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鶯聲狼語里走過,旁邊三三兩兩的都是些歪著身子膩在一起的人,他們當中,臉上大多帶著蛇形的面具,昭示他們是這極樂殿中侍者或爐鼎的身份。
這倒是方便了南顏二人,戴上面具後誰也不認識誰。可在極樂殿里走了片刻,她仍感違和——左右她自認為還是挺正經的,至於嵇煬正不正經她就不曉得了。
好在有小鬼指引,他們不至於在這七拐八繞的極樂殿里迷了路,很快,便看到一處主殿。
嵇煬亦步亦趨地跟在南顏身後,目光掃了掃殿內,回到南顏身上道:「旁邊的通道都有陣法阻斷,唯有主殿與後殿相連,去找殷琊怕是要從這殿中穿過。」
這主殿應該就是極樂殿中最大的會客所在,南顏詫異地發現,殿里的位置不多,所有的位置前都虛掩著屏風,而屏風後,竟擺著的是一張張卧榻,不時有沙啞的笑聲從殿中傳來。
「我們表現得自然一點能混過去嗎?」南顏問道。
南顏問完,恰好一對修士耳鬢廝磨地進入主殿內,去了一個散發著元嬰氣息的屏風後,打情罵俏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
嵇煬:「你想怎麼自然?」
南顏無言以對,恰好此時他們身後一股元嬰氣息波動傳來,同時一個中年的聲音響起。
「前面那丫頭,讓本真人看看你生作什麼模樣?」
南顏一瞬間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眼睛瞥到一側的銅鏡,從銅鏡里愕然瞥見這竟是辰洲時爭執過的玄嚴真人。
她曾在龍都的軍城醫治築基與結丹修士的屍毒,拒絕玄嚴真人讓她去元嬰陣營的邀請,後來被穆戰霆驅退後,就再沒聽說過此人,卻不想他竟出現在巳洲。
「讓你轉過身來,面具也摘下來,猶豫什麼?」
南顏想這玄嚴真人也沒見過她的真臉,正想轉過身來,卻感到手被嵇煬握了一下。
隨後,正殿中一個採花使搓著手迎出,對那玄嚴真人道:「哎,辰洲的玄嚴前輩,怎麼才到?殿中就等您商議岐天原割地的細節呢。」
……原來當真是辰洲派來的。
辰洲的龍宣衛全數由元嬰修士組成,是辰洲的核心力量,每一個元嬰都擔任要職,這玄嚴真人顯然便是其中之一。
玄嚴真人也是遠遠瞧見有個氣質明凈的女修,和先前見過的巳洲那些妖女全然不同,想換換口味,便道:「老夫來得匆忙,未曾挑選爐鼎,這結丹女修不錯,可否陪陪老夫?」
採花使瞥了一眼南顏,道:「還不快把面具摘下,讓前輩瞧個清楚?」
「這恐怕不行。」
玄嚴真人眼睛微眯,實在想不通一個結丹修士怎麼敢得罪他:「為什麼?」
「因為……」在玄嚴倏然變得慘白的臉色下,嵇煬掀開面具,聲音裡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輕慢,回頭道,「她有主了。」
玄嚴真人腦中轟然一聲,他是道生天派去辰洲的釘子,先前知道在辰洲見到的這個人竟是道生天追緝多年的叛徒時,心裡還暗暗僥倖躲過一次,沒想到卻在這裡遇上了。
慌亂間,玄嚴聽到對方傳音道:「我記得,你是六御上師的次徒?」
「你……」道生天的人沒有不怕宗主的,而面前這位,卻曾經是整個道生天最接近於宗主的人。玄嚴真人其實心底已經發虛,不敢明著出聲,只能咬牙傳音道,「道生天不會縱放任何一個叛徒,你若同我回宗伏法,老夫可以不動手。」
「現在?在這裡暴露道生天的身份,就算能活著走出巳洲,辰洲會放過你?」
