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洲·天鞘峰。
「宋師兄,餘下的凡人與及低階修士已送入天鞘峰避難,寅洲卯洲辰洲等也有修士在各地撐起大陣,以免生靈繼續受惡鬼波及,只是鬼淵一日不封,惡鬼仍會源源不斷塗炭黎民。」
劍修在諸類修士中攻擊力與意志力總是最強的,可饒是連日來不斷鎮壓惡鬼,也抵不住那無窮無盡的惡鬼從下泉鬼淵中衝出。
「道生天……」宋逐出生至今尚未如此憎恨過,他那日親眼看見那些道生天的人將一頂冠冕從下泉鬼淵中取出,他師尊孟霄樓為了鎮壓衝出封印的惡鬼,奮力抵擋,卻被他們鎮封在鬼淵之底生死不明。
堂堂修界第一宗門,手段竟惡毒至此!
旁邊遍體鱗傷的其他劍修更是怒火難抑:「短短一個月!未洲黎民被惡鬼吞噬半數,他們就不怕天道相懲嗎?!」
「不,這就是他們的目的,那日你聽他們說了嗎,未洲所有的人死後都會歸於下泉川,死的人越多,他們操控下泉川的力量越強……他們恐怕就是要未洲的人死絕。」
「瘋子、一群瘋子!」
天鞘峰七成高階劍修已出關赴未洲諸地援救黎民,現下天鞘峰只留三萬劍修固守鎮壓。這一輪斬殺惡鬼後,本以為能稍事休整,卻不料遠處傳來一封加急告天下書。
「宋師兄,卯洲……開戰了。」
所有人面露駭然之色。
卯洲夾在寅洲與辰洲之間,且佛修少理世事紛爭,就算在戰爭時,也主要是奔走各方療愈傷員,按理說本應是最安全的部洲,卻不想道生天竟第一個拿卯洲開刀。
「愁山梵海下本就鎮壓著一脈『苦泉川』,道生天以兩條冥河壓境,足可引動苦泉川衝破封印……苦泉川一旦封印被破,卯洲也會淪為一片獄海。」
人間煉獄。
所有人心頭沉重,宋逐忽然叫道:「不好,他們動用下泉川去進攻卯洲,勢必要更多的鬼魂,師尊那裡糟了!!」
他說話的同時,人已朝著天鞘峰下飛射而去。
此時的天鞘峰已經藉由劍陣拔地而起浮於半空,而其下方原本鎮著的深淵,已成為一片鬼海,無數厲鬼呼嘯著衝出,縱然天鞘峰不斷地傾瀉劍氣斬殺厲鬼,卻仍有三分之一的厲鬼衝過重重結界,遇到活人便附體撕咬,所過之處,血流漂櫓。
「師尊!師尊!」
無數劍氣繚繞周身,宋逐憑著一身血膽衝過鬼海,急切地想去找孟霄樓的行蹤。
半晌,深淵之底,忽來一縷劍氣,直接將宋逐擊出鬼海外,隨後一道沉凝之聲傳出:「誰讓你來的,胡鬧!快出去!」
宋逐被打得連著幾個趔趄在空中站定,道:「師尊,道生天那奪走了下泉川之人正在卯洲催動冥河,我們這裡鬼潮勢必要增添數倍,您到底何時才能衝破封印?」
孟霄樓的聲音雖嚴厲,但也隱隱露出幾許傷重的虛弱感:「我自有辦法,你出去,管好天鞘峰之事。」
宋逐豈能離開,急道:「師尊你受道生天玄宰一掌,本就重創元神,這鬼潮又源源不斷,再這般消磨下去實在不妥,我聽聞真圓道友在正法殿正面迎戰道生天玄宰神念附身的一名獄主,其功法名為七佛造業書,萬鬼難侵,不如我去請她來——」
「不準!」孟霄樓厲聲道,「道生天恨不能把地皮都掀過來就是為了找她,你帶她來豈不是自投羅網?」
「師尊,我——」
「你不用說了,你這個想法很危險,我不允許你再和南顏見面。」
「???」
宋逐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下泉鬼淵就一陣巨震,黑暗深處有一隻漆黑的巨爪徐徐伸了出來,同時一個尖利的笑聲遙遙傳來——那是化神修士的隔空傳音。
「孟兄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劍修,竟當真能扛到現在,元和臨走前在這鬼淵里留下一頭吞冥獸,飼養到現在也應足有滅洲之能了,眼下正當用處,若劍雄願共襄盛舉,元和倒是可向玄宰求求情,看在昔日一同在道尊膝下聞道的份上,天鞘峰自可還你,你看……」
