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天雖懸空山不穩,但區區妖族既敢來犯,我等也絕不畏懼,若有膽子儘管踏吾子洲之壤,定讓爾等有來無回!」
扔下一句狠話,六御上師再次驚怒地看了那鬼婦人一眼,便匆匆離去。
「那我和女兒也就離開了,召喚幽泉川消耗太大,獄主若下次有需要,直接喚妾身便是。」鬼婦人說完,留下一縷青絲便離開了。
殷琊自是不敢收,非讓南顏收著,待四周鬼雲散去,他的情緒才穩定下來,這一穩定,就瞥見了一臉蒼白的孟盈。
狐狸精本精的職業氣質頓時湧上來,抖開一把扇子風流倜儻地搖開了:「這個小姐姐好生眼熟——」
南顏遂介紹了一番,又問及之前褚寧的事,孟盈便簡單將情勢說了說。
「……看來時局是很明顯了,龍主一旦正式向子洲宣戰,幾個中立的部洲中,至少亥洲會倒向子洲。若不是我見機得快,便要被褚寧殺了,以此向子洲徹底投誠。」孟盈深吸一口氣道,「這之前我還聽說,未洲那邊也出了事。」
「未洲下泉川被奪了。」南顏愕然看向殷琊,後者好似早有所聞,道,「天底下一共有九獄,得其五,便可建酆都、篡冥府,道生天以凡人之身,欲奪生死輪迴,加上剛剛那老頭的,若按道生天的原籌謀,如今攥在手裡的也該有酆、溟、衙、下四泉。」
孟盈理解得極快,道:「是……我確實在亥洲時偶爾聽褚氏族內的長老說,越是戰亂,這些冥府之地的力量越強大。」
以生養死,以人養鬼,嵇煬從一開始就在謀算九獄。
先是放出消息讓所有人知道有九獄的存在,然後讓殷琊得了幽泉川。
山海禁決里,更是摧毀道尊像,將酆泉川更是一分為二,取走了其中千百年的鬼氣,又將獄君和道尊像的靈力給了穆戰霆。
道生天先後失去幽泉川與酆泉川,僅憑溟泉、衙泉、下泉三川無法建立酆都,只有兩條路——要麼放棄千年大計,要麼掀起戰亂,正面奪取餘下的冥河。
……生靈塗炭。
佛門的弟子自然會有這一層猶豫,南顏沉默了半晌,道:「我曾原以為同道生天是私人之仇,舅舅和龍主等人應也是不願輕掀戰亂,故而一直忍耐至此。只是沒想到他們先對未洲動了手,我們能不能去未洲看看如今情況如何?」
殷琊搖頭道:「我聽報信的小鬼說了,道生天趁下泉鬼淵暴丨動之際派人深入其中奪取了下泉川帝冕,孟霄樓斬了一個化神第四衰的上師,但最後那道生天玄宰出手將其鎮封在鬼淵地底,那地方神鬼莫入,我們才只有元嬰期,去了也沒用。」
孟盈也是一片混亂,道:「真是全亂了,道生天懸空山墜、辰洲宣戰、未洲之主被鎮封,這般亂局——」
殷琊道:「還得加上一條,封妖大陣動蕩,妖族的祖靈想登陸復仇。」
一片相對的沉默里,南顏忽然道:「你們莫忘了,諸州爭端,恰是正法殿管束。」
……
兩日後,道生天懸空山墜落一事傳遍諸州,一時間人心惶惶。
子洲以東矗立著一座懸於海上的空中大殿,遠遠一望宛如建於雲霞之中,尤其是正中大殿的廣場前,一座百丈方碑,上書「正法天道」四字,上接雲天,下鎮海隅,正是此地的標誌——正法天道碑。
一座偏殿里,一個結丹期的執法使狐疑地打量孟盈和她身後南顏殷琊二人。
「幾位……來報案?」
「沒錯。」孟盈已經哭濕了兩條帕子,「妾身和夫君本來都要離開子洲了,豈料半路上被一些鬼物劫殺,夫君為了護我已經遇害……妾、妾身肚子里還有褚氏未出生的孩子,還請正法殿的道友們,一定要為我亥洲主持個公道!!!」
