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溶洞里,南顏面壁而坐,服下手頭能服下的丹藥,讓靈力處於一個滿溢的狀態。
修士在晉陞階位之前,往往會選擇出外歷練,或鍛煉切磋,了解某種風波會後,修士的心境會趨於平靜,這種時機最適合結丹。
溶洞內陰邪妖氣濃厚,南顏一脫離鎮靈鎖,七佛造業書的心法就自行運轉不休,絲絲縷縷的靈力被抽往氣海位置。
鍊氣時靈力如雲,雲化為雨,便是築基,築基後再不斷修行,使水漸稠如泥壤,修至氣海漸不能容,便是時機精鍊為丹。
到了結丹這一步,所修靈力剔除了雜質,就有了質變。
南顏心神漸入淵微,周天流轉間,不斷將靈力擠壓,片刻後,她感到氣海身處,浮出一縷丹火。
丹火是結丹修士的標誌,結丹之後,可運用丹火煉藥煉器,甚至操縱傷敵。有些精於此道的修士們互相切磋,比的就是丹火對撞。
丹火的顏色一般與靈根相同,南顏曾經見過穆戰霆出手時,丹火如赤霞灼海,他天生就是極強的火靈根,對丹火有所增益,同階位中應無人能出其右。
她的靈根有點奇怪,別人的靈根如韌草,金木水火土一眼即名,她的靈根卻看不出來,只感到形如一塊頑石,五行皆可修,卻又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廢靈根。
隨著靈力進一步擠壓,原本煙波浩渺的氣海,如今靈力不斷注入中央,凝練成一個拳頭般大小的靈力團,又過了半個時辰,凝鍊為核桃般大小,靈力團的外表漸漸浮出一些駁雜的靈氣,在白色的丹火包圍下,不斷被焚燒淬鍊。
再來,就是不斷提供丹火所需的靈力了。
南顏面上不斷有汗水順著臉頰流下,她沒想到她這白色的丹火這麼消耗靈力,如今她的靈力只餘三成,靈力耗盡前如果丹火不足以讓靈氣團質變結為金丹,她這次便會失敗。
時間一點點過去,靈力幾近枯竭,南顏不免有兩分焦躁。
而南顏打坐衝擊結丹時,一側不遠處,同樣調息完的嵇煬抬眸看向南顏。
修士晉陞階位時,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嵇煬凝望了許久,取出病酒琴,隨手一撫,這一次並非是靜夜謠,而是他以前時常聽師者自奏的無名曲。
這無名曲並無特殊之處,對安定心緒卻有殊效。
琴聲雖為寧心,卻無端有一絲悵然若失之意,嵇煬撫奏間,南顏漸漸入定。
結丹最後一關,敲心魔考。
她此刻五識封閉,只能依靠自己才能挺過這一關。
嵇煬漸停彈奏,忽然他聽見遠處似有人出聲。
「……撫琴的道友,可否前來一見!」
這聲音有些耳熟,嵇煬回想片刻,想起之前還有被潛行鎮靈鎖拖進深海,便唇角微勾,雙目閉合,周身氣息漸漸消失。下一刻,他身下的影子如有了自己的靈智一般浮現而出,化作一個披著斗篷的神秘人。
本體仍在,只是外人看來五識均陷入沉睡,宛如進入了深度調息。他伸手拉低了帽檐,袖中露出的右手,殘指處已被偃甲機關接上,正是那日南顏曾在鯨舟上看到的。
他最後看了一眼南顏,料想還有一個時辰才會結束,在原地留了張符籙,便向遠處發聲的地方走去。
這片溶洞極為寬闊,岩漿流出的地方是一座火山口,越是往上走,上方還殘留在溶洞壁上的的妖獸屍骨越是駭人。
嵇煬一路上避開那些垂落下來的鎮靈鎖,有幾具焦黑的骨骸,離得極遠仍能感受得到那骨骸的威壓,不知是何種妖獸。
「道友!我在這裡!」那聲音就在不遠處。
嵇煬轉過一排鐘乳石後,便看見幾條長長的吊索,正把什麼淹進了岩漿里,十數息後,才慢慢往上提。
