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點多鐘,賀蘭芝帶著一大堆菜來了。放下菜之後先來到主卧,見床上躺的只有方媛,什麼話都沒說,離開了。
次卧的門開著,賀蘭芝遠遠瞟了一眼,就來到緊閉的兒童房門前。她站了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打開了兒童房的門。門剛打開,賀蘭芝就大聲咳嗽起來,她忍著難受,快步走到孟哲旁邊,把他手上的煙奪了,使勁兒按進煙灰缸,嚷嚷說:「你這孩子,這一夜抽了多少煙啊!就算再難受,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你趕緊出去,去衛生間洗個澡,我在家煲了牛肉,等會兒給你煮牛肉麵吃。」
孟哲沒說話,又從手邊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煙,準備點上。賀蘭芝再次給他奪了,使勁兒拉他起來,把他往外推,催促他去刷牙洗澡。
孟哲自然不會跟老人家較勁兒,一夜沒睡盡抽煙了,他也沒那個心力較勁兒,他推開賀蘭芝的胳膊,起來走出了兒童房,進了衛生間,鎖上了門。
方媛聽見動靜也已經起來了,她站在門口看著兒童房的方向,目送孟哲一步步從兒童房走到衛生間。
也就這一夜功夫,孟哲看上去老了很多,明明只是三十齣頭的小夥子,這時候看起來,像有四十多歲了。
方媛嘴巴動動,眼淚忍不住又掉下來了。她難受,心疼,也覺得委屈,轉身就回床上躺著了。
賀蘭芝來到主卧,小聲問方媛:「他哪來的煙?他不會抽煙啊!」
「昨天半夜出去買的。」
「你沒攔著他?」
「我攔得住嗎?」方媛說。
她其實沒攔,她聽見動靜連床都沒起,她沒臉攔。
賀蘭芝不說話了。她見方媛別過頭去,只倔強地流淚,又氣又心疼,忍住眼角的澀意,輕拍了方媛一把,說:「別哭了,也別再睡了,我給你們煮麵去!」
孟哲在衛生間待了很長時間才出來,那時候方媛已經坐在餐桌旁邊盯著衛生間的門,等著孟哲出來了。孟哲出來後,輕瞟了方媛一眼,腳步沒停頓,進了主卧,換了一身上班穿的衣服就出來了。方媛連忙站起來,想要挽留,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孟哲拿著包包要走的時候,賀蘭芝從廚房裡出來了,說:「牛肉麵已經煮好了,吃了再走吧!」
「不了。」孟哲說,「我去公司吃。」
賀蘭枝還想再多說幾句,孟哲快步離開了。站在餐桌旁的方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也有些冷,微微地發著抖。過了幾分鐘,也可能是幾秒鐘,她才虛晃著腳步,輕飄飄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了。
賀蘭芝說:「他不吃你吃呀!」
「吃不下。」方媛說。
方媛反鎖了主卧的門,又躺床上了。
面都倒了,賀蘭芝也吃不下。
方媛再次去公司上班,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這一個月期間,她和孟哲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好轉,當然也沒有變壞——已經最壞了,還能怎麼壞呢!
孟哲睡在次卧,除了拿東西,基本不到主卧來。他不跟方媛說話,就像屋子裡沒有方媛這個人。方媛上趕著跟他說話,他的態度也非常冷淡。除非必須要回復的,孟哲能不回復,就堅決不回復。而那些必須要回復的,能用一句話,堅決不用兩句。能用一個詞,堅決不用一句話。能用一個字,堅決不用一個詞。不想回答的時候,就深深地看方媛一眼,不說話。
方媛正在坐小月子,孟哲作為丈夫,就像不知道這件事一樣,沒有噓寒問暖,沒有任何照顧。上班日賀蘭芝來的比較早,周末會相對晚些,孟哲從來不等賀蘭芝,一到周末就早早出了門,寧可在外面晃一天,或者去他媽那兒住兩天,也不願意待在家裡。
孟哲跟方媛,就像兩個關係很差的室友,連基本的寒暄都沒有。
一開始賀蘭芝還想幫女兒勸勸孟哲,讓孟哲回心轉意。無奈孟哲油鹽不進,聽了她的話,就像沒聽到一樣,不給一點反應。說多了,面無表情看她一眼,再低下頭去,幾次之後,賀蘭芝也不好再說了。——女兒做錯了事,她跟著低人一等。在孟哲面前,說話都小心翼翼的。哄勸他回心轉意的那些話,是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之後,厚著臉皮說的。若不如此,說不出口。活了這大半輩子,黃土快埋到脖子了,還真沒這麼低聲下氣過,這是女兒給她帶來的。她恨女兒不爭氣,生氣的時候恨不得撒手不管。可畢竟心疼女兒,也不能真的不管。
賀蘭芝照顧方媛,一直是早上來晚上走。有時候比較晚了,方媛留賀蘭芝在這邊住下,賀蘭芝也不願意。方媛睡主卧,孟哲睡次卧,兒童房雖然收拾過,但那煙味兒似乎吸附在牆壁上了一樣,並沒有完全散去。方媛準備的待產包和給孩子買的小衣服、小床,也都胡亂地扔在裡面。賀蘭芝待著不舒服,不願意睡那房間。她若留宿,要麼只能跟方媛睡,要麼睡沙發,她都不願意。
這都是次要的。關鍵是這個家的氣氛,讓賀蘭芝很是無所適從。孟哲在,氣壓就很低,她總有自己礙手礙腳做什麼都不對的感覺。寧可回去,待在自己的房子里。在自己家,呼吸不必輕手輕腳,自在多了。
這一個月,林以真來了兩次。帶了補品看望方媛。她奇怪為什麼家裡的氣氛這麼凝重,卻也沒多想。只以為是因為孩子沒了,大家心情不好。——她自己心情也挺不好的,有心埋怨方媛兩句,但見方媛一臉的死人樣,對著她這個婆婆,也沒個笑容,就懶得說了。
方媛和孟哲很默契地沒有跟林以真提任何關於方媛曾經打過胎的事情。孟哲大約私下也沒說過,不然林以真不會是這種態度。對此,方媛很感謝孟哲,對這份關係,心中卻也隱隱存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