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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笑逆風去 飛一趟 第十五章

所屬書籍: 我要逆風去

誠懇相交往,

懷著愛和恕。

相唱和,人生曲,

令彼此心弦盪震,

共沐朝陽……

江湖在清晨醒來時,才發現外頭下了雨。秋雨颯颯,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的聲音很擾人。

窗檯放著一盆竹節海棠,開得正盛,紅紅小小的花朵,好像蝴蝶在飛舞,襯著窗外的秋色,又是熱鬧的。

江湖在花前立了會兒,外頭的世界已經是濕漉漉的,她胡思亂想著,可惜海棠無香,可惜這個城市總有這麼多的雨,秋風秋雨使人愁。

手機響了起來,是工地現場的工程部經理打來的。北區大樓的分店裝修已將近完畢,開業在即,物業方的煤氣管道竟然尚未通好。

江湖利索地洗漱好,前往解決這樁麻煩事情。

火紅的保時捷Cayman老馬識途一般在馬路上賓士。

雨卻越下越大了,彷彿從天空狂瀉而下。江湖不得不又搖上了窗,把車速減慢,小心翼翼地行駛。

人生就是如此,只要還存口氣,就需妥協於現實,亦步亦趨於現實,努力而慣性地過下去。

她把車在百貨大樓的地下車庫停好,轟隆隆的不知是什麼機器開動的聲音炸得耳鼓膜發顫,雙子樓另一邊的辦公樓還圍著腳手架拉著綠色紗網,灰塵滿天的樣子。

江湖走進地下停車庫的電梯,有兩個戴著安全頭盔的工人也過來搭電梯,一邊還罵著娘。

一個講:「原來造樓的沈老闆都判了十年,這爛尾工程還搞不定,整天出問題,累死人了。」

另一個講:「聽說大老闆請了建築專家過來又看出鋼結構出了問題,要加固地基。過了個大夏天的黃梅天,又碰上這個秋天雨下得多,這兩天下面開工,上面有幾道牆都裂了。」

江湖聽著有些擔憂,到了地下一層自家的工地上,看到亞克力制的招牌已經通上了電,亮起來很是矚目,又覺著挺有滿足感。

她跟著工程部的經理一起找了物業方周旋好半天,終於逼著對方答應再跑一跑煤氣管道的事情。從物業辦公室出來時,她看到了二樓的騰躍專賣店已經開了。

想忍住想忍住,終究還是忍不住。江湖告別工程部經理,上了自動扶梯。

從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又是一段挺長的歲月,江湖一直在恍惚著,從這一年開始,她不像上一年那麼蝕骨蝕心地想念一個人了。

也許這就是時間的魔力,他們縱有很多的不舍、難受、思念、愛戀,也會在時間的沙漏的磨蝕下,最後化成一縷清風。

她再看到他的消息,只有通過報刊和電視了。

他一向很會利用媒體為他所用,在最關鍵的時刻為他的事業服務。他做到了。

江湖不知不覺會收集一些報紙雜誌,也不是存心收集的。只是偶爾看到關於徐風集團的隻字片語,她就會把雜誌或報紙一卷,放到茶几下頭。

從這些視頻和照片上看到的徐斯,不是在機場里就是在會議上。

他在這半年裡到處跑,從南到北的,還去國外談合作。不是不忙碌的。好在整個人又恢復了最初的神氣,頭髮、臉龐無一例外地整潔,穿著總是時髦的,不會讓徐風集團失禮人前。

所以,當江湖看到騰躍專賣店門口站著的那個人,她遲疑了,她想,這個人怎麼比印象里又高了?難道是因為瘦了?他怎麼還愛穿白色的衣服,可又把挑人挑得很的白色西服穿得空空蕩蕩。

也許是她離著他老遠看不真切。

自動扶梯到了頂點。隔壁一條自動扶梯可以下樓,江湖轉了個身。

她撐在欄杆上的手,被按住了。

江湖瞪大眼睛看著按住自己的那雙手。手指修長,骨節清晰。她抬頭看向手的主人。

一下這麼近的距離,令她的眼睛花了一花,眼前是模糊不清的,可是,溫暖的氣息是清晰的。

「江湖。」這一道聲音也是熟悉的。

江湖想要往後退一步,這樣能看清楚一切,好讓自己曉得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曾夢到過這個人。