旁邊的採花使已經面露古怪之色,玄嚴真人在外多年,到底還是覺得命比較重要,此時若把嵇煬暴露出來,他恐怕也有危險,咬牙道:「你想如何?」
和嵇煬說話是很危險的,一旦被他找到軟肋,談話的節奏很快便會落到他手上。
「既然是同宗,在這異鄉也多少算一條船上的人,我不是為了針對道生天而來,如何?幫我進入主殿,我可當做沒見到你……」
南顏見那玄嚴真人神色數變,最後面色陰沉地對那採花使道:「老夫就看中這二人作陪,帶路吧。」
採花使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元嬰修士的事,他也無從置喙,只能帶他們進了主殿落座。
「玄嚴道友,岐天原一別數月,你在老夫右臂上留下的真火之傷,可是到現在還疼痛難忍啊。」
在場的多有岐天原一戰的敵手,玄嚴本就坐立不安,聞言隨口應付道:「既然兩洲議和,前事便暫且揭過,事後老夫自會送上真火解藥。」
「哦?」旁邊的辰洲元嬰魔修道,「你玄嚴老兒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怎今天這般好心?莫非是帝子給你送了什麼寶貝不成?」
「……吳道友可別亂說,哪有這回事。」
那吳姓魔修冷笑道:「怎麼?辰洲的修士都是這麼收了好處就翻臉不認的?帝子可是說了,只要玄嚴道友在辰洲那邊再拖些時日,讓我們把礦場里的東西撤完,這極樂殿送給道友都是可以的。」
「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喝酒,喝酒。」
作為道生天的釘子,在辰巳兩洲間賺好處,還被自家宗主的前首徒現場聽到了,玄嚴真人只覺得自己說的每個字像嚼著釘子似的,扎得腮幫子疼。
吳姓魔修怕玄嚴真人變卦耽誤巳洲的事,皺眉道:「你們兩個怎麼伺候的,還不給前輩倒酒?」
玄嚴拿杯子的手很是劇烈地抖了一下,忽然靈機一動道:「木獃獃的連倒酒都不會,你們下去吧,換個人來。」
嵇煬定定地看著玄嚴真人:「舍妹身體不適,晚輩留下來賠罪便是。」
南顏看到玄嚴真人一僵,拿目光向嵇煬詢問了一下:你留在這兒?
「我想聽聽歧天原除了靈石礦有什麼值得巳洲逗留的,你去時小心,我讓厲鬼跟著你。」嵇煬傳音道。
南顏點了點頭,趁身後侍者繁忙,起身混入後殿。
後殿的岔路不少,所幸有小鬼在暗處一路指引,很快南顏便聞到空氣中那股情香的味道濃郁起來,同時她看見暗紅色的光暈下,有一扇半掩的殿門。
小鬼的身影在角落裡浮現,伸出焦黑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那殿里。
南顏看了看左右將氣息收斂在築基期,走過去打算看看殿中的情況,卻差點被腳下什麼東西絆倒,一低頭,直接把她驚退一步。
厲綿寢殿的門口躺著一個上身沒穿衣服的男人,整個人皮膚呈現一種灰青色,已死去多時,好似陽氣生機全數被榨乾。
南顏貼著門往殿里看去,悚然發現殿里的死人更多——這幾乎就不是採補了,完全是拿人命練功。
「你在幹什麼?」身後另一側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冷厲的聲音響起,南顏聽出這聲音,正是巳洲的帝子厲遲,還沒來得及想法子應付,便聽他催促道——
「今日貴客眾多,地上這些快收拾乾淨點。」厲遲皺了皺眉,他身後亦有其他侍者,聞言立刻進入殿中在搬起了地上的屍體。
