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娘帶著我從比丘山的穢谷邊上搬到荔枝多的南嶺,南嶺的荔枝下季了,就搬到孔州,孔州的話本多,娘和我都喜歡,便帶著我在孔州多待了一年。後來因為隔壁的房東想跟我娘談續弦的事,娘瞧不上他,就又離開了孔州,中間我娘生了好幾次病,說這病凡間的大夫治不好了,指望我入仙門修仙得道給她求治病的仙丹妙藥,聽說這有收仙童的,就拉著我來了。」
排隊驗靈根的時候,南顏大概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歷,說完就偷眼看著嵇煬。
她覺得這個小哥哥可真好看,眉眼算不上特別出挑,但氣質清逸,閉著眼時甚至有一種矜持的貴氣,和他說的流浪兒的身份全然不搭。
可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嵇煬此時渾身縈繞著一股冷淡的氣息。
然而在他望過來時,卻又好似是錯覺。
「好。」嵇煬理了理思路,仔細打量了南顏,道,「聽令堂言,你今年已有八歲?」
「我掉牙早,八歲半啦。」
嵇煬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隱約覺得她靈根算是不錯,道:「我長你六歲,今後你可視我如長兄,有不明白、或是為難之事,需得先問詢過我。」
穆戰霆在一邊聽著,十分感動道:「那你們兩個這就拜把子吧,我給你們做個見證。」
嵇煬沒想到還要走這麼一個流程,但看南顏已經戲精附身地面朝太陽跪下了,無奈道:「山門開啟在即,穆兄請儘快。」
穆戰霆在一邊清了清嗓子,開嗓道:「一拜天地……」
南顏和嵇煬雙雙看他。
穆戰霆道:「不對嗎?」
南顏道:「我現在非常懷疑你的見證水平,你一定是隔壁西廂記圈派來我們三國圈的細作。」
穆戰霆為證清白,也跟著跪下了:「誰說的,我水平高得很,不信我也跟你們拜把子,嵇煬你多大?」
嵇煬奪舍前也比現在大不了幾歲,想了想,道:「十四。」
「那你是十四,我十五,還長你一歲,你得喊我大哥。」
嵇煬目光奇異地看著穆戰霆道:「穆兄不是不願與阿顏有所瓜葛嗎?」
穆戰霆道:「不我只是不樂意娶她而已,沒說不能和她拜把子。你看這醜丫頭,胖成個球樣,不管她的話,以後少不得在仙門裡被欺負得像個皮球,收她當個義妹就算積德行善了。」
南顏從前就是如他所言被欺負得宛如個皮球,每日里都有南村群童欺她胖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搶糖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抱媽自啜泣。此時一聽穆戰霆如此仗義,頓時大為感動。
「兩位兄長深情厚誼,妹無以為報,大哥二哥受我一拜!」
這邊演起了拜把子戲碼,旁邊排隊測靈根的同齡人卻早就瞧不慣了,有人嗤笑道——
「有意思,仙門擇良材乃是百里挑一,兩個毛頭小子不敢說,這胖丫頭若是選上了,豈不是丟我們未來修士的臉?」
「怎麼說?」
「仙門之中入鍊氣後需御劍飛行,眾位師妹輕盈,自可飄飄若仙,這丫頭,哈~宛如雞立鶴群,縱有肥翅,不過盤中食,鮮美而已。」
說話人是個穿著綢衫的富家少年,他一說出這話,旁邊便有幾個長得很是嬌俏的女孩輕輕笑了起來。
……欺她胖無力的南村群童真是哪兒都有。
南顏翻了個白眼當沒聽見,卻聽嵇煬悠悠開口:「兄台慧眼如炬,不知出身哪方世家?」
他開口問世家,問的絕非凡人世家,而是仙門世家。
