得很順利,林格以為自己心裡應該高興才對,可她卻一直高興不起來,失眠了一整晚。

    她至今仍然很難相信這會是林強的意思。但老太太說得那麼明白,分明是他們集體商量後的結果。想必是他不好意思親自開口,所以才讓老太太和林楓來做代表了。

    一想到這裡,林格就覺得十分難過,心底特別悲涼。

    原來,斷舍離,真的這麼痛徹心扉。

    小縣城到省城一天只有一班車。方世忠提早送林格來到火車站,看著她臉色依舊疲憊,有些心疼,勸道:「行了,別多想了。事兒都解決了,以後就安心訓練。你不是沒有家人,我就是你爹,方超就是你哥,你親哥,知道嗎?」

    林格:「……」爹,您老人家可知道我哥現在已經不是我哥了嗎?

    候車的那段時間,方世忠一直在安慰著林格,林格心裡卻想著另外一件事。

    這次回來,給她最大震撼的,還是冰場里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

    那些孩子連正規的滑冰服都沒有,眼神里的渴望卻最真實動人。

    每一個從這裡走出去的孩子,都非常不容易,都傾注了方世忠無數的心血。而她,又有什麼理由不去守住這份榮光?

    體校里還懸掛著她的那些碩大的宣傳圖,看起來真是激動人心。她想,如果她再不鼓起勇氣一路走下去,真是像韓冰說的一樣,連自己都對不起了。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去做吧。

    做到最好,得到過,才有資格說放棄,不是嗎?

    林格想起十歲那年,方世忠送她去省城報到的路上,也是這樣的滔滔不絕。不過那時候,他講的都是些激勵她好好訓練的話。

    那時候她年紀小,並不能深刻理解那些語重心長的話,如今回想起來,卻不禁覺得振聾發聵。

    她突然很想再聽方世忠嘮叨那些往事。

    「師父,」林格打斷了方世忠的話,笑著說,「您能多和我講講你們小時候的故事嗎?」

    一提到這個話題,方世忠就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回憶漸漸飄遠。

    「……那時候可不比現在,條件差,家裡吃得也差,孩子們個個面黃肌瘦的,但訓練卻一點都不能擱下。沒有訓練場地,我們就去天然的湖面,每次訓練完,凍得腳丫子都從鞋底拔不下來。那個老北風啊,呼呼地刮啊……」

    「但就算是這樣,我們也沒人叫苦,因為我們是真喜歡滑冰。不過那時候都很小,不懂教練說的『滑向世界』到底有多難,每個人都幼稚地堅信自己能成為奧運冠軍。說實話,那時候家裡連個電視都沒有,哪裡知道咱中國速滑當時連入圍奧運的資格都沒有呢!」

    「再後來呢,我們開始有人在省里得名次了。哎喲,那可不得了了,全縣的人都沸騰了,覺得咱們離世界冠軍不遠了。仔細想想,那時候可真單純啊……對了,那個得名次的人,就是韓冰。那時候,她十四歲,得了省冬運會的第三名。再後來,就陸陸續續地也有人開始獲得名次,咱們縣總算也在省里有點名氣了,縣裡總算給了滑冰隊一個廢舊倉庫,讓我們自己澆冰,當訓練場,這才算是告別了戶外練習的日子啊。你是不知道戶外有多艱苦,風大,還危險。你韓教練小時候還掉過一次冰窟窿呢……」

    方世忠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林格卻笑不出來。

    她好像開始明白,對於上一代滑冰人而言,冰,到底意味著什麼。

    不是現在年輕人可以隨意選擇放棄還是不放棄的一個普通選擇,而是他們的信仰,是生命,是融進骨子裡的東西,神聖到不容任何侵犯。

    她突然想起韓冰,想起韓冰幾十年如一日對新生隊員的耐心和對冰面的執著。

    以前不太懂她,現在卻好像突然懂了。

    「您和我再多講一下韓教練吧。」林格說,「我想聽。」

    「她呀,」方世忠蹺起腳,雙手拍著膝蓋,嘴角有一絲得意,「以前運動方面的成就我都和你講過了,今天就講點八卦吧。」

    林格失笑:「韓教練還有八卦?」

    方世忠一瞪眼:「怎麼沒有?知道國家隊主教練李海峰嗎?」

    林格點點頭。

    「他是韓冰的前夫。」

    林格驚了:「真的?」如果是真的,這可真是驚天大八卦!

