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再說一遍！

    孟哲第一次是上門，賀蘭芝觀察他，他其實，也在觀察賀蘭芝。方媛看得出來，孟哲對賀蘭芝可能也有些不好的想法，但，畢竟事涉她媽，他不好說的那麼直白，怕惹她不高興，才只說了下「節約」、「熱情」以及「厲害」。方媛心想，孟哲只怕也料到，以後她媽大概率會參與他們小家庭的事情吧，才會說出「她就沒想再找一個？」這樣的話。這是試探，同時也是嫌棄。——還沒跟她結婚，就嫌棄她媽了。嫌她媽煩，想要一腳踢開。想要讓她「再找一個」……

    方媛搖搖頭，把這種陰暗的想法甩出腦海。她覺得挺累的。兩個人在一起，若只談戀愛，就只是兩個人的事情，一旦涉及到結婚，就是兩個家庭的事情了。她媽不好搞，只怕孟哲爹媽也不好搞，而這些家庭內部複雜的人際關係，偏偏是方媛所不耐煩的，可真是頭疼啊！

    賀蘭芝看完電視，洗漱完畢準備回房睡覺的時候，見方媛房間門縫處沒有透出燈光來，猜測她大概是睡熟了，就沒敲門，而是輕輕打開她的房門，看看她是否需要蓋被子——快三十歲的女兒，在老母親的心裡，仍然是需要幫忙蓋被子的。門鎖扭動的那一刻，打斷了方媛的胡思亂想，她本來靠坐在枕頭上，聽見聲音，一下子就坐了起來，目光炯炯看著門口，並順手開了燈。

    這一開燈，倒把賀蘭芝嚇了一跳。

    賀蘭芝定定神，走過來，問：「怎麼了？想什麼呢！」

    「沒什麼！」方媛懶洋洋半躺下說。

    賀蘭芝在方媛床邊坐下來，微笑說：「沒想什麼就早點睡，女人睡好了，皮膚才會好。」

    方媛胡亂點點頭，見賀蘭芝並沒有要走開的意思，突然就想跟她聊聊天了。

    方媛問：「媽，你第一次到爸爸家什麼樣？」

    「就，正常去見唄！第一次上門肯定是緊張的呀，放輕鬆就好了。」賀蘭芝說。

    方媛問：「我買什麼禮物去好呢？要不也買一件羊絨衫，一盒燕窩？」

    「求娶求娶，男方是要『求』的。知道什麼是『求』吧？」賀蘭芝抬高聲音說，「你是女孩子，買太貴的東西過去，顯得低聲下氣。」

    「那我買啥？」方媛問。

    賀蘭芝沉吟了片刻，說：「買套護膚品吧，價錢控制在兩千以內就很好了。」

    「一件羊絨衫就不止這個價了，人孟哲還買了盒燕窩呢！」方媛說。

    「他爸爸喝酒嗎？要不再加兩瓶酒？」賀蘭芝說，「三千塊錢差不多了啊，女孩子太上趕著不好，要矜持，曉得吧？」

    「曉得曉得！」方媛敷衍說，「哎你說，他媽媽會不會刁難我？或者像你考驗孟哲一樣考驗我？」

    「不知道。」賀蘭芝說。

    「那我吃完飯要不要主動洗碗？」方媛問。

    賀蘭芝的腰板瞬間挺直了：「你傻呀，你洗什麼碗？我一再說，女孩子要矜持，知不知道？」

    方媛狐疑地看著賀蘭芝，不太信任她的樣子：「你第一次到奶奶家吃飯，有沒有洗碗？」

    賀蘭芝愣了愣，回答說：「洗了，還做飯了。」

    「你那時候怎麼不知道矜持？」方媛似笑非笑問。

    方媛太直接，賀蘭芝有些惱火，沒好氣地說：「因為我當時傻，而我媽又沒提前指導我！」

    方媛縮縮脖子，不敢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但她心裏面想著，要不她還是主動洗一下碗好了。

    賀蘭芝又怎會真的跟女兒生氣？見方媛不再吭聲，心就柔軟了，低聲說：「女方第一次上門，男方家裡不會怎麼刁難的，除非他們家根本就看不上這個女孩子，或者這個女孩子做出特別出格的事情，引起人家老兩口的不滿。孟哲都這個歲數了，將心比心，他父母也會希望他快點成家。所以，他們應該不會刁難你。你不要怕，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遇到不合理的事情懂得反抗就行了。婆媳關係，真正的戰場在婚後，特別是你有小孩之後，而不是第一次上門時。」

    「婚後我不怕，我不跟他們住不就行了！」方媛說，「婆媳關係我不強求，處得來就處，處不來，就離遠點。將來孟哲跟你之間的關係也是這樣的。我不會勉強他一定要對你多好，尊重就可以了，你有我呢！同理，他們有孟哲呢，對吧？」

    「對！」賀蘭芝說，「這也是我跟孟哲說，希望你們能有自己房子的目的。小兩口自己住，能避免很多跟上一輩的矛盾。就算萬一將來因為照顧孩子或其他問題，必須要跟他父母住一起，你也不要怕，你們現在這個時代，和我們那時候完全不同了。我們那時候是婆婆厲害，你們這一代呀，是兒媳婦厲害。你是我教出來的，雖然一天到晚糊裡糊塗的，但也不是包子，任人揉捏的主兒，我倒不擔心你被人欺負。」

    方媛沒說話，仍低頭沉思著，雖然她媽說了這麼多，她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也有些，意興闌珊。

