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阿顏。」
「……」
窒息地對峙了足足三十息,街上路過賣特產的小孩兒鬼精鬼精地湊上來——
「前輩,買包甘棠果嗎?潤喉還治眼酸。」
嵇煬移開眸光,當真買了一包甘棠果,拉著南顏靠在路邊的白玉欄杆邊:「吃嗎?」
南顏沉默地接過來,半晌,訥訥道:「要是那年我們沒有分開,到現在你再說這話,我大概會挺高興的。」
「現在不可以嗎?」
南顏往嘴裡塞了顆甘棠果,仰頭看著頭頂上搖曳的桂子,道:「可以,沒有問題,佛者愛世間眾生,就算你行差踏錯,貧尼也要助你懸崖勒馬,來來我先給你講個佛門典故洗滌一下心靈……」
嵇煬:「毗那夜迦?」
南顏:「換一個!!!」
嵇煬:「歡喜佛……」
南顏:「你是不是想跟我街頭干架?」
嵇煬幽然嘆道:「真想念你小時候粘人的模樣。」
南顏認真回憶了一下過往時的情狀,道:「我也很想念你以前知書達理的模樣。」
少蒼那個時候雖然偶爾十分疏離,但給她的感覺卻是真實的,現在……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好,只是那種想要迫近的意圖過於強烈了。
道修者所修為『本我』,而魔修者所修為『真我』,修士行於魔道,大多無法壓抑自己的欲想,他的確是從未掩飾過他想要什麼,但又比尋常的魔修長於忍耐,只在她底線的邊緣遊走。
南顏知道,他哪怕用待她萬分之一的心思用於玩弄人心,應無多少人能抵擋。
她想著想著,便覺頭髮都愁掉了幾根,忽然街上行人走避,不斷有修士被擠到道路兩邊,有些脾氣大的惱火道。
「這是龍都,哪兒來人的那麼大排場?!」
然而還當真是有人那麼大的排場,中間的白玉石板驀然發出濛濛微光,遠處傳來天女奏樂之聲。
紅花漫天飄搖間,一頭機關偃甲製造的三頭巨鳥昂首闊步地從遠處踏來,每走一步,爪下的地面便顫了三顫,連旁邊三丈高的巨象靈獸也不安地匍匐下身子。
「三足大金烏?來人想必是酉洲魯氏,偃師一門的門主。」
原來是有貴客來龍都到訪,道旁本來還不滿的修士紛紛面露好奇,但緊接著,街那頭又傳來一陣驚呼聲。
只見那是一條錦花巨蟒,個頭竟比之前那三足金烏還大些,這巨蟒頭部被厚厚重甲保護住,蛇頭由三條鎖鏈牽著,背後竟拖著一座三層小樓。
「是駕蛇雲遊四海的白杏樓,聽說裡面住著亥洲最好的醫修。」
那白杏樓一路走過,不少低階修士都聞到那樓中散發出的一絲絲葯香,連南顏在道旁聞到之後,都覺得身體一輕,體內一些暗傷處開始變熱,隨後明顯有所緩解。
接著,後面又接連出現了不少外洲有名的身影。
「今兒是什麼日子?怎麼來了這麼多大人物?」
有個大嗓門的修士道:「你們都忘記了吧,這些都是龍主請來給帝子賀生辰的!」
此言一出,四面嘩然,畢竟龍主剛剛打過穆戰霆,誰也沒往這上面聯想。
南顏望著那白杏樓的去處,道:「聽說大哥在寅洲闖了禍,吸了不少元嬰大修士的壽元,弄得八面樹敵。」
嵇煬點頭道:「聽說了,做得過了。」
南顏又道:「我也覺得過分了點,卻不知大哥收服大日火精後,竟已這般厲害了,能越級斬殺元嬰。」
嵇煬道:「確實了不起。」
南顏古怪地回頭看向他:「你話一少我就很慌,大哥在寅洲搞的事沒有你參與吧?」
嵇煬道:「我當時在巳洲閉門造車,如何瞞天過海去寅洲與他同生共死?」
南顏:「你再學他講成語的方式,我就跟你同室操戈。」
長街上那些大人物來得雖不全,但也足有三四十位天底下有名有姓的名宿,南顏不禁擔心穆戰霆被龍主錘得不能自理,是否還有體力應付這些個外洲之人,便同嵇煬折去了葯堂。