    「這還能有假?」方世忠挑挑眉。

    「真是沒想到!」林格還沒感嘆完,突然又皺眉,「可為什麼是前夫呢?」

    「離婚好多年啦。」方世忠也覺得可惜地嘆了口氣,「要不然你以為韓冰為什麼堅決辭掉國家隊教練的職位,躲在省城不出去呢?」

    「……」林格的小神經再次受到暴擊。愛情真是害人不淺。

    「具體的離婚原因我們外人不清楚,但我覺得他倆還一直較著勁呢,兩人都沒再婚,全身心撲在後備力量的培養上了。所以你要聽韓教練的話,她這輩子除了你們,真的什麼都沒了……」

    林格坐在火車上的三個多小時里,腦子一直因震撼而亂鬨哄的。

    可就在這樣的亂鬨哄中,某個念頭卻越來越堅定,越來越清晰。

    她不想,也不能就此放棄滑冰。

    從此以後,除了傷病和年齡,任何事都將無法動搖她這顆堅定的心。

    她曾經一直以為滑冰是她一個人的事,現在卻漸漸明白,每個現役運動員身上承載的,都是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和希望。

    她是韓冰選出來的,是韓冰付出六年多心血培養的。如今什麼都還沒有做到,卻輕言放棄,怕是沒有什麼人比韓冰更痛心。

    第一次,她感到了難以形容的慚愧和後悔。

    【3】

    林格抱著一堆土特產站在韓冰辦公室門口,好半天都鼓不起勇氣敲門。

    她是來主動認錯的。

    杵在門口不知道多久,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多看了她兩眼,弄得林格更加拘謹,硬著頭皮只好敲門。

    是領隊來開的門。

    林格微怔。

    領隊笑著打開門:「說曹操,曹操到。進來吧。」

    林格一頭霧水,揪著小心臟抱緊了懷裡的包裹走進來。講真的,她現在最怕的就是隊里領導找她,就像小時候看見韓冰就躲一樣,擔心自己隨時被淘汰掉。

    膽戰心驚地走了兩步,剛抬頭想叫一聲韓教練,卻被眼前的一個人給弄蒙了。

    「聶遲?」眼前的聶遲,西裝革履,穿著正式,是她從未見過的青年才俊模樣,像極了電視里那些商界精英。

    他的眼睛很亮,笑容很淺,卻都恰到好處,和他的衣服與身份很相稱,也不會在坐著的一堆領導們面前顯得幼稚。

    第一次,她看到了ceo聶遲該有的樣子。

    「林格,這是icefly科技公司的聶總,」領隊介紹道,「聶總,這就是林格。」

    聶遲保持坐姿未動,嘴角笑意漸漸加深:「我知道。我們小時候是隊友,她是我師妹。」

    領隊愣了一下,笑道:「這麼巧啊。」

    「不是說了嗎,我那年選中的兩個人,就是他們倆。」韓冰站起來,沖林格招招手,「你過來。」

    林格有些局促。一屋子的省隊領導,她甚至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了。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啊?抱著跟寶貝似的。」韓冰失笑。

    林格紅著臉連忙把包裹放在旁邊的辦公桌上,搓搓手走到韓冰身邊。

    「是這樣的,」韓冰說,「聶總現在有個項目要和我們省隊合作,他們選中了你做樣本,我也覺得你比較合適,現在就看你的意見。」

    林格微微一愣,看向聶遲,瞬間想起那次參觀實驗室時他說到的那個偉大計劃。難道這麼快就可以應用了?

    目光對接,聶遲微微一笑:「就是上次我說的。」

    林格瞭然。

    韓冰好奇:「你之前知道?」

    林格笑笑:「我參觀過他的實驗室。」

    韓冰笑起來,對其他領導說道:「我就說她合適吧?這孩子從小就對科學痴迷,懂這方面知識的運動員更適合參與實驗。」

    眾領導紛紛點頭表示讚許。

    林格受寵若驚,面龐微紅。

    「那就這樣開始吧,」韓冰也不多廢話,當即拍板,「林格你多配合聶總。正好你們以前是隊友,好溝通。」

    領導們散去之後,聶遲給林格看了項目書,還真是用晶元記錄運動員訓練軌跡,找尋針對性突破的訓練方法這個課題。

    韓冰對此很是支持,特意留出辦公室讓他們一對一溝通。

    兩人大致聊完,已經將近中午。

    聶遲收拾好東西說:「走吧,吃飯去,叫上八戒。」

    林格有些遲疑。她不知道現在她和方超應該怎樣面對面。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聶遲說話的時候,已經發了消息給方超。

