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不時有陰祝呼嘯而過,殷琊蹲在一處草叢裡,身上四片銀鮫紗,把他的氣息偽裝得就像一片青青草一樣,穩得不行,一開始還很緊張,看那些陰祝對他視而不見,不久就無聊起來。
「……老子為什麼要在這兒等?」
「那幾個人族跟我有毛關係?」
「唉不行不行,男的死了就算了,那丫頭必須要保全,錯過這一次不知道還有什麼時候能找到。」
殷琊一邊揪著沙地上的枯草一邊自我糾結,數了好幾個時辰,眼看著都到了次日日落了,終於沒了耐性。
「呸,男人都是騙子。」殷琊正要起身打算趁陰祝回巢好好在穢谷內圍搜刮一下,忽然一聲異響,一條偃甲蛇帶著個人從崖下沖了上來。
偃甲蛇剛衝上崖邊,好似靈力耗盡,往前躥了幾下,無奈衝上來的地方是個斜坡,偃甲靈力又徹底告罄,眼看著要往崖下滑,殷琊連忙出手,連人帶偃甲抓了過來。
「正好六個時辰。」殷琊用手指在南顏鼻子下探了探氣息,鬆了口氣。
神識被鎖,少說要一天才能醒過來,不過……那姓嵇的小子倒是可惜了。
殷琊不禁想起他決殺蝶綰的那招,和當時小雲車中人同用的那招除了修為有差,運使之勢一般無二,心裡權衡了一下,覺得人族修界水太深,不欲多留,轉身離去。
殷琊好生在石林迷宮處搜颳了一番,直至把所有的乾坤囊裝滿,才下了絕跡崖,等走到了穢谷外圍入口時,發現入口已被堵塞,天空上無數道御劍光芒飛向穢谷內圍,想必此時穢谷陰祝回巢的異動已吸引了其他不敢進穢谷的人。
他看了看背上的南顏,略有些躊躇,卻忽然聽見一聲帶笑的老者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友,物極必反,貪多易失,還是出來吧。」
這聲音慈和溫潤,殷琊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走出了穢谷,再回頭看見穢谷門口七八個結丹修士氣勢洶洶地擋在那兒,只放自家宗門弟子進入,其餘散修只能幹瞪眼。
殷琊有點氣惱,看向蠱惑自己出來的人:「老和尚,你幹嘛擋人機緣?」
那老和尚一身破衣爛衫,身上掛著個布褡褳,聞言,咧出一口爛牙,道:「本是受人所託尋人,正愁找不到人代老衲去尋,沒想到施主善心,竟直接把人帶出來了,老衲感懷不已,願與施主結個善緣。」
殷琊聽他的意思想是目標在南顏,扯了扯嘴角道:「我不信佛,你找別人吧。」
——開玩笑,這老和尚說進不了穢谷,修為怕是至少在結丹以上!
