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母女博弈

    方媛不耐煩地摔門離開時，賀蘭芝就知道，話題要適可而止了，再說下去，方媛得發脾氣了。她便也不再問了，而是追上去，繼續跟她說房子的事情。

    當賀蘭芝知道「婚前財產」這個概念的時候，就一門心思想要給方媛買套房，作為她的婚前財產。方媛看房看累了，看灰心了，被人截胡傷心了，賀蘭芝卻沒有。她畢竟多活了這幾十年，多經歷了些事情，連老公都被人截胡了，還會在意看中的一套房被截胡？

    賀蘭芝平靜地來到方媛的房間，問她最近看的房子，有沒有稍微滿意一點的。其實是有的，兩個星期，看了差不多五十套房子了，那兩套被人搶走的最滿意，過來還有三套覺得也還不錯的。不提孟哲的話，方媛逐漸就平靜下來了，把這三套的具體情況分析給賀蘭芝聽。賀蘭芝對其中一套距離方媛公司只有半個小時車程的房子很有興趣，又詳細問了問。

    方媛說：「我也覺得那套房子不錯，房齡只有十五年，房本面積五十多平，實際使用面積七十多平，客廳靠陽台的地方能隔出來一個房間，這樣就能一室變兩室了。我唯一覺得不好的地方是衛生間是暗衛，怕夏天味道太重。」

    「以前的房子，戶型設計不合理，很多暗衛。裝修好了其實也沒事，防臭地漏、抽風機都用好一點，能解決這個問題。」賀蘭芝說，「我仔細想了下，那房子你結婚後住的可能性不太大，只是一個婚前保障，就相當於，我給你的嫁妝。到時候你有了自己的房子，那房子租出去，租金補貼一下生活也是可以的。若租出去給別人住，也就不在意是不是暗衛了。」

    方媛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於是便說：「那你明天跟我去看一下那套房子？」

    「行，明天晚上下班了一起去看。」賀蘭芝說。

    明明說好了，到了第二天傍晚，賀蘭芝單位突然有點事情耽擱了，去不了。她打電話給方媛，方媛說：「那怎麼辦？中介說這兩天看這套房的人很多，只怕很快就要賣掉了。」

    「這兩天看這套房的人特別多，很快就要賣掉了」只是中介話術而已。若不是被截胡過，方媛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種話。可因為「受過傷」，這時候方媛還真相信了。

    賀蘭芝聽了方媛的話，沉吟了片刻，說：「你再仔細看看房子有沒有硬傷，沒有的話，就交個定金好了。」

    之前那套被人加價二十萬截胡的房子，賀蘭芝就沒看。因為已經有了自己看好就下定金的先例，這時候方媛也沒矯情，就很爽快地交了五萬塊定金和兩萬塊中介費，之後就回家了。

    正式簽合同那天，賀蘭芝跟著去了。里里外外前前後後看了一遍，突然指著客廳窗外的遠山問：「那山上是什麼？好像有什麼東西，看不太清楚。」

    中介支支吾吾不肯說，賀蘭芝覺得不對勁，繼續追問，房東之一的男的說：「那以前是個公墓，已經準備要挪走了。後面可能會建個醫院。」

    「客廳正對著公墓，多慎得慌啊！」賀蘭芝不肯簽合同了。

    房東說：「迷信么，信就有，不信就沒有。我們住了十幾年，不也沒事嗎？」

    中介也跟著勸說：「要不了多久就挪走了，你怕什麼呀？以後建了醫院，這一塊兒准得升值，這房子您真是買著了。」

    任憑他們舌燦蓮花，賀蘭芝就是不願意買了。她沒辦法接受客廳正對著公墓的房子。

    不歡而散。

    之後中介打電話過來說，不要那套房子可以，再幫她們找合適的房子就行了。跟房東商量了半天，定金房東願意退。然而中介費卻退不了。方媛問為什麼，中介只說了兩個字，規定。方媛氣壞了，跟中介大吵起來，怪中介一開始沒說清楚，對面是公墓。中介說，他是新來的，不知道這件事情，之前也沒聽房東說過，要怪只能怪房東。方媛不同意，罵中介欺詐，要求連中介費一起退。中介就是不肯，非說只要能給她找到合適的房子就行了，中介費總是要交的。方媛要求半個月之內找到合適的，否則退還中介費，中介表示，這個根本做不到……錢到了中介手上，中介就格外硬氣，方媛氣得掛了電話。又過了兩天，五萬塊定金打到卡里了，中介費卻並沒有退。

    如果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那就一定是媽媽前世的情敵了。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每一對達到大和諧的母女必然經歷過情感或者性格上的大摩擦，賀蘭芝和方媛也不例外。賀蘭芝和方媛的爸爸方建航才離婚那些年，情緒上始終沒走出來，動輒在方媛面前抱怨，罵方建航負心，怪方媛不夠可愛，不會討爸爸喜歡，是個女孩子，讓方建航心裡始終有遺憾……不僅抱怨，還強迫症，想要把失敗的人生從方媛身上找補過來，處處對方媛高要求，事事擺出一副「我這麼辛苦都是為了你」的姿態，方媛年齡小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在媽媽的高壓下暗自垂淚了很久。後來的自卑、暴躁和不愛溝通的性格，多少跟這一段時間的經歷有關。

    小時候被壓抑狠了的孩子，青春期就格外叛逆，方媛就如此。方媛的叛逆方式是，母親說啥都不聽，讓她往東偏要往西，讓她吃蘋果，堅決要吃梨。那段時間，家裡整日雞飛狗跳。賀蘭芝試圖用強迫，讓女兒知道，這個家究竟誰說了算。方媛拚命反抗，不惜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孩子大了，不可能再像小時候一樣，巴掌掄起來就打，賀蘭芝氣得暴跳如雷，卻拿方媛沒有任何辦法。