提上來的修士右臂被斷,一臉猙獰,但肉身還完好無損,細一看,他脖頸上系著一枚黑色玉蟬,好似是他護身之寶,頗有特異之處,縱然身體靈力被切斷,玉蟬仍散發著一圈烏光,保護主人不受岩漿浸透。
正是之前被他扔下海中的厲遲。
那厲遲得玉蟬保護才苟活到此時,可玉蟬中蘊含的靈力似乎已經耗盡,烏光十分暗淡,應抵不過下一次的岩漿浴。
厲遲醒來後發現被困在此地,大罵了半日,發現無人來救,連仇人兇手也沒見到,從憤怒到絕望,正在等死時,忽然聽見一陣琴聲,心道這是唯一生機,便瘋狂呼救。
此時他看見有一個黑衣人竟從溶洞那頭循聲而來,心頭大喜,又看他一身魔氣,顯然是個魔修,連聲道:「本……我乃巳洲帝子,道友,不管你是誰,你只要有辦法救我脫困,巳洲的法寶爐鼎任你挑!」
黑衣人抱著臂,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半晌,轉念便編造好了一套說辭。一開口,竟是中年人嘶啞難聽的聲音:「原來是巳洲帝子……巳洲,一別已有數十年了,也不知現在是什麼年份?」
厲遲一時拿捏不住這人是什麼來歷,急於脫困,忙答道:「現在是蒼延二十七年,這海底乃封妖大陣,不知道友怎來到此地的?」
嵇煬邊走邊道:「吾乃為尋救家師而來,當年年少氣盛,擅自闖入封妖大陣,被潛行鎮靈鎖所捕拖往海底,不過所幸我輔修偃甲道統,機緣巧合之下脫出束縛,但又無法尋到出路,是以多年以來便徘徊於此……罷了,既然同為巳洲之人,我這便放你下來。」
他說完,從乾坤囊中取出兩根銅簽般的物事,飛上去忙活一陣,在潛行鎮靈鎖再次落下前,解開了厲遲的束縛。
厲遲一脫困,立馬飛離岩漿的範圍,落在一處安全的岩石上,從乾坤囊中取出一枚蠟丸,揭開蠟封后,取出裡面一顆散發著異香的丹藥服下打坐調息,隨後他被斷去的右手,骨肉漸漸生出,不多時,整個手臂就恢復如初。
這一番波折,他頗有死裡逃生之感,恢復了一成靈力後,對黑衣人道:「這潛行鎮靈鎖集偃甲之道大成,洞內之鎖密如繁星,千年來不知多少大妖喪生於此,能解此鎖的人,除了酉洲魯氏的幾個大師,世上也找不出幾個。你剛剛說你是為解救恩師而來,卻不知你的恩師是何人?」
「家師並非主修偃甲之道,而是巳洲第一大宗天邪道的副宗主,我幼時曾蒙恩師相救,收為弟子,後來恩師赴辰洲相鬥,奪舍求生後被正法殿打壓於封妖大陣……」嵇煬說到這,故意低嘆一聲,「正法殿判決不公,我曾叩於天道碑前,卻被打了出去。」
他言之鑿鑿,話語中既提到辰洲相鬥,又提到正法殿天道碑,加之厲遲曾去過正法殿,對殿前天道碑印象極其深刻,頓時信了九分。
「那可太好了!」厲遲大喜,「我乃獄邪侯獨子,天邪道副宗主禍無極正是我師叔,這麼說來我還要喊你一聲師兄。既然是天意讓我來此,那師兄也合該到了脫困的時候,我來此之前持有道生天的釋令,只不過半路被奪去,待我解救出師叔,倒要看看這些辰洲廢物往哪兒躲!」
這句話他說得戾氣十足,嵇煬道:「只要能救得師尊怎樣都好,只是帝子既然說半路被奪去釋令,怎會還有釋令可解開封妖大陣的罰罪銅柱?」
厲遲一時沉默,素來囂張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一抹驚懼之色:「我來此之前,曾隔簾見過那位子洲的玄宰,他隨手摺了支梨花,以花卜卦,說我此行必有波折,這第二道釋令烙在我神識之中,總會用得上。」
那位……還是這般算無遺策。
所以帝天光之下,他只能假託失憶,唯恐那位玄宰循天道而來發現了他。
厲遲見他不言不語,道:「你留在此地幾十年,可見對師叔心誠,目下辰巳之戰、山海禁決都是用人之際,待接回師叔後,你索性隨我回天邪道本宗。」