    他們站在辦公樓下等著方超。果不其然,姍姍來遲的方超一看到林格,扭頭就跑,就跟見到了瘟神一樣。

    聶遲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

    林格咬著唇低頭不說話。

    聶遲皺皺眉,走到一邊,打了個電話給方超。

    兩人這彆扭模樣,根本用不了聶遲一半智商就能猜到了。十有八九是攤牌了。

    接到聶遲電話,方超很是悲憤:「你說我就那麼差嗎?直接就拒絕我了!」

    聶遲揉揉眉心,耐心勸道:「你幹嗎非這麼著急?」

    方超瞪著眼:「那不是話正好說到那兒了嗎!你都不知道她那時候是什麼樣子!都把自己搞到醫院輸液了!我本來只想勸勸她,誰知道結果就演變成那個樣子了……」

    聶遲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方超只好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最後說:「遲哥你是過來人,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聶遲無語:「什麼叫我是過來人?」

    方超「嘖」了一聲:「你連白雪那麼嬌滴滴的小美女都能搞定,還不能幫我搞定一個女漢子?」

    聶遲擰眉:「什麼叫我搞定白雪?我和白雪怎麼了?」

    「你少跟我倆裝。」方超輕嗤。

    聶遲奇怪:「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和白雪就一般朋友而已。」

    方超嘴裡嘖嘖有聲,顯然是不相信。

    聶遲只好笑著解釋道:「我真的和白雪沒什麼,是你想多了。說起關係遠近,她和你們還差得遠。上次是正好她在這裡有比賽,時間碰巧了,就帶她在省城轉轉,其他真的沒什麼。」

    「要是沒什麼,她爸能給你拉資金?」方超根本不信。

    聶遲笑起來:「她爸那是正經商業行為,與私人感情無關。這些說多了你也不懂,總之你想多了,我現在根本沒時間去想其他的,而且我和白雪也根本不可能。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話說到這個份上,方超不信也信了。

    頓了頓,他還是有些過不去心裡的坎兒,悶悶道:「那你容我緩緩,我暫時還不知道怎麼處理為好。」

    聶遲只好笑笑:「那好吧。」

    「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幫我問問她,我到底哪裡不好了?」方超還是不甘心。

    聶遲失笑:「行吧。」

    掛斷電話,聶遲帶林格出去找了個安靜的餐廳吃飯。

    林格以為他會問方超和她之間的事情,但意外的是,他什麼都沒問,只是更深入地講了下他對目前這個項目的想法。

    林格參觀過實驗室後曾經做過功課,知道目前所有的ai方向研究多數是壟斷型互聯網公司為主導,資金雄厚,科研人員充足,研究方向也多為商業實用方面,大部分都是為自身行業服務的,因此應用推廣也非常容易。像聶遲這種需要和各級體育機構合作的,極少,國外也往往是政府牽頭的。而在技術上,聶遲這種要求更高,推廣更難,盈利更是幾年內不敢想的事情,所以林格一直心有疑慮。既然他聊到了這塊,她也很想多問一句。

    誰料聶遲聽到這個問題輕鬆一笑,拿出手機找出一款遊戲,指給林格看:「喏,我們公司開發的。」

    這是一款手機遊戲,輕鬆有趣,隨時隨地都能玩上一把的那種。

    「只這一款遊戲,就足以養活我公司好幾年。」聶遲自信滿滿地笑著說,「你在隊里可能不知道,這款遊戲上線沒幾天就已經榮登下載量榜首,輕輕鬆鬆用戶上億。」

    林格:「……」

    她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只能再次感嘆一句:知識,果然就是力量。

    吃得差不多了,聶遲想起方超交給自己的重任,開始猶豫怎麼開口。

    看看對面低頭喝果汁的姑娘,聶遲不得不承認,小孩子長大了。如今這麼文文靜靜地往這裡一坐,也是個頗有回頭率的漂亮丫頭,怪不得方超情有獨鍾。

    不過這個年紀也正是敏感的時候,一旦哪裡說得不恰當,可能就適得其反,這讓聶遲有些為難,彷彿自己化身成了阻止少男少女早戀的反派班主任。

    躊躇半天,他決定曲線救國。

    「你怎麼看著比之前瘦了點?」

    林格像是被戳到了什麼痛點,一下子警覺地抬起頭:「方超跟你說什麼了嗎?」

    聶遲搖頭笑了笑:「他能和我說什麼?我就是看你下巴都尖了,是不是訓練太辛苦了?」

    林格的神經這才微微放鬆,摸摸自己的臉,咕噥道:「還好吧。」

    「聽韓教練說你下一站不去參賽?」聶遲步步為營。

    林格輕輕「嗯」了聲。

    「為什麼呢?你不是此前狀態正好嗎?」

    林格心裡暗暗咬了咬牙。還能為什麼?不就是因為你嗎?

