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顏?」
這一覺沉夢太久,久得只覺得往昔的舊事兜兜轉轉成了一個圈,恩怨情仇流離得讓他忘卻了情自何處而起。
南顏混混沌沌地暈過去一陣,不過好在禪心不斷散出菩提虛影,讓她很快便睜開了眼。
「想起來了嗎?」她啞著嗓子問道。
抬眸間,卻見嵇煬閉上眼睛,唇線緊抿,握緊的指尖竟有一絲細微的顫抖。
「……你知不知道魂血是什麼?」
周圍喧鬧不休,南顏想撐起身子,卻被他按住。
「一條魂魄想投生成人,不知要經過多少生死的積累,才能累積到足以投生為人的魂血。你這輩子失去它不會死,可來世就只能投生成一頭飛禽走獸,或一株草木。」嵇煬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第一次冰冷凝肅地叫了她的全名。
「南顏,你這是在剜我的血骨。」
南顏一怔,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就在此時,她看到嵇煬背後,一團紫雲化作大鐮當頭朝他劈來。
不待她出聲,嵇煬便抬手一掃,厲遲便倒飛出去重重撞飛了一路浮空的殘燭,然而他傷處的血肉很快自行修復。
快速回復,是血魔道的特性……
嵇煬面無表情地抬頭,起身剎那,他頸部驟然浮現出一個灰色的囚鎖,囚鎖後的虛影鎖鏈一路延伸至祭台中央的魔君像手中,隨著嵇煬心神逐漸恢復,那魔君像便好似活了一般,徐徐拉著那鎖鏈往回扯。
「嘖。」南顏想道生天果然有後手,這樣的禁制是為了讓他覺醒後無法逃脫祭台,勉強扶著一旁的石欄起身,剛要凝聚靈力,卻被嵇煬握住手攔下。
「別動。」他搖了搖頭,碰了碰脖頸,察覺到這禁制鎖在抽取他的靈力與生機,年少的面容浮起一絲血腥的意味,回頭盯著那魔君像,眼底露出一絲陰鬱之色。
旁邊的人想去碰那白骨王座上的山河海冕,拿到的卻都是虛影,以厲遲為首,指著嵇煬斥道——
「現在打沒有用,還是要殺了他才能得到山河海冕!」
墨行徵此時終於從震撼中神思回攏,同宋逐一道橫在祭壇前,道:「誰敢?!」
「我敢!」厲遲轉眼間恢復泰半,忽然一伸手抓過厲綿,道,「綿兒,助我一臂之力,殺了他!」
這一聲落下,厲綿便的尖叫起來,她體內大量的血液隨著厲遲的喝聲,化作一蓬血霧飛散而出融入厲遲氣海里,登時他的修為直接突破結丹到達元嬰。
「這是什麼妖法?!」
厲綿周身的皮膚不斷開裂,血液流失間,凄厲哭喊道:「哥,我好疼!你別吞了我!」
「忍著點,一會兒就好!只要我殺了他,自不會虧待你!」厲遲的氣息再度攀升,最後雙目泛血,宛如修羅惡鬼般,背後出現想虛影,面貌陰沉,竟是其父獄邪侯的模樣。
「你不是元嬰期最強嗎?不知這鎖鏈困住你之後,對上我這相當於元嬰後期的修為,還能不能保個全屍!」
他言罷,揚手揮出一道血雲,那血雲脫手便成無數血針,每一根都浸透了極其恐怖的腐蝕之力。
「試我森羅老祖的遺招!!!」
這針雲所過之處,尚未逃離的那些法寶一一被魔氣腐蝕朽爛,旁邊有些人的本命法寶被直接切斷,發出一聲聲痛苦的悲鳴。
「獄邪侯是下了血本了……」墨行徵眉梢一跳,提劍在手,「宋兄,如前約所定,幫我斬斷我師兄的禁制,前面的我來擋。」
原來他們一直是在談這個……
身後漫天的血色針雲撲至,墨行徵手化道印,凝為陰陽圖將血雲盡數擋下,只是他消耗也甚大,轉眼間便臉色蒼白起來。
「快。」
宋逐也沒有廢話,望定了那魔君手上鎖鏈的盡頭,劍器出鞘,道:「少蒼君,上次山海禁決鬼門關前,我欠你半條命,這次還情來了。」
劍聲錚倧一響,極快、極利的一劍斬進灰色的虛影鎖鏈里,剎那間的劍意迸發,使得上面本來的靈力流得出一絲缺口。
「承情,可以了。」嵇煬反手握住那灰色的鎖鏈,猶豫了一瞬,將南顏推走,道,「她失魂血太多,你們帶她走吧……還有,暫且不要用玉戒傳送。」
墨行徵、宋逐和南顏同時感到一股柔力將他們推遠,墨行徵急急道——
「獄邪侯把自身分神落在厲遲身上,能讓他發揮出相當於獄邪侯元嬰期的修為,你還在流失靈力!擋不住的!」
「我還不至於弱到讓師弟捨命相救的地步。」嵇煬虛虛一推,目光凝在南顏身上,道,「不要回道生天,我稍後便尋你。」
「少蒼!」
而此時,墨行徵卻發現身後傳出隱約的鬼哭之聲,只見所有的殘燭如受招引往祭台中間而來,那些殘燭將他們三人圍繞起,一股傳送之力逐漸籠罩下來。