修界之中除卻宗門,世家乃是修界中貴胄,他們大多是大能之後,家族可佔據千里之地,除主家嫡系外,旁支極多,這種世家的子弟出身也比尋常修士高貴許多,如野外刀兵相見,報上出身,對手地位有不如者,往往聞風而退。
「你倒是知道不少。」綢衫少年神色頗有意外,看見剛剛圍在自己身邊的鶯鶯燕燕目光崇拜,立時又挺直了胸膛,驕傲道:「我褚京,乃是亥洲褚家旁支。」
天圓地方,凡間瀚海之外,有修界十二洲,從子丑寅卯,洲與洲之間以地支命名,掌一洲者,或為宗門巨挈,或為千年世家。凡間九州內的修者有所成後,便會渡海而出,赴修界十二洲尋仙道正統。
周圍的人年齡都較小,大多數人茫然,但仍有些知事者面露驚容,看著褚京的目光多出一分敬畏。
但這其中,嵇煬卻不為所動,繼續問道:「亥洲褚氏,比之辰洲敖氏帝族如何?」
褚京臉色一僵,道:「帝族如日中天,自不能比。」
「那比之寅洲赤帝瑤宮、子洲道生天又如何?」
「……亥洲螻蟻,自不敢與上洲爭輝。」或許是因為嵇煬的口氣過於淡然,褚京一時被鎮住了,但馬上回過神來,惱道:「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知道得多算什麼,口氣這般大,你說說你倒是哪裡的出身?」
嵇煬卻不回答他,回頭對南顏徐徐道:「阿顏,這位兄台自認三流出身如螻蟻,適才說你喚日之鳥,是把你捧得過高了,當謝過。」
南顏:「……」
可以可以,掌聲送給文化人。
而周圍聽見他聲音的人均是一愣,隨即目光凝聚在褚京臉上,後者臉色紫漲,怒道:「你敢如此辱我褚家!」
嵇煬笑而不語,似是算準了時間,正好輪到褚京去測靈根,他只能一口氣憋在喉嚨里,滿臉怨憤地去把手按在擇靈玉上。
擇靈玉本是塊尺長的方形玉,褚京的手按上去後,擇靈玉頓時從內部亮起了一絲霧蒙蒙的藍光,同時玉的周圍浮現了三圈稀薄的光環。
「水屬三靈根。」為他測驗的修士本來一臉索然,現在卻露出笑容,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到長老身後去吧,可入內門了。」
顯然他的資質不錯。
「你們最好平平安安通過入門,咱們的帳日後慢慢算。」
褚京回頭對他們說完這些話,面色終於有所好轉,發出一聲冷笑,便站在了一個長老身後。
穆戰霆從剛才起就一直認真地看著褚京,直到他從擇靈玉旁邊離開,才稍稍後退一步,問嵇煬道:「他三靈根算是很厲害嗎?」
「數量越少,靈根越精。不過水屬向來攻擊不強,除非修至築基學些水箭術,最大的用處至多是為靈田洒洒水。」
穆戰霆哦了一聲,道:「那我可以趁他築基前揍死他。」
嗯?
此時也輪到穆戰霆了,他上前去時,問道:「不知仰月宗今年收多少個內門弟子?」
「以資質論,可收三名內門弟子,二十餘外門弟子。」
內門弟子專門修鍊,而外門弟子卻需要為宗門勞作換取靈石才能提升修為,待遇自然是天淵之別。
穆戰霆看那仰月宗長老身後已經站了三個准內門弟子,道:「那我的資質要是比他好,是不是可以取代他當內門弟子?」
褚京暴怒:「你說什麼?!」
穆戰霆道:「好奇而已,問問也不行嗎?」
仰月宗長老也不大高興,道:「小輩狂言,快些測,莫耽擱時間。」
穆戰霆哦了一聲,一巴掌拍在擇靈玉上,擇靈玉瞬間從中間爆發出一道耀眼赤芒,下一刻,赤芒回縮,一圈一丈圓的赤色光圈籠罩在穆戰霆周身。
「天、天靈根?!」
剛剛那不耐煩的仰月宗長老瞬間身形如電衝去,抓起穆戰霆的手腕一探,面露狂喜之色:「當真是天靈根!當真是百年未遇!天眷我仰月宗!快跟我走,去見掌門!」
那長老風風火火,拉起穆戰霆便走。
穆戰霆當然沒忘記新結拜的把子,一邊被長老拖走,一邊高聲道:「那我弟妹呢?你們得收他們進門!」
長老瞥了一眼,看到南顏時就知道不是親兄妹,頓時興緻大減,道:「朱楓,繼續測,廢靈根也行,讓他們入門。」
