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想法讓她的肩膀又開始僵硬起來,徐斯的雙臂加了點力氣,他在她的耳邊說:「大小姐,是不是讓你喝點酒,你才能專心和我談情說愛?」
江湖方又放軟身體,順勢傾倒在這個男人的懷抱里,在這半迷濛半繚亂的間刻,無人注意的光景,還是任由自己沉迷這一刻吧!
她的猶移和軟弱只在瞬間,但徐斯仍是敏銳地感受到了,她總是用一萬分的敏感強自支撐應對萬事,怎麼就會這麼倔強?
他不禁疼自心內深處來,復又在她的發上吻了吻,說:「小蝴蝶,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她微笑著喃喃:「誰說不是呢?」
一定要好好睡一覺,說不定能夠夢到父親,她就可以同父親說,自己已在風浪中找回位置,而後乘風破浪,勇往直前。而且——也許真的找到了一個可信而可賴的夥伴?
這是一個還算不錯的開始,江湖是相信自己一步步能夠走下去的。
她還是忍不住去探了探海瀾。
也正是巧,有護士用輪椅把海瀾推出來,江湖一路跟了過去,原來是護士送海瀾到化驗室做什麼檢查,化驗室外還有一兩個重症病人需排隊,海瀾排在末尾。
在護士走開時,江湖不禁走前兩步,海瀾正巧轉頭。
人已經是憔悴得不成形了,但眉眼的溫婉一如當初。她望見了江湖,微笑頷首,好像只是向一個陌生人打招呼。
她完完全全地不認得自己了?
這時,海瀾開口講:「小姐,麻煩你讓一讓。」
江湖站著沒動,海瀾又喚了一聲:「那位小姐,後面有人要過來。」
江湖方恍然回神,原來身後有坐輪椅的病人要借路。
她半回過身,很窘,說:「真不好意思。」
病人同海瀾一同對她說:「沒關係。」那位病人似同海瀾相熟,問海瀾:「今天又看到你的學生來看你,沒有想到大明星這麼念舊。」
江湖知道她們談論的是誰,又聽到海瀾講:「小齊是個很有心的女孩。」
隊伍很快就輪到了海瀾,她被護士推了進去,門闔上時,江湖忽逃也似地速速離去。
時時刻刻心心念念記牢的一切,在別人的世界裡,也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她帶去的傷痛和不堪,是可以被統統遺忘的,她是無足輕重的,卻經常貿然地自以為是地打攪別人的人生。
有電話進來,打攪到她,是徐斯,問她:「今天忙不忙?晚上一起吃飯?」
江湖把驟然侵襲的失落稍一整理,她現在已經習慣和徐斯約會,所以用一個算愉悅的聲音答他:「今天又去哪一家餐館?」
徐斯的聲音也很愉悅,說:「在哪兒呢?我來接你。」
徐斯是打定主意正兒八經地同江湖把這場戀愛談了起來,他調整了自己的時間,也逼迫著江湖調整了時間,來共赴這場遲遲才正式揭幕的戀愛。
江湖在徐斯不動聲色的安排下,不得不把每日晚飯時間留出來,同他一塊把浦東區內各大小風味餐館吃了個遍,不拘由誰來結款買單,江湖若要搶著付,徐斯也隨她的便。晚飯後,他們或聽音樂會或去酒吧放鬆,也是不拘的。
這是酣暢而隨意的約會安排,江湖很樂意接受。
他也再沒有往她的辦公室內送花,只是請了一位鐘點工為江家老房每周定期做打掃,清潔完畢,再為江家養上幾盆海棠,放在陽台的和客廳的角落和江湖房內的窗台上,讓偌大的房間不再寂寞。
江湖頭一回看到鐘點工搬上搬下覺著有趣,故問:「都是什麼花?」
鐘點工指點道:「竹節海棠,就是我們常說的『秋海棠』,不是什麼稀罕的花,就是花朵漂亮,看著好像蝴蝶,熱鬧的很。」
江湖臉上一燙。又是蝴蝶,又是熱鬧,都是屬於她的凡間溫情,太能讓人動心了,她怎麼體會不出他的意思?
