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房

    方媛跟賀蘭芝說「這婚我不想結了」是撒嬌、是抱怨、是發泄。跟艾琳娜談的時候，艾琳娜問她對孟哲究竟有多深的感情，是否無論遇到任何情況，都願意跟他結婚，方媛說「我不知道」也不過是順嘴一說，她心裡，是很想跟孟哲結婚的。畢竟，都到這個歲數了，也談過幾次戀愛，知道男人都那德性，換一個指不定還不如孟哲呢！可跟艾琳娜聊完之後，她的想法變了。艾琳娜畢竟比她大那麼多歲，經驗比她多，每句話，都是在為她的未來考慮，談完之後，方媛就真的不想結婚了。

    這次，是真的不想結婚了。

    方媛脾氣不好，性格卻並不火爆。只要沒惹急，沒被點燃，大多數時候都溫溫吞吞的，就像大部分普通的，溫吞的女孩子一樣。然而這樣的女孩子一旦下定了決心，就真的下定決心了。

    方媛沒跟任何人說，自己不想結婚了。沒跟賀蘭芝說，也沒跟孟哲說，甚至聯繫都沒聯繫他。——沒死心的情況下，才會吵鬧發火，死心了，連句話都不想跟他說。聽艾琳娜一席話之後的方媛，自我感覺就像遭遇了晴天霹靂的大樹，冷寂焦黑，凄慘黯淡。然而人畢竟不是大樹，心靈的震蕩與外表遭遇摧殘也不是一碼事，不說出來，未必有人知道。

    因為沒有溝通，孟哲跟賀蘭芝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方媛情緒的轉折。孟哲就像沒事人一樣，給方媛發微信，打電話，方媛不回也不接。幾次之後，孟哲就有些不高興了，微信里問不出什麼來，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那些話，依然沒有得到回應之後，就也不理方媛了。

    賀蘭芝跟方媛說話，方媛倒不會不搭理，就是有些悶悶的，話很少。賀蘭芝問了也不肯說，只說「沒事」。方媛從小性格就不活潑，有什麼事兒也不愛說，賀蘭芝又一向強勢，就以為方媛沒事，沒再管她。

    直到有一天半夜三點多鐘，賀蘭芝起床上廁所，發現方媛的房門門縫下透出光，賀蘭芝很奇怪方媛怎麼還沒睡，就推開門進去了。床頭燈開著，方媛面朝里睡著，聽見動靜翻身過來，賀蘭芝見她一臉淚水，才察覺出方媛的不對勁。追問之下，方媛把艾琳娜跟她說過的那些話一五一十跟賀蘭芝說了。

    賀蘭芝雖然活了五十多歲，吃過的鹽和走過的橋都比較多，但時代變化太快，婚姻法里的那些東西，她還真不知道，不然也就不會在林以真面前承諾付裝修款和給小兩口買車了，也不會出來之後跟方媛說，房產證下來還有一段時間，那時候小兩口已經結婚了，房產證上落兩個人名字就好了這種話了。

    賀蘭芝這時候聽到女兒這般被算計，驚訝之餘義憤填膺，不停地說：「呸，太不是東西了！」

    說到快天亮，兩人都困了，賀蘭芝跟方媛說：「結婚前發現他的真面目，是好事。你不要擔心，我們再找，一定能找個比他好千百倍的。」

    這句話並沒有安慰到方媛，方媛卻還是「嗯」了一聲表示認同。

    賀蘭芝又說：「他們能搞婚前財產這一套，我們就不能搞嗎？你打起精神來，明天，明天我就跟認識的中介打電話，我們看房去，媽給你買一套，算作你的婚前財產。這樣別人想惦記都惦記不著了。」

    「你的錢夠買房嗎？」方媛問。

    「本來是不夠的。但為了我的女兒不被人欺負，不被人小瞧，不夠也得夠啊！大不了，把我的棺材本兒拿出來給你買房，我老了，跟你吃跟你住靠你養！」賀蘭芝說。

    賀蘭芝說「跟你吃跟你住靠你養」時的語氣特破釜沉舟，方媛被逗笑了。帶著淚痕的笑。方媛開玩笑說：「你之前不是說，你退休後有養老金，不靠我養的么？」

    賀蘭芝說：「那是不想給你壓力！你是我女兒，我唯一的孩子，我不靠你靠誰？別說養我了，將來端茶倒水伺候吃喝，啥都少不了你的，別想偷懶！」

    方媛笑，把頭靠進賀蘭芝懷裡。

    最難過的時候，母親確實安慰到了她。

    方媛跟賀蘭芝，也確實開始看房了。

    中介很是熱情，每天都會給方媛推介很多套房源。作為一個助理，方媛工作不算忙，晚上不加班的時候，就去看房，周末，也去看房。賀蘭芝在街道辦工作，更不忙，有更多的時間看房。然而她畢竟年紀大了，沒幾年就要退休了，看房是個體力活兒，她跟著看了幾次就吃不消了，讓方媛先篩選一輪之後，她再去看。

