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是在三個月以後,在他的辦公室內接到秘書Jane的請示,說是江小姐找。
他正在看任冰給他做的市場調研報告,這是一份SWOT優勢劣勢機會危機分析報告。這份報告是針對母親方蘋對於他的全新事業部的戰略規劃指示來提的。
無疑的,方蘋是同意了徐斯開展童裝業務的請示,也在洪蝶的吹風下,預撥給徐斯很充足的資金收購制衣製鞋廠。但是方蘋同時認為,賺錢宜快不宜遲,要迅速打開市場,應當在童裝上沿用「徐風」品牌,因為這個品牌已經陪伴消費者十幾年,他們對品牌有很深的感情,並且還需要充分利用現有的飲料經銷商的人脈關係做渠道。
徐斯能夠理解母親的決定,如果利用「徐風」現有的渠道資源,絕對可以省下相當多的開拓渠道所必須產生的費用。但是正如任冰在報告中提出的,不能讓賣飲料的人賣童裝,這不是一個概念。
母親是個固執的人,近三十年殺伐決斷的經商生涯在她性格中刻下不容反駁的烙印。要說服母親,需要時間和精力。而為今之計,只有令這些收購下來的制衣廠製鞋廠暫給他人做嫁衣,賺加工費自負盈虧。
徐斯頭大如斗。
耐用消費品製造業果真不如金融業來的掘金迅速,產業鏈之複雜同飲料業務不相上下,並不是將衣服設計出來,掛出來賣就了事的。就這衣服出來以後打什麼牌子,就夠他同母親要好好爭上一爭了。
他在煩心的事務面前,幾乎都快忘記了江湖那檔子事兒。
這時候Jane彙報說江湖希望約他的時間,徐斯認為自己並沒有太多的時間提供這位千金小姐費口水的遊說。故此,他很直白地問秘書:「我的行程你最清楚,我最近有時間嗎?」
Jane答:「我代您婉拒江小姐。」
徐斯這天在辦公室待到晚上十一點,一直同任冰溝通如何說服母親。任冰告辭之後,他又在辦公室內喝了點甜酒。
自辦公室看到窗外,彷彿站在臨空而建的空中樓閣,萬物都在腳下,而他感覺自己站得岌岌可危。
人在高處,並不是要風得風,求仁得仁,也自有其的困苦和無奈。
金融投資,受制於全球的經濟走勢;實業投資,又受制於私家的戰略規劃。
旁人看他這宗人,手頭耍起那上千萬上億的資金好不威風,後頭的心驚膽戰,只有自己心頭最清楚。
徐斯喝完了一杯酒,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齊思甜發了一條簡訊給他,問:「我已經放工,自橫店趕回,要不要來我這裡洗一個按摩浴?」
他把簡訊摁掉,決定去放鬆一下。
門外的秘書還在堅守,看他出了門想要離開的樣子,趕忙立起來提醒:「江小姐在等候區等您!」
徐斯皺眉。
Jane很為難,也很無奈。
「我向江小姐講過了,她很堅持,所以下午就親自趕了過來。我原本想請示您,但是江小姐說不要打攪您,她可以等。」
徐斯有些慍怒,他走到這一層樓最外頭的等候區。
「徐風」大廈的等候區是以時尚卡通出名的,桌子座椅全部從美國進口,各種有趣的水果造型,很亮麗的顏色,同五彩繽紛的果汁很是類似。
但是這種座椅坐起來未必舒服,都是冰冷的硬塑料。
江湖就蜷在一隻香蕉座椅上,在蘋果形的桌上開著她的筆記本,正玩著祖瑪。
徐斯走到她的身後,她渾然不知,還在專註著手頭的遊戲。
徐斯便也沒有做聲,他瞅著她的屏幕。這個女人在瞎玩,一隻只和水果顏色一樣鮮艷的彈珠毫無章法地落在遊走的珠串上,不曾消掉任何一個顏色的珠串。
這樣下去一定死路一條。
她也許在這個鐘點,腦袋也似漿糊了,所以玩的毫無水準。
