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山海禁決當天。
會場乃是道生天一處接天高峰,峰上有三座圓形陣台,上方各有一名道天上師坐鎮。
南顏被引導著站在一座檯子上,趁道天上師長篇大論地介紹山海禁決的歷史沿革時,分神環顧四周。
差不多三個檯子上各分陣營,南顏這邊是寅卯辰未四個正道部洲,另外兩個也是由中立陣營和邪道陣營佔據。
南顏注意到墨行徵一反日前那副長袖善舞的姿態,時不時地出神,待他面前的道天上師訓斥,才抬起頭,好似鼓起勇氣詢問——
「上師恕罪,行徵只是想知道,玄宰怎未出席?」
他沒有刻意掩飾,但聲音也不大,南顏耳尖微動,全神貫注的細聽,方聽見那道天上師口中的隻言片語。
「……甫從外洲與強敵一戰,又遇後山魂河之亂……費神鎮壓,以至於不得不閉關……你作為嫡傳理當體諒……」
南顏心頭一痛,她當時傾盡凈罪篇全力才勉強將那心魔鎮壓封印,這種封印是七佛造業書記載,她確信世上罕有人能解開。
只是她面對的對手,也正是那世上罕有的人。
時間不多,她已經去信給舅舅,如果舅舅能看得到的話……便能趕在心魔封印被解開前將娘帶走。但與此同時,他們必須承認,南嬈已經死了這個事實。
可莫說別人了,南顏自己單是想想,就覺得心底一陣抽痛。
這個時候,南顏好似感覺有一道視線從人群中穿過落在她臉上,但抬頭找去時,卻並無形跡。
——少蒼會在這兒嗎?
南顏不敢太過放肆地逡巡人群,因為他們面前懸停著三尊道天上師,他們不是普通的化神期,而是越過化神後期,進入第三衰地步的道生天宿老,每個都能吹口氣就把這些一洲天驕全部滅殺。
她尤其關注了巳洲的隊伍,只可惜除了厲遲和已經恢復容貌的厲綿外,他們帶來的修士都以銅面具覆面,裹在黑袍中,實在難以分辨。
終於在結束了漫長的演講後,三位道天上師揮出一道雲光,同時點名。
「辰洲帝子穆戰霆!」
「巳洲帝子厲遲!」
「子洲墨行徵!」
點的正是這三個陣營的代表人物,待他們上前後,每個道天上師都散下黑白黃三色的玉石戒指。
其中一位道天上師道:「此為隨心戒,烙下神識後,可辨明同洲之人的氣息,以此為憑匯合。」
南顏看了一下,正道陣營分到的是白玉指,邪道陣營是黑玉戒,墨行徵帶領的子洲、申州、亥洲則是黃玉戒。
雖未明說,但也暗示了就是要他們打架的意思。
真衡師兄挨個向卯洲的修士叮囑,最後對南顏道:「師妹,你年紀雖最小,但天生靈力比我們都龐大,消耗和施為一樣多,恐怕受山海禁決地氣影響最重。進去之後若不幸分散,切記保命為上,少與人動手。」
「多謝師兄。」
各洲的人都在互相低語提醒山海禁決中種種危險,很快,日上天心的剎那,遠山上傳來昭示著競逐修界共主之位大戰的鐘聲。
第一位道天上師一手指天:「山!」
天上大日驀然散出一道金光,彷彿一方天穹成為了一面水鏡,裡面浮現出了重巒疊嶂的山阿。
第二位道天上師結印向地:「海!」
剎那間海潮聲起,宛如有一股虛無的傾天巨浪從四面八方圍來,心智稍弱者,當場被自然偉力駭得後退。
最後就在這山海變幻的圖景中,南顏這邊祭台上的道天上師拐杖一頓,面無表情地吐出最後一個字:「決!」
三座祭台同時散出金芒,一絲絲光綢在每個參加山海禁決的修士周身盤旋,最後化為一枚道印,從雙足開始,慢慢吞噬他們每個人。
這感覺並不疼痛,但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化光消失也並不好受。而就在那傳送道印讓南顏堪堪消失前,她隱約聽到旁邊傳來憤怒的喝聲——
「……竟敢回來!給我拿下!」
什麼?
