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在這天夜裡睡的異常踏實,也許酒精幫助了睡眠,讓她沾上了枕頭就進入黑甜鄉之中。
手機是在清晨五點的時候響起來的,江湖翻個身,掙扎著醒過來,伸手夠到了手機。
不知道對方是在哪裡打的電話,只聽見背景音的一片嘈雜,江湖迷迷糊糊習慣性地「喂」了一聲。
對方先笑了一聲,然後說:「江湖,我在一個月後的這個時間會回上海,你把做好的方案準備好,我們進一步溝通。」
江湖的腦袋空白了幾秒,人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她不能辨別出電話那頭的是哪個人,於是就問了一聲:「哪位?」
對方也停頓了一兩秒,才簡潔地答:「徐斯。」
江湖木訥地再答:「哦。」
沒有下文,對方掛機,空餘一串「嘟嘟」聲。
江湖翻身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直到太陽高高掛起來,她才真正完全清醒過來。
江湖下床後第一個動作是翻了手機的來電顯示,最後一個電話接自五點半,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她才確定早上不是自己做的一個白日夢。
她把電話號碼存好,用的名字叫做「敗類」。
徐斯安排了功課,還限制了時間,無疑是給予她壓力了。但至少說明她的計劃在他考慮的範疇內,只要有了這個底氣,江湖心頭安了一安。
這一個月足夠她做很多事情。
江湖先去老闆於正處把工辭了,於正自然詫異,也問了原因,江湖答「要自己創業」,於正則表示隨時歡迎她再回來。
她對這位老闆還是感念的,她在這間公司不過工作了一年多,家裡經歷了這麼大的風波,老闆始終能夠給予諒解。這個世界未曾完全將自己拋棄,自己也不能放棄。
她做的第二件事是請岳杉跑了一趟,將父親在廣州和北京的物業出售,這樣加上自己手頭本就有的五百萬,流動資金則更加充裕了。
岳杉奇問:「為什麼香港的不賣?」
江湖答:「亞洲的時尚之地缺不了香港,時常要去那邊考察,有了大本營,也是同許多人交流的底氣。」
岳杉心想,江湖確實精細。
江湖做的第三件事情便是同舅舅將「騰躍」的事情從頭到尾地溝通了一遍。
實際上,裴志遠壓根不知道江湖已經在之前的一段時間,在他的「騰躍」上打了這麼大的主意,還把事情做了一大半。但江湖給他的說法是,能夠爭取徐風的五百萬甚至更多投資,因為她本人就打算拿出五百萬注資「騰躍」。
一貫缺錢的裴志遠自然歡迎,但是又不完全信任外甥女,他有他的一套理由:「你想做起『騰躍』是好的,但是你爸爸都沒做成這事,我們是老牌子,也有老難題,不是我事先潑你冷水,你做好心理準備。反正對我來說,你們投資你們管理,每年分我股利,我一百個答應。」
江湖和徐斯的聯袂投資,對於裴志遠來說,相當於甩掉一個沉重負擔,連經營壓力都交付出去。他雖然是個不能成器的企業家,但想法一貫實惠。江湖認清了這一點,便能確定舅舅絕對不會是這樁事情上最大的阻力。
不過裴志遠照例會放氣餒話,講:「你現在搞這麼多花頭,到最後人家不跟你玩兒了,小心吃力不討好。」
其實,老人的顧慮,總有根據。
這是江湖心底最大的不安。
她感覺自己的計劃能說服徐斯同她一起來合作這番也許未來會有大收益的事業,徐斯看上去也是有點心動了,不過這個人行事不按常理,她真說不準。
就拿她最近自媒體以及自己的耳目從「徐風」處得來的訊息來看,她就有很大的驚訝。