她一嗓子嚎得驚天動地,受理此事的執法使被嚇了一跳,不得不安慰道:「褚夫人莫急,這兩日因為鬼物擾亂道生天,報案者成百上千,一時間無法全盤處理。不過夫人既然是在子洲出的事,不妨就先在正法殿小住幾日,待我等理出來個頭緒便給夫人個回復如何?」
孟盈連連點頭道:「道友可一定要幫我呀,沒了夫君我可怎麼活呀……」
那執法使道:「夫人莫傷心,這是小住的令牌……只是你身後這位是?」
孟盈身後站著一個抱著一條白狐狸的女修,聞言道:「我是產婆。」
執法使:「……懷了一個月就找產婆?」
南顏:「有備無患嘛。」
執法使:「那你懷裡這狐狸是?」
南顏:「這是補品。」
白狐狸一口啃在她胳膊上,直到入住了正法殿一處客居後也沒松嘴。
孟盈在一邊勸架未果,只能轉移話題道:「但穆道友畢竟已入主了正法殿,還自封了稱號文曲星君,按正法殿素來的傳統,我們這些事應均由他來審斷,你們又都是兄妹情深,不如你們打到他面前去論論理?」
南顏和殷琊瞬間化干戈為玉帛:「不不不,你記錯了,我們不是親生兄妹沒有關係。」
孟盈:「可是之前在道生天時他恨不能昭告天下說你是他妹——」
南顏:「他一意孤行欲踏平文學界,我苦勸未果,多年兄妹感情已破裂。」
孟盈:「何以見得?」
南顏把胳膊從白狐狸嘴裡□□,指著門框上兩幅對聯請她自行體會。
「煉丹嚴把安全關,快樂修仙保平安,啊呃……」
修界的建築不興對聯那一套,這正法殿卻不知為何,每扇門前極為違和地貼著一對墨跡未乾的大紅對聯。
孟盈一路拜讀下來,心中窒息不已,待殷琊不情願地召了只小鬼來了解情況,方知為何正法殿落到穆戰霆手裡不過兩日便成了這副光景。
「……還不是正法殿的長老院把持大權,那些懸空山墜落、未洲劍雄被鎮封的案子提上來,根本就沒報到帝君面前,讓他閑得沒屁放,到處留墨寶。」
南顏回想起嵇煬當年發生之事,正色道:「可是因為正法殿被道生天控制了?」
「正法殿掌管修界大案判罰,就算道生天也不能直接控制,長老院里的確有道生天退下來的長老,不過長老院的力量也只是其中之一,之前帝君位置長期空懸,他們遂一直代行大權。如今道生天幾乎要撕破臉,他們便也不顧顏面,以帝君年少不知事務為由,繼續把持正法殿。」
南顏又道:「我曾聽龍主說過,正法殿判罰,既可以呈與帝君和長老院,也可以跪求正法天道碑降恩,此碑乃是遠古大修士、各路創道至尊元靈匯聚而成,絕對公正,可對?」
「沒錯,昔日玲瓏京屠城一案後,正法殿長老院本來是要判南頤元神殞滅,但南芳主四處周旋收集疑點,允諾辰洲種種補償,又長跪正法天道碑前,受問心雷殛三天三夜,這才求得減刑。」
南顏聽到這裡,手心裡忽然有什麼發燙起來,她低頭一看,發現手掌上浮現了一絲淡淡的、屬於逆演輪迴鏡的光紋。
「那如果,我在正法天道碑前,求問心試煉,為我娘之死指控道生天玄宰,可否?」
殷琊嘭一下變回人形,一巴掌拍在她腦袋上:「你別是瘋了吧,道生天想挖你的心很久了,這兒又是道生天的前哨站,你若撞上去,誰都救不了你。」
「我清醒得很。」南顏道,「那正法天道碑若當真有靈,長老院的權威不攻自破,至於道生天玄宰,他既一意孤行欲拉整個人界為其大業冒險,世人當有權知曉,這其中之功過是非,自有公論。」