可她來不及仔細判斷了,和所有參與山海禁決的人一樣,均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南顏在黑暗中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識,首先感到的是山穀雨露的寒涼,而後是遠離了紅塵喧囂的鳥鳴蟲語。
當一股青草味的空氣湧入鼻端時,南顏睜開眼,只感到一片紫色的光暈在臉上宛如波紋般浮動,隨後便忽然覺得臉頰濕漉漉的,往右一看,一頭兩尺高的小鹿卧在自己身邊,正輕輕地舔著她的臉。
這裡是……
她渾渾噩噩地坐起身子,愣了一下,她發現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林蔭地,四周的林木幾乎沒有她認識的,地上鋪著柔軟的草葉,看起來像是某種溫和妖獸的老巢……只是,放目所見的所有地方都是藍紫色的,宛如整座森林在海底一般。
南顏抬頭凝視天空的方向,發現的確如此,高高的林木頂,似乎有日光穿過海面、從樹枝間射落下來,既詭美又神秘。
「山海禁決……」南顏感到一陣罕見的冷意,因為修士是自行調動靈氣抵禦嚴寒的,如今竟然感到寒冷,內視了一下之後,不禁苦笑來。
果然如之前他人所提醒的,她昏迷的這段期間內,體內的靈氣已為了自行禦寒消失了七成,還在不斷消減中,且無法恢復。
現在的靈氣總量,也堪堪是一個築基大圓滿的程度,估計五六個時辰內便會掉落到鍊氣境界。
南顏試圖鞏固靈氣,但也是杯水車薪,這時候她瞥見旁邊小鹿呦呦兩聲試圖獲取她的注意,瞪著濕漉漉的大眼看她——這頭小鹿頭頂上剛剛冒出碧玉色的小角,四蹄上圍繞著一絲稀薄的白色靈氣。
那絲白色的靈氣應該就是他們所說的本源靈氣,只要斬殺妖獸便可自動吸取。
「……阿彌陀佛。」南顏默念了一句禪語,伸手撓了撓小鹿的下巴,起身要走時,小鹿卻又跟上來,南顏無奈只能把小鹿又抱回巢里,「我有個徒弟叫如意的,是個猴子,跟你一般……嗯,一般天真無邪。外面人心險惡,你還這麼小,待在巢里別出來,記得保護好自己。」
南顏把小鹿塞回去後,便踏出了這鹿巢,迎面就是一片幽深的深海密林。
這地方像海,卻又不是海,她能呼吸和自由行動,但無論飛得多高,還是無法靠近上方所謂的海面半分,而且飛行的靈氣消耗足足是外界的十倍……這還是看在她靈力比尋常修士充足的份上。
南顏不敢再亂消耗靈氣,連神識都暫時收起,只用五識感應四周的變化。
只是這麼一感應,她便察覺有一股極其陰邪的妖氣正在像剛剛的鹿巢靠近,而這股妖氣,相當於結丹初期。
她的本意是挑一個築基期的妖獸先試試手,正面對上結丹初期的妖獸的話,如果對方是擅長防禦的,一旦她靈氣耗盡,恐怕就任妖宰割了。
不到片刻,南顏輕嘆一口氣:「一飲一啄皆是修行,天地萬物皆是生靈,當救則救。」
等到她返身回到鹿巢附近時,便看見一頭尾巴尖纏繞著一圈幽藍色本源靈氣的巨蟒,正,吐著紫紅色的信子,弓起身子目露兇殘之色,想要把鹿巢中縮在角落裡的小鹿一口吞下。
南顏輕輕鬆了一口氣,抖出佛珠,輕聲喃喃:「……天地有序,弱肉強食,今日吾造業,他日受此業。」
佛者說得悲憐,但手上卻下得不輕,一個瞬移挪到那頭巨蟒背後,佛珠捲住其尾巴一個反擰,將巨蟒生生扯出鹿巢摔在一側的樹樁上。
「嘶——!!」
巨蟒大怒,瞬間轉移了掠食對象,長著血盆大口向南顏吞來。
南顏面色有點蒼白,果然如真衡所言,她向來使用靈力揮霍慣了,剛剛那一個動作又用去她一成靈力,這樣下去恐怕很快就會死。
得速戰速決。
眼識鎖定巨蟒,南顏直接運起凈罪篇上式。
「如來鎮罪!」
鎮罪決式,一擊打得妖邪鱗片翻飛,雙目血流如注,嘶叫著連同佛指深深陷入地中,但……它還沒死,而是藉助四周的地氣,竟詭異地開始血肉重生。
南顏見狀瞳孔一縮,一咬牙從須彌戒中取出孟霄樓當年送她的那封印著可斬殺化神劍氣的劍鞘,正要催動前一刻,旁邊的小鹿突然從巢中跳出,直奔那巨蟒而去。
「別——」南顏失色,但下一刻卻愣在原地。
那不只到人膝蓋高的、狗兒般大的小鹿興沖沖地朝那重傷的巨蟒衝去,一張口,輕而易舉地咬碎巨蟒正在重生的頭骨,趁巨蟒痛苦扭動時,直接把它的內丹叼出來咔嚓一下咬碎吞了下去,然後又顛顛跑回來蹭在她腳邊一臉血地搖著短尾巴。
南顏:「……」
她終於察覺到不對,難怪這樣的幼崽身邊沒有母獸護持,原來這裡不是鹿巢,是這頭小鹿吸引獵物的餐桌。
南顏和小鹿互瞪了一會兒,感覺它應該不會對自己的腦子有什麼想法,這才小心挪到巨蟒旁邊,碰了一下它尾巴尖上的藍色靈氣。
剎那間,那藍色靈氣如水流般滲入她體內,無需任何祭煉,直接完美貼服在她的氣海處。
「這就是……本源靈氣?」南顏不得不輕輕逸出一聲極其舒適的聲音,這種四肢百骸與自然合為一體的感覺簡直堪比晉階,而且這股靈力也不會消失,就算用出去了,也會如她原來的靈力一樣逐漸自我恢復。
這就是山海禁決的好處!
就在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悅時,旁邊歪著頭努力賣萌的小鹿朝遠處呦呦叫了兩聲,片刻後,遠處幽暗的林木中迤邐行來三四道聖潔的光影,待它們徐徐靠近,南顏倏然睜大了眼睛。
「九……九色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