「孟霄樓素來不同手下敗將廢言,你若不忿,我可解劍以三成功力約斗,只望你這回莫像條狗一樣躲在應則唯身後。」
「你!」遠在卯洲操控冥河的元和道人氣得聲音發抖,繼而冷笑連連,「好,好骨氣,我可提醒你,這吞冥獸已被我培至化神期,吞魂百萬,可媲美大妖魘生狐,你若執意要拉整個未洲陪葬,那你這第一劍修的元神,我就讓吞冥獸笑納了。」
地動山搖間,宋逐看見一頭長著四隻手臂、軀幹上長著一個十字巨口的恐怖怪物從地底沿著深淵壁爬了出來,十字巨口一張,露出滿口獠牙,而就在獠牙中央,有一個全然由劍意構成的光團,裡面抱劍盤坐著一人,不斷以劍意壓制著吞冥獸。
但是吞冥獸在不斷吞噬鬼魂後,仍然緩緩爬了上來,口中發出咯咯的怪笑。
「……你怕是沒瞧見這卯洲的風景,十數萬僧眾苦修多年,卻沒有一個是頭腦活泛的。當年若他們修了佛懺主的七佛造業書,天下諸州誰敢惹?只能說人傻,佛懺主更傻。」
孟霄樓冷漠道:「我雖不在卯洲,可敖廣寒和南頤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憑你們想拿下卯洲,笑話。」
元和道人獰笑道:「劍修才是招笑話的人,我道生天可是還有玄宰,南頤和敖廣寒各主一洲之事,一旦擅離,玄宰翻掌間便可滅其一洲,尤其是敖廣寒,我看他就是個色厲內荏之輩,上次見識到玄宰不死不滅之身後,恐怕此時已經夾著尾巴——」
元和道人說到這兒忽然驚怒地打住話頭,只見下一刻,吞冥獸不安地晃動起來,巨大的身軀彷彿遇到了什麼讓其極為恐懼的氣息,竟開始想退回到深淵中避難。
「說啊,怎麼不繼續說?」
昏暗了整整一個月的未洲上,濃雲中倏然裂開一道金芒,讓人錯以為是雲破日出時,一道巨大到不可形容的龍影盤踞在天穹上,龍首一揚,隨著一聲低低龍嘯,一時間天降甘霖,所布之處,大片鬼潮遁入地底。
龍,萬獸之主,目光所及,皆需俯首。
「你、你怎麼……」這條龍實在太過巨大,宛如天神降世一般,原先還顯得震撼世人的吞冥獸在這條龍面前宛如雞仔一般。
元和道人猛然想起辰洲敖氏的來歷——他們是真龍與人族的後裔,而龍為天地靈生之獸,講求五德六行,不屑於同喜食血肉的妖族為伍。千百年後雖同化於人族,他們也並沒有遺忘先祖曾君臨於萬獸之巔,世間一切獸類皆需稱臣。
吞冥獸被元和道人悉心培養多年,也正是因為吞冥獸,他才被道生天選定為下泉川獄主,但相對的,吞冥獸一旦被殺,他本人不死也廢。
道生天從不需要廢物。
濃重的黑影從天而降,巨大的龍爪向鬼淵中的吞冥獸抓去。
逼命的危機壓下,元和道人尖叫道:「敖廣寒!不,龍主,你知道玄宰有多看重下泉川,你若是毀我吞冥獸,下一個就輪到你辰洲!」
「是嗎?」巨龍長尾一擺,剎那間百里無雲,從天穹徐徐飛下,巨大身軀將整個下泉鬼淵圍得水泄不通。
元和道人一急,令吞冥獸十字巨口一張,濃烈如岩漿般的鬼潮直接撲向搖搖欲墜的天鞘峰。
「堂堂一洲之主屈尊對付我一人,但我就算失了吞冥獸,也要拉你未洲陪葬!鬼潮,聽吾號令!吞滅天鞘峰!」
天鞘峰上尚有黎民避難,這吞冥獸來勢洶洶,能吞吐鬼潮,那鬼物太多,剎那間淹沒了巨龍半數身軀,而這一波襲擊之下,天鞘峰上恐怕再無活口。
「吾洲劍修,從不言退!」宋逐一咬牙,橫劍擋在山門前,而就在此時,吞冥獸張開大口,鬼潮本該噴涌而出,卻不料體內劍氣肆虐,慘叫一聲跌回深淵。
下一刻,劍光四射,孟霄樓的身影從鬼淵中閃現而出:「吞冥獸被除,我也好送一口氣,卻不知卯洲那邊如何了。」