……
「唉、唉……」
剛貼完一面牆驅鬼符的侍者回頭看了一眼耳朵上夾著一支筆的穆戰霆,眼角抽搐著問道:「帝君為何又嘆氣?」
穆戰霆食指轉著山河海冕,道:「山海禁決之前,辰洲的長老們誆我說,只要戴上這頂帽子,天底下的文人墨客所作的詩詞歌賦,都會自動鑽到我腦子裡,豐富我的文學底蘊,可我都研究三五日了,這破帽子又涼又沉,戴久了還時不時能聽見蚊子唱歌,什麼屁知識都沒教給我,你說我這頂是不是假的呀。」
侍者乾笑道:「帝君說笑了,那般多的化神前輩都看著,怎能有假,山河海冕的確可知天下事,上代帝君可是只煉化了一日一夜,便開始處理修界五逆大案了。」
穆戰霆幽幽道:「那你是說我悟性不夠了?」
侍者:「不敢不敢……那個,帝君若是當真啟用不了的話,可以去問問長老院的前輩們。」
穆戰霆翻了個白眼道:「你說那幫老橘子皮?一個個舔著臉說為我好,讓我慢慢上手,結果只給我發了這些個招貓逗狗的一二三品摺子……申洲雲家五長老色迷心竅的娶了個貓妖侍妾生了個鼠崽,這也歸我管?」
侍者瑟瑟發抖道:「那、那您是想管幾品的摺子呀?」
正法殿的摺子從低到高分為九品,如修界戰亂這般的大事歸於九品,長老院現在自是不會讓穆戰霆插手的。
「九品的我暫且不指望了,你怎麼說也得給我發個六七品的摺子吧……我看申洲儒修文會這事就挺適合我的,以前是我遠在辰洲望塵莫及,現在我既已坐上這正法殿的位置,有古人云,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也應該為文學界的後人做一點不遺餘力的事情——」
「帝君!」侍者驚恐萬狀地跪在地上,囁嚅了半晌,道,「這事不慌,您既然苦惱於無法煉化山河海冕,不如就帶去正法天道碑前試試,聽說若能經過天道碑的考驗,此碑能受理審判任何人的請求。」
穆戰霆聞言大悅,提著山河海冕就溜了出去,一路一邊觀察正法殿的情勢,一邊美滋滋地朝正法天道碑飛去,可落地之前,便遠遠看到四周無數靈光閃爍,有人朝著正法天道碑大喝——
「誰人敢闖入天道碑禁地!」
穆戰霆低頭一看,只見一道血色的梵印衝破一群修士的封鎖,走入正法天道碑前,跪在當年其母同一個位置上。
「寅洲南氏遺族南顏,望正法天道碑重審為我母南芳主之死。」
周圍的執法使驚詫不已,紛紛提起法器在手:「她是道生天要的通緝犯,抓住她!」
「誰敢!」
穆戰霆手中的山河海冕嗡鳴一聲,直接與正法天道碑互相呼應,撐起一方結界將所有的執法使擋在外面。
執法使們驚怒地看著穆戰霆攔在他們面前,道:「帝君這是做甚!公然在天道碑前維護罪人,一旦為天道碑所懲,長老院便有權彈劾帝君退位!」
「老子就不明白了,這正法殿,是修界的正法殿,還是道生天的正法殿?」穆戰霆轉頭對南顏道,「你只管做你的事,倘若這修界號稱最公正的地方也不過如此,這帽子忒沉,不要也罷。」
萬眾矚目間,正法天道碑散出一股沉重的靈壓波動,天地俱靜間,一個蒼茫的聲音從天道碑中傳出——
「你欲狀告何者?」
胸腔里積年的隱怒、憤恨在這號稱天道的碑前一泄而出,南顏最終是叫出了所有人都不敢叫的那個名字。
「我欲尋仇者,道生天宗主,應則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