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後一次爭吵

    月月第四個月的時候，方媛的奶就不夠吃了。這不是因為月月突然飯量增大的緣故，而是因為，自從方媛上班之後，壓力陡然變大，吃飯不夠及時，時常也需要加班的緣故。——壓力大，吃不好，又總加班，本就影響母乳的產量。即使方媛在單位擠了奶，晚上下班後背了回去，也是不夠月月吃的。

    除了才出生的那一周，月月吃了小半桶奶粉之外，其他時候都是吃母乳的。月子期間，因為營養調理得好，母乳還有盈餘。可方媛才上班三個月，母乳就不夠吃了，這讓賀蘭芝很是頭疼。

    生過孩子的方媛，好像陡然間就成熟了。想要為月月掙一個更好的未來，不僅對自己手上的兩個項目極為上心，拓展新項目方面，也當仁不讓。於是就總加班。工作日五天，至少四天工作日晚上八點後到家。周末有時候還需要加班。而孟哲，依然做著之前的那份工作，駕輕就熟，比較輕鬆，只要不「加班」，回家就比方媛要早一些。

    那天晚上，月月餓得哇哇哭，之前儲備的兩桶奶粉，在白天就喝完了。方媛還沒回來，賀蘭芝就讓孟哲出去買奶粉，孟哲問：「買什麼牌子的？」

    賀蘭芝找出之前的奶粉罐，說：「照原來的牌子買。」

    孟哲拿手機拍了照，就走了。

    哪裡知道，去了超市，沒那個牌子的奶粉。沒辦法，只好打給方媛。方媛開了視頻，讓孟哲給她看貨架上都有哪些牌子的奶粉。最終指定了一個牌子的。孟哲拿回家，泡給月月喝，喝完沒多久，月月就吐了，所有喝下去的奶粉全吐了出來，還嗆著了，哇哇大哭。正哭著，方媛回來了，三人討論月月不適應那奶粉的原因，討論了半天，沒討論出個所以然，最後，還是眼尖方媛發現，奶粉孟哲買錯了。不足半歲的孩子，只能吃一段奶粉，而孟哲買的是三段的。

    方媛抱怨孟哲買錯奶粉，孟哲抱怨方媛沒有講清楚。方媛怪孟哲連這點常識都沒有，怎麼當爸爸的？孟哲怪方媛下班太晚了，把孩子餓成這樣。賀蘭芝總結陳詞，說不怪兩口子，要怪只能怪超市賣奶粉的櫃員，看見有客人買奶粉，應該第一時間問清楚孩子多大，而不是任由客人自己拿了走。

    這事兒就這麼算了，但兩口子都有了心結，當天晚上孩子睡著，夫妻倆回主卧後又吵了一架。方媛說孟哲這人什麼事情都指望不上，買個奶粉都能買錯。孟哲卻拿奶不夠吃說事兒，指責方媛不顧家，天天滿腦子都是工作，沒有把全部心思花在孩子身上。

    方媛說：「我努力工作有錯嗎？還不是為了咱們家能過上好日子。」又嘟囔說，「如果你工資高點兒，或者想個辦法多掙點錢，我也不至於這麼辛苦了。」

    孟哲很討厭聽到方媛說這樣的話。每個男人都討厭自己的老婆說這樣的話。

    「欲速則不達，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階段。」孟哲忍著氣說，「孩子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應該以家庭為重。」

    「我還不夠以家庭為重嗎？」方媛說，「白天是誰背著大包，一邊上班，一邊背奶？開會時間久了，都會擔心胸口濕掉一大塊！晚上，是誰拖著疲憊的身體，帶孩子，再累再苦也咬牙堅持著？是我，都是我！而你呢，哪天晚上不是呼呼大睡？下班比我早，卻一點作用都不起。」

    「我回來沒帶孩子嗎？你媽做飯，孩子我不帶誰帶？」孟哲說，「我沒奶，有的話，不會比你做得差。」

    「這就是你的借口？」方媛說，「你是沒奶，可你有手啊！孩子夜裡拉了尿了，你換過尿不濕嗎？哭了餓了，你起來哄了嗎？泡奶粉了嗎？但凡你做點事情，我也不至於那麼累！」

    孟哲說：「我沒給孩子換過尿不濕？我沒哄過孩子？我沒給孩子泡過奶粉？我做的事情你都沒看到嗎？」

    方媛冷笑：「是哦，做一次事情，炫耀幾個月。做男人怎麼那麼幸福呢！偶爾抱抱孩子，偶爾換個尿不濕，就是好爸爸了。而女人呢，什麼事情都做了，只因為一點點不好，就會被指責。」

