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婚

    夏天的某個晚上，方媛和孟哲在常去的那家店吃麻辣燙，方媛把自己碗里不愛吃的香腸挑給了孟哲，又從孟哲碗里挑了兩朵西蘭花放進自己的碗里，剛咬了一口，就聽見孟哲貌似隨意地說了句：「你有沒有考慮過跟我結婚啊？」

    方媛心裡咯噔一下，筷子上夾著的那朵被咬了一口的西蘭花掉進碗里，她慢慢咀嚼，咽下嘴裡的西蘭花，這才偏頭問：「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是打算要跟我求婚嗎？」

    「我就是問問你的意思。」孟哲說，「我家裡在催了。」

    「你先別管我的意思，你的意思呢？」方媛問。

    「結婚也行吧，我們都談了大半年了。」孟哲問，「我這裡還有一個海帶結，你要不要？」

    「要。」方媛說，「哪有你這樣的，吃麻辣燙的時候求婚，連束花都沒有，環境也不對。」

    「你想要花，我等會兒去給你買。出門左拐有個商場，那兒環境好，一樓人也挺多的，我可以到哪裡再問你一次。」孟哲把海帶結挑到方媛碗里，說，「實實在在過日子唄，我沒那麼多花頭！怎麼樣？要不要跟我結婚？」

    「結婚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啊？我們什麼都沒有，也沒見過家長。」方媛的筷子胡亂在碗里翻著，又翻出了一根香腸，挑出來，丟孟哲碗里說，「沒你說的那麼簡單的。」

    「總是要結婚的，一樣樣來唄！」孟哲說，「你要覺得可以，我改天先去你家見見你媽。或者，你先去我家見我父母也成。」

    方媛沒有說話，慢慢把碗里的麻辣燙吃完了，湯也喝了不少，還打了一個飽嗝。明明是有湯的飯，她卻覺得有些噎。出了門，買了杯奶茶喝了，也沒見好。

    方媛二十八歲，談過幾次戀愛，從來沒有人跟她求過婚。二十齣頭的時候，她曾幻想過，究竟會在什麼樣的場景下被求婚，被求婚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幻想過很多次，地點完全不同，心情無一例外都很雀躍。然而她怎麼都沒想到，第一次被求婚是在一家麻辣燙店，沒有任何儀式，沒有戒指，沒有鮮花，就，順口這麼一說，好像在說一件特別普通的事情一樣。

    至於心情，沒覺得糟糕，當然也沒有驚喜，就，有些噎。

    一定是飯不對。

    普通、乏味、比上不足，比下……沒有下。麻辣鮮香，靠味覺刺激。年輕人愛吃，主要是因為還太年輕，沒見過更好的。當然也是因為窮。

    說的是麻辣燙，不是這份感情。

    到家互報平安之後，方媛收到孟哲發來的信息。孟哲說：你跟你媽說一下唄！

    說什麼呀？方媛問。

    見家長的事情呀！孟哲說。

    方媛遲疑了半晌，才回復孟哲：你是認真的？

    我今年三十歲，你二十八歲，我們這個年齡，不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就是耍流氓，你的（di），明白？孟哲說。

    方媛沒回復，孟哲又追來一條：你要還猶豫，或者還想考察我一段時間，你直說，沒關係。

    方媛說：沒猶豫。

    方媛就是覺得有些噎。好幾個小時了，麻辣燙早該消化了，還噎，一定是飯不對。

    孟哲說：那就是答應了？那就該怎麼辦怎麼辦吧！

    方媛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才又拿起手機問：你喜歡我嗎？

    孟哲說：不喜歡你跟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還要娶你？我不是喜歡你，我是愛你好嗎？

    方媛深呼吸幾口，在手機上慢慢按下了這幾個字：我也愛你。

    方媛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方媛跟她媽賀蘭芝說了想讓孟哲來家裡的事情。

    賀蘭芝問：「打算要結婚了？」

    方媛一口氣喝下小半碗粥，這才點頭「嗯」了一聲。

    「早就該結婚了。」賀蘭芝說，「你再不結婚，我可要操心死了。」

    方媛笑笑，沒說話。她是個普通女人，出身於一個普通的家庭，畢業於一個普通的三本院校，二十八歲了，還做著一份月薪只有七千塊的普通的助理工作，結婚是她唯一的出路。正如她媽媽賀蘭芝告訴她的那樣：對於一個普通女人來說，只能走大多數普通女人都會走的那條路——結婚，生孩子。結婚是為了找一個人搭夥過日子。生孩子，是在為未來投資。年輕的時候，辛苦把孩子養大了，老了，就不至於孤苦無依了。

    方媛其實挺不認同這種觀點的。結婚，最好還是要有愛情，不然日子就太難熬了。生孩子，最好是因為喜歡孩子，而不是為了養老。不然，孩子就太可憐了。——沒經過他同意，就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已經很抱歉了，還把自己的養老壓力壓在他的肩膀上，他何其無辜？

    這些觀點，不是方媛本身就有的觀點，而是她從網上看來的。她非常認同，之後，就成她的觀點了。方媛這一代人，小時候接受的觀點基本都來自於父母和師長，長大之後，大部分就來自於網路了。

    網路上的觀點，很多都與老一輩口口相傳的觀點相反，或不一致。像結婚和生孩子這件事，方媛腦子裡的觀點，就和她媽賀蘭芝完全不同。可她並不反對結婚，也不反對生孩子，更不反對那套關於普通女人的理論：對於一個普通女人來說，走大多數普通女人都會走的那條路，明顯更容易一些。

    要不然怎麼辦？一個人生活啊？媽媽早晚有一天會走，那時候生病了，需要人照顧了，可就只有一個人了。一個人應對日常倒還好，應對病痛、孤獨和虛無，可就太難了。無論如何，還是要找個人一起搭夥過日子的。

    來自於網路上的觀點，是方媛理想主義的一面。走普通女人都會走的結婚生孩子那條相對更穩妥的那條路，則是她現實主義的一面。

    孟哲的求婚方式，方媛雖然覺得索然無味，卻也沒作，非要他再求一次——她知道孟哲不是浪漫的人。他和她一樣，只是普通人。她是普通女人，他是普通男人。國產的，普通男人。有點直男癌，有點摳，有點土，不懂浪漫，心底里也不認同浪漫，認為浪漫就是虛頭巴腦，是有錢有閑的人才會玩的花頭。卻對她不錯，人踏實實在，可以過日子。

    愛她，可以過日子，就已經滿足了一個二十八歲的各方面條件都很一般的普通女人結婚的必備條件，其他的，是錦上添花，有更好，沒有，也就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