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翻了,就背對背睡。第二天第三天可能還會冷戰,到了第四天第五天,跟孩子說話的時候,或者幹什麼事情的時候,一不留神順嘴搭個腔,台階也就搭起來了,稍微識點眼色的,順勢就下台階了。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和好了。有了孩子的老夫老妻不都這麼過嗎?方媛和孟哲也不例外。
然而這一次,跟以往每次都不一樣。爭論的事情,還沒吵出個結果來,孟哲就率先行動了。
賀蘭芝吃飯,總是比大家都晚一步的。——飯菜端到桌上之後,她會先把廚房收拾好,才出來吃她那一份。這天早上,賀蘭芝端著碗坐到餐桌上,筷子沒動,就跟月月交代:「姥姥還給你煎了個雞蛋,你把麵條吃完了,姥姥給你端過來。」
——月月吃飯磨蹭,不愛吃麵條,愛吃煎雞蛋,以煎雞蛋誘惑月月把麵條吃完,是賀蘭芝慣常用的手段。
月月一聽有煎雞蛋就大叫:「我現在就要吃!」
「麵條吃完才可以吃。」賀蘭芝俯身對月月說,「吃不完,煎雞蛋就是姥姥的咯!姥姥可想吃煎雞蛋呢!最羨慕月月每天都有煎雞蛋吃。」
「你給自己煎一個呀!」孟哲插話,「雞蛋又不貴,不用如此的。」
「誰要吃雞蛋了,我這是哄孩子!」賀蘭芝說。
孟哲向來不管家裡的吃食,賀蘭芝來家裡帶孩子做家務之後,孟哲在家就像個客人,不參與具體的家務,話也特別少。像這樣的對話,只會發生在方媛跟賀蘭芝之間。方媛看了孟哲一眼,心裡覺得有些奇怪:這兩天私下裡一直說讓賀蘭芝走呢,這時候說話卻跟個沒事人一樣,還真挺會演的!
——孟哲沒在演,他只是在鋪墊。或者說,借這句話,引出後面想要說的話。
賀蘭芝說完之後,又去哄月月了,孟哲等她停頓。賀蘭芝剛停下來,孟哲就說:「媽,有件事我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麼事?」賀蘭芝問。
孟哲說:「您這些年在我們家帶孩子也挺辛苦,我跟媛媛商量了一下,想讓您休息一段時間。」
「我不辛苦。」賀蘭芝說。
「不是,您沒明白我的意思。」孟哲說,「月月再過半年就要上小學了,我們想親自帶她一段時間,順利把她送到小學再說。」
「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賀蘭芝看看孟哲,又看看方媛,說,「你們,誰有時間帶孩子?」
孟哲正要說話,方媛打斷他說:「別沒事找事了,我媽帶得好好的。我沒時間,除非你有時間帶孩子。」
孟哲抿在一起的唇線表示他很憤怒,當著孩子的面兒,他沒跟方媛吵。
方媛補充說:「就算你有時間帶孩子,我也不放心。就你那樣,月月從小到大,你帶過幾天?」
餐桌陷入安靜,一直到月月再次鬧著要吃煎雞蛋。
賀蘭芝是個很有原則的人,若是以往,月月再鬧,她也不會在她麵條沒吃完的時候,就把煎雞蛋端出來。可這時候,許是覺得孩子太吵了,吵得心煩,她筷子一摔,進廚房端雞蛋出來盤子「砰」一聲摔月月面前了,倒把月月嚇一大跳,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差點哭了。
孟哲在製造業上班,儘管他距離公司更近,但上班時間卻比方媛早。孟哲離開之後,賀蘭芝邊收拾邊問方媛:「怎麼回事兒啊?他又作什麼妖?」
「前幾天那事兒,他覺得你太強勢了,不適合月月性格的培養。」方媛說。
賀蘭芝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才換的創可貼,抱怨說:「當我多願意給你們帶孩子似的!」
「您都是為了我。」方媛說,「因為我是媽媽,育兒的壓力都在我這邊,而我又想好好工作,多掙點錢,沒辦法,只好辛苦你了。」
賀蘭芝沒說話,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了。
方媛說:「我換衣服去了,等會兒你送月月去幼兒園,不要跟她說這些事情。」
「月月都比你倆懂事。」賀蘭芝說。
方媛知道賀蘭芝在賭氣,沒說什麼,笑笑換衣服去了。
背著包出來,走到門口正要換鞋,賀蘭芝追出來說:「天天看他臉色我也看夠了,你們商量好怎麼辦,商量出個結果來,我回老房子住去!」
「哎!」方媛應道。
一出門兒,方媛的眼角就酸了。
太難了,不光她難,她媽也太難了。這幾年,盡心儘力照顧孩子做家務,不要一分錢工資,還經常拿著退休金給孩子買東西,補貼他們。孩子好不容易養大了,孟哲不感恩不說,一點點小事,就想把她踢開,太難了。真是太難了。
