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廣寒和南嬈的宿怨由來已久。
赤帝與老龍主夫婦交好,建立諸州後便時有來往,你帶著女兒來住兩天,我帶著兒子來玩三日,不幸的是敖廣寒脾氣炸,南嬈脾氣更糟糕,時常仗著年長几歲欺負敖廣寒。
不過南嬈如今成年了,同敖廣寒置氣的時候少了,平日里也就是嘴上欺負欺負人,看他恨不得撲過來咬自己的模樣,拿手指抵著下巴歪頭道:「把你踢進魂河天瀑是我的不對,可那也是你半夜來撓我的門在前,現在打也打了,鬧也鬧了,你總該告訴我,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你找我想幹嘛呢?」
「……沒什麼,提醒你埋的酒到時間挖出來了。」
南嬈十分欣慰道:「沒想到兩年不見你都變得這麼賢惠了,既然你拳拳心意,改天我挑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攜酒拜訪,倒是你可千萬別關窗戶,我們秉燭夜談……」
大庭廣眾的,不知道多少人豎著耳朵聽著,敖廣寒覺得喉嚨有點發乾的同時,面上也染上一層微紅的惱色,憋了半晌只哼了一聲,躲開她的目光,拂袖離席而去。
南嬈回頭問坐在她另一邊的南頤:「算上早上找我決鬥的孟霄樓,我今天是懟跑第三個了?」
南頤一臉看破紅塵:「你高興就好,左右我是已經聽到第三十句罵你是妖孽的話了。」
確實是妖孽,無人可渡,也無人可奈何的妖孽。
這時候旁邊有人拚命給南嬈打眼色,南嬈不明就裡,順著旁邊人的目光示意望去,只見剛剛她踢掉的木屐從桌底一路滾到了中間的過道上。
中間的走道上稍後是長輩們要走的路,丟了只木屐過去當真不太合適,眼看道尊等人熙熙攘攘地從不遠處走來,南嬈在桌子下拚命地勾手指,想把那躺在道中的木屐收回來。
可她勾到一半,那木屐就好似被定在道中不動了,南嬈抬起頭,只見並排而行的道尊與老龍主後,有個一身黑衣,面帶魔紋的男子正用一種極富侵略性的目光瞧著她。
隨著道尊等人走近,所有入席的修士紛紛起身恭祝。
「晚輩拜見諸位尊主,願道尊大道圓滿,指日得成!」
道尊歲寒子年逾千歲,早在伐界時代前,便是整個修界修為與威望最高之人,建立上洲後,也是諸州共尊的天下之師。
眾人也感覺到了,這道尊來臨時,四周的天地靈氣便驟然濃郁,修為稍弱些的,甚至都能感到境界有一絲微妙的提升。
歲寒子與眾人寒暄過後,恰好路過南嬈面前,道:「嬈兒、頤兒,令尊何以未至?」
南嬈垂首道:「前幾日是家母的忌日,父親這兩日忙於整理舊物,不允他人插手,便讓我等先向道尊告罪。」
歲寒子捋須道:「赤帝年年如此,倒是辛苦了雲妃,也罷,本座已為其留了酒,還望赤帝莫要失約。」
南嬈知道伐界六尊近日將討論一件關乎飛升的大事,不敢耽擱,自然滿口代父答應。
可好不容易等到歲寒子走了,想把木屐給弄回來時,卻見剛剛那盯著她的男子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猶記得當年你還不到成人腰腹高,沒想到短短這十幾年不見,南芳主已出落得這般瑰姿艷逸。」
這話說得輕佻了些,但說話的人,卻不容任何人小覷。
「阿姐。」南頤微微皺眉,暗中傳言道,「父親不在,你尋個由頭退席,我來與這巳洲魔師周旋。」
「哪有讓弟弟擋在自己前面的道理?」南芳主輕嗤一聲,開口道,「我遠瞧著世叔洶洶近前,連鞋都不教侄女兒穿,還以為是尋我兩個月前殺了天邪道的那十幾個控屍修士的麻煩。」
面前的女子縱然是眉含疏冷,但仍能讓人嗅到脈脈水澤山阿的清逸香氣,魔修本就難以控制欲想,森羅的眸色更深:「漫說區區幾條人命,只要你願意,整個巳洲都可以是你的。」
森羅對她的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連赤帝都看得出來,曾多次婉拒森羅的暗示,他卻仍是不肯放下。赤帝也是無奈,方才考慮了雲妃的建議,把南嬈與南頤送來道生天修習,一來是暫時避開森羅的騷擾,二來是想南嬈若能尋個道尊座下的夫婿,也好收收性子。
