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疼!」
半個月後的某日,殷琊正啃著南顏特地給他帶來的第三隻滷雞,忽然渾身骨骼一陣劇痛,再難維持人形,直接變作六尾狐的模樣,趴在地上撓地板。
嚇得南顏一路跑去把吃苦和尚拉來,吃苦和尚翻了翻殷琊的眼皮,問道:「你是不是最近經常帶他去山下讓他接觸婦人?」
南顏看著疼的嗷嗷叫的殷琊,慚愧道:「弟子閉關在即,不知何時能出關,想著多帶他下山幾次,度化不力,請師父責罰。」
吃苦和尚根本就不在乎她築基不築基,直接要求她跳過築基直至假結丹的境界,這就不是兩三天能解決的事了,絕大多數修士從築基開始起算,練到築基大圓滿乃至假丹境界,少說要五十年。
而吃苦和尚則承諾,若她十年閉關成功,她可獲得雲遊的資格,直接渡海前往上洲。
南顏心想著以後沒多少時間投喂殷琊了,更沒有多少機會捋他毛茸茸順滑無比的大尾巴了,心裡難受,一時心軟帶他多下山了幾次,殷琊就有點忘形,整日在女人堆里轉,吸收了龐大的月陰之氣,回來之後便想進一步釋放血脈,築基後圖謀脫離菩提山寺。
「魘生狐乃是有破碎虛空之資的變異妖族,力量禁錮於血脈中,想獲得提升,只需逐步解放血脈即可。」吃苦和尚嘆道,「你慣著他多聚月陰之氣,他便想一口氣將血脈解放到結丹境界……可惜他本身在其族中只能算是頭幼狐,無法承受此血脈爆發之力,這下怕是麻煩了。」
南顏面露難過之色,抱著殷琊的尾巴一邊揉一邊道:「你不要硬撐,實在受不了,你圓寂之後我會為你立一個牌位,這回寫你的名字,我寫字可好看了。」
殷琊暴怒,一尾巴把南顏甩一邊去:「你離我遠點。」
南顏一臉可惜地拍了拍手上沾著的白毛,道:「那要如何是好?」
「難辦呀……」吃苦和尚一臉為難地捋了兩把狐狸毛,嘆道,「為今之計,只能把他暫壓於後山菩提月洞,以佛力鎮壓他妖血暴動,若他能將妖力與佛力合二為一吸納為自身之力,以後可不必再依靠婦人壓制,倒也算是個機遇。」
吃苦和尚言罷,放出一隻紫金缽盂,在大狐狸上方滴溜溜旋轉,放出道道佛言徐徐將大狐狸包裹。
吃苦和尚問南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南顏:「莫非是是當年唐僧西去化緣所用的——」
吃苦和尚:「不,這是當年法海降服白蛇所用的法缽。」
南顏看著他把殷琊暫時收進缽盂里,道:「師父你騙我吧。」
吃苦和尚:「佛祖面前,不打誑語。」
南顏:「阿彌陀佛。」誰信誰傻。
……
時年流轉,這一年,鷗鳥從凡洲東南的地方遷徙而來,雪白的翅膀尾羽上大多沾著已乾涸的血跡。
「此盜鷗食腐,所經之處必經過辰洲與巳洲的道魔戰場,看來今年戰事加劇了。」
吃苦和尚甫從外面歸來,一路從菩提山寺的正門晃到寺後,還沒到禪房歇歇腳,忽然聽見一聲驚爆從後山菩提月洞傳來,隨即傳出一聲囂狂大笑——
「上洲,我來了!」
說著後山便一道紫光爆出,本該是築基圓滿的波動,卻生生造出了結丹期的氣勢。
旁邊長大了的晚輩弟子瑟瑟發抖:「師祖,他跑了。」
吃苦和尚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道:「沒事,年輕妖,都是這樣,真方已經算穩重的了,我交代你們在他閉關之處貼的傳訊符,可貼了?」
「貼了的,已告知他真圓師叔半年前出關,摘牌入凡世斬妖除魔,今年八月十五,約於南岸平風渡頭,乘最後一波『鯨舟』可赴辰洲。」
上洲傳來訊息,辰洲與巳洲戰事升溫,為防止巳洲魔修通過凡洲偷渡,八月十五後,所有來往辰洲的船隻禁航十年,只有每年由辰洲敖氏專營的鯨舟才可通航。
晚輩弟子又憂慮道:「真圓師叔出關時形貌巨變,入世半年,便度化魔修上百,與從前判若兩人,最後一次通信,說是要去追查一樁魔修擄掠孩童吸髓練功的事,也不知是不是能趕得上。」
吃苦和尚打了個佛號,又問道:「真圓度化魔修了嗎?我怎麼從未瞧見過她帶回來?」
晚輩弟子垂首道:「也帶回了過一次,魔修企圖逃跑,打傷了一個小弟子,便讓真圓師叔一掌度去西天了。」
「……」
晚輩弟子沒有說出口,那魔修也是假丹期的魔修,強橫無比,連真圓師叔一掌都遭不住,以至於他們這些鍊氣弟子晚上睡覺前聊天都在偷偷議論——先有真圓後有天,七佛造業日神仙。
「難怪這次雲遊回來,到處聽人在說血手觀音云云……這般趕盡殺絕,倒是頗有其祖當年風采。」
而菩提山寺外,已掠出百里的六尾白狐終於停下,感受山間靈氣沐澤,舒服地眯起眼,不多時,化為一個白衣的青年。
「娘希匹,關老子這麼久,總算跑出來了。」
殷琊活動了一下手腕,眉梢舒展,放出一片傳音符折斷在指間,聽見閉關期間的留訊,喃喃道:「平風渡頭?今年辰洲瘋了?」
