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衡佛友長年在外雲遊苦修,恐怕對諸州弟子有所不知,去年又有幾個部洲剛冊封了新的帝子,正要介紹你認識。」
諸州對於帝子一事各懷心思,帝君之位,山河海冕,乃天下至寶,自然是要競爭,但也有些弱小的部洲自知是陪跑,便趁此機會多加交遊。
此時空中樓閣已開拔飛往道生天,真衡被墨行徵一路領去了樓閣內。閣內雖不算是正式的接風宴,但好交遊的幾個部洲之人都出來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相談。
墨行徵此行十分看重佛修,陪同在真衡身邊道:「咱們幾個親近的部洲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窗前喝酒的那雙腿包滿偃甲機關的是酉洲帝子魯勝,一身偃甲技藝傲視同階,你瞧他身上帶著四個乾坤囊,怕是底牌最難以預料的一個。」
「還有這亥洲帝子褚寧,平日里左擁右抱的,此次卻獨帶了他新娶的道侶,實力未見什麼進步,他那道侶倒是真厲害,前後不到半日,五六個洲的人都混熟了,不可小視。」
南顏好奇地抬頭看去,果不其然看見一個微胖的男人眯著眼喝酒吃肉,他旁邊容貌越發嬌艷的孟盈正一臉爽快地同幾個部洲的人聊得熱火朝天,不知道說了什麼,拿起酒杯一干而盡,惹得滿堂喝彩。
南顏本是想去攀談的,但旁邊忽然傳來一聲碎盞聲,所有人都看向一個紫發人處。
砸杯子的是個紫發人,沉怒間,語帶陰鷙:「來之前,我師尊與你叔父有約,命你在山海禁決中配合我,豈有反悔之理?」
他發火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南顏曾經在赤帝瑤宮見到的雲太妃娘家申洲的帝子云念。這個少年人是所有帝子中年紀最小的,但卻是最正統的天才出身,修為並不弱於任何人。
只見雲念不卑不亢道:「長者之命雖不敢辭,但以同修之命冒險之事,雲念絕不應允。」
不少人露出怪異的表情,南顏聽見旁邊一個道徒輕聲議論——
「山海禁決中有不少隱秘的寶地,元昂怕是已和申洲有所秘議,但這雲念不開竅,怕來是不想拿麾下人的性命墊機緣。」
「真是傻子,他若能成九品元嬰,直通化神大道,申洲再賠上百條千條人命也甘願。」
墨行徵瞥了一眼那些道徒,後者立即低頭收聲,他隨後面上掛起子洲慣有的和稀泥笑容,一把攬住雲念的肩頭道:「我來之前還怕道生天的酒寡淡,灌不醉你們這些天之驕子,元昂兄倒是替我省事,要是不過癮,一會兒墨某讓人弄個檯子簽個生死狀,若有幸讓你們兩位強敵兩敗俱傷,我們這些剩下的人可就少了心腹大患了。」
雲念無奈道:「墨師兄……」
那元昂見墨行徵給了個梯子下,冷笑道:「這酒確實寡淡,元某從午洲帶來的有烈酒,在座的道友若有意,元某必攜酒相待。」
他言罷,便拂袖而去。
令南顏意外的是,他走之後,酉洲魯氏的偃師和亥洲褚氏的人也分了一些跟出去。
「元昂修元磁之力,可破除世上大多禁制,山海禁決里,只怕還有地方得靠他不可。」
餘下的人倒不至於為他拂了子洲的面子,一番推杯換盞後,氣氛再次和緩下來。
這種喧鬧的環境到底對佛修而言不是很適應,真衡一一打過招呼後就打算回房禪定,看見南顏同熟人們相談正歡,便道:「真圓,你既有熟人,師兄便不再監督你上晚課了,只是宴後仍需勤勉參習法相菩提第四重。」
