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洲乃上洲凡人最多的洲,凡人仰望仙人,但有靈根者並不多,是以便誕生了許多「求仙」的話本戲本,老少皆宜。
戲本五花八門,有些是從凡洲那邊傳來的,根據前朝故事改編的。
今日唱的便是這舊酒新釀的戲,說的是展昭在人間善終後位列仙班,某日奉玉帝法旨下凡點一個仙子奼女的凡身回歸天庭,哪知點化儀式中被地痞流氓搗亂,手一抖誤點了奼女懷裡的橘貓,於是奼女沒成仙,橘貓卻有了靈性。
奼女在凡間時就以貌美聞名鄉里,時常惹得地痞流氓騷擾,展昭將地痞打退後,橘貓為護主欲跟上去出氣,卻聽見地痞要勾結一個無良道士污衊奼女是妖精強行搶了她當第十八房小妾。
橘貓一怒之下衝上去便撓人,不料無良道士有兩分功夫,一劍刺傷了橘貓,此時在人間遊玩的大妖金毛鼠路過,見妖族同胞有難,翩然救下橘貓,並懲治了無良道士,後來帶著橘貓療傷時遇見出來尋貓的奼女,便對貌美的奼女一見鍾情。
展昭乃是奉玉帝之命點化奼女,豈容得仙妖有所勾纏,但又不好意思說是為了女人打起來,便說金毛鼠奪了他點化的橘貓,於是一番大戰後兩敗俱傷。而旁側先前被金毛鼠教訓過的無良道士趁機搶走了奼女,要挾金毛鼠要麼跪地認錯,要麼交出內丹才肯放人。
金毛鼠心高氣傲,當場剖出內丹丟去給無良道士,無良道士接到內丹大喜,趁金毛鼠法力虛弱,悍然發動一擊欲置他於死地,但此時橘貓突然躍出,替金毛鼠擋下致命一擊,貓命當場嗚呼。
此時奼女得見金毛鼠與橘貓如此為她,痛苦之下仙位回靈,配合姍姍來遲的展昭合力鎮殺無良道士,而金毛鼠也只剩下三日餘生。展昭感念金毛鼠情深,啟奏玉帝降恩。玉帝得知原委,賜下仙露欲收金毛鼠為仙寵,但金毛鼠卻婉拒,言三日天地逍遙,勝過天宮榮華萬載,後飄然遠去。
總的來說這齣戲算是個悲劇,但因作者是個直男,後續的結尾強行改成了展昭與奼女回歸天庭後兩廂生情在一起了。
南顏看戲的過程中,搜腸刮肚實在不能聯繫上這齣戲的歷史淵源,只能當作遊仙窟的套路魔改的正經戲,不過戲還算不錯,頗有幾分意猶未盡。
「我小時候忒想上台演戲呢,可惜小時候家附近的班主瞧不上我。」
殷琊道:「你想演什麼?」
南顏飄飄然道:「若是這部戲的話,我想演展昭。」
殷琊:「不可能,憑你小時候的身段,橘貓舍你其誰。」
南顏不是很服氣:「那你演展昭嗎?」
殷琊:「不,我覺得金毛鼠就挺好,展昭體現不出我的演技。」
南顏:「你區區狐狸精,什麼時候致力於修鍊成戲精了?」
殷琊:「你是不是想打架?」
此情此景,嵇煬不免又想起當年穆戰霆同南顏爭誰是關二爺,一樣滾地撕,這麼多年,孩子脾氣倒真的沒怎麼變過。
就在戲台上的儺戲結束時,空中倏然起了一層薄霧,嵇煬向村民們看去,似乎他們都沒有發覺這薄霧的降臨,仍在台下叫好。
霧中帶著海水的咸氣,就在三人都察覺有異時,先是台上主演的戲子身形一僵,接著,被薄霧籠罩的村民們紛紛收聲。
就在南顏疑惑不已時,嵇煬突然抓著她的手臂帶離霧氣的範圍,隨後,他們看見那些村民雙手徐徐併攏在身側,同時轉向月升之處,,一步一步地往村外走去。
尋常人走路時,手臂和身子多少會隨之擺動,但這些村民卻十分詭異,上半身僵硬得像是被綁住一樣,只有腳還在邁步。
「這些村民是著魔了嗎?」南顏甩了甩佛珠,立時一圈金色光點飛入那片籠罩村民的薄霧中,但似乎無濟於事。
「如何?」
「我的佛門靈力好像無法驅散這迷霧。」
三人疑惑間,決定跟上人群看看。
