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海少霧,封妖山抬頭便可見,宛若天柱般支撐乾坤,上至雲端,下至深海,只是站在遠處遙遙仰望,便不由生出敬畏之感。
「這就是當年赤帝伐妖,與道尊一同立下的封妖山?」
南顏三人周身籠著一層薄淡的清光,身形飛動間,隱有絲弦幻影。
這是琴道至臻的境界才能生成的琴界,可隔絕遠處窺伺的化神修士的神識威壓,也能擋去封妖山龐重的道妖合流之氣。
「此山已屹立千年,山下鎮壓妖國萬妖,海下的妖族看見這山,能躲則躲。」殷琊眼裡露出懷念之色。
南顏問道:「這是二哥出生的地方嗎?」
殷琊略一點頭,道:「你別看這下面一片海,海下立有一處妖國,坐落在一種叫『須彌黿』的大妖背上,須彌黿足有三分之一個卯洲那麼大,而背上就被這座封妖山釘在海底。據說如果封妖山塌了,須彌黿就會醒過來,背著整個妖國浮出海面。」
南顏環視四周,這無邊海域下,竟只是一頭巨龜的背,當真無奇不有,感嘆道:「我初出凡洲,還當那舟鯨是世上最大的妖獸,原來天外有天。若當真有那麼一天,萬妖出海,卻是難以想像是何種禍端。」
殷琊撇撇嘴,他在人間徘徊多年,對人族仇恨並不大,但若等到他修至無上境界後,他還是要下封妖大陣,將萬妖收服,奪一洲之地重建妖國。
……不過這都是許久以後的事了,當下暫且不表。
三人圍繞著封妖山飛了半盞茶的時間,南顏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山,只見這山雖有崖樹橫生,但枝葉掩映間,隱約有些浮雕壁畫顯現。
很快,她被一副染著苔痕的浮雕吸引去了目光。
只見那是一片較平整的岩壁,上方刻著一個鬚眉威武的男子,雙足踏焰,右手持鞭,像是在拖著什麼。
南顏順著鞭子的方向看去,只見鞭子那頭縛著一個羽裳披髮的女人,美貌絕世,但雙耳尖尖,乃是一個妖女,正對男子目露憎恨。
而相隔不遠處的下一幅浮雕上,羽裳妖女已換了人族的服飾,釵環華麗,由那位威武男子牽著走上一處宮殿的高台。
「這是妖國當年向獻上王女求和的場面,封妖山有靈,將當年之事一一記載。至於後面,妖后嫁與赤帝後,人族違約不斷向封妖大陣加上封印,妖后無法救得族人,遺下一女後鬱鬱而終……細一看,你和妖后還有一點相似呢。」
……所以那就是她爺爺和奶奶的事了,看來又是一段孽緣。
南顏終於是知道了自己的來歷,算了算,頗有些驚奇:「那這麼說,我身上竟還有妖族的血統。」
殷琊摸著下巴回想道:「難怪當年逛街的時候,我怎麼一眼看著那個小胖墩就覺得親切,原來是有原因的。」
二人嘖嘖稱奇時,旁邊嵇煬忽而問道:「這幅壁畫為何被鑿毀了?」
「哪裡?」
殷琊徐徐飛去,果然見到一副壁畫被劍氣鑿毀,再難看見原貌,道:「誒?這幅不應該是那幅很有名的破虛飛升圖嗎?怎麼被毀掉了?」
南顏道:「那是什麼?」
「就是大概在南芳主那一輩修至化神後,由子洲道生天的道尊歲寒子牽頭,邀集當時辟出海外諸洲的那些已經渡過天人五衰的大能,合修界最強之力一起破碎虛空的事。怪事,我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在海面下仰觀,族人還指給我看過。」
道尊、赤帝、老龍主等傳說中的人物同時飛升,那場面必然壯觀不已。