「多謝師兄提醒,師兄慢走。」
墨行徵遠遠瞧著,扭過頭來同南顏再次攀談:「法相菩提是愁山院的秘法,不修個三四十年少有成就,先前我見師妹還當有緣千里來相逢,如今看來真圓師妹是鐵了心此生向佛了。」
南顏聽他嗚呼哀哉了一陣,莞爾道:「墨師兄莫不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哥哥,怎對別人家的終身大事這般上心?」
道生天的人大多是有種指著柴火都能說出朵花的特質,南顏仔細對比過墨行徵和嵇煬,前者顯然看上去活潑明朗一些,但眼底的冷靜與試探仍是不少。
「人生不相見,但如雲追月,我若是有這樣一個妹妹,才不會讓她修佛過那苦行僧的日子去,雲念你說是吧。」
雲念的目光掃過南顏,本也沒注意,剛剛聽到墨行徵一說真圓云云,早就呆怔了許久。
「雲念?」
「……雲念失禮了,只是實在沒想到,真圓姐姐的真面貌太像我見過的畫像上的姑母了。」
墨行徵道:「是啊,猶記得小時候我也是見過南芳主的,可惜那時候小,化神期大能有返璞之氣籠於身外,未能記得清楚,若不是現在修為比師妹強些,我也沒想起來。」
雲念期期艾艾地看向她:「真圓道友莫非真的是……」
南顏心裡算了算輩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云念的確是應該叫南芳主一聲姑母的,正琢磨著應該如何措辭,那邊孟盈娉娉婷婷地扭過來。
「……真圓道友這南芳主的仿妝不錯,不過你這口脂太淡,應該用素華齋的雪梅紅,據說老闆是個狐族的妖修,可講究著呢。」
純純男兒們震驚不已:「不用易容丹能化成這麼像嗎?」
孟盈掩唇笑道:「易容丹多傷身呀,又不是誰都能生得和南芳主似的,後天學個點妝補足,我們亥洲都城裡的女修,十有八九都學過南芳主的妝容呢。」
南顏:「……」
南顏:「沒錯,我們女修最近就時興這個。」
孟盈也沒有說假話,前兩年南芳主有個遺孤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不知道的人把爹爹爺爺那輩的書房扒了個遍,到底還是扒出幾張南芳主未入化神返璞的畫像。尤其是世人聽說這樣一個明艷女子芳魂已逝,便忽視了她生前種種非議,一時間倒是惹得不少儒修大書悼亡情詩以抒懷。
雖然……這些儒修也是當年罵她罵得最狠的那一批。
「盈兒,你在同誰聊得這麼高興?」
南顏回頭瞥了一眼,說話的是個醉醺醺的青年,看他有一隻眼睛是瞎的,便曉得他便是孟盈嫁的那個亥洲帝子褚寧。
「夫君,我正想向墨師兄請教那山海禁決里的事呢。」
褚寧道:「墨師兄,山海禁決里你也算是前輩了,宋逐脾氣古怪待人冷淡,我們也懶得去求。墨師兄既是東道主,不妨就同我們說說當中的險況如何?」
這一屆參加山海禁決的人中,唯有墨行徵與宋逐二人,他們其實早就可以結嬰,但都讓長輩出手壓著境界,雖未能結嬰,實則都有斬殺元嬰的能為。
「好吧,等到了本宗,也會是有專人詳說的。」墨行徵坐下來道,「山海禁決,乃是道尊當年飛升前發現,後又由玄宰所辟出的一處秘境,但玄宰當年也只是辟出了入口,本身也因修為過高而不得入,只能派遣晚輩的結丹弟子進入其中一探究竟,當時……我道生天足派出五百餘結丹弟子探秘,出來的卻只有四名。」
兇險是絕對兇險的,這毋庸置疑,南顏來時已做好了準備,不過她更關心這山海禁決是否當真為傳說中的酆泉川入口。
