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崩壞

    方媛這個人，結婚前，以及才結婚的時候，就想著把小日子過好。可是並沒有，瑣碎的、各種各樣的打擊接踵而來。她逐漸地不再天真，不再對愛情和男人抱有多高的指望。可她也並沒有因此就破罐破摔，渾渾噩噩把日子過下去。而是「這頭不亮那頭亮」，婚姻方面指望不上，就想在事業上找補。好在事業和男女關係之間最大的區別是，無論你投入多少感情，多少心力，感情都有可能不順。而事業，只要你努力了，多少都會有些收穫。方媛是一根筋的人，性格有些軸，這樣的人，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全心全意對那個人好。在工作上的態度，當然也如此。當她把大部分的時間和經歷投入到工作中，回報是非常快的。她的進步很大，在艾琳娜的幫助下，接了兩個大項目。她不愧是艾琳娜帶出來的人，說話風格、穿衣風格，甚至培訓風格，都跟艾琳娜越來越像了。艾琳娜的口頭禪，有時候方媛也會說。公司有些人私下會講，方媛就是「小艾琳娜」，方媛聽了這話，並不生氣，反而覺得榮幸。

    這一兩年，公司快速發展，快速擴張，艾琳娜越發地忙了，手底下培訓師越來越多，夏文莉一個人輔助她，明顯不夠用了。艾琳娜新招了兩名助理，負責她的日常事務。夏文莉跟艾琳娜提過，想轉做培訓師。艾琳娜以「你經驗不夠」為由拒絕了，卻也給了她一些甜頭：把夏文莉分配給了方媛，讓她做方媛的私人助理。艾琳娜交代方媛，儘快把夏文莉帶出來，能讓她獨當一面，成為獨立培訓師。

    方媛熬了一年多，在月月一歲半的時候，終於成了一名有助理的培訓師了，助理還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工資當然也水漲船高。月薪過了兩萬，幾乎是孟哲的兩倍。手頭寬裕了，花錢就大方些了。借的錢早就還清了，行頭和護膚品敢買貴一些的了，偶爾不帶飯，在公司附近吃，有時候去客戶那裡做培訓，還會吃些日料、西餐什麼的。項目做得好，年底會有獎金。月月兩歲的時候，方媛年底拿了十萬塊獎金。加上之前存的錢，她買了輛車，寶馬三系。那是她能承受的最高價位的車了。款式洋氣，也很符合她高級培訓師的身份。

    月月八個月大就斷奶了。一方面是奶確實不夠吃，另一方面，方媛的工作對形象要求比較高。母乳期間不能隨意減肥，不能隨意染頭髮，漲奶很痛，有時候還會溢乳，這都嚴重影響了形象。方媛一狠心，乾脆就給孩子斷了奶，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這自然引起了孟哲的極度不滿，認為方媛不是一個好母親。方媛冷笑，諷刺了幾句，孟哲一看方媛要吵架就頭大，沒再說什麼了。

    八個月就給孩子斷奶，是方媛做出的決定。這個決定看似簡單，做起來很難。每一個新手媽媽，都曾經期望過，家庭和事業能平衡。可媽媽並不是超人，沒有人能做到方方面面都完美，方媛也不例外。要麼舍事業顧全孩子和家庭，要麼舍孩子和家庭，顧全事業。兩者難兩全，不能兼顧，只能對自己要求沒那麼高。幸好有賀蘭芝在，賀蘭芝把孩子全權接管了過去，穩定了大後方，方媛就能專心奔事業了。

    若按方媛以前的性子，奶水不夠的時候，只怕就要急著追奶了，說不定還會辭職，在家安心帶孩子。可今時不同往日，方媛嘗到了好好工作帶來的「甜頭」，她捨不得就這麼捨棄工作，只為了能讓月月多吃幾口母乳。