她被他拉著走上了扶梯。他們緩緩隨著電梯下降。到了地面上,江湖的一顆心也落下來了。

江湖問:「你怎麼在這裡?」

徐斯答:「這家店明天開業,會辦一個活動。」

江湖說:「我知道。」

他們身後有人催他們閃開,原來兩個人站在扶梯口就這樣說了起來。

徐斯提腳先走了一步,江湖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徐斯還是用那樣輕佻的口吻說:「我當了好幾個月的空中飛人,快要賽過喬丹了。」

江湖微笑,「我知道。」

「這陣子夠忙的,我們上了個新的健康飲料,打算和那個國際大牌再拼下市場。」

「我知道。」

「小紅馬又開了五家分店,香港店也準備開業了。」

「我知道。」

「還記得親你的龍鳳胎小子嗎?他都快過三歲生日了。」

江湖側頭認真算了算,「是的。」

「嬸嬸和舅舅的案子也判下來了。」

江湖沉默了。

她不知道這麼一路怎麼就跟著徐斯來到了這處隱蔽無人的拐角,也許是由遠及近的轟隆隆的響聲更大了一些,麻痹掉她的神經。

當這聲音驟停,當入眼的是三面用白花花的防水布紮成的隔離牆,江湖才恍然驚覺隨著徐斯不知不覺走到了這處無人走近的工地附近。

徐斯停了下來。

他望著她。

這裡很隱蔽,沒有顧客也沒有工作人員,連工作的機器都適時地停下來,三面又都是白的,這是一個白茫茫的安靜的無人打攪的世界。

而他們的情緒在微妙地激蕩著,他們互相望著對方,又各自稍稍別開了臉。

周圍的空氣都是凝滯的,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情緒要吐露了。腦海里浮現的一幕一幕,好像是一部老電影,把過往的甜蜜和悲傷慢慢回放。

他們又忍不住再度望向對方。

徐斯語氣很平靜地開口,「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根本對你沒什麼好感。見到你就像見到另一個令人討厭的我——自大、主觀、隨心所欲,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在日本的時候,你是那麼可憐,可還是又自大又隨心所欲。從日本回來以後,你天天纏著我要買騰躍,我就想看看,你這麼個千金小姐能做到什麼程度。你要麼是隨心所欲慣了,搞不清楚輕重;要麼就是生活沒了重心,想找個寄託。我沒遇到過一個女人整天煩我,是為了要我幫她創業的。」

「江湖,我是低估了你。你步步為營地算計我,只是為了認真投入一項事業。我的想法反而齷齪了,你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我很想看看清楚。我很樂意和你多接觸接觸。」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有了個奇怪的念頭,我似乎覺得我好像可以代替你爸了,他給過你什麼樣的生活,我也可以。這想法真挺單純,我就是想讓你重新過上這樣的日子,就像你最初過的一樣。」

江湖抬起眼睛,盈盈地望向他。

「我想把騰躍賣了,是因為這是一筆好生意,還因為你為了這個工廠太累了。我想,你爸在的時候,不會讓你這麼累。我沒有跟你說,是因為我似乎沒有我自己所知道的那麼了解你,我以為我能拿捏好分寸,讓你順從我的所有決定。這是一個愚蠢的想法。」

「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大、主觀、隨心所欲,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走了以後,我才了解我的這些缺點。我就在想我活了這些年,最後倒是從你身上看清楚了我自己。」

「我承認在日本遇見你時,我沒什麼同情心,也沒安好心,把這次邂逅當成一場艷遇。可是越接近你,我就越矛盾。我這輩子都沒有過這樣的情緒,我想我是真喜歡上你了。你去哈爾濱和日本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上網找過你寫的帖子,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高屹,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你對十來歲發生的事情記得這麼牢。從你在帖子里寫的那些往事,我知道你小時候對高屹任性胡為,可也對他千依百順,從來不對他用心計。你在我身上用盡了心計,到最後什麼都不肯付出。我長這麼大,除了父親早逝,幾乎沒遭遇過什麼挫折,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我沒法讓你像牽掛高屹這樣牽掛我。」

「你離開的那段日子,我是既想徹底忘了你又想徹底留著你。重新見著你,我就只想留著你,不管那些陳年往事了。可你在我面前哭了,江湖,我第一次看到你為我哭了。可你還逞強非要一步步推開我。你心裡的這個疤如果好不了,就像你說過的,也許我們以後有一天會互相埋怨對方。」