厲遲根本不怕他抱有什麼異心,只要見到禍無極,不論他是什麼人,都會原形畢露。
「好,只是我在此地逗留多年,開闢的洞府內尚有些東西需要收拾,帝子在此調息,我去去就回。」
嵇煬消失在厲遲神識探查範圍後,整個人如化流沙般消失,片刻後,回到本體中。
他正想著事情,一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清凌凌的眼眸。
嵇煬:「……」
只見南顏半跪在他面前,一張臉板得極其嚴肅,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嵇煬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細一看,她雙眼沒有神采,靈息還未平復,顯然還在心魔關竅中。
修士晉陞素來都是孤身一人處於洞府秘地,極少有旁人在場,嵇煬奪舍前後算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少蒼。」南顏好似受了什麼刺激,一臉清聖莊嚴道,「我剛剛一直在想你。」
嵇煬:「……」
南顏:「我慎重的思考了一下,我對你現在很有些想法。」
嵇煬:「你有什麼想法?」
南顏:「我對你的頭髮很有想法。」
嵇煬:「……」
南顏:「那年,我們分開之後,我找了個和尚師父,師父說,頂上光明者,才可放心大自在。」
嵇煬:「……」
南顏:「你總是心事重重的,我想讓你跟我皈依佛門,從此放下一切,四大皆空,體味人間的一飲一啄,感受世上的美好。」
……她這心魔關,癥狀當真不輕。
修士晉陞時的心魔來源於過去的經歷,如果心魔關渡過後,認定了什麼東西,就算晉陞成功了,往後也會潛意識地執著於此。
「阿顏。」嵇煬自知這會兒不能逆著毛捋,牽著她的手坐下,循循善誘道,「你想破碎虛空得證大道嗎?」
南顏直愣愣地看著他,搖頭道:「我不想,我願效仿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嵇煬道:「你可是視我如地獄?」
南顏:「你走正道飛升,我無話可說,你行魔道,不管去哪兒我都會把你扯下來,栓在我身邊度化,我死之前,你休想離開。」
嵇煬拂開她額前散落的髮絲,輕聲道:「我和那些魔修是一樣的,你從沒想過要殺我?」
南顏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似的,低下頭道:「……我獨待你,持分別之心。」
……真可愛。
嵇煬閉目抵住她的額頭,盡量壓下心頭湧上的過於誘人的悸動,啞聲道:「那你可記住了,你的分別之心已許給我了,總有一日,我是要反過來向你要的。」
「嗯……」
他這話一出,南顏眉目間那一絲不安慢慢散去,只聽氣海處一聲裂開般的輕響,她周身的散發的築基修士之氣煙消雲散,隨之而出的,是結丹修士的氣息。
尚需一刻鐘,待她五識回歸,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就在她五識昏迷間,遠處傳來另一股魔修之氣,只見厲遲已恢復了全部修為,正駕著一頭五階角蟒疾馳而來,神識放肆朝他們掃去時,大笑出聲,惡狠狠道——
「我就說這鬼地方怎會有丹火之氣,原來是在結丹,這女修被我兩次遇到,合該歸我!至於你,與辰洲同行就是你最大的不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