徐斯剛想敲敲江湖的香蕉椅子背,江湖正好輕輕點擊滑鼠,又發射了一顆藍色的彈珠。於是奇蹟發生了。
這顆藍色的彈珠,簡直就是一顆生命之珠,被江湖發射出去之後,迅速消掉了一串藍色的珠串,當藍色的珠串被消滅,兩頭紫色的珠串又相接,再被消滅,以此類推,那整整一串看似快要覆滅的進金字塔洞口的珠子,一顆一顆爆發了煙花似地,在屏幕上綻放,一直到最後的勝利。
徐斯看得目瞪口呆。
江湖是等屏幕上的分值跳好了之後,才轉過臉來。
徐斯想,三個月後的江湖,同三個月前又有了不一樣。
她的頭髮長了一些,可以順到了耳朵後頭,也可以剪一個齊額的劉海,服帖地順在眉毛上頭。頂簡單的童花頭,讓江湖這張嬌憨的面孔上更加嬌憨了一個十足十。尤其是此時此刻,還有半分的惺忪。
她就這麼對著徐斯笑了一笑。
徐斯頭一回發現,江湖原來有小虎牙,所以笑起來更像只娃娃。這是在天城山的旅館那晚都沒發現的。
江湖半側過身,抬頭望著他打招呼:「徐先生,你好。」
她又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十一點半了,明後天你有沒有空?」
徐斯以為自己聽錯了,眼前此女子竟然沒有要求當下讓他來聽一份合作方案。
他也微笑:「如果你要約時間,同我秘書聯繫一下即可,不必這樣跑一次,太過麻煩了。」
江湖似乎是哂笑了一聲,微不可辨的,但徐斯知道她一定是哂笑了。她說:「您貴人事忙,我跑一次是應該的,因為是我要打攪您。」
她講完關掉了電腦,又合上了筆記本。
徐斯才發覺自己竟然耐著心,看著她慢悠悠把筆記本關上,放進了電腦包,慢悠悠把擱在另一隻橘子凳上的外套套好了,最後慢悠悠站起來。
江湖轉過頭來,對牢了他,才問:「那麼明後天您幾時有空?」
徐斯明明比江湖高了一個頭都不止,看著眼前的江湖,怎麼都該是俯視的。可是怎會平白無故帶了幾分心煩氣躁?
而江湖在等待他的答覆。
她沒有任何驕縱的意思,滿臉的企盼,甚至可以說很有些真誠。
徐斯突然正色,講:「江小姐,我收購『騰躍』並不是興之所至。」
江湖點頭。
「所以,如果最後我還是不能滿足你的願望,我先在此表達我的歉意。」
江湖再點頭,然後說:「徐先生,我想買回『騰躍』也不是興之所至。」她伸出手來,「但我要感謝你的坦誠,感謝你可以百忙之中撥出空來聽我的敘述。」
她這樣一副娃娃面孔,真真純真如孩童,彷彿半點污濁都沒有。確也不能怪江旗勝將她如珠如寶地捧在掌心呵護,她本該就應受到這樣的保護。
徐斯在心內對自己嘆氣,江湖要是軟弱下來做出請求的姿態,也許沒有人能夠拒絕。
他伸出手同江湖握了一下,講:「明天十點半。」
可是江湖說:「會不會太早?」
不能說娃娃面孔的人沒有攻擊性,而江湖畢竟還是位大小姐,言語之間,時不時露一些譏誚出來,好勝對手一籌。
她不會不帶一點點攻擊性,這才像是江湖。徐斯想,她還不是變色龍,所以他不該去做計較。
他搖頭,說:「不會。」
這天夜裡,徐斯回了自己在浦東的小別墅,淋了浴,出來發現手機上又有齊思甜發來的一條簡訊。
她問他今晚會不會過去。
徐斯回復了三個字:「不來了。」
他在睡覺之前下載了祖瑪,玩了半個小時,發覺江湖的那種玩法需要一些技巧,在這晚,他沒思路去琢磨這些技巧。他把遊戲關閉,入睡前,忽而起了興趣,不知道這三個月江湖到底玩了什麼把戲,做了什麼準備。這麼一想,他反而對明天的約會生出了不意外的期待。
這一夜,江湖沒有睡的很好。