「那幾個獄主,寶氣如來尚可應付一段時間,只是應則唯……」
他們交談未盡,元和道人氣的發瘋的聲音從鬼淵之底傳來。
「敖廣寒!孟霄樓!玄宰不會放過你們的!」
「本座這麼說吧。」巨龍徐徐低首,龍爪捉住被劍氣斬得七零八落的吞冥獸殘骸,毫不留情地徐徐收緊,「雖說本座恨不能將應則唯碎屍萬段,但也不得不說,除了他和他那分道揚鑣的小徒弟崽子們,你們道生天剩下的人,一個個都是土雞瓦狗,不足為慮。」
……
「嘶……」
「想打噴嚏就別忍著,我都懷疑我自己著涼了……阿嚏。」
一整個下午,南顏都在打噴嚏,也不曉得是誰在背後念叨她,到最後連嵇煬也有少許不適。
「我無妨,倒是你,還是讓我把把脈吧。」
南顏整個人都有些莫名焦躁,搖搖頭道:「剛剛忽然好多了,還是繼續趕路吧……只是這些人跟得太緊,只怕他們見我們入穢谷後,會招來化神修士在外設陷阱,到時便如我娘那時一般。」
南嬈當年從穢谷強行突破而出後,馬上就遇到道生天之人埋伏,是以功體潰散,不得不在凡洲養傷。
現在那些人之所以沒有動手,恐怕是因為這裡是凡洲,而嵇煬是黃泉獄主。
一川冥河掌一洲,整個因果輪迴糾纏複雜的凡人世界下,就是黃泉。
「凡洲雖靈氣貧瘠,但就算是道生天之主、修界第一人,也不願輕涉此地。」
「為何?」
「因為凡間易生紅塵,易讓仙道之人生情。」
嵇煬說這段話時總是意有所指地看著她,這讓她不禁想起幼弱時在這裡的種種。她的親緣情緣皆在這裡起始,一切的因果也在這裡誕生。
「離下一次穢谷開啟還有多久?」
「十日。」
南顏心頭彷彿閃過什麼,正在醞釀如何開口時,嵇煬便同她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個局。
「阿顏,你的七佛造業書可以拓下初章嗎?」
南顏抬頭道:「可以,你是說……」
「你起初就是這個想法不是嗎?讓世人見識到七佛造業書之力,散播出此功法,然後引他們前去穢谷解救出佛懺主。」嵇煬笑了笑,掌心一翻,化現出一個巴掌大的、漫布星空之色的貝殼。
「形如星空,內含虛空波動……」南顏回憶了一下在辰洲時,被人帶著教過一段時間的世間百寶卷,終於想起道生天還有一樣寶物。
「莫非是蒼穹斷界?」
在南顏詢問的目光下,嵇煬復又道:「我知道你不忍心引人入局後,招來道生天的屠殺,這方蒼穹斷界,可將一定範圍的人瞬間轉移到它處,你不必擔心會波及那些被吸引到穢谷里的人。」
南顏心花怒放:「看來你已經領會到我佛慈悲的真諦了。」
嵇煬溫文爾雅道:「都是菩薩教導有方,令信徒放下屠刀,共討佛門至理。行徵,你來,我有話說。」
「終於想起區區不才師弟了嗎?」被餵了一路狗糧的墨行徵翻了個白眼,他是真的不曉得南顏那兩個哥哥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左右他是不能忍,「不必廢話了,不是跑腿的事你也不會喊我,痛快點。」
嵇煬面帶微笑道:「是這樣的,此去向北五百里,有一個二三十年前叫仰月宗的小門派,曾是師兄緣起之地。」
墨行徵:「怎麼你還想讓我參觀一下你當年發乎於情的聖地嗎?」
嵇煬道:「師兄倒是很想帶你參觀一二,但可惜仰月宗當年被正法殿執法使滅門,此事稍一打聽人盡皆知。稍後你持一些七佛造業書的玉符前去散播在附近,不日便會有修士前往穢谷,集這些人之力,想來為了求得下半卷,定會前往穢谷。」
「你要做什麼?」
嵇煬回頭看向另一側,只聽南顏深吸一口氣,道:「我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佛懺主出關了。」