龍都最好的醫修都居住在南城,緊挨著隔壁坊的靈藥靈草鋪,龍都對醫修格外優待,只要是有品階的醫修,均可在龍都內享受洞府及供養。
而這其中,有一位極有名望的九品醫修,在修界中煉丹術達到九品的醫修有一個稱號是「丹王」,整個修界的丹王不出十指之數,都被各洲在主宗寶貝似的供養著。
穆戰霆就是被龍主暴打之後丟到這位姓孫的九品丹王那裡。
醫修所在的坊市實在不小,南顏打聽了許久,才找到一處白玉砌就的丹閣,這丹閣下專門辟了一座巨大的池塘,塘中清水泛著一層薄淡的光暈,細一看池中竟鑲著凈流明珠,不斷凈化蘊養這池中之水。
南顏再次被龍都的豪奢驚到了,莫說這丹閣了,連這下面的池水,隨便裝一葫蘆,都足夠一個鍊氣初期的修士躍升境界。
門前有兩個結丹修士肅立,南顏還以為是要費些口舌,卻不想嵇煬上前揚了揚手裡的一樣東西,那些結丹修士便滿臉含笑地讓了路。
「原來是位六品藥師,請進請進!若藥師願接受龍都供養,稍後我們便派個小童來為藥師引導。」
南顏:「……」
進門之後,南顏悄悄傳音道:「我現在徹底相信你是道生天的棄徒了。」
嵇煬:「哦?為什麼?」
「我在赤帝瑤宮遇到一個丹器符陣都七品的人,他還送了我一顆定顏丹。我就總在想,那麼難學的東西,門門都優秀,道生天的人都不用修鍊的嗎?」
嵇煬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奇怪的笑意:「你說的那人叫什麼?」
「叫墨行徵,你認識?」
「哦。」嵇煬笑了笑,卻不回答,道,「他給你的定顏丹讓我看看。」
畢竟是七品煉丹師的產物,南顏把這顆定顏丹小心用玉蠟和葯木匣子保存了,聞言便拿出來給嵇煬看。
嵇煬把那定顏丹取出看了半晌,道:「你吃過他其他的丹藥嗎?」
「沒有,」南顏聽他說話,警惕道,「他給我下毒?」
嵇煬搖了搖頭,道:「此丹沒毒,而且品質上佳,只是他可能比較在意你,在這丹藥中種下了融魂香。當然,此香也無毒,但你心緒波動時,渾身會散發出一股常人嗅不到的異香,如果他有索香貂一類的異獸,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你。」
南顏痛心疾首:「人心不古,我還以為墨道友是個好人。」
……行徵的確是個好人,不過他可能起了疑心,或存著一線希望想通過你找到我而已。
嵇煬看著那丹藥,道:「不過想來他也沒有想到,阿顏不流於世俗,竟沒有第一時間服下。也好,不必吃他的,定顏丹而已,阿顏想要,我去煉來就是。」
他們說話時並未避著人,旁邊一個同樣佩著六品藥師玉佩的老者聞言冷哼道:「黃口小兒,分明修的是偃師,安敢妄言丹道難易?年輕人,攜美在側,可莫忘了醫者慎言之操守。」
正統的煉丹師講究一道獨專,一旦從了藥師一行,一輩子不沾旁門。又看這兩個年輕人結伴同行,以為他是在心上人面前吹噓,是多有偏見。
嵇煬聽了卻也沒有反駁,微微頷首道:「的確一時忘情,請大師見諒。我等二人乃帝子的朋友,聽聞帝子被送來這瓏枳閣療傷,是以想來探望一二。」
見他態度謙遜,那老者面色稍霽,道:「原來是帝子的友人,難怪這般不穩重……罷了,帝子身上也不過是些外傷,現在正在第七層,午後便約可痊癒了。」
嵇煬道過謝,正要上樓,忽聽樓上一陣驚叫伴東西摔打的聲音,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朝樓下跑來,邊跑邊罵。
「孫老頭!我跟你恩怨分明,你憑什麼在我的葯里放七葉黃連?!還是三千年份的,黃連不要靈石的嗎?!」