她望向父親的相片,父親對著她微笑。
徐斯會在周末擇一日到江家,從CEE叫一份大餐送過來,兩人份剛剛好的。同江湖盤腿坐在地毯上,像野餐一樣鋪開報紙,擺開盤盞,還把投影儀和家庭影院打開,翻出原聲香港片的影碟來看。
早年的香港片不是槍戰片就是喜劇片,總能讓人單純地緊張或快樂。江湖常常因為周星馳式的誇張幽默笑的前俯後仰。
她對他說:「以前我爸不在家,我一個人無聊就不停看他的片子,看好多遍總也不會看厭。」
他有相同的經歷,不免戚戚焉:「我小時候看壞了三台錄像機。」
「於是接著就養花了?」
「我外公愛好養花,又喜歡教育我們愛護綠化。」
「這麼怡情養性?難怪難怪——」
徐斯慢悠悠喝著啤酒,眼裡看著江湖滿臉的促狹勁兒,想著,她時而的簡單正好配她洋娃娃一般的單純眉眼。
江湖隨手撈過徐斯喝空了放一邊的啤酒瓶。她是近來才發現他挑嘴得很。譬如這啤酒,他只選一種產於盧森堡,用地底兩千米深泉釀造的,口味比一般啤酒更苦澀清冽。
徐斯正咕嘟喝了一口啤酒,趁她不注意捉住了她吻了一下。在口齒交纏之間,她體味到那啤酒特殊的清香,不禁舔了舔唇。徐斯就為她也倒了啤酒,有一口沒一口地敬她,最後江湖微微熏醉,歪在沙發上小酣。
徐斯坐在沙發另一頭看她,她在家裡一向素麵朝天,眉眼具是清清淡淡,此時因小醉而雙頰酡紅,像撲了層胭脂。
沙發旁的茶几上就放著一盆海棠,花姿婷婷,如蝶展翅欲飛。
徐斯望了一會兒江湖,又望了一會兒海棠,終於明白什麼叫「淡極始知花更艷」。他找來一條毛毯替她蓋好,獨自一人把片子看完,把啤酒喝光。
江湖醒來時,徐斯不知何時也小睡過去,就枕在她的腳邊,手邊還放著瓶啤酒。她把毯子蓋到他身上,傾在他的身前。
毯子很柔軟也很溫暖,這是江湖自父親去世後,頭一回感覺出家裡重又有了暖暖的人氣。
她托腮坐在徐斯跟前望牢他發獃,他不知怎地就醒了,慢慢睜開眼睛直起身子。
他們離得很近。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鼻尖和嘴唇幾近摩擦,而她沒有往後退,定定地望進他的眼底。
他在想什麼?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慾望如何紓解?可她竟然已不再厭惡他的觸碰和他的懷抱。
這是在她的家裡,他就如她的家一樣,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全的寧馨之感。儘管她仍不能準確地從他的眼底看透他。
徐斯伸出手,拂過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
慾念隨時可能爆發。
她正在想什麼?她已不再逃脫和應付,但,是否真的就此坦陳?不再計算得失?徐斯掀開了毯子,深深幾次呼吸,很是懊惱。
怎麼說呢?情感之間計算得失,他一向認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給予和獲取本該成正比,他以前都是以此作為支付感情遊戲情場的標準。
然而——徐斯摸不清自己毫無邏輯地想什麼,只好往江湖的臉頰上親了親。她的臉蛋暖烘烘的,似燒熟的剝殼雞蛋,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吮上一吮,但是又不能保證吮一吮之後會發生什麼。幸虧江湖懂得及時用手隔開了他。
她找來個話題,說:「我們下個星期就要去日本了。」
徐斯搔搔她的發尾:「要不要我這當家屬的跟了去?」
江湖臉上一紅,撅起嘴,每回她被他的肉麻情話堵得害羞而無詞以對,就用這個表情過渡。他親到她的嘴唇上,只一下,接著在她耳邊說:「把頭髮留長了,梳成洋娃娃那樣的波浪卷。」
「那已經不合適我了,我都已經老了,徐老闆。」
「你這不是拐著彎罵我?」他板著她的指節,放到唇邊,頗加了些力道地咬了一口。
江湖吃痛,收了回來,他不讓,又輕輕吻到她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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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外贈一段小小的劇場:
病床上的徐斯腿上打了石膏,手臂上也打了石膏,腿還被吊了起來,整個人看著就腫上了半圈,十分驚悚。
佐佐很怕見到這樣的情景,看一眼徐斯,就把頭埋在她爸爸的懷裡不敢抬起來,她爸爸說:「看,徐叔叔像什麼?」
佐佐搖搖頭,答不出來。她爸爸於是說:「像木乃伊。」
佐佐學著說了一句:「木乃伊。」
徐斯同秘書Jane把話說了一半,聽到關止在編排他,於是撥空甩了一句:「要早教別堵我這兒,滾外頭去。」
關止馬上捂住佐佐的耳朵:「我們不聽徐叔叔的髒話,我們是文明人。」把徐斯氣的差點翻白眼。
(佑佑說:小爸爸喜歡帶姐姐到處現,我是男人,我去陪外婆跳迪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