南顏未能瞻仰前人遺風,一時可惜,卻見嵇煬看著那毀去的浮雕若有所思,想說點什麼,一時也不知怎麼開口。
……畢竟有個魔修在身邊,她得花不少力氣才能忍住七佛造業書的殺氣。
這幅浮雕與他們此行沒有多大關係,三人只停留了片刻,便徐徐往上飛,越往上,植株越是稀薄,不多時,便看見上峰處出現了無數山洞,一個個排列整齊宛如佛龕,只是裡面供著的並非佛陀,而是一個個大妖的本體。
南顏神識剛一探出便被猛烈彈回撞在周身琴界上震蕩不已,一時訝然。
殷琊道:「這些妖像每一尊都封著一滴大妖的妖血,不是我們現在的修為能窺探的,一會兒到了天狐族那裡,最好做好被擊散靈體的準備。」
南顏:「二哥。」
殷琊:「咋?」
南顏:「我有點虛,你說我萬一要是因為是個天選之子,碰一下把封妖山打碎了,豈不是千古罪人了?」
殷琊頓時一臉鄙視:「你想多了,這麼多年你以為沒有其他妖修闖入過?他們來時少說也是天人第一衰的等級,頭都撞破了也沒傷到封妖山分毫。退一萬步說,就算封妖山完他阿彌陀佛的球,也絕不可能是因為一個丹都沒結的小修士摸一下就可以做到的,除非道尊從仙界飛下來。」
南顏哦了一聲,跟著殷琊飛到一處洞口前,這一次殷琊打頭,他們順利得以進入。
……哇這頭好看耶。
和別處的石像不同,天狐族的妖像由不知名的白玉通體雕成,九尾如屏,栩栩如生,唯有狐首間有一道痕迹,殷紅如血。
妖像下點著三排微弱的蓮燈,各有十二盞,這洞中有風,但燈火卻並不隨風搖動。
「這些道燈各自代表一道道統,你盡全力擊去,就算任何一盞燈的火苗有一絲晃動,也足證明你當年傳承之道可動搖大陣……」殷琊不由握緊手指,道,「如果可以,等出去後,我會全力襄助你晉陞。」
事到如今,南顏自不能臨陣退縮,只是看此地詭異,便留了一分力,讓情況到時不至於失控,隨後佛珠輕拋繞於手上,手捏說法印,眼中隱現明王逆印。
……她的佛力比第一次見面時更凶了。
在南顏佛力湧現的瞬間,殷琊便感不適,對嵇煬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突然變魔修的,不過現在你要是難受,就先在外面等著吧。」
「無妨。」嵇煬淡然道。
按理說,魔修遇如此濃重的佛氣,縱然不是先弱三分,也該百骸劇痛才是,他卻好像無知無覺。
南顏所施這一式,乃滌罪篇初章,與造罪篇不同的是,它是在修者對「罪業」定義堅定後,抱有滌盪世間諸惡之志,一掌拍去,飽含她經年所滌之業,所悟之理。
剎那間,整個妖洞被佛光籠罩,一陣亂顫,上方土石撲簌簌下落,但震動過後,妖像前的道燈卻紋風不動。
失敗了?
四周沉寂半晌,南顏還以為是自己未盡全力,卻聽殷琊聲音低落。
「回來吧,看來此道統並不足以凌駕三十六道之上。」
南顏有些羞慚,看向殷琊道:「……我剛剛是沒儘力,要不然我再試一次?」
她話一說完,忽見殷琊猛然抬頭,愕然看向她身後,南顏回頭,只見三排道燈如被狂風掃過,依次滅去,直滅到最後一盞,那燭火在風中搖曳明滅,但直到狂風散去,又凝立如初。
諸道皆滅,那最後一盞,是道生天本宗道天心訣之燈,那燈不止自身立住,又分出點點火光,重新點燃其餘滅去的道燈。
道天不滅,明燈長存。
「這……怎麼可能?!」殷琊一時失語,看怪物一樣看著南顏……她那是什麼逆道,現在就能滅掉三十五道,假以時日讓她修完,豈不會凌駕於道生天之上?
