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提酒去找敖廣寒聊天的時候,南嬈和春筍比美仍沒得到一個結果,但她很快被道尊關於修界正法的論會上引走了注意力。
「應則唯是妖怪嗎?道尊定下的三大罪本就夠嚴苛了,他還要加上異婚、逆道二罪,還把我龍父龍母都說服了。」敖廣寒搶過南嬈手裡的酒灌了一口,道,「其他的也就罷了,跟我們有關的主要是這『異婚』一罪,說的是人族修士不得與異族通婚,若有後代,即行扼殺。」
南嬈聞言自然不悅,敖廣寒真龍後裔的血脈就不說了,她自己就重明大妖與人族混血,應則唯提出異婚有罪這一條,聽上去簡直就是針對於她。
「他這是膈應我呢?既然這麼討厭同妖族混血,何不主動去推了那婚約?天底下那麼多非我族類情情愛愛的,只要不為非作歹,誰愛跟誰跟誰去,他管得著嗎?」
「異婚的混血後裔往往各有天賦,什麼猴人蜥人蛇人,之前妖國還在的時候,亂七八糟成百上千個種族。他的論點在於只要異婚罪是從立下天道碑開始算,禁止異婚後,這些種族都會慢慢消失,而同時,我們這些先代已經殊勝尋常人族的氏族便可保有血脈優勢,更利於統治各脈的部洲。」
南嬈一陣默然,道:「那逆道一說又如何解釋?」
「道生天要收歸天下大道,各家所揚道統均需在規定的方可傳道授業,若不在大道內,或擅自自創新道,均為妖言惑眾,須殲而滅之。」
「荒唐。」南嬈本就喝得半醉,將手中酒盞隨手一丟,懶散0道,「天下之道,若不推陳出新,如何得以切磋長進?固步自封乃取亡之道,他這麼聰明,平日里管教我們時一套一套的,怎這時犯這種糊塗。」
「他可不是犯糊塗,只要他的提議得到了諸位尊主的認可,那無論是能為還是威信,都將會是我們這一輩的領頭之人。」敖廣寒好似想起赤帝刻意將南嬈送來道生天修習的意圖,鼓著腮幫子生了會兒悶氣,忽然覺得發梢一痛,回頭看見南嬈醉醺醺地伸手拉他的發尾在指頭上繞圈,炸毛地拍開她作亂的手。
「幹什麼?」
「小崽子,你生什麼氣。」南嬈把被拍疼的指背送到唇邊輕輕摩挲著,道,「你不服他,卻也不能不承認,他是我們這一輩最出色的人,你再晚個兩三年出生,怕是都該喊他前輩了。」
「南嬈!」
「凶什麼,修界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強的不止是修為,智慧也一樣,我要是也能寫得出他那般長篇大論的條條框框,現在早就蹲在他後院拿麻袋套人了。」
敖廣寒起身去開門,面無表情道:「時間不早了,你喝得差不多該滾了。」
南嬈哼唧了一聲,扒在桌子上賴道:「人生苦短,就活那麼幾百年,看一眼少一眼,咱們感情這麼好,你就不留留我?」
敖廣寒暴躁地把她拖起來往外推:「滾滾滾滾滾,老子可不想又陪你耍酒瘋耍一夜。」
面前的門啪一聲關上,南嬈試圖撓開——
「敖廣寒?寒寒?嫦娥?小龍崽崽?」
「我酒品好得很,就算不給我床睡,桌子也行……」
「地板……房頂也行啊,我不挑的。」
門裡沒了聲音,南嬈蹲在門口吹了陣冷風,無法只能拎著半壇酒壺,搖搖晃晃地穿過半座道穹山,快走到自己的居舍前時,身形一晃躲了起來,接著便一臉菜色地爬到一棵樹上,撥開樹枝看著抱劍站在自己門口的挺拔青年。
這人叫孟霄樓,是她新惹的冤家,而南嬈這兩夜不喜歡待在自己居舍的主因就是因為他。
說起來也都是個誤會,起因是她夜半無聊,見子洲的魂河天瀑奇美異常,想汲取魂河河水釀酒,不料被半夜找來的敖廣寒發現,她理性判斷之下趁其不備把他踢進了魂河裡。
第二天敖廣寒提刀追殺她時,誤打誤撞摔進了道穹山的男浴……那個時候,孟霄樓恰好就在裡面。
劍修是一類很執著的修士,外界的評價是——合格的劍修,一生的伴侶就只有手中之劍。
而南嬈在那天壞了孟霄樓的清白後,就聽說後者發下血誓此生和要和她不死不休,每天都來她門口守人,嚇得她有家不得入,日日望風而逃。
……她可沒興趣用腦袋去試劍修的劍鋒幾何。
直至到了半夜,巡夜的道生天修士從她屋舍前路過,上前向孟霄樓攀談。
「孟師兄,已至中夜了,南芳主不會回來了,還是回去吧。」
孟霄樓閉眼抱劍,道:「不必。」
巡夜的弟子勸道:「孟師兄是道尊賞識的天驕,何必因一個風評不佳的南芳主空耗了精神。」
孟霄樓充耳不聞:「無事就離開吧。」
南嬈作風隨性,道生天的弟子有不少古板之人看不過,這些巡夜弟子也在其中,待他們離開後,南嬈還聽到他們竊竊低聲。