殷琊背著南顏扭頭就走,餘光瞥見老和尚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並沒有追來,立即加快了腳步,一出穢谷周圍的地界,渾身紫火一閃,一頭身形足有三丈長的六尾雪狐出現在山間,幻術催動,縱有修士路過這裡,也看不見此處有一頭大狐狸在林間飛奔。
六尾雪狐以築基初期的遁速夜行百里,直到完全到了兩洲之外的一處偏僻村落才停下,看天色漸曉,這才化回人形,背著南顏在路邊找了座破廟打算調息一二,哪知剛一推門進去,嚇得他尾巴毛差點炸成狐毛撣子。
「又是你!」
只見那衣衫襤褸的老和尚正在破廟內,拿著掃把掃著破廟的地板,聞言抬起頭,笑呵呵地抹了把汗水:「施主一路辛苦,老衲化了些菜團和饅頭,不知施主肚中是否飢餓?」
殷琊把南顏往蒲團上一放,氣惱道:「小爺可沒得罪過佛門,你這般糾纏不放是為了什麼?」
老和尚盤膝坐在蒲團上,目光和善,道:「老衲受人所託,要接這位小姑娘入佛門清修十年,本該直接帶這小姑娘離開,但施主來歷不凡,卻讓老衲起了度化之心。」
殷琊臉色一變,目光偷偷瞥了一眼破廟的門,在他瞥過去瞬間,破廟的門吱吱嘎嘎地合上,破廟內頓時一片烏漆嘛黑。
殷琊:「……你們佛門渡人,非要在這麼暗的地方嗎?」
老和尚道:「眼為色障,施主只聽老衲說話,反而落得靜心自在。」
殷琊:「……」
老和尚也沒有徵求他同意的意思,道:「久遠前,人族第一修士赤帝北征妖國,平萬妖,封妖都為寅洲,妖族受降,並獻出王女求和,換得赤帝留情,後由子洲提議將妖國封於寅洲以北的北海妖渦,並由道生天納天下道統為陣,合四十六大道,鎮封萬妖。此後千年,萬妖被困於北海妖渦不得出,只能時不時派出些許低階妖族衝擊封妖大陣。」
殷琊那張清靈俊俏的面容泛出一絲冷峭的氣息,道:「老和尚,你知道的不少。」
「道生天以符起家,演變出的陣法同樣是天下無雙,而北海封妖大陣則是天底下最無解的陣法,想要解除此陣,唯有修滿四十六大道道統者可解除,而除此之外,脫出大道的逆道者,或有一線希望可擊破此四十六大道,放出萬妖。」
「世間修者,哪怕一道有所成,便是一方之雄,不可能有修成四十六大道者。古往今來唯一接近此道的,只有道生天那位不世出的帝君,年紀輕輕,已悟三十六道統雛形,百年之內,有望問鼎化神,一旦修地四十六大道,解除封妖大陣乃輕而易舉。」
殷琊眼中倏然泛起凶光:「可是他死了!道生天看他就像看眼珠子一樣的,還不是死了!人族向妖族承諾的鎮封千年早他娘的就過了,我的族人到過赤帝瑤宮,說是宮主外出閉關,又到過道生天,連山門都沒得進!不找逆道者,難道全族等死?!」
他說話見,周身紫焰升騰,好似隨時要擇人而噬。
「阿彌陀佛。」老和尚低嘆一聲,道,「道生天絕不容逆道存在,實話說來,施主想解除封妖大陣釋放族民,除非等到第二個如上任帝君那般的天驕出現,待他修成後,或有善心履約。」
殷琊冷笑道:「你倒是實話實說。」
老和尚低頭看了看昏睡中的南顏,道:「只是如今赤帝飛升,寅洲無主,若讓萬妖出世,必為修界浩劫。其實老衲看施主本性純良,如若放下封妖大陣之事,專註追尋長生大道,老衲今日也不會糾纏至此。」
殷琊一臉防備,琢磨了老和尚話里的意思,忽然喜道:「你的意思,是這丫頭接受的果真是逆道傳承?」
老和尚道:「沒錯,老衲此來,就是為了把這小姑娘導回正途。」
導回正途,說的也就是讓南顏將逆道功法修回正統佛道之路。
殷琊臉色一沉:「老和尚,你佛門別做得太絕。」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這樣吧,施主不妨和老衲打個賭,施主和這個小姑娘一同來我佛門靜修十年,期間老衲不阻止施主遊說,由小姑娘自由心證,看她是修逆道功法,還是隨我回歸正統,十年期滿,便放你們回去。」
殷琊看了看南顏那張麵糰臉,道:「我不去,我覺得你在坑我。」