很艱難很艱難,她才能在終於等到徐斯的時候,給他一個笑臉。
這是她出生以後的第一次主動示弱,而且用了女性原始的本能。
徐斯根本不會知道,她心浮氣躁地打著遊戲,從下午兩點等到夜裡十一點半,她幾次想衝進他的辦公室里,把筆記本砸到他的腦袋上。
但是為了三個月來所做的努力,她想,她需要忍受。忍受徐斯的秘書對她無情的拒絕,忍受自己必須厚著臉皮上門找人求人,忍受自己在那個陌生的環境足足坐了近十個鐘頭,還必須面對徐斯的下屬們指指點點。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某一首歌里這樣唱道。父親就非常喜歡這首歌。
不隨隨便便成功,就要經歷風雨。
江湖是強迫自己在終於等到了徐斯,同時強迫自己等到徐斯以後,用那麼雲淡風輕的態度提議另約一個時間詳談。
徐斯是不可能在晚上十一點半還有精力聽她把她的計劃講解完畢的。
江湖在半夜沒有睡著,又爬起來上了一會網。
她打開人氣很高的一個論壇,在裡頭的子論壇有一張帖子,標題是「80後的你,有沒有暗戀過那個打籃球的男生,而我的暗戀,敗給了一雙國產鞋」。
帖子的題目很長很醒目,也很紅,有十幾萬的點擊和上萬的回帖,還被版主加了精,上過論壇的首頁。
江湖將第一頁打開,樓主頭一句話是這麼寫的:「大家在看《灌籃高手》的時候,有沒有喜歡過像流川楓這樣的男生?我來八一八我的那場沒有結果的暗戀的糗事吧,順便懷念懷念80後當年的青春。」
第一樓的這句話之後,樓主寫了一段往事。
樓主念初中的時候,喜歡上一個正在念高中的男生,男生是校籃球隊的,長相英俊,被學校的女生譽為現實版的「流川楓」。
樓主最樂意做的事情是在男生訓練前,去學校小賣部買一罐可口可樂,再跑去操場看男孩打籃球,她想把可樂送給他表達心意。
樓主形容在操場打籃球的男生是這樣的,「賽場中央的他,穿著白色的運動背心,正好搶到球,一個三步上籃,完美得分。」
小小的樓主想要為男孩加油,但是因為人太小了,根本擠不進身體比她幾乎大了一倍的高年級同學的人群里。她就爬上領操台,揮舞雙手,呼喚男孩。
男孩沒有聽到她的呼喚,就像流川楓眼裡從來不會有赤木晴子。男孩身邊會有另一個女生,很瘦很修長,頭髮很美,像是做飄柔廣告的。女生手裡拿著一盒跑鞋,遞給男孩,因為男孩打籃球的時候,鞋底脫膠了。
樓主說:「這雙脫膠的鞋,是我送的,還是國外進口的,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進口鞋質量也會這麼差。」
男孩接過了女生遞過來的鞋,捧在懷裡,而他也總算聽到了小小樓主在操場旁邊大聲叫嚷。樓主得意地揮舞著可樂罐:「我給你買可樂了!」
一講完,便拿著可樂連蹦帶跑地向男孩飛奔過去。這樣一路踉蹌,差點跌倒在男孩面前,但她不管,一邊沒站穩就拉開了可樂罐的蓋帽。
「噗哧——」
男孩的帥哥臉迎面就被噴上一股甜膩的水柱,白色的背心變成了咖啡色,手裡捧著的白球鞋上也沾上了可樂的污漬。周圍歡呼的高年級同學們從「加油」的歡呼變成「啊」、「呃」、「唉」這樣的哀呼,搖動的雙臂在空中凝固。
男孩憤怒地瞪住了樓主。
樓主說:「這天以後,我學會了惆悵。我再也不敢去操場看高年級打籃球,也不敢隨便買可樂。我恨死了那雙鞋。」
樓下跟帖的板油紛紛表示笑倒,有人打聽是哪個牌子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