徐斯北上,業內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去北京與那些國內國外的飲料業龍頭老大們競爭收購「美達」的,而江湖最初也是做如此猜想的。但她的耳目卻告訴她,徐斯帶著北上卻是「徐風」的營銷副總和銷售總監,去北京參與收購競標會的卻是洪蝶和「徐風」的CFO、生產部門及物流部門的老總。
這一個月內,大家都在猜測誰會買下美達,而徐斯在北方跑了十幾個城市,做了兩件事情。
其一,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與那些同「美達」合作了十幾年的北方的大經銷商簽訂了銷售合同,趁著「美達」停產的當口,向北方二三線城市發貨。一個月內,「徐風」的果汁和礦泉水已經在北方的貨架上替代了原有「美達」的位置。
其二,他又是趁「美達」停產廣告也停播的空檔期,把「美達」在北方城市的廣告資源拿下來,甚至包括「美達」冠名的那些綜藝和選秀項目。用最短的時間和最合適的價格,讓「徐風」果汁的廣告全線佔領了原先「美達」礦泉水廣告的時間。
這兩件事情進行得悄無聲息,徐斯調兵遣將的速度奇快,元帥堪堪到陣前指揮,後頭的糧草已經押運到了前線陣地。等到「美達」的收購競標正式開始,洪蝶只是象徵性收購了「美達」在北方的倉庫和一個生產基地了事。手筆之小,令許多人驚奇。但「徐風」在北方的銷售網路的布點,基本上已經完成了。
要不是江湖得到內部消息,她根本不會知道「徐風」打的竟然是這樣一場避重就輕之仗,完完全全不管生產的基礎而趨於利益先行。
她不是不大吃一驚的,甚至有些心驚膽戰。徐斯同洪蝶下手之快之准,在取捨之間的決斷和運籌帷幄的幹練,遠遠出乎她原先的預料。
這在這個月最後的幾天,幾乎變成了她的隱憂。
結果徐斯正是一個月後準時來找的她,也是在清晨時分,江湖睡的正熟,忽而手機鈴聲大作,驚得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
手機藍屏上,跳動著兩個字——「敗類」。
這次江湖醒過來時就帶著十二萬分的警醒,她撫了撫胸口,深深吸了口氣,才把手機接起來,一接通,口氣就不怎麼好,講:「徐董,現在才五點半。」
徐斯在那頭笑了,聲音懶洋洋的,講:「我是昨晚回滬的,現在在佘山。這裡山明水秀,我們正好溝通你的計劃。」
江湖的眉毛又想要豎起來,山明水秀和溝通她的計劃,根本成立不了因果關係。而他的語調透著的少年得意卻掩飾不住,他在北方首戰告捷,真以為是橫掃千軍的帝王,勢必要人人臣服了。
這口氣她是憋不牢的,可是,這口氣在胸口來回滾了好幾圈,她咽了下去。
不管他是不是帝王,總之,是她要去求他。
她只好妥協,答:「在哪裡等您?」
徐斯把這個「您」受落下來,報了一個地址,還是在佘山高爾夫別墅區的,看來他一回上海就落腳在佘山的自家別墅,現在要等著她去覲見了。
江湖問:「幾點?」
徐斯說:「七點。」
江湖一看鬧鐘,由此地至佘山別墅區少說三十公里,他大少爺要求太過嚴苛。江湖剛想反駁,徐斯優哉游哉加了一句,講:「我對你的保時捷有信心。」
講完以後又掛上了電話。
江湖坐在床上生了好半天的氣,才勉勵強迫自己去衛生間好好梳洗一番。
其後,她在慢慢一件一件將內衣長筒襪小西裝和套裙穿戴整齊的時候,忽而覺著,這樣好像是臨戰的戰士給自己□的身軀加了層層的盔甲,好面對外間的風劍霜刀。
然後她給自己打氣,她要學會伏低,不是因為終於體會到了這個世界上本就存在的等級,而是因為只有面對現實,才能快高長大。這樣的環境才是最真實的,以前的環境,不過是江旗勝王國給她壘築的一個天空之城。
江湖出門的時候在鏡子前給了一個相當像父親的微笑。
好在出門出的早,往佘山方向的高架並不擁堵,一路很順暢。