樓上傳來一個老者的吼聲:「樓下護衛,門堵上!葯不喝完不準放帝子離開!」
南顏一聽這行雲流水的成語用法,就曉得定是穆戰霆,看他蹬蹬蹬地從樓上狂奔下來,出於兄妹情深,當即伸腿就是一絆。
穆戰霆沖得很急,身上又帶傷,一時沒注意整個人直接飛了出去。
不巧的是,瓏枳閣大門外剛好走入一隊外洲來的藥師,剛一通過入門光陣,迎面就是一個人砸過來,為首的三五個老頭頓時被砸倒在地。
「啊!丹王!!!」外洲來的藥師紛紛驚呼,七手八腳地把中間一個被砸倒在地的長眉中年扶起來,滿臉驚駭地看著穆戰霆,「龍主厚禮邀我等為岐天原前線助戰,龍都就是這麼對待我亥洲丹王的嗎?!」
瓏枳閣的人也都把摔得一臉懵逼的穆戰霆扶起來。
「抱歉,帝子近來受傷,衝撞了諸位,請樓上說話。」
「欺負我們下洲的醫修不成?吾洲的丹王何其尊貴,這下馬威未免太失禮了!」
南顏看著下面雞飛狗跳,慢慢收回自己的腳,對嵇煬道:「我的鍋?」
「這種事你搶不過戰霆。」
南顏還是覺得心虛,想想這些外洲的藥師應是龍主特意請來的,若被自己一腳壞了事,未免有些不妥,便走下樓道:「抱歉,是我剛剛想攔下帝子,不想砸倒了諸位,責怪我便是。」
來的那些藥師一身杏香,系著秋香色的玉帶,均都配著煉丹師的葫蘆玉佩,品級最低的也足有四品,聞言嗤之以鼻。
旁邊隨行的一個五品藥師目光冰冷道:「別想隨便找個人來頂鍋,這是辰洲的地盤,所發生的事自然是由辰洲擔負,帝子又如何?這邀約我亥洲不接了!看你們辰洲的丹王壽元將盡後還有誰坐鎮!」
辰洲的丹王是,如今年歲已有九百餘,曾在數百年前為辰洲同煉百爐血蛟丹,是諸洲之中資歷最老的丹藥巨擘,然而如今止步元嬰大圓滿,雖辰洲為他不斷搜羅延壽之物,也只為其延續了五百年壽元,數年之內壽元將盡。
這白杏樓的亥洲丹王,也是龍都為了尋找丹王的繼任者而重禮請來的。
穆戰霆這會兒醒過來,掙開旁邊人的約束,揚眉怒道:「撞人是我不對,賠禮道歉好說,你罵我們辰洲的丹王算什麼意思?」
「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你們辰洲和巳洲打得正厲害,沒有丹王坐鎮,那對戰事的影響就不必多言了吧。」亥洲來的藥師顯然是懷著某種目的而來,傲然道,「孫大師的盛名我等知曉,我們江大師向來仰慕,此次也正是為了接收孫大師的《蓬雲葯札》來的。對了,我們江大師對靈水要求也不低,為了先習慣習慣環境,這瓏枳閣也請讓出來吧。」
此言一出,瓏枳閣原來的藥師們紛紛怒目以視,南顏的目光也沉了下來。
穆戰霆和這樓中的丹王孫大師多有摩擦,但有外人想占孫大師的葯閣,他卻是第一個發怒:「分明給你們新建了別的丹閣你們不去,非要來搶孫大師的瓏枳閣,你當我辰洲無人?」
劍拔弩張之時,樓上拐杖頓地的聲音傳來,一個頭戴葫蘆簪子,慈眉善目的老者徐徐走下來,道:「戰霆,別衝動。我們藥師,自有藥師的鬥法兒。」
他聲調緩慢,一出聲,四下一靜。
那起初還目中無人的亥洲丹王也回頭正視這老者:「晚輩江道雨見過孫大師。」
孫大師捋須道:「元嬰中期便得證九品丹王,你的資質的確驚人,這瓏枳閣老夫待了多年,你若想要可以,但要以藥師的法子。」
斗丹!
所有人呼吸一窒,這斗丹,就是藥師同煉一枚丹藥,品質高者得勝。
那亥洲丹王江道雨面露微笑,其實這瓏枳閣他要不要無所謂,此來只是為了踩著孫大師揚名天下,道:「既是在孫大師的地盤上,孫大師想賭什麼葯,晚輩奉陪!」
孫大師捋了捋鬍鬚,目光從穆戰霆身上掃過,道:「就賭……不死真靈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