可南嬈的性情又是何其驕傲,森羅不顧身份親自上門都未曾有半分軟化,又豈能聽憑他人安排,當即直言道:「尊主們飛升在即,縱然在凡間徘徊,也不過數年而已,退一萬步說,就算我點了頭,世叔當真願意放棄飛升大道,留在人間守著我嗎?」
「守著你?」森羅看著她灼灼眉目中的戲謔,登時眸光微沉道:「待本座飛升後,本座在凡間的一切都是你的,如此,還換不來你的守貞嗎?」
他的意思,就是飛升前得到南芳主,他高興了會給她一切想要的,代價則是要她在往的歲月中只記得他一人。
南嬈的眸底泛起一絲輕嘲:「這是長輩該對晚輩說的話嗎?」
森羅道:「你何不往好處想,若本座在上界成仙成神,自會想方設法接引你一道飛升,如此你的守貞豈不是就有了回報?」
說的都是空話,南嬈索然地瞥了他一眼,仰首飲下半尊冷酒,一個滾字都快到了嘴邊,忽見旁邊有一個素白袈裟的佛者躬身拾起她落在地上的木屐,不顧身份地放在她足邊,溫聲道——
「守貞是一種漫長的相知相守所換來的心甘情願,從不是他人賦予的教條。」
平白遭人打斷,森羅滿面慍色,但一回頭看見一個眉目清寧的佛修時,眼底還是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忌憚之色:「佛懺主何時對他人的私事感興趣了?」
南嬈轉眸望定了佛懺主,她上一次見他,還是在七年前……那年妖后辭世,自散魂魄,赤帝拚死挽回些許殘魂,請佛懺主親自出手聚魂喚魄,方得以讓妖后安然入輪迴。修真無歲月,如今就算是強如赤帝,也是鬢添白霜,而寂明卻仍是當年牆籬下那副安靜溫善的模樣。
「道尊乃是想值此生辰,在飛升前與諸位尊主定下修界大律,論道第一罪便是『入魔』,可魔道也是諸道法門之一,量刑與否、如何量刑,需得魔師闡明,還請魔師速去吧。」寂明溫聲道。
佛懺主說的是一件森羅不能不重視的大事,如今仍在修界立下格局之初,為免尊主飛升後修界無序,當立定規矩。道尊的提議是定屠凡、奪舍、入魔三罪為修界共伐之罪,只是個中詳情尚需各方商榷。
森羅面色微微陰沉了一下,似是暫時放過了南嬈,走出兩步,復又冷笑道:「南嬈,本座的耐心是有限的。」
南芳主刻意氣他,對道:「世叔放心,家父的偏心是無限的。」
森羅冷哼一聲,拂袖離去,南嬈則是聽見有人輕輕笑了一聲。
佛懺主一眼看上去的確不像是個佛修,南嬈的目光從他腰間垂盪的灰白髮尾掃向扣著鎮魔環的耳垂,殊不知在外人看來,她此時的目光已和森羅剛剛沒什麼區別了。
「上師,好久不見。」
寂明幾乎是實質性地感受到了背後有那麼一絲燒灼的視線,然而他人仍是淡然無波的,轉身垂眸道:「芳主秋安。」
南頤雖然看不見什麼,但也隱約察覺氣氛有些古怪,不明所以之下,主動向佛懺主行禮道:「家姐與南頤在道穹山與道徒同住,還未來得及恭賀上師飛升在即。」
寂明溫聲道:「貧僧尚未勘破心中困惑,也許此生與飛升上界無緣。」
「道尊曾說,未必非要渡過天人第五衰,只要道生天建造破界仙台成功,合諸位尊主之力便可勘破虛空壁障,得享仙神永壽,上師為何放棄?」
「貧僧……尚在研習一道法門,也許等到壽元盡時,貧僧仍有貪生之想,也許會嘗試飛升。」
南嬈看著他,道:「飛升不飛升的均是明日事,上師可還記得,曾與我有約?」
寂明的眼底微微一動,復又很快恢復平靜:「貧僧年邁,記性不太好。」
伐界六尊聽起來嚇人,實則佛懺主入天人境界時只有一百餘歲,只是輩分大些。
南嬈道:「我曾許諾於上師,為上師釀一壇世間獨一無二的酒以酬為家母聚魂之恩。只不過當年年少,烈酒相贈,至今仍覺歉意。」
寂明慢吞吞地答道:「確有此事。」
南嬈:「所以那酒上師覺得——」
寂明:「當年已吩咐沙彌燜了春筍,甚美。」
南嬈語塞。
良久,寂明見南嬈盯著他不說話,後心略略發冷,恰巧此時道尊吩咐人來催,便立即離開了。
佳人贈酒,拿來燜筍,南嬈浪蕩多年,實在想不通這個套路,回頭問道:「逸谷,你說這個妖僧,明明長得這麼好看,待我也不是拒之千里,怎就總是劍走偏鋒,撩撥不動呢?」
南頤試圖規勸道:「上師是長輩,阿姐剛剛待森羅義正詞嚴,對上師也該持晚輩禮才是。」
南嬈:「好我下次注意,那你說說,到底是筍好看還是我好看?」
南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