江湖希望今天能夠很順暢。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她才記起來,其實自己來過此地。這裡的高端別墅區在年前樓市低迷時候掛牌最低三千五百萬,最高一個億。父親帶她來看過房,她最喜歡自帶游泳池和小型高爾夫球道,上下三層坐北朝南可以看見朝陽升起的那幾棟。當時父親講,待她成婚,就送一棟作為嫁妝。
言猶在耳,物在面前,卻是人已逝去。
而徐家的別墅正是坐北朝南,可以看見朝陽。所以不是很難就找到。她下車摁了門鈴,有家政服務員來到門口迎接。
江湖跟著家政服務員走進徐家的別墅,進門有個小小的花園,正是枝繁葉茂青翠時,分花拂葉進去之後,便是一座私人游泳池。
在這初夏未至,還有些微春寒的清晨,有人在游泳池內矯若游龍,來回遊了兩圈,從水裡濕淋淋地站了起來。
江湖是頭一回在白天看到徐斯□的上身,按照他們這一類公子哥的修身習性,一定不會有贅肉,皮膚也一定會保養得宜。
她站在花叢之外,泳池之前,尷尬地把目光從他□的上身移開,同時腹誹了一句:「暴露狂。」
家政服務員拿了一條寬大的黑色絲質浴袍給徐斯披好,江湖一看款式,就知道是范思哲的。他伸手由人為他套好衣服,自己用腰帶紮好了,遮好了身體就一路大步流星走過來。經過花園這邊的矮樹叢,飄飄然的浴袍下擺被樹枝扯到了,他也不以為意,自自然然一走而過。倒是江湖為這件質地一流裁剪出色價值不菲的浴袍稍微心疼了一下。
徐斯走到她面前講,用一個毫不掩飾的詫異表情說:「沒想到你只遲到了十分鐘。」
江湖不卑不亢地答:「很不好意思,我已經盡量趕了。不過現在看來,我得等您整理完畢?您慢來,我可以等。」
徐斯雙手插在浴袍的口袋裡,趁著早上七點多的太陽光,可以把她明確地打量了一遍。
她的氣色很不錯,衣著很職場,表情很嚴謹,口氣很專業,就是和說出來的話不太匹配。
他本來以為按照她大小姐的大牌個性,大約起碼會遲到一個鐘點。這是有典故的,還是兩年前同他和江旗勝都有合作的沈貴辦的一個房產商的PARTY,江湖足足遲到了兩個小時,一到就對江旗勝撒嬌耍賴,借口路太遠。當然,現場內也不會有人怪罪這位千金的姍姍來遲。
正因為有這段往事的經驗,徐斯才會這麼早去騷擾她之餘,同時又篤篤悠悠遊一個晨泳。結果卻是如今的江湖面對再遙遠的路程、再緊急的時間,都能夠迅速準時趕到,不是不跌掉徐斯眼鏡的。
徐斯在打量江湖的時候,江湖也在打量徐斯,不禁心生氣惱。這廝忒小看了人!他的態度分明就是料准了自己一定會遲到,所以才在這個時候肆無忌憚地游泳。
這不能說他給予她十足的尊重的,而且此刻他是穿著浴袍在自家別墅游泳池前面前花園後面會見她這位異性。
太輕慢了,江湖想著,面容益發嚴肅起來。
徐斯根本不當一回事,且是這麼解釋的:「有一批上等牛菲力和鵝肝昨晚到貨,正好給端午節做個羅西尼粽子。今天邀了幾個朋友一起來試試菜,你也是吃中行家,一塊兒提點意見。」
江湖先是詫異:「試菜?」
徐斯笑答:「KEECLUB下個月換菜單,希望朋友們捧場。」
江湖把他的話消化了一下,才反應出來,敢情KEECLUB是他們家開的?
徐斯說:「你也曉得,開餐廳現金流來的快,往往可以解燃眉之急。我們沒有實力做連鎖,就開一家試試水。」
這倒是不假,而且在營運層面來說,也很實在。但是,江湖想,這位大少爺的手伸的真夠長的,便笑著客套道:「這樣特別的粽子倒是值得一嘗。」
徐斯說:「那麼你等我三十分鐘,我們可以在朋友們抵達之前,把你的計劃討論一遍。」
江湖問:「他們幾點到?」
「下午一點。」
那麼時間是足夠的,但徐斯將時間壓得也真夠緊張的。
江湖不知怎地,就有一種想法,同徐斯的合作,壓力會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