    同樣也是在這段時間，方媛真正地切身感受到了賀蘭芝當初評價孟哲用的那個詞：無用。

    孟哲是個無用的男人。這是孟哲第一次上門的時候，賀蘭芝讓他修電壓力鍋他沒修好之後，賀蘭芝對他的評價。

    賀蘭芝當時是這麼說的：「情商高，能接話，會做飯，會洗碗，肯做家務，就還不錯，就是無用，也不聰明。」

    那時候方媛還挺不高興，以為賀蘭芝說的「無用」指的是能力差。這兩年成熟一點了，回過味兒來了，才明白，無用的意思就是無用。不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而是一件笨重的舊傢具，擺在屋子裡，看著礙眼，還佔地方。

    房子這麼貴，這樣的舊傢具早該扔了。可想到當初買它的時候，花了大價錢，它曾陪著自己度過了貧窮的、青蔥的歲月，代表著回憶，就不太想扔了。——習慣了它的存在，沒想過要扔。

    方媛逐漸地就不再指望孟哲了，卻也並不想離婚。就像想不起來扔掉一件笨重的舊傢具那樣，沒有想過離婚。

    她每天都很忙，時間恨不得掰成兩瓣花。工作上用盡全力，一心想要拿到更多的客戶，更多的薪水。下班回家盡量陪著月月，不錯過她的成長。

    ——幸虧有賀蘭芝在。

    這是方媛的心裡話。賀蘭芝是穩定的大後方，過了五十五歲，還不到六十。稍微有點文化，亦有養孩子的經驗，育兒方面只要大方向上沒錯，小事上方媛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賀蘭芝能搞定幾乎所有的事情。包括家裡所有的家務，孩子的吃喝拉撒睡。

    十個孟哲，不如一個賀蘭芝。

    方媛很是感念賀蘭芝的幫助，亦真心地感謝她給了自己喘口氣的空間。

    至於孟哲，從心底里放棄他了，不指望他了，就不會意難平，就不會再心生怨念，就能和平相處，就能——真把他當一件舊傢具看待。

    兩人的感情，大約就是在這時候真正地壞掉了。孟哲的感情壞掉，可能更早一點，可能在得知方媛不能懷孕的原因之後，就壞掉了。方媛這邊，是生了孩子之後，是無聲無息地一點點崩塌。總之，兩個人的感情，就這麼壞掉了。像冰箱里爛掉的蔬菜，不打開冰箱，不會察覺它已經壞掉了。一旦打開，臭味和霉味撲面而來。

    方媛不再「找茬」了，不再動輒安排家務活給孟哲做了，孟哲樂得逍遙，這不是孟哲遲鈍，而是很多男人，在兩性關係里始終有一種一勞永逸的投機感，或者說雞賊想法。——沒娶回家的時候，寵著你哄著你讓著你，自己不是騎士，卻願意配合你的公主病。娶回家了，翻身做主人了，該你變女傭伺候我了。不肯伺候？那大約是孩子還沒生的緣故。再忍忍吧，忍到孩子生了，孫悟空就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了。不想當女傭，那就直接化身為老媽子吧！一樣的一樣的，反正他都是只享受不付出的大老爺，沒什麼區別。

    男人大約是篤定了女人重感情，有了孩子之後，為了家庭的完整，為了孩子有個爸爸，多艱難都不會輕易離婚，才如此這般地肆無忌憚，如此這般的，成為一個婚姻關係里的索取者，壓榨者。

    這個世界，對男人則寬容極了。不吃喝嫖賭抽，不出軌不找小三，下班後按時回家，工資肯支付家用，就已經是好男人了。女人若承受不了家務和育兒的壓力，想要離婚，身邊準會跳出千百個過來人勸她：他已經很好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再折騰了。

    這勸合不勸離的過來人，說不定還有她的親媽。——一代代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以前的女人，生存環境更差，不也沒說什麼嗎？

    方媛從來沒想過，這樣的生活是否有問題。她實在太忙了，事業冉冉上升，家庭因為有賀蘭芝無底線的付出，也維持了平衡。她向來遲鈍，骨子裡是個懶人，懶得操心，懶得動腦筋的普通女人，表面平靜就夠了。水底下的暗涌，她看不見。或者說，她感覺到了，卻並沒有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