    萬幸,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就算面對面吃頓飯,她也不至於會失態。

    只是看樣子她如果再不說點什麼轉移話題,聶遲是打算繼續這麼追問下去了,於是林格決定把問題拋給他:「你那個項目怎麼不從花滑開始入手?白雪爸爸在花滑界肯定更有影響力,你也不用飛來飛去,直接在北京隊就找白雪當志願者了。」

    聶遲勾唇笑了笑:「你是不是也對我和白雪有什麼誤會?」

    林格抬眼瞥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聶遲長長嘆了口氣,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表情頗有些無奈。

    「我也真是奇怪,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覺得我和白雪有點什麼?是我哪裡做錯了,還是你們腦洞開得太大了點?」

    林格:「……」什麼意思?

    「我,單身!」聶遲笑著反手指了指自己,「作為一名可憐的創業狗,我連生活都沒有,哪有什麼感情生活?」

    林格:「?」

    林格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自從聶遲澄清了和白雪的關係之後,她的嘴角就根本壓不下笑容,走到哪兒樂到哪兒,看得周瑤都快崩潰了。

    「大姐,拜託您正常點好嗎?看我累癱了您就這麼高興?」

    作為聯賽q站的主力軍,周瑤獨得韓冰恩寵,每天練得腳都軟了,再看到無任務一身輕還一直傻樂的林格,真想衝上去暴揍一頓。

    林格只好捂著嘴有多遠躲多遠。

    她也不知道自己高興個什麼勁兒,就算聶遲單身,也和她沒什麼關係。但是心裡就是舒坦透亮,覺得天藍藍,水盈盈,到處都美不勝收,連加練都恨不得哼著歌。

    作為一個被取消q站參賽資格的人,隊里每個人都對林格的反常表現投以同情悲憫的目光。

    這妞怕是被刺激瘋了。

    【4】

    q站比賽拉開帷幕。

    這一站,朱珠鉚足了勁兒一雪前恥,1000米和1500米都力壓周瑤,加上自己的強項500米,朱珠這次大獲全勝,驚艷四座。

    朱珠的大滿貫,讓媒體更加在意林格的缺席,各種猜測層出不窮,讓林格有些頭疼,索性連新聞都不打開看了,一門心思自己練習,配合聶遲的實驗項目。

    周瑤回來後心情顯然有點頹,看林格也有點不順眼,動不動就摔摔打打地發脾氣。

    林格了解她的個性,也知道她是怪自己掉了鏈子,沒能跟她一起打配合,所以才導致她輸得這麼慘,所以也就忍耐著,沒事還逗她笑一笑,總算慢慢把她從低潮拽了回來。

    「我跟你說,朱珠這次跟瘋了似的。」周瑤伸直大長腿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瞪著天花板。

    「她還是很有實力的。」林格實事求是地說。

    周瑤沒回答。林格知道,這就是她的默認。

    沉默了一會兒,周瑤突然又說:「我看到高愷了。」

    林格並不意外:「在q站?」

    「嗯,決賽的時候在比賽現場,身邊還坐著李海峰。」

    林格笑了笑:「那是李海峰要選人,他陪著去的。」

    周瑤突然笑起來,身子一翻,扒著欄杆一臉八卦之光看著在書桌邊看書的林格:「你不知道朱珠看到高愷時候的表情,臉紅得跟紅布似的。」

    林格也不由得嘆為觀止:「真深情。」

    「是呀,真沒想到她居然這麼長情。」周瑤感嘆了聲,又翻回身子看著天花板,「不過可能有點悲劇,高愷看著她還是跟看棵草沒啥區別,那個高冷啊。」

    「估計就因為高愷在場,她才超常發揮吧。」林格說著話,手機突然閃了一下。

    打開一看,是聶遲。說是一個訓練周期結束,可以導出數據做分析了。

    「喂,你幹嗎呀?我和你說話,你抱個手機笑個什麼勁兒啊?還笑得這麼蕩漾!」周瑤怒了,床踹得咔咔響。

    林格連忙放下手機,揉揉臉:「胡說什麼呢。」

    「臉紅了!臉紅了!你居然臉都紅了!」周瑤興趣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翻身從上鋪跳下來,衝過來就要奪手機一看究竟。