    「你那是一點點不好嗎？因為總加班，孩子奶不夠吃，不得不吃奶粉，這是一點點不好嗎？」孟哲說。

    「工作總是要加班的。我去年才調了培訓師，在新崗位上，不加倍努力怎麼行？又懷了孕，生了孩子，再放羊的話，就要被淘汰了。」方媛說。

    「那你也得悠著點兒啊，不能不顧孩子啊！」孟哲說。

    「我哪裡不顧孩子啦？不就是母乳不夠嗎？這都是我的錯了？有些女人，生了孩子就沒有母乳。還有些女人，因為有肝炎或其他傳染病，孩子生下來一天母乳都沒吃過，不也健健康康長大了嗎？月月就算不吃母乳又能怎麼樣？你不要總拿這個說事！」方媛說。

    孟哲冷笑：「月月是你的孩子，你當媽的都不心疼她，讓她吃奶粉，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兩口子吵架的聲音太大，吵醒了月月，當然也吵醒了睡在次卧的賀蘭芝。賀蘭芝過來，抱著月月哄，說了句「上班還不夠累啊，半夜三更磨牙！」就走了。

    因為被老人聽到，兩人都覺得有些難堪。賀蘭芝走後，兩人不再吵架了，卻都有些氣呼呼的。孟哲是男人，心大，重重「哼」了幾聲之後，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就睡著了。方媛卻怎麼都睡不著，流了半宿的淚。

    第二天上班，精神狀態自然不夠好。夏文莉悄悄問她：「怎麼啦？沒睡好呀！」

    方媛苦笑著掩飾：「我都習慣了。」

    「眼皮都腫了。」夏文莉說。

    方媛沒吱聲。

    夏文莉說：「你這時候應該是最累的時候，也不要太好強了。有些事情，該讓男人做的，就讓男人做。別慣著他，免得把他慣上天。」

    這一句話勾起了方媛的委屈，亦打開了方媛的話匣子。她本來不是一個喜歡把自己的家事跟同事說的人，之前跟艾琳娜說，是因為關係好，也因為私事影響到工作了。公司里除了艾琳娜，方媛這時候就跟夏文莉關係最好，她太難受了，就把孟哲在家裡的表現一五一十說給夏文莉聽。夏文莉說：「他是不是有啥心結沒打開啊？你不要跟他吵架，再跟他好好聊聊。」

    這一下子說到了方媛的心事。她忍不住想到月月出生前那兩年，兩個人的冷戰。可那不僅是孟哲的心結，也是她的，她當然不會跟夏文莉說這些。這種丟臉的事情，已經跟艾琳娜說過了，沒必要到處說了。

    方媛說：「他哪兒有什麼心結？他就是懶，懶得帶孩子，懶得做家務，只想玩遊戲。」

    「你要說說他呀！」夏文莉說，「不能什麼事情都你做了。」

    「有用的話，我這時候也不會在這兒跟你吐槽了。」方媛說。

    話是這樣說，那天晚上下班回家，躺在床上之後，方媛還是找孟哲聊了很久。方媛問孟哲是不是還想著之前的事情。孟哲說沒有。方媛說：「不管怎麼說，那些事情都過去了。現在孩子也有了，還是好好過日子吧！」

    「嗯。」孟哲答應。

    方媛說：「其實想想，婚姻真是挺沒意思的。結婚前，算計婚前財產。結婚後，又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對方的缺點，嘴臉，一點點在自己面前展開，若沒有抱著一定要跟對方走下去的心，是很難堅持的。」

    孟哲說：「你現在很多大道理么！」

    方媛說：「可能是做培訓師做習慣了吧，講話比較正能量。」

    孟哲問：「你確定不是負能量？」

    方媛說：「也算是吧！」

    孟哲說：「還有嗎？再說說。」

    方媛說：「還有就是，光有向好的心還不夠，還得有行動。盡量站在對方的角度著想，幫對方分擔。相互體諒，婚姻才能維持下去。」

    孟哲問：「你站在我的角度著想了嗎？」

    方媛說：「我很多次站在你的角度考慮。越考慮越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消極。」

    孟哲沒有說話。

    方媛說：「我希望你能跟我交心的，可你越來越沉默。」

    孟哲說：「好的婚姻，是你舒服，我隨意。而不是跟對方提各種各樣的要求。你認為呢？」

    「家務事這麼多，還要照顧孩子。一個人舒服了，另一個人必然不舒服。你認為呢？」方媛說。

    孟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無法交流，也只能睡覺了。

    ——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為孟哲不肯做家務，不肯照顧孩子而爭論了。這之後，方媛也就死心了。既然他不願意做，那就不做吧，不再期待他有所改變，不再期待他，變成她理想中的那個丈夫。放過他，也是放過自己。

    就當他在修仙了：婚姻是一個漫長的旅行，有的人，在婚姻里渡劫。有的人，在婚姻里修行。而有的人，在婚姻里修仙。那些遭遇家暴，或更可怕事情的人，是渡劫。像方媛這樣，家庭事業都要兼顧的，是修行。而孟哲，啥事都不做，婚前婚後一個樣，明顯就是在修仙。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有人非要修仙，那就只好另一個人修行了。修行還好，搞不好有的人，因為對方的修仙而渡劫呢！方媛只能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