「……在我道生天還敢夜不歸宿,也不知同哪個漢子私會著,竟沒見過這般浪蕩的。」
「就是,若我以後娶道侶,絕不找這樣的。」
這些流言蜚語南嬈聽慣了,見孟霄樓始終不走,左右她不挑床,索性就翻了個身躺在樹榦上睡著了。
如是酣睡到直到第二日清晨,雨滴順著枝葉的縫隙落在她額上,她才醒轉過來。揉著眼睛起身時,只見孟霄樓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唯有樹下泠泠雨聲中,安靜立於霧雨中的佛者。
「誒!」南嬈差點沒掉下樹去,穩住身形,道,「上師……有事?」
寂明好似等了許久,見她轉醒,抬手遞來一段茜紅色的髮帶。
「孟小友在門前等你至拂曉,非是為了尋你麻煩,只是想把那日你落在乾陽泉的髮帶還給你罷了。」
南嬈坐直了身子,雙足垂在樹榦下微微晃了晃,看著寂明已被雨水沾濕的禪衣,道:「上師不是在討論上洲建立正法殿事宜?」
「已論出個雛形,故得閑至此,恰逢孟小友到了參習劍意的時辰,便代他來還。」他分明已在樹下等了若久,可等到南嬈定定地看著寂明時,他的眼睛反而微微垂下避開對方的盯視,輕聲道,「芳主還是下來為好,不應誤了道尊的早課。」
南嬈道:「你的早課是什麼時候?」
伐界六尊既然來此,按規矩是要為道生天的道徒輪流講道布法,寂明自然也不例外。
寂明垂眸道:「佛言枯燥,芳主應不會覺得有趣。」
南嬈道:「佛者眼中之眾生皆為平等,也當該一同授教,佛者何以獨遠南嬈?」
寂明答不出,沉默間,旁邊有一個隨著森羅來道生天拜訪的魔修呼嘯而來,見了南嬈,行了一禮後便奉上一隻玉盒。
「魔師在巳洲另有他事,令小人送來此物,請南芳主收下。」
走了好,走了清凈。
南嬈直覺那玉盒裡不是什麼好東西,虛虛推開道:「又不逢年過節的,送這是做什麼?」
魔修道:「魔師昨日已同意配合道生天建立正法殿,並同意入魔失智濫殺者、異族異婚者,若本洲治理不成的,可交由新設下的正法殿處理,魔師此去,便是為了解決巳洲境內殘餘的那些妖人族……不瞞南芳主,我巳洲境內,有一支重明鳥妖人的遺族。」
南嬈猛地回頭看向寂明,卻見他也微微凝眉。
半晌,他道:「道尊昨日只言明不允諸州的妖人混血掠人繁育,魔師此舉是何意思?」
「巳洲行事素來果斷,魔師也只不過是願主動配合道生天殺雞儆猴罷了,魔師素來說到做到,當然,若有人想救那重明鳥的殘族,也可以接受這象徵巳洲的幽冥璽,以道侶的身份,無論做什麼,魔師都自然應允。」
重明鳥……這是斷定了南嬈不會拒絕。
南嬈微微仰起頭,驀然放聲一笑:「有意思,我自問近些年的確是收斂了些,沒想到竟都當我是個好人了,他人死活又如何,是礙得著我放馬南山,還是飲酒作樂?」
魔修只當沒聽見,道:「魔師只是囑咐小人將幽冥璽送來,執此璽印,巳洲全境無禁,全由南芳主決定。」
「倒是個好東西。」南嬈將那幽冥璽隔空攝入手中掂了掂,打發了那魔修後,便從樹上翻身而落,走遠前,她聽到寂明隨風捎來的低語。
「你會去嗎?」他問。
「窮山惡水的,鬼才去。」南嬈道。
直到十日後,道生天一則傳言流出——說是南芳主已答應道尊賜下的婚約,不日將同道尊的首徒舉辦結侶大典。
流言的速度極快,短短半日後,遠在巳洲的魔師森羅震怒不已,一掌夷平一座山後,挾萬鈞之怒打算殺上寅洲討個說法。
與此同時,剛剛落在巳洲土地上的南嬈和一同被誆來的敖廣寒看著魔氣彌天的森崖魔窟,仍在元嬰期的他們,頓覺任重而道遠。
南嬈:「嫦娥娥,你覺得我今天打扮得好看嗎?」
敖廣寒:「你再瞎喊,我就在去森崖魔窟救人前先宰了你這個禍害。」
南嬈:「好吧,你覺得我今天的美貌有沒有比一鍋春筍好上百倍?」
敖廣寒:「你的腦子別是臨陣生病吧,我們出來救人的,不是讓你丟人的,要丟人你幹嘛不找孟霄樓來?他樂意跟你一起窒息。」
南嬈:「咱們倆不是感情好嗎?我只是覺得我們兩個元嬰去闖化神修士的老窩有點太莽了,如果到時候有個三長兩短的……」
敖廣寒:「你終於意識到讓赤帝白髮人送黑——」
南嬈掏出小鏡子撥弄了一下劉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不放心別人給我化的殮妝。」
敖廣寒:「……你自己去莽吧,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