    林格眼疾手快,躲過一劫。

    周瑤作勢活動手腕,咔咔作響:「說吧,誰啊?」

    林格哼哼:「沒誰。」

    「早就看你不正常,之前每天樂得跟朵喇叭花似的,肯定事出有因。」周瑤眨眨眼,「有情況啊?高愷嗎?」

    林格白她一眼,懶得理她。

    「我跟你說哦,這事兒我絕對看不走眼。」周瑤笑嘻嘻地湊過來洗腦,「現在都什麼時代了,談個戀愛怎麼了?隊里可沒明令禁止這條啊。」

    林格抿抿唇,再看向周瑤時,已是一臉認真。

    「我們都不可以,」林格說,「我早就和你說過。」

    周瑤對上她認真的目光,突然神色又轉為黯淡,眼圈都開始有點紅。

    林格直覺有事。這個直腸子的傻大姐很少有這種反覆變化的情緒,便忍不住問道:「你想什麼呢?」

    「沒什麼。」周瑤悶聲應了句,刺溜一下爬上床,翻個身,背朝外。

    她越是這樣,林格就越覺得有事,絕不是輸給朱珠這麼簡單。

    這麼想著,她直接爬上梯子看了眼,赫然發現這位大姐居然掉起了金豆子。

    「你怎麼了?」千年難得一遇,林格的心一下揪到了嗓子眼。

    周瑤還是沒理她,負氣般地用被子蒙住了頭。

    林格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盯著周瑤沉默了一會兒,突聽周瑤「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林格嚇了一跳,慌了:「你到底怎麼了?說話呀?」

    周瑤猛地坐起身,哇哇放聲大哭,像個孩子般,怎麼勸都勸不住。

    林格沒辦法,只好等她哭完。

    等她情緒好點了,林格才小心翼翼地問:「是你和范宏怎麼了嗎?」

    周瑤抱著一堆紙巾,委屈巴巴地點了點頭。

    林格心裡一緊。周瑤和范宏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點,只是一直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罷了。本以為進展順利,沒想到似乎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變故。

    「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呀!」林格急道。

    周瑤抽抽搭搭了半晌,最後才傷心地開口道:「范宏可能要被省隊退了!」

    「為什麼呀?」據林格所知,范宏的成績雖然不算頂尖,但還算穩定。

    周瑤吸吸鼻子:「一半是因為成績,一半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這個賽季一直表現得很平平,自己也想退了。」

    林格點了點頭。她能明白周瑤的意思,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如果到了瓶頸,很快就被拍死在沙灘上了。競技體育一直如此殘酷。

    范宏年紀也差不多了,看這個賽季的表現,確實也不太可能入選國家隊了。

    「可是如果他退了,我怎麼辦呀?」周瑤很難過。

    「退了就退了唄,又不是見不著了。」林格覺得這又沒什麼。

    「可他非要和我分手呀!」周瑤眼睛紅得像兔子。

    「為什麼呢?」林格也覺得奇怪。

    「他說他想回他們縣城開個滑冰館,可是又沒錢。我說我出錢,他又不樂意。說多了就要和我分手,說和我在一起有壓力,我真是不知道該找誰說理去。如果非要同進同出才能在一起,那不如我也退役算了,我跟他一起創業去……」

    「你胡說什麼呢!」林格聽到這裡一下子叫了起來,「你腦子抽了嗎?你怎麼能這麼想呢?」

    「那你說我怎麼辦呀!」周瑤六神無主,「早知道這麼麻煩,我從一開始就該聽你的!要是我專心訓練的話,說不定早滑過朱珠了……」

    「……」林格看著周瑤哭哭停停,無言以對。

    她腦子很亂,前所未有的亂。

    一個月前,她是那麼斬釘截鐵地勸誡周瑤,一個月後,連她自己都沒能逃過這場劫難,深受其害。

    也許韓冰是對的。從一開始,她們就應該心如止水的。

    運動員的青春如此短暫,實在耗不起這樣的折騰。

    可是如果真的緣分到了,誰又能逃得了呢?

    就算是韓冰,也不能,不是嗎?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我將喜歡告訴了風 > 第五章 破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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