到了公司,把手頭最緊急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方媛給孟哲發微信:你早上不應該那麼做,我們還沒有達成一致。
孟哲回復說:這件事情我們永遠無法達成一致。
無法達成一致,就私自行動,先把人趕走,再用現實逼她辭職嗎?太可笑了,實在太可笑了!方媛氣得把手機扔到辦公桌上,懶得再回復孟哲了。正好這時候夏文莉抱著文件進來了,見方媛氣呼呼的,隨口問:「怎麼了這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常有人說,時間是把殺豬刀,這句話對大部分人來說都適用。而對於小部分人來說,時間是把修容刀。能讓人脫胎換骨,容光煥發。比如說夏文莉。
夏文莉才進公司的時候,大約只有二十三歲,滿臉都是惶恐和青澀,因為自卑,腰桿挺不直,不敢大大方方看人,跟誰說話都叫哥叫姐。現如今她二十八歲,青澀已退去,青春還未走,正是最好的年齡。兩年前,她升了培訓師,職位和方媛一模一樣了,做得還不錯,也已經配助理了。一個有助理的培訓師,在同道公司,是高級培訓師。高級培訓師夏文莉,從形象上看和當年真是今非昔比了。穿著職業套裝,身材玲瓏有致,髮型完整,妝容精美,可能私下還悄悄做了微整形,可以說是明艷動人了。
在做前台的時候,給艾琳娜或方媛做助理的時候,夏文莉在方媛面前是很低調的,可是現在兩人職位相同,工作能力差距不大,工資相差不多,夏文莉在方媛面前就更像是老朋友了。才開始發生這些變化的時候,方媛很不適應。幸好生活總是向前走的,沒多久方媛就習慣了。
夏文莉這時候進來,是想跟方媛討論將要提案的項目方案。提案這種事情通常都是團隊作戰,剛好這個案子輪到方媛和夏文莉了。這一次夏文莉是主筆,方媛對關鍵的部分進行輔助。這時候夏文莉明顯是有事情找方媛,見方媛不高興,先不提工作,反而聊起了私事來。
方媛說:「孟哲想趕我媽走,各種下作手段都出來了!」
「又鬧矛盾了?」夏文莉問。
方媛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夏文莉沉吟著說:「做手工那事兒你媽做的確實不對,太越主代袍了。」
「我知道她做的不對,私下也說過她好多次。她就那性格,很難改,我也氣啊,我從小氣到大,可怎麼辦呢?我得依靠她給我帶孩子呀!」
夏文莉點點頭,表示認同方媛的意見,又說:「不過我覺得,孟哥讓你辭職這件事兒實在是太扯了。你們家掙錢方面全靠你,怎麼能讓你辭職呢?」
「因為我是女人,我是媽,育兒方面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是男人,他可以躲,我躲不了。」方媛說,「我媽那性格,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了,我也知道,讓我媽帶孩子,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要工作,我總不能請保姆吧?保姆貴不說,還未必有我媽這樣盡心儘力。我也不可能用我婆婆,我婆婆無底線地偏她兒子,見到我就想讓我生兒子,一張口,分分鐘說得我想自殺。我能怎麼辦呢?我只能靠我媽,這世上也只有我媽可以讓我依靠,即使她有各種各樣的缺點。」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夏文莉同情地說。
「在這個過程中,若孟哲肯幫忙還行,他不幫忙不說,還動不動扯後腿。他根本就不管我們現在的難處,一點小事就想讓我媽走,我真是受夠了。」方媛說。
「你沒聽說過那句話嗎?男人對於上進女人的作用來說,就是用來扯後腿的。」夏文莉開玩笑說。
「艾琳娜家許哥怎麼不這樣?你家小諾也不這樣呀,怎麼就孟哲這樣呢!」方媛抱怨說。
夏文莉和小諾的感情進入了穩定期,小諾到公司接過幾次夏文莉,方媛他們就都認識了。
夏文莉說:「許哥那是普通男人嗎?那是成功女人背後的男人,是不一樣的!至於小諾,我們還沒結婚,你現在面臨的這些現實問題我們還沒遇到,誰知道真遇到了會什麼樣啊!」
「準備什麼時候結婚?」方媛問。
「最近挺忙的,再看吧!」夏文莉打個哈哈,把這事兒帶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