不過人族的戰事對他無所謂,他關心的是南顏的逆道功法進度,好在菩提山寺的僧人嘴巴嚴,吃苦和尚有心相護,外人應只會覺得南顏練的是門厲害的尅魔功法而已。
誰都不會聯想到,當年穢谷出現的那門魔道功法,其實竟是門佛門功法。
這麼想著,殷琊放出一隻核桃舟,核舟迎風便長,化作三丈大小,殷琊乘上它浮空而起,往南方平風渡方向飛行了兩三百里,神識內遠遠發覺有兩道氣息御劍飛來。
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修士,修為都在築基初期左右,看他們氣息不穩,像是剛剛築基成功,滿臉疲累。
他們遠遠見到一艘築基期的行空法器,面露羨慕之色,殷琊有心隱藏氣息,在他們看來殷琊也不過是同樣築基初期的修士,便遠遠傳音道——
「前面這位道友,走這條路可是也要去趕鯨舟?可否帶我師兄妹一程?」
這對師兄妹風塵僕僕,一臉疲累,殷琊本來不想理他們,又留心瞥了一眼他們的衣紋,隱約覺得有些眼熟,便道:「我不認得路,你們為我指路,帶你們也無妨。」
那師兄妹面露喜色,道了聲謝,雙雙踏上核舟。
「在下姓褚,這是我師妹孟盈。」那褚姓修士看起來骨齡不大,但面色蠟黃,看上去已有兩分中年之態,「辰洲數年前載甄選的帝子被巳洲魔修截殺,龍主怒而掀戰,並頒天下征旗令,只要正道修士,可前往道魔戰場應徵,戰場上所得軍功可換珍寶無數,走這條路的大多是為此,道友可是要同去?」
殷琊搖了搖頭,道:「我另有他事,不一定要往辰洲……你們可是凡洲宗門的人?」
那褚姓修士道:「是,我們正是東部仰月宗的修士,道友為何如此問?」
殷琊想了想,道:「多年前我去過一次穢谷,在穢谷中遇見一個叫穆戰霆的修士,他……有沒有回到你們宗內?」
那褚姓修士和叫孟盈的女子均是一愣,褚姓修士目光閃爍道:「我也曾聽說過此人,但後來閉關多時,對門中之事不曾記得詳細,師妹你可記得?」
一旁叫做的孟盈的修士生得十分清麗,聞言,垂眸乖巧道:「師妹在外門時倒是知道的,有位姓穆的師兄曾隨同宗門一道前往穢谷探寶,但那次穢谷中忽生異變,谷口提前關閉,進入的三千修士無一人逃出,自此之後穢谷也再未開啟……我們宗門也是損失慘重呢。」
「哦?」殷琊記得當時他被吃苦和尚騙出穢谷,已不知道後續情形,聞言有點難受,但面上無什麼異狀,「可知是為何?」
「不知,連結丹修士都被下了封口令,道友說的那位姓穆的師兄,應該也不能倖免。」
……那南顏又該傷心了。
殷琊有點頭疼,卻聞孟盈又問道:「道友和我們那姓穆的修士有故?」
「沒有,當年我也在穢谷,有件看中的寶貝在他手裡,但失去他下落,故有此問。」
聽他這麼一說,褚姓修士笑道:「原來如此,那穆戰霆當年在內門高傲貪婪,喜歡四處尋釁生事,我記得他那時還有個極肥胖的妹妹在外門,豬玀一般,十分礙眼,如今他們都死在穢谷,也是老天有眼……」
褚姓修士全然忘記了剛剛還自稱不太認識穆戰霆的事,一路把穆戰霆種種不堪如數家珍地抱怨出來,企圖獲得殷琊的認同。
「呵呵……」
殷琊越聽越煩,正琢磨著找個借口把這兩個人丟下核舟時,忽然正前方的山谷傳來一陣動蕩魔氣。
孟盈和褚姓修士臉色一百:「築基後期魔修!」
他們神色慌亂,各自提起法劍在手,看樣子倒不像是要上前一拼,似要隨時脫身逃跑。
若放在從前殷琊還會走避,現在以他築基大圓滿到假丹境界的修為,不以為然,反而有心想搶一筆魔修的過路費,催動核舟迎著那魔氣來源而去。
「道友,為何還要正面衝撞過去?!」褚姓修士失色道,「凡洲少有築基期的魔修,有的話也必是一方強豪,我們三個築基初期絕不可能是對手!」
「可是……」殷琊仔細感受那股魔氣,道,「那魔修好像受傷了,正在逃命。」
說話間,只見一個渾身黑氣,周身圍著三面黑幡護體的魔修拖著一路鮮血淋漓,慌慌張張地從峽谷那頭瘋狂逃遁。
一邊逃,一邊驚恐回望,待看見遠處一點白光不死不休地追來,大吼道:「血手觀音!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當真要趕盡殺絕?!」
回應他的,乃是遠處一聲輕鈴響,隨後,山間鳥不啼,泉流忽寂寂。
遠山薄霧中,徐徐踏出一個清聖身影,素紗禪衣,頭戴紗笠,臂纏佛珠。她一步踏出,忽現百步之外,立於虛空,亭亭如水月觀音。
隨後,她伸出一手,玉白指尖朝魔修一點,指現梵印,眨眼間,梵印飛出,直破那魔修周身護罩,一聲慘叫後,魔修肉身炸開。
一片血雨中,佛女檀口輕張,無情又慈悲——
「出家人不言殺生,唯識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