    方媛第一次上門，孟哲媽林以真當然沒有讓她洗碗。林以真非常熱情，笑容大而爽朗，見到方媛後，直誇她：「這孩子長得真好！」

    頭髮好眼睛好鼻子好嘴巴好，哪兒哪兒都好。

    「我們家孟哲真是有福氣，怎麼就找了這麼好個姑娘！」這是林以真的原話。

    方媛來之前本來還挺緊張，見到林以真，很快就不緊張了。——熱情而爽朗的人，總是有這樣的本事：能很快消除別人的緊張感，也能很快讓人產生親近感。

    雖然賀蘭芝交代過方媛，到孟哲家要矜持，不要做家務，也不要洗碗，但方媛怎麼好意思就那樣坐著看孟哲父母為了她忙？她數次想要進廚房幫忙，數次被推了出來。一開始，林以真說的是：「廚房小，有孟哲爸爸幫忙就夠了，你去玩吧！孟哲，你陪小方玩呀，不要只顧著玩手機！」在方媛第四次進廚房的時候，林以真說：「我平時都不讓孟哲做飯的。你第一次來，怎麼能讓你做呢？你要真想做呀，結婚後你再做。我老了，廚房總是要交給你的，你不要怕在我們家沒機會做飯。」

    看似熱情，但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彆扭呢！合著一結婚，就要開始做飯了？另外，平時孟哲都不做飯的嗎？那在她家裡，當著賀蘭芝的面兒說的在家經常做飯，都是假的嗎？方媛看了一眼孟哲，尷尬地對林以真笑笑，去客廳里坐著等吃了。

    吃飯的時候，林以真把方媛家裡的情況大大小小問了個遍，連方媛爸爸後來生的那個孩子現在多大都問到了。問完後總結：「你個小姑娘，身世蠻凄慘的噢！幸好遇到了我們家孟哲。別看我們家孟哲不說話的，他心腸好，知道心疼人。以前夏天我每次做飯，他都站在後面幫我扇扇子。他會對你好的，你放心吧！」

    等一下！什麼叫「身世凄慘」？什麼又叫「幸好遇到」？孟哲媽究竟腦補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才會說出這樣居高臨下的話！才見面的時候，方媛覺得林以真人很好，很熱情，幾句話說完，方媛不這樣認為了。這個人，一開始的熱情都是偽裝的，目的是為了讓她放鬆警惕，這是一隻真正的笑面虎，看著似乎沒心沒肺，實際上，比賀蘭芝還要難搞！賀蘭芝試探歸試探，沒撿軟柿子捏，孟哲媽，可就把她當軟柿子了。

    林以真的話，方媛很想反駁，卻一時組織不來語言，只好再次僵著臉笑一笑。

    因為林以真說話不好聽，方媛就有些意興闌珊。來之前想著吃完飯主動洗碗，博個好印象，這時候也不想洗了。吃完就去客廳坐著了。

    林以真把碗洗碗，過來坐下，說：「孟哲才跟你談的時候，就有人跟我們說，單親家庭出來的女孩子，怕性格有缺陷，讓我們注意點，不行就算了。我和他爸爸一開始也挺介意的。但誰讓我們家孟哲喜歡你呢！他喜歡你，我們也不好說什麼了。你呀，以後也要對我們家孟哲好一點，要不然我們心裡不好受的呀！」

    我對孟哲好不好跟我是不是單親家庭出來的有關係嗎？因為你們「大方接納」，我就該「感恩戴德」對他好嗎？這，這，這都什麼鬼？我對孟哲好，是因為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就要結婚了。跟我爹媽離不離婚沒有關係的！沒有關係的，好嗎！

    方媛坐不住了。趁林以真說話太多口乾舌燥起身續水的時候，小聲跟孟哲說「我們走吧！」孟哲雖然不知道方媛心裡究竟在嘀咕什麼，但見女朋友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只問了句「為什麼？」，沒得到答案也還是點頭答應了。林以真續完水過來後，兩人又坐了會兒，孟哲就借口有事，帶方媛離開了。

    出了門，方媛氣呼呼地快步走，孟哲追上去，說：「你不要走這麼快，等等我！」

    方媛不理，繼續快步走，孟哲拉住方媛問：「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方媛氣死了，把一腔怒火悉數朝男朋友傾泄出來：「你說我怎麼了？你聽聽你媽說的什麼話！我單親家庭長大怎麼啦？我有爸爸又不是沒爸爸，他跟我媽離婚的時候，我都快小學畢業了，我有什麼性格缺陷？你倒是說呀！」

    說著，方媛的眼淚就下來了。

    孟哲哄她：「你不要這樣，我媽只是隨口一說，她那人說話就那樣，你不要當真呀！」

    方媛說：「你聽她說的話，就好像我求著跟你談戀愛，求著跟你結婚一樣！」

    孟哲說：「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哎呀媛媛呀，求求你了，求求你跟我談戀愛吧！求求你跟我結婚吧！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求你消消氣，原諒我吧！」

    孟哲作揖告饒的樣子很滑稽，方媛忍不住破涕為笑，打了孟哲一下，嘴硬說：「我跟你講，就你媽這樣，我們就算結婚了，也少跟她打交道。」

    孟哲說：「你少跟她打交道可以的，我不行呀，我是她生的，我得跟她打交道。」

    「別帶上我。」方媛說。

    「不帶你，不帶你。」孟哲再次告饒。

    孟哲一味做小伏低，方媛的氣總算順了。氣順了，腳步仍然快。孟哲慢吞吞跟在後面，小聲嘟囔：「你媽還不也一樣，根本就瞧不上我，我說什麼了么！」

    方媛轉過頭來獅子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沒說什麼，我沒說話！」孟哲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追上方媛，挽著她，哄著她，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