而嵇煬啟動傳送後,最終仍是回到那白骨王座上,拾起那萬眾矚目的山河海冕,隨後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五指輕握,那修界至寶的冠冕竟破碎成一片光影。
「你想幹什麼?」厲遲的怒道。
「你們想不想看看這山海禁決的真相?」
「什麼真相?」
他輕闔雙目,喃喃道:「道尊祖師,門人之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整座山海大殿里的殘燭一一亮起,宛如漫天星斗,一張張生靈的面容無聲浮現,眼中的怨毒深刻無比。
「請酆魔天之主,現身。」
這聲音回蕩天地,不止山海大殿里,十業山上原本鏖戰的萬鬼也同時停下了動作,隨後彷彿是被困束一般,緩緩低下頭朝拜著十業山巔的魔君巨像。
無數鬼物喃喃出聲——
「……拜見酆魔天之主,冥府獄君。」
所有的人族妖族齊齊變色,一陣地動天搖中,巍峨的十業山、那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魔君雕像,外皮的岩石層層剝落,露出半面青玉雕琢的真容。
長城上的修士停下了動作,不知誰第一個尖叫出聲——
「道尊、怎會是道尊的雕像?!」
「道尊不是修界的正統之源嗎?怎會和這些骯髒的鬼物有關!」
那是一個鬚髮垂胸的老者,只是在十業山上,本該慈眉善目的道尊變得陰森無比,恍若世間最深的惡都匯聚在這雕像上。
真的是……道尊。
「墨行徵,你還好嗎?」
山海大殿外,那片最初的黑白二色的廣場也同樣開始支離破碎,然而更破碎的是墨行徵的信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墨行徵滿眼荒唐的笑,「什麼修界帝君,無非是選一個傀儡,為的是給道尊的亡靈收集這些鬼力、靈力……道生天想造出一個酆魔天之主,師尊,在你眼裡,除了道尊,其他的人從沒有資格做這個主人嗎?」
「難怪說我們都是祭品……」
「是,每隔一段年月放一些人進來,鼓勵他們廝殺,是為了獻祭他們,畢竟這裡所有的死靈最終都會獻祭給酆魔天之主,長年累月下來,道尊必會產生自我意識。待他有了意識,就會真正統治這山海之間。」
南顏察覺到這十業山有崩毀的跡象,道:「所以我們這些見證了實情的人,說不定出去就會被滅口。」
宋逐攙扶起南顏,道:「也可以賭一把,我師尊孟霄樓修為雖不如玄宰,但絕對可破道生天的結界,足夠救我們出去」
「你們都不用動。」墨行徵一臉疲憊地摘下玉戒,道,「我先回道生天,若一定要有一個說出真相的人,就讓我來吧。」
可他催動玉戒的瞬間,忽然感到四周本來啟動傳送的靈力波動驟然被打斷,一皺眉便知道了原因。
「你們還能打嗎?」
「怎麼了?」
周圍的空氣中,一股元磁之力閃爍不定,三人齊刷刷回頭看去,只見十業山的正門口,出現了大批人影,而且……大多是邪道陣營的修士。
「我尚有一戰之力。」宋逐轉頭關切南顏,「師太,你可以嗎?」
南顏這個時候真的像個殘廢,面無表情道:「師太隨時可以去極樂凈土一游。」
宋逐:「厲害呀。」
南顏:「……」
「喲,我還說是誰呢。」元昂一馬當先地站在前面,惡狠狠地盯著南顏,「這大殿里有什麼,竟讓你傷成這樣?」
足足三個部洲的人站在廣場彼方,見到他們耗損極大,有些本源靈氣沒收集夠的人頓時眼睛裡冒出綠光。
「還是殺人撿漏來得最快,尤其是這女修,身上可能有本源精粹!」
南顏聞言,當真拿出一塊本源精粹,在那些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的修士眼前晃了一下:「看到這塊本源精粹了嗎?」
元昂立即激動起來,一句交出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南顏直接把它扔進山海大殿里。
南顏:「貧尼扔了也不給你。」
「你找死!」
元昂揚手一道元磁聖光彌天打來,宋逐剛要出手,就被南顏擋住。
「不用動手,此人不足為敵。」
就在宋逐還以為她有什麼秘招時,南顏眼瞳里映出遠處一道火光由遠而近地出現,忽然放聲喊道——
「哥!!!有人打我!!!!」
「???」
下一刻,遠處熾烈的火光如天日降臨一般,朝元昂撲殺過來。
「誰敢打我妹!先從她的屍體上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