    下班之後有點事情做，是很好的事情，能緩解失戀帶來的各種負面情緒。只可惜，看了幾天，越看越難受。方媛自己幾乎是沒有存款的。賀蘭芝的全部存款加起來，只有六十多萬。方媛月薪七千，考慮首付和貸款之後，她們母女倆能承受的房子，總價最好在一百二十萬以內。

    同道公司不大，卻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最好的寫字樓內。若能買在公司附近當然是最好的。可因為預算有限，這個價格，只能在「貧民窟」里挑了。

    方媛不在意麵積，亦不在意房齡，唯一在意的是居住環境。她希望能買到一個物業稍微管點事的，小區稍微有點綠化的，樓下不是底商，晚上小區內沒擺燒烤攤的房子。這樣的房子市中心當然有，預算不夠。沒辦法，只好越看越偏遠，越看要求越低，越看越……灰心。

    看房很累，總看不到合適的，帶看中介也會煩。中介是個年輕小夥子，跟方媛說：「姐，要不咱再降低點要求？」

    「已經降到最低了。」方媛說。

    「那提高點預算？」中介說。

    「再高我就還不起貸款了。」方媛說。

    「那我真是沒辦法了。」中介一攤手。

    「你還帶我看嗎？」方媛問。

    「帶呀！」中介漫不經心地說，「只是我手上合適的房源都沒了。你只能再等等了，等新房源出來。」

    「我等不了，我想半個月之內就把房買了。」方媛說。

    「那你等我回去在整理一下房源，看看同事們手裡有沒有合適你的。」中介說。

    方媛只好走了。

    回去之後，方媛跟賀蘭芝說：「要不還是算了，不要買房子了，你留著錢養老。」

    賀蘭芝說：「別呀，別人有婚前財產，我也想給你弄點婚前財產。」

    方媛說：「咱家不是有套房子嘛，你總是要留給我的，那就是我的底氣，我的婚前財產啊！」

    賀蘭芝說：「那不一樣，這房子我不還得住么，你再看看。找別的中介看看。不要著急，慢慢看，總能挑到合心意的。」

    母女倆重新規劃需求。面積，房齡，本來就沒要求，這次，地段也不要求了，是幾乎一點都不再要求了，之前多少還要求一些的。

    當然，如果不要求地段的話，那房子最好新一點，物業最好更好一點。畢竟，這套房子是方媛的婚前的保障，是她單身時可能時時惠顧的公寓，是以後婚姻不愉快時的落腳地，是她的烏托邦，是她的秘密花園，她沒辦法胡亂將就。沒辦法把母親全部的錢掏出來之後，只買到一套怎麼都不滿意的老破小……

    母女倆商量定之後，方媛繼續看房，每天看，每天看，非常疲憊地看。可，買房畢竟是大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方媛沒有任何經驗，根本就沒辦法那麼快挑到各方面都滿意，價格也合適的。有一次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套還不錯的，說明天帶媽媽來看一下，當天晚上中介就打電話，說那套房子被別人訂了。又一次，遇到了很心動的，給賀蘭芝打了電話得到首肯之後，立刻下了定金，才過了幾個小時，就被人截胡了。——另一個看房者，願意加價十萬塊買那套房，房東說了，如果方媛願意加十五萬，那房子就是方媛的了。方媛同意了，那邊加了二十萬……

    太氣了，真是太氣了。

    之後又看了一個多星期，方媛越看越難受，越心虛，越不想買了。又看了幾天之後，方媛跟賀蘭芝說：「要不不買了吧！」

    「這次又怎麼了？」賀蘭芝問。

    「不想為了跟孟哲賭氣，就胡亂買一套。」方媛說。

    「不為賭氣，就為給你準備點婚前財產，讓你的工資為你自己背上房貸，免得再被人算計。」賀蘭芝說。

    「這點錢，根本就買不到什麼好房子，沒必要這麼趕。」方媛說，「算了吧，我不想看房了，等以後有錢了，我們再去看好了。」

    「什麼時候有錢呢？」賀蘭芝說，「我再過幾年就退休了，你的工資也不高，結婚了還要照顧家庭，更顧不上工作，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有錢呢？就算那時候，我們錢多一點，房價一直在漲，我們就買得起了嗎？」

    方媛不說話了。

    只有買房的時候，才認識到自己是真的窮。

    賀蘭芝問方媛：「孟哲又聯繫你沒？」

    「不知道，我把他拉黑了。」方媛說。

    「什麼時候的事兒？」

    「上個星期。」

    「為什麼突然就把他拉黑呀？他是不是一直纏著你？」賀蘭芝想問的是，前幾天不是還沒拉黑嗎？

    「不是，你別問了。」方媛很是不耐煩，回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