江湖就這麼看著徐斯,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明亮若星辰,深深映在她的眼裡、她的腦海里、她的人生里。

「徐斯——」

「江湖,我一直想讓你休息休息。這幾個月來我挺累的,我媽病倒了,現在我們家只剩下我和她,她受的打擊夠大了,我得照顧好她。有時候我會到你們家樓下逛逛,我看到你在窗台上養了海棠,我一直沒找你,我想讓你平平靜靜過好這幾個月。可是今天這麼巧就碰到了你。江湖——」

「徐斯,你要我怎麼做?」

「你什麼時候收拾好你破碎的勇氣呢?你那時候要跳天城山,我把你抓下來以後你用多大的力氣抓我打我?後來你鼓起勇氣,再也不尋死了。我在想,這回你這把勇氣要存多久才鼓得起來?」

徐斯講完了,看著眼前的江湖。她娃娃一般的大眼睛含著水汽,她的眉形卻修得更加堅毅。

這是他渴念的,渴念得太久,心上都生出隱隱的痹痛。

他俯下身去,吻住了江湖的唇,用盡了力氣,彷彿要通過這一個吻,把他的力量他的思念全部傳達給她。

他鬆開她的時候,看到她又流了淚。她流淚的樣子讓他心疼。他緊緊擁抱著她。

江湖埋在徐斯的懷裡,她說:「我——」

可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就發出一聲轟然的巨響,震耳欲聾,彷彿天搖地動了一般。

在驚恐之前,江湖只覺得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將她猛地推了出去,跟著起了一片塵土,轟隆隆地倒下一片,分不清是防水布還是磚牆。她的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下,碰到水泥地的手肘一陣劇痛,劇痛加速了她的魂飛魄散。

江湖驚叫了一聲,「徐斯!」

緊接著一陣陣的巨響由後頭迭次傳來,隆隆不斷。

江湖的腦中先是一片空白,茫然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等巨響歇聲,塵煙散盡,才看見倒塌的防水布水泥板後有徐斯的衣角。

她瘋了一樣沖了過去,只是一心想著,徐斯有沒有事,有沒有被落下的水泥板砸到?如果他受傷,如果他出了事情——那邊水泥板和防水布攏成一座小山,她看不見徐斯到底在哪裡,只能不停地瘋狂地叫喊著,「徐斯,徐斯!」

莫北走進病房的時候,病房裡早已是人滿為患。

關止早就到了,還抱著女兒一起來的。徐斯的秘書躬身近前聽他吩咐著什麼,任冰手裡也拿了一疊文件等著請示,徐家的家政服務員也在現場,護士在病床的另一頭幫著徐斯換點滴,主任醫師巡床巡好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幫住院醫生。

病床上的徐斯腿上打了石膏,手臂上也打了石膏,腿還被吊了起來,整個人看著就腫上了半圈,十分驚悚。

關止的小女兒很怕見到這樣的情景,看一眼徐斯,就把頭埋在關止的懷裡不敢抬起來。關止說:「看,徐叔叔像什麼?」

小女兒搖搖頭,答不出來。關止於是說:「像木乃伊。」

小女兒學著說了一句:「木乃伊。」

徐斯同秘書Jane把話說了一半,聽到關止在編派他,於是撥空甩了一句,「要早教別堵我這兒,滾外頭去。」

關止馬上捂住小女兒的耳朵,「我們不聽徐叔叔的髒話,我們是文明人。」把徐斯氣得差點翻白眼。

莫北上前笑著說:「關止說你沒事兒跑施工重地,被倒下的水泥板砸成半殘了,我看還行,還有力氣罵人。」他又對著任冰笑了笑,「也有力氣指導工作。」

任冰也笑了,「徐總可以拿勞模了,我們的高層會議都能改病房裡開。」

家政服務員端著一碗大補湯說:「你媽媽一定要你喝了。」

徐斯一臉的不樂意,把湯放在了旁邊,碰也不碰,倒是同房內的一眾人講了幾回笑話。

病房的門又開了,方蘋走了進來,看到一屋子的人,皺皺眉頭。

關止抱著女兒先站了起來,對徐斯說:「我們先走了。」

眾人都會意。

莫北臨走前對徐斯輕聲說了一句:「我在樓下看到江湖了。」

徐斯點了點頭。

屋子裡一下子就只剩下母子兩個。

方蘋看到滿滿的大補湯,親自端了起來,徐斯立刻半坐起身,說:「別,媽,你要是喂我,還讓不讓我活了?」

於是方蘋把湯放下,正色地說:「你讓不讓我活了?家裡出了這麼多事,你還要再惹些事,昨天醫院給我電話嚇得我差點心臟病發作。要是你有個什麼事情,我該怎麼向你爸爸交代?」