這些村民走得不快,足足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得一處雜草蔓生的所在,身形一一沒入那些足有人高的雜草中。
此時也正月上天心,月光灑落之下,影影綽綽見得一些頹圮的牆籬。
「到這兒來。」嵇煬輕聲招他們行至一處較高的所在,從上往下看,只見前面是一座縱橫六十里的廢墟,似乎荒廢了多年,已被野草覆滿。
「這大約就是玲瓏京,內中據說便有化神修士留招,不知內情便擅入,應有危險。」
分明是晴夜月,這廢墟中卻莫名鬼氣森森。
殷琊抬頭看了看天空,糾結了片刻,道:「今夜是滿月,我的妖力充沛,應該可以試一試寄神之術。」
南顏道:「那是什麼?」
殷琊給了南顏和嵇煬一人一小撮狐狸毛,道:「一會兒你們不要反抗,我會耗盡現在所有的妖力,牽引你們一成神識暫時寄入其中,我們三人本體找個安全的地方打坐調息,讓神識之體進入廢墟,就算遇到什麼危險——」
南顏:「我們本體也無恙?」
殷琊:「神識會重創,不過問題不大,養兩年就好了。」
南顏慎重地想了想,道:「既然此術如此耗費妖力,我覺得你一個人去就好,我們站在外面給你護法。」
殷琊面無表情道:「不行,你們必須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們要死一起死。」
「……你是不是怕鬼?」
「我怎麼可能怕鬼。」殷琊強裝鎮定,兇狠道,「站好了別亂動,小心我把你的魂抽了。」
魘生狐是天底下最擅長於幻術、勾魂攝魄等異法的種族,修界有傳說,遠古時曾有上萬修士圍剿一處妖國,驚醒一頭千年魘生狐,那魘生狐單單伸懶腰一吸,那上萬修士三魂六魄均被吸走,永世不得超生,有「魘狐一覺,三年黃泉無渡客」之稱。
南顏被一層濛濛紫光籠罩,隱約聽到一聲非人非妖的誘哄聲,神識不由得隨之牽引,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本體閉目盤坐,一動不動,而自己的主意識已變成個半透明的模樣,走動時還飄來飄去的。
倒是殷琊本體的臉色有點發白,顯然越階施展此術頗費妖力,等他也行動自如時,便站到南顏和嵇煬中間。
「走吧,你修佛,你打頭陣。」
這種邪門的地方,佛修永遠是最讓人有安全感的,至少南顏往那裡一戳,周圍人都能感到此地自然而然的那股陰寒之氣,被佛力排開,便沒有那麼可怕了。
走了片刻,南顏忽然道:「有人。」
三人停住腳步,看見此地是一片小廣場,周圍原本應是一棟棟十餘丈的華麗高台,但卻被夷為平地,地面的枯草間,隱約能看見破碎的樂器和狼藉的杯盤。
而那些村民,便也走到這裡,此時他們不再僵硬,而是分散開來,有人坐到桌案後,拿起空空如也的酒杯不停重複喝酒的姿勢,有人拿起破碎的鼓槌,敲著已爛了鼓面的鼓,而剛剛在戲台上唱主角的儺人,登上了台,撿起地上豁了口的斷刀,正在拿袖子擦拭著什麼。
這個時候,南顏看見一開始在村裡遇到的那個老者,站在廣場中央,目光獃滯地道了個古怪的女子禮,一張口,卻不是老者本人的聲音,而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諸位貴客蒞臨今日斬妖大會,玲瓏京蓬蓽生輝。」
南顏愕然,這老者一出手,四下在位置上坐好的村民紛紛撫掌大笑。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出口是莽漢的聲音,拍著桌道:「好了,快別賣關子了,老夫從申洲千里迢迢帶著宗門家當而來,為的就是今日的珍獸,快開始吧!」