「出家人不打誑語,另外。」老和尚笑眯眯地放出修為氣勢,瞬間把殷琊壓得砰一聲倒在地上,「老衲已是元嬰。」
「……」
……
三個月後,凡洲南東部一座名為菩提山寺的寺廟裡,多了兩個新的掛牌弟子。
菩提山寺雖小,卻是天底下最大的佛門宗門——卯洲愁山梵海的分支,和其他與世隔絕的修仙門派不同,這裡接納凡人的香火,只是層階太高,一條石階從山腳修到山頂,凡人看著便眼暈,一年到頭也少有香客前來上香,只有清明或年節前後才熙攘一些。
洒掃山門的僧人掃到最後一階,將枯葉收攏,便看見來往的香客里,一個胖女孩正從山門下爬上來,和周圍的成人相比,絲毫不見疲憊。她手裡提著一個竹筐,筐里放著香燭和紙錢,一張本該討喜的圓臉,卻讓人覺得帶著幾分難過。
「南顏師妹,清明到了,這是下山去買香燭了?」
南顏點了點頭,道:「勞煩真明師兄了。」
真明和尚笑了笑,目送南顏進去後,旁邊路過的僧侶小聲向真明確認道:「今天沒哭?早上還說,小姑娘枕頭還是濕的呢。」
「總比才進門那一個月好,不吃不喝不動的,吃苦師叔說她是親人全走了,就剩下一個哥哥,還是個狐狸精。」
「噓,你小聲點,那狐狸精被誆來寺里,沒兩天就要找女人,還騷擾香客,要不是師叔把他暫時封在藥師佛佛堂里,鬧得不知有多厲害呢。」
南顏自是沒聽到僧侶們的議論,她來菩提山寺已經三個月了,初醒時,聽殷琊說完前因後果,也覺得嵇煬怕是凶多吉少,只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茫然了一個月之久,放出的偃甲蝶仍舊無法找到方向,只在她周身轉圈,她便不再找了。
——穢谷的核心就是陰祝的老窩,若幸運點的,神魂逃出陰祝吞噬,還可前往地府輪迴來生。
所有人都在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們都死了,只有南顏一個人在堅持那麼一點希望。
「你是不是傻,」被禁在佛堂里閑得淡出鳥的殷琊嘴裡叼著一根雞翅膀,道,「一邊立個空牌位堅持人沒死,又怕人入了地府沒買路錢非要燒紙,你到底是要人活還是要人死?依我看你有那爬樓梯的功夫,不如趕緊把你那功法練練,假以時日我們人妖聯手踏平神棺宗,你看咋樣?」
南顏虔誠地拜完空空的牌位,仔細將紙錢一一投入火盆,道:「你能不能安靜點?我不下山以買貢品做借口,你哪來的肉吃?」
「哼。」殷琊狠狠撕下一塊香雞腿肉,鼓著腮幫子道,「要不是為了家國大義,小爺哪會來和尚廟受這罪,你要是再能給我搞個女修來就好了……算了女修就不求了,女人也行,再不來個女人我真的要死了。」
殷琊倒是不是想對女人做什麼,他這一脈狐妖叫月狐,而他是其中的一脈變異者,稱魘生狐,天生血脈宛如上古聖妖,有破碎虛空的資質,只是妖性暴躁易怒,只有女人的月陰之氣可安撫之。對殷琊來說,他只要抱著女人,便覺得舒服平靜,喜歡殺戮的妖性也可得以緩解。
「廟裡沒有女人,吃苦師父說,靠女人是杯水車薪,你得學會自行抑制。」南顏面無表情道,「實在撐不住了,廟裡有扮成尼姑的和尚或者我,你選吧。」
殷琊看了看南顏壯闊的身段,悲從中來:「……讓我死。」
殷琊到現在為止,對於這方面的意志十分堅定,戒色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戒色的。
他啃完南顏給他帶來我油雞,企圖和南顏打個商量,道:「我給你點靈石,你明天下山的時候你幫我騙個女修來,引氣期的也行,讓我抱一下解解癮。」
南顏用看禽獸的眼光看著他:「我明天沒空,有空也不會給你找女人的,你自己忍忍。」
殷琊暴躁地撓著蒲團,道:「你明天有什麼事?」
南顏道:「我要遁入空門,當個斬妖除魔的佛修,我要找吃苦師父申請剃度。」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