徐斯忙說:「我這不是沒事嗎?小腿就是骨折,手這兒是骨裂。」

方蘋望一眼徐斯的秘書留下來的卷宗,稍稍順了順氣。

病床上的兒子精神倒是還好,傷情她也具體了解過了。

百貨樓的物業方是嚇得魂飛魄散,原本副樓的地基打得不穩,鋼筋也是劣質的,是那位出了名造樓樓倒的沈貴當年接的項目。但新的承建方並不想投入巨資推倒重造,只是不斷在外圍加固,可是因為連著幾個月的雨季,終究防不了這爛尾工程的崩塌。

水泥板倒下來的時候,正好和下頭的圍欄形成一個夾角,才沒砸到徐斯身上。不過他人高腿長,小腿閃避不及被另一頭倒下來的石塊壓住,手肘也被防水布的架子砸到。

方蘋看著兒子手上腿上打的石膏,想起他這幾個月的辛苦,心裡頭一軟。

她人生場上的接力賽,由她的丈夫起跑,至小叔,再由她同洪蝶妯娌接棒,一棒傳一棒,辛勤耕耘,才能積累成績,要想延續榮耀,就要看接下來接棒的徐斯是不是能承大任。

要成就徐風集團的下一程功勛,也只有靠徐斯了。

她對徐斯說:「我年紀已經大了,撐了幾十年,才不辱你爸爸的囑託,把徐風的基業建起來。我把它交到你手上,它就是你責無旁貸的任務。當然,這幾年你做得很好。但是一段事業的成功,有所付出,有所犧牲,那是在所難免的。」

徐斯皺眉聽著母親的這番話。

昨日江湖跟著救護車一起送他到了醫院,就沒有再出現過。而母親出現之後,眼中一直有責怪的意思。他想,母親終於是有她的話要講的。這幾個月來,她過分的沉默已讓徐斯明白了她的傷心實難癒合。

方蘋接著講道:「我不是沒察覺你嬸嬸存了這麼多年的心思,也不是不知道她和江旗勝的那些恩恩怨怨。你嬸嬸實在是個很好的人才。你叔叔病的那幾年是徐風最困難的時候,銷售萎靡,債台高築,競爭對手兇悍無比。那時,我做戰略她做市場,我們力排眾議做純凈水,做碳酸飲料,從三線市場重新進軍二線市場,才一步步走出絕境。她在商場上驍勇善戰,私下裡絕無瓜分徐氏天下的私心,待你又有如親子。正因為這樣,我對她的所作所為放任自流,只要不侵犯到徐風的利益,我可以用一個女人的心體諒她,包容她,我甚至欽佩她有這份堅毅和堅忍,可憐她曾經遭受的傷害和不公。」

「我以為江旗勝死了,一切就可以完結了。我和她能放心把徐風交到你的手上,人生的下半場就是安然度個晚年。時間過去了,我們老了,她心頭的仇恨也就消解了,事情也不會再波及你舅舅身上。可是,江湖一個電話就讓我的計劃徹底破碎。」

「我這才驚覺,我對你嬸嬸的縱容和容忍,是在身邊放了一顆定時炸彈,早晚會引爆。她控制得再好,這爆發的破壞力仍可能把我幾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這樣的風險,我不會再冒第二次。」

她說完,嚴厲地看向了徐斯。徐斯心頭先自微微一凜,而後清了清嗓子,說:「媽,以前的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我不會是江旗勝,江湖也不會是第二個嬸嬸,縱然她父親的死和舅舅和我們家有脫不了的干係。我們兩代人的生長環境不一樣,這要感謝你們,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幸福的、寬容的、健康的天地讓我們成長起來。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和商業語言,我和江湖或許原先還有些背道而馳,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行為和語言開始統一起來。」