    別人的叛逆期，可能也就那兩三年，方媛的特別長，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叛逆，一直叛逆到高三。高考考到外地上大學了，才好一些。或許是因為從小生活在賀蘭芝的羽翼之下，被保護地不知人間疾苦，上了大學，才知道活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容易。也或許是，大學時談的刻骨銘心的戀愛太不如意，受了太多傷害，這才想到了世上只有媽媽好。畢業之後，方媛回到了這個城市，跟賀蘭芝住在一起，居然變得懂事了，不再跟賀蘭芝吵架，反而能處處體諒她，敬她愛她讓著她，一時倒讓賀蘭芝很是受寵若驚，過了好長時間才習慣。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通常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母女之間當然也如此。方媛突然「懂事」了，賀蘭芝自然是高興的。方媛有事願意跟賀蘭芝說，回到家肯陪她坐下來看會兒電視劇，跟她聊聊天，賀蘭芝自然也願意把心裡話說給方媛聽。母女之間的關係進入了一個良性循環，又經過好幾年的調整，才逐步到達了現在這樣和諧的局面。

    當然也聊過賀蘭芝離婚，以及方媛那幾年格外叛逆的事情。過程當然有相互爭吵、指責、哭泣，但基本上是良性的。賀蘭芝跟方媛承認，那幾年就是委屈、不甘心、迷茫、多思、無人可以傾訴，才把壓力轉嫁到日日相對的女兒身上。方媛也跟賀蘭芝承認了自己的不懂事，母女之間達成和解。

    從那以後，兩個人多少總是相互了解了。是的，畢竟是兩代人，想要完全達到相互理解，有些難度，只要肯溝通，相互了解還是是能做到的。

    當然也會吵架，住在一起磕磕碰碰不可避免。老人家愛操心，喜嘮叨。若剛好說到了方媛不喜歡聽的話，母女倆就會大吵一架。幸好是母女，吵得再厲害，過幾天也就好了。

    這兩年，方媛交過幾個男朋友，關係穩定下來基本都會跟賀蘭之說，然而也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段感情持續一段時間之後都會分手。最短的那份感情持續了三個月，最長的持續了兩年。賀蘭芝知道方媛著急結婚，她也著急，想把方媛趕緊嫁出去。不，不是嫁出去，而是能成一個家，有丈夫有小孩，過上大部分普通女人都會過的那種平靜的、一眼能夠望到頭的生活。

    方媛26歲的時候，和某任男朋友分手，偷偷躲在房間里哭，用光了一包抽紙。當時賀蘭芝就只說了一句，「怎麼又分手了？」方媛就急了，嚷嚷說，「談戀愛分手不是很正常的嗎？你大驚小怪什麼？」賀蘭芝解釋說，「我不就是希望你能早點結婚嘛！」方媛說，「你以為我不想結婚嗎？那些男人一個個猴精猴精的，打著談戀愛的名義，其實只想睡我，沒有一個真正想跟我結婚的，你以為我不著急嗎？」

    「想睡你？你跟男人睡過啦！」賀蘭芝尖叫。

    方媛不說話了。

    賀蘭芝嚷嚷：「結婚之前不許跟男人睡，聽到沒有？」

    大概在所有媽媽的眼裡，自己的女兒哪怕到了五十歲，只要還沒結婚，都應該還是處女之身吧！

    方媛懶得搭理這個話題，起身就走。

    媽媽除了想當然地以為，女兒沒結婚就沒有性生活之外，另一個迷之思維是，自己生的孩子哪怕再普通，也是足夠優秀的。賀蘭芝一直覺得自己女兒長相不差，又是本地戶口，以現在男多女少的行情來說，怎麼都是個搶手貨，卻沒料到她的行情這麼差。

    賀蘭芝追上去問：「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不想跟你結婚？」

    「誰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麼！」方媛說完就推賀蘭芝出去。這樣的聊天沒有意義，還惹她心煩，方媛不想聊了。

    賀蘭芝獨自一個人琢磨，或許是方媛比較挑剔的緣故，也有可能那些男孩子受不了她的脾氣。誰知道呢！越想越憂心忡忡，就又跑去跟方媛說：「你說，他們不跟你結婚，會不會是因為你脾氣太壞了？」

    「我脾氣沒你想的那麼壞。」方媛說。

    「那就只是對我脾氣壞了。」賀蘭芝說，「那會是什麼原因呢？男人都喜歡溫柔的女人，會不會是因為你不夠溫柔？」

    「如果你不說這些話的話，我就不會對你脾氣壞。」方媛說，「雖然你是我媽，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跟我說話的時候，能不能先用腦子想一想，不要動不動就從我身上找原因。或許他們根本不想結婚呢，也或許他們本身就是個人渣呢！」方媛說。

    賀蘭芝不敢再多說，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不結婚就不要跟他們上床？好好的姑娘家，要珍惜自己的名聲……」

    賀蘭芝的話，再一次惹惱了方媛，方媛氣的把手裡正在看的一本書都給扔了，說：「談戀愛談到後來，有些事情水到渠成就發生了。我沒你想的那麼不知廉恥，我自己心裡有數。」

    怕惹得方媛發脾氣，賀蘭芝只好不說話了。只是她在心裡琢磨，方媛只怕早就跟男人睡過了，說不定還不止跟一個男人睡過了。然而卻並沒有結婚，賀蘭芝不由得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