旁邊的年輕少女卻是口吐老嫗之聲:「哼,你那點家當豈夠看,陶婆子我帶了百萬靈石,今日對這鮫女之血勢在必得。」
老者掩口,發出咯咯笑聲,伸手安撫道:「好了好了,妾身知道諸位想要的是什麼,這便推上來一睹為快。」
接著,南顏就看見嵇煬指了指他們身後,只見他們身後又有六個村民,費力地推著一個殘破的鐵籠,從廣場那頭顛簸而來。
籠子上的鐵條已經破碎不堪,中間還有一個貼滿了諸多鎮妖符的十字架,不知為什麼,這地方所有的東西都是被摧毀的,只有這十字架卻十分完好。
殷琊一看那十字架就極端不舒服,嘖了一聲道:「這多半就是玲瓏京的處刑架,還是最小的那種,修士捕來的妖獸會被釘在這上面,現場屠殺。」
妖族其實和妖獸在修界的定義上是兩個不同的群落,極小部分血統高貴的妖獸,在開蒙之後,可通過修鍊修成人形,這邊是妖族,可說到底,二者終究同氣連枝。
「要殺就殺,帶到眾人面前活宰拍賣,此種行徑……」
只見那些把著空空如也的鐵籠子推到廣場正中央,周圍坐在賓客席上的村民身體前傾,口中驚嘆不已。
「有生之年竟能真正見到此珍獸!」
「她心口裡的至寶不知是誰能得到!」
接著,南顏就從旁邊的村民口中聽得一件熟悉的東西。
「銀鮫珠我要定了!」
銀鮫珠!
南顏下意識看向嵇煬,後者也微微蹙起眉尖,彷彿正在沉思什麼。
「繼續看。」他說。
四周喧鬧了一陣,坐在席位上的村民吵吵鬧鬧,而剛剛那提著刀的儺人應是扮演著屠宰手的角色,提著刀走到籠子面前比劃著。
忽然,四周一靜,主持斬妖大會的老者驚呼一聲,望著虛空,團團作揖,周圍所有吵鬧的村民都從位置上站起來。
「貴客駕臨,貴客駕臨,還請上座。」老者快步走到一處顯然極尊貴的貴客才能坐下的主位上,做了個請的手勢,「逸谷先生,請上座。」
然後怪異的事情發生了,所有的村民在此刻,彷彿時間停止了一樣,都同一時間凝固住了動作,再也沒有一個人動。
南顏和殷琊都大感不解,只有嵇煬的身形微微一滯,上前走到那老者旁邊仔細觀察,面露恍然之色。
「怎麼了?」
嵇煬回頭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黃泉鏡?」
南顏沒聽說過,殷琊卻是眼睛一亮,道:「我就說這地方怎麼這麼古怪,難怪這麼多年有修士有進無出,原來被人投下了黃泉鏡!」
殷琊雖然不喜歡人族,但是喜歡人族的寶物,上洲各有其鎮洲之寶,黃泉鏡便是其中之一,這面鏡子有一種特性,就是會召喚生靈進入鏡子布下的環境中,不斷重演一處地方曾經發生過的事,大能修士用它來記載歷代講經佈道的場景,修士若得到,時不時參悟其中大能講道,升階時可輕而易舉,比妖族最強的傳承也不遑多讓。
嵇煬略一點頭,道:「現在黃泉鏡上演的,應是當年玲瓏京被屠城血案之前的情景,這鏡子的主人應是想使用此物調查真相,不把這台戲演完,黃泉鏡會永遠籠罩這片廢墟。」
南顏道:「那為什麼這些村民不動了?」
「因為這些村民太少,而且……」嵇煬指了指鐵籠里空蕩蕩的十字架,又指了指身旁那「逸谷先生」應坐的空位,道,「還缺兩個關鍵的角色。」
「所以。」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道,「我們要把這場戲演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