她這兩年翻閱典籍,曾聽古籍中言,九獄之中,酆泉尤其特殊,據說為獄君所掌之地,又名酆魔天,一些酆都之說便是與此相關。
「……那四名結丹弟子出來後,不過一載,便挨個結嬰,且結嬰後實力遠勝常人,甚至其中有一個天資高超者,結嬰時所結乃七品元嬰,只用了十年便化神成功。吾宗見此情景,再派遣弟子前往山海禁決,這一次玄宰花了不少代價,以分神寄於一個結丹弟子身上入其中一探……便發現了山海禁決中有一樣至寶。」
亥洲帝子褚寧眼中迸出一縷貪婪的光:「山河海冕,與赤帝妖心、逆演輪迴鏡同列破界三寶,得山河海冕,便是庸人,也可盡知天下事。」
墨行徵點頭道:「沒錯,山河海冕加身,可知天命、斬七情,堪掌天下刑罰。」
雲念面上微紅,聲音里隱藏著某種崇拜與遺憾交織的意思:「墨師兄應該是親眼看見少蒼哥哥登基的吧?」
少蒼哥哥……
南顏瞬間豎起耳朵來,一臉的平靜,然而內心……翻江倒海。
墨行徵聞言不滿地拍了一下雲念的腦門:「一口一個少蒼哥哥你倒是叫的甜,行徵哥哥對你就不好?你小屁孩默不出功法罰跪的時候,不是你行徵哥哥半夜給你送吃的?」
雲念連忙捂住腦門:「好……好吧,帝君的名諱是不能亂叫的,雲念知錯了。」
墨行徵嘖了一聲,道:「我那師兄的事在座諸位也曉得,以往的帝君選拔,怎麼說也要三五個月。唯有上一屆我那師兄參加時,九成的天驕都還在九劫海徘徊的時候,他就已經去十業山打了個來回了。山海禁決門口的長輩們分明是送孩子來選拔的,人還小住著沒走,選拔就結束了。」
褚寧有幾分不服:「再天資過人又如何,那也是前代帝君了……」
旁邊孟盈見墨行徵眼底笑意微斂,便知道道侶說錯話了,忙補救道:「若帝君還在世,哪還有我們今日相聚的緣分?卻不知那九劫海與十業山是何地?」
墨行徵道:「山海禁決中分九劫海與十業山這兩道大關,九劫海中,有無數妖魔靈獸,每斬殺一頭,可得一絲靈氣。」
「靈氣?」
「對,忘了說。」墨行徵露出一絲奇怪的笑,「進入山海禁決的瞬間,所有人都會被分散到方圓十萬里的九劫海中,身上的靈氣會迅速因山海禁決的地氣而消弭殆盡,吃丹藥也沒用。」
他這麼一說,不少了解不深的修士眉頭都皺了起來。
雲念擔憂道:「靈氣為修士之本,若無靈氣傍身,如何使出功法?」
「說的好,當年我就跟宋逐這小子落到一個地方了,半日的功夫,靈力盡散,宛如凡人,以至於那十天我們過得簡直宛如野人毛猴一樣……」墨行徵眼裡儘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不過好在宋逐夠莽,那劍耍得,嚓嚓切了一頭碧靈蛇,那蛇死的瞬間,一股特別的靈氣會自動散出,回到你的體內。」
墨行徵說到這,面色認真起來:「這靈氣就是我們化嬰之本……那是一種帶著天地本源的靈氣,玄宰說過,山海禁決中的靈氣,來自虛空界壁之外。在九劫海中積蓄的靈氣越多,爬十業山時,把握就越大……甚至有的人,在九劫海吸收的靈氣超出結丹的極限,在十業山可以發揮出元嬰中期的修為,就算得不到山河海冕,出秘境之後立馬就能結嬰。」
「那十業山又是……」孟盈還想再問,忽然感到地板微微一震,外面登時傳出其他諸州帝子的強大氣息。
「這是?」
墨行徵起身打開旁側的窗戶,此時正月上天心,本是良辰佳夜,但比這月色更迷人的,卻是一條幻美的光河流轉在夜色穹蒼中。
「歡迎各位,駕臨道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