南顏不敢吭聲,扶了扶臉上的面具,幫忙把地上的屍體拖到其他侍者的乾坤囊里,餘光瞥見厲遲走到一張圓形的花床前,重重紗簾後,厲綿的身影隱約坐起,剛把最後一個爐鼎丟到榻外。
厲遲見她調息完畢,坐到榻邊道:「綿兒,父侯讓人給你找的渡氣化詛的功法修得如何了?」
厲綿仍然面纏繃帶,嗓音嘶啞,再不復從前那般嬌媚可人。
「太慢了……哥,我的臉是不是好不了了?」
「沒有的事,至少你的修為精進到結丹後期了不是嗎?」
厲綿的聲音陰戾起來:「等我好了之後,我要父侯把那頭鬼抓起來煉魂!還要那些人死!隱!穆戰霆!還有那個長得像南芳主的女人!我要他們死!」
厲遲還記得厲綿那張被鬼物詛咒覆蓋的恐怖怪臉,心裡多有抗拒,不過他在意的是別處,勸道:「綿兒,此次你以恨入道,也是因禍得福,你目光需得放長遠些,我們的聯招威力憑空增加五成,可正面硬撼宋逐的天鞘劍意,這對為兄奪取山海禁決的冠冕有極大助益。」
厲綿沉默,聽厲遲勸了良久,方道:「哥哥,再給我找一些男人來,我要快些恢復。」
「聽下面的採花使說,今日找了個不錯的妖修放在了偏廳,應是比這些凡人有用些。不過你剛剛吸了十八個築基修士,現在還是好生調息吧,我去前殿處理一些的事……等到我天邪道掘出那條生天地脈,便再也不懼子洲的束縛。」
厲綿惡狠狠道:「那鬼地方和子洲脫不了干係,我巳洲為他們做的事夠多了,只要等到那應……只要等到道生天的玄宰一飛升,我們就再無顧忌。」
厲遲看著厲綿猙獰的神色,不免有些驚訝,他這個妹妹什麼秉性他再清楚不過,沒想到幽泉川吃了這麼一大虧之後,反而在修為上和腦子上都有了不小的進步。
「對了。」厲綿道,「我喚哥哥來是另有其事……在幽泉川時,我遇到了一個妖修,他搶走了我手上的伏屍鐮,原以為已經抓不到什麼其他的活口了,沒想到蒼天有眼又讓他落到我手中,正被我關在密室內。」
厲遲詫異道:「那你怎麼不報給長老?」
厲綿聲音陰沉道:「誰又能說得准,長老里沒有道生天的細作呢?我覺得留著他可以打探幽泉川的事,哥哥既然意在黃雀,不妨來幫我抹去他手上須彌戒的神識烙印,到時候要搜魂還是要盤問哥哥都可以任意處置。」
厲遲的聲音已經很低,但好在南顏五感過人,全部聽在耳里。
二哥肯定是在這裡了,不過生天地脈又是什麼東西?
「好了,走吧,別打擾綿小姐享用爐鼎。」
收拾完地上屍體的侍者招呼他們離開厲綿的寢殿,南顏先是假模假式地跟出去,等到一出門見左右無人,閃電出手把那兩個築基期的侍者全部點暈拖到暗處用幾個大花盆擋住,隨後讓小鬼看住寢殿的大門,自己扭身回到殿中。
聽厲綿剛剛的說法,他們是把殷琊放在偏廳,南顏見厲遲與厲綿都不見了,把耳朵貼在牆上聽了一會兒,確定了一個方向,繞過一個畫著妖精打架的屏風,焦急地四處翻找時,在一面牆壁上聽到了厲綿的驚呼聲。
「啊!來人!快來人!!!」
本來她的聲音是能傳出去的,但南顏第一時間在厲綿的寢殿裡布下隔音結界,在那面牆的架子上一陣亂翻,挪動了一隻鑲著寶石的羊角後,牆壁上徐徐開了一面暗門。
厲綿剛好瘋一樣從裡面衝出來,摔在地上,南顏一低頭,駭然看見她兩腿上抱著兩頭蜈蚣一樣的鬼物。
一股陰寒至極的鬼氣從暗門內滲出,南顏即刻揚手拍出一道佛印先打昏了厲綿,又竄進了密室,只見殷琊四肢都被鎖著,臉上畫著血符,神情癲狂,正披頭散髮地抄著一把椅子瘋狂地敲被十來頭小鬼埋住的厲遲——
「老子讓你龜兒搞我!莫以為你長個人樣老子就認不出來你是個鬼了!來啊,老子不怕!今天誰都憋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