愣怔間,嵇煬突然拉著南顏的手,不由分說掉頭閃出妖洞。
「怎麼了?」
「妖像醒了,走。」
南顏匆匆回頭一看,她面前的天狐妖像,原本閉合的狐眼,不知何時已經張開,眉間血光瞬間籠罩殷琊。
「那是什麼?」
「天狐族察覺道燈封印減弱,要趁道燈沒完全重燃前把古妖傳承給他。」
南顏一臉懵逼:「二哥呢?不管他了?」
「對他來說是好事,但天狐族的大妖要是發現傳承途中旁邊還有人族修士,定不會容下我們。」
「那二哥會怎麼樣?」
「一般來說,會回歸天狐本體,修為暴漲至當前位階極限。」嵇煬已拉著她跑了數息後,說完這句話突然停下,嘆了口氣。
「怎麼不跑了?」
「回歸妖體後,他會暫時失智,左右跑不掉,他會把我們全殺了,歇會兒吧。」
南顏雲里霧裡間,就看見身後一陣紫光綻出,一頭禍世妖狐從妖洞中衝出,雙目紫紅帶血氣,結丹後期巔峰的威壓讓它瞬間殺至他們面前,一爪撓來。
寄神之體瞬間散開,消失前南顏怒道——
「狐狸精你看貧尼出去不剃光你的毛!」
……
「春花秋月何時了,直教人生死相許。小樓昨夜又東風,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孤島海岸,穆戰霆醒來後就看見他們三個留書出走不帶他玩,他又不敢擅自離開,免得他們三個的本體被什麼妖怪吃了,一時間滿腹幽怨無處排遣,只能吟詩自憐。
「年少不知愁滋味,一片傷心畫不成。」
「抽刀斷水水更流,山雨欲來風滿樓。」
「問君能有幾多愁,又豈在朝朝暮暮。」
念著念著,穆戰霆自覺文學才華被修仙大道埋沒,心中慨嘆,可惜這世上的好詞好句都讓前人吟完了,不然他也能成個詩人什麼的。如今只能由他這個後人牽線搭橋,讓那些生不同時的詩人自由組合一下。
就在他糟蹋完唐宋名家,正打算向魏晉先人下手時,忽見遠海一道血影破開海面沖了過來。
穆戰霆定睛一看,勉強看得出那是一頭蜃妖,這頭蜃妖與先前的那些不同,通身血色,隱約散發著一股魔氣,目標十分明確地從內海向外衝去。
穆戰霆一看此妖的妖面不知何處去,猶豫了一下,拋出一面龍形玉佩,張開一道極其嚴實的護界罩住三人,自己飛身追去。
好在那血蜃妖修為不高,並未察覺有人接近,一路逃至一座島上,那島上正躺著一個剛剛變陣前被南顏服了血蛟丹而生生捏死的巳洲魔修屍體。
血色蜃妖迅速爬去,觸鬚將魔修的腦袋卷得嚴嚴實實,身上的血色好似有生命一般,徐徐蠕動著灌進那魔修七竅中,片刻後,蜃妖化作一灘黑水。
穆戰霆看見那地上的魔修忽然坐起,五官一陣抽搐,慢慢有了表情。
「……幾個大膽小兒,待老夫以分神之術找出你們,必要將你們碎屍萬段。」
來者正是巳洲禍無極,他耗費九成靈力孤注一擲,以血魔分神之術,控制一具魔修屍體,只要將南顏等人找出來搶走釋令,他就可以脫出生天。
血魔分神之術只能持續半日,過了半日,他少說要調養一年才能恢復元神與靈力。
「嘖,這具下等修士的軀體真是……」禍無極面色扭曲,眼帶怨毒,徐徐站起,正要轉身,卻發現腳邊有一個人影。
那人影看見他站起來,一邊抽出一口火焰長刀,一邊疑問道——
「天長地久有時盡,壯士一去兮為啥還能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