說完,他竟直接扛起穆戰霆御劍而起,沖回宗門。
「……哇哦,大哥好叼,比這個豬精叼多了。」南顏由衷地感嘆,卻被敲了一下腦袋。
「慎言。」嵇煬道。
「哦。」
檢測資質的修士經過剛剛這麼一遭,精神一振,知道自己有獎勵的同時,又有點小小的嫉妒,感慨之餘,對餘下的人招手道——
「你們來吧,下一個。」
嵇煬上前,低頭看了一眼這塊擇靈玉的材質,垂下眼帘,把手放上去。
不出意外,金木水火四靈根,最常見的靈根。
那修士的目光再次索然下來,這種靈根他不知見過多少,好似已能推斷出這個少年以後會在修界低層慢慢老去,道:「你去外門弟子隊伍里站著吧,下一個。」
南顏走了過來,放擇靈玉的檯子稍微有點高,她踮起腳尖才能用胖乎乎的小手摸到一點點。
擇靈玉沒有亮起來。
「凡人。」得出這個結論,修士面色漠然,「下一個。」
「稍等。」
嵇煬忽然出聲,道:「前輩抱歉,舍妹剛剛沒有碰到擇靈玉,可容她再測一次否?」
「想得倒是……」修士剛冷笑出聲,忽然想起剛剛那個天靈根的少年似乎對他們極仗義,便收回了冷嘲熱諷,道,「快些,後面還有人呢。」
嵇煬點點頭,對南顏低聲道:「脖子上夾得不舒服?」
「有點硌得慌,沒事。」
雖說是拇指大的珍珠,但還是有點硌得慌,南顏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讓嵇煬暫時把項鏈拿下來,猶豫了一下,又一次踮起腳尖碰了一下擇靈玉。
擇靈玉忽然爆出一陣白芒,似是有五圈暗光正在形成,但在所有人察覺到有異之前,擇靈玉忽然咔地一聲,從中間裂開了。
這個過程太快,修士甚至沒看清楚,眨眼間便結束了。
「剛剛這是……」
修士仔細查看了一下,擇靈玉是直接從玉心裂開的,相當於此物已廢,頓時有些無措。擇靈玉壞了他是要受罰的,正琢磨著如何交代,忽聞嵇煬道——
「怕是剛剛戰霆兄天靈根將此物震壞了,後來我們強行催動便壞了。」
南顏可惜道:「我有五個環兒,還沒看清楚呢。」
那就是廢靈根了,最沒用的靈根,至多修到鍊氣初期。
修士道:「去吧去吧,一起到外門去,雖然剛剛那天才和你們相識,但是你們資質有差,別以為他能多照顧你們,這修界的世態可是比凡間炎涼多了。」
二人謝過後,和其他被甄選出了二十餘名外門弟子一道進入了山門。
所有甄選新弟子的修士都飛起,命新弟子止步山門前稍等。
「喂,嵇煬哥哥。」南顏第一次叫了他,問道,「你剛剛也不願意和我有什麼瓜葛,為什麼要替我說話?」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不會替你說話。」
「因為我圓,沒有人喜歡我呀。」
「哦,沒有人喜歡你,就不會有人對你仗義出言了是嗎?」
「難道不是嗎?」
行過數十階,眼前出現的是仰月宗破舊的山門,門內有千層石階,入仙門者,需得以凡體肉身拾階而上。
背後的同命鎖已融入氣海,屬於高階大能的靈力一絲絲散出,被己身貪婪地吸入……同命鎖並非沒有好處,她母親既來歷不凡,自然不會薄待他這個碑選定的保護者,只是將性命牽繫於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身上太過於危險,最好是將她放在身邊,只當結個善緣。
嵇煬如是想著,牽著小女孩的手緩步走上階梯,不知不覺,手握緊了些。
「那你就當我喜歡你吧。」他隨口應付道。
說者無心,聽者震驚,半晌,南顏才道:「……要是我再瘦一點,你現在就是在我芳心裡放火。」
嵇煬啞然,但馬上,便有修士宣佈道——
「入門試煉現在開始,以自身之力攀此三千階石梯,落日前不至,仙道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