「徐斯!」方蘋重重地叫他。

「我是經過長時間的考慮才會跟您講這些話。」徐斯說,「一段事業的成功是得付出和犧牲,但只有付出和犧牲過,才會知道什麼該放棄,什麼不該放棄。恰好這個過程我也經歷了,所以我了解了爸、您和嬸嬸的付出及犧牲。嬸嬸一生太辛苦了,就因為她始終不能自己放過自己,日日把苦難在身上加倍。媽,您和嬸嬸就不一樣,您和爸爸是自由戀愛,您這樣的出身,也沒嫌他家無恆產。雖然爸去得早,但這份感情仍是您回憶里最珍貴的遺產。它讓您堅強,一生不會再寂寞。媽,您說對嗎?」

方蘋從未同兒子傾談過關於感情的話題,也未向兒子描述過自己同丈夫的幸福婚戀和悲絕傷逝。兒子卻全都知道,如今娓娓道來,猶如春雨灑入乾涸大地,刷刷的巨響就在她耳邊轟鳴,震撼到心靈深處的每一絲縫隙。

經年的孤單壓抑著的對愛情的懷戀,就在這一瞬間湧上了她的心頭。再堅固的盔甲也不住抖動,就要被卸載下來。

她背轉過身,冷著聲音沒好氣地對兒子說:「你是昏了頭了。」

沒想到兒子痞痞地說道:「我是昏了頭了,請您成全。」

方蘋把腳一頓,轉身就摔門出去。

江湖怯弱弱地站在病房門口。

但是女孩衣衫得體,白色翻領襯衫,襯衫外頭套了一件黑色船領上衣,下頭是同樣黑色的呢褲。襯衫是MiuMiu的,船領上衣是DavidRo-driguez的,褲子是Versace的,搭配得天衣無縫。

這說明女孩出列任何場合,都會維持好自己的禮貌和尊嚴,她充滿了朝氣和勃勃的希望。她的雙眼很明澈,坦蕩蕩地望向自己。方蘋想,她不會忘記女孩和自己曾經過過招,而且並沒有落在下風。

方蘋把額際的發攏了攏。

江湖開口稱呼她,「阿姨。」

方蘋扯了扯唇角,「你有心了。」

江湖續道:「我來看徐斯。」

女孩的腰板筆直,是經得起風浪的樣子,也是有備而來的。方蘋略作輕鬆地笑了笑,乾脆地一如她以往作風地開門見山了,「所有的事情從你打電話找我弟妹非問個究竟就變得糟糕透頂了,按照我的立場,我心裡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你這孩子——」她嘆了一嘆,「做事情不留餘地,是不好的。」

江湖用了一副恭敬的態度聽了,然後向方蘋鞠了一躬,她說:「阿姨,對不起。您沒有辦法理解我,我能理解。我向您說『對不起』,是因為在這件事上,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我可能還是會這麼做。還因為,您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同意了徐斯給予我支援,讓我得到了騰躍。因為這兩方面,我對我所做的帶給您的傷心和不快,感到很抱歉。」

方蘋嘆了口氣,此女這等的悟性、靈性和敏慧,又怎能怪兒子會情之所鍾呢?

她有些累,扶了扶牆,江湖見狀想要攙扶她,被她伸手制止。她極迅速地挺直了腰板,揚起了頭顱,用禮貌的語氣回復江湖,「那好吧,再見。」

她離開時的腳步還是堅毅和果斷的,雷厲風行了一輩子,有些習慣已不能改變。

江湖目送她離開,再回頭,只見徐斯一手一腳都打著石膏,不知何時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挪動到了病房的門口,臉上似笑非笑的。

他實在是有倜儻公子哥的好賣相,周身腫上一圈,還套著藍白條相間的病號服,都能有這種優哉游哉的閑情氣質。

他說:「轉了半天怎麼還不進來?我這兒都沒手喝湯了。別跟我說你壓力很大,端個湯總沒問題吧,大小姐?」

他的病房門大開,有一線陽光從那裡瀉了出來,把他的影子長長地照在地上。

雖然已近黃昏,但是一線一線的光亮源源不絕。

而此處很溫暖,並沒有什麼風,彷彿一切都是平靜的。

江湖只是想起了天城山上,那一輪在逆風之處的朝陽,其